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不請自來 文 / 祁晴寶寶
尤其喜歡這樣的深夜,聶臻能一坐就是一整夜,任時光在幽暗的黑夜裡漸漸流逝,彷彿心碎的聲音,綿綿不絕!
今夜卻有些不同尋常,沒有以往的平靜,因為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一襲黑衣,長身玉立,劍眉星目,丰神朗朗,多麼熟悉的情形,曾經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兩人相依相偎,任憑絲絲情意在心底和眼底肆意流淌,笑容甘醇而溫柔,充滿*間的呢喃繾綣,以前再冷的夜,也從來不覺得冷,可是今晚,就算不冷,也是真的寒意頓生!
此刻,已是滄海桑田,聶臻斂去心中恨意,化作一湖止水,緩緩開口,「原來是豫王爺,不知深夜駕臨神安院,所為何事?」
君玄影默默凝視那張被紅紗阻隔的臉,眼邊尚畫著濃烈魅惑的金鳳妝,聲音溫醇而低沉,「聽聞大祭司可以和神靈對話,本王十分好奇,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聶臻淡淡一笑,風情乍現,波光流轉,「王爺雨夜前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還請大祭司見諒,本王早就想問,不過奈何大祭司從不見外人,本王也是無奈之舉!」他這個人,不論在何時,不論在何地,永遠都有無懈可擊的風度和優。
聶臻在心底冷冷一笑,神安院,既然闖進來了,不讓你脫一層皮,就不會讓你輕易出去,你還以為這裡是你豫王府,可以來去自如?用平淡無波的語調告訴他,「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看王爺心中是否有這樣一塊清澈之地?」
「如果一個人犯了畢生不能饒恕的錯誤,我想知道神靈是否會寬恕他?」燈光昏暗,看不清君玄影的神色,只看到那雙眼睛依舊熠熠光彩,甚至,帶著熱切期待!
心,有一剎那的恍惚,聶臻忽然想起那個雪夜月光,月色微涼,心意初暖,滿*的紅錦,他迷亂眸光,曾經擲地有聲的溫柔之音,彷彿穿透了時光,聲聲入耳,臻兒,原諒我現在不能娶你,但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女人!
當時自己的回答那樣癡纏,無怨無悔,我並不在意世俗的名分,只想陪著你一起度過這漫漫一生!
如今看來,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往事漸漸褪色,恍惚飄渺,多希望這一切從未發生過,只凋零在夢中就好。
當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沒有師姐,沒有君玄影,沒有玉葉海棠,沒有無憂,甚至,沒有易清綰,一切恍如一夢!
今夜沒有月光,只有斜雨瀟瀟,聶臻想起那噩夢般的經歷,閉目不忍再去回憶,再抬首時,眼中只有一片澄澈,再無一絲波瀾,「與其問神靈,王爺不如問問自己的心,若是自己可以原諒自己,又何須什麼神靈?若是不能,縱是神靈原諒也無濟於事,何必自欺欺人?」
他微笑,神色帶了點夜晚的迷濛和悵惘,「常聽人說大祭司超然物外,是世外高人,今日一見,果真字字珠璣!」
今時今日的聶臻,早已經不是以前了,曾經荷花池邊,漫天飛雪之時,佇立,凝望,將等待化作一腔詩意滿懷,盼望著心中的那個頎長身影到來,朝自己微笑,輕擁自己入懷,輕喚一聲,「臻兒,我會和你,日月相伴,不離不棄!」
到了今日才恍然大悟,日月從來都不會相伴,有日的地方,就不會有月,圓月升騰的時刻,就是太陽沉沒的徵兆。
只有在極少極少的時刻,它們才會同時出現在天空,但是如同繁華中透露出頹敗,很快就會踏上各自的軌道,再無交集,只恨自己當時傻,聽不懂這話的冷徹寒意,與其說他精於演戲,倒不如說自己太過單純!
「聶姑娘果然才貌雙全!」
「臻兒,你讓我驚艷!」
「臻兒,我喜歡你!」
「臻兒,我此生定不負你!」
……
一句句似刻在心底的話語,似在訴說自己和他的一幕幕,從初見,至冷遇,至旖旎*,至真相一幕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樣的快,那樣的猛,來不及反應。
那樣霸道,那樣熱烈,那樣溫柔,都不是自己的,從始至終,讓他驚艷,都是另外一個女人,只是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待知道的時候,天地驟然轉換,快得反應不過來!
多少個夜晚,靈魂深處的寂寞在悲傷中蔓延,任苦澀的淚水去撫慰涼薄的心情,去澆滅瘋狂滋生的痛苦和仇恨。
靜默中,他的聲音沉重而溫暖,一如往昔,「這世上總有人力不可為之事,這種種遺憾,或許唯有訴諸於神靈,人心才可得到所謂的安寧!」
他的聲音讓聶臻從回憶中走出來,眼中一派澄澈無波,「王爺果真是通透之人,生命本就是殘缺而遺憾的,哪有那麼多花好月圓?沒有遺憾,給再多幸福你也不會快樂,其實生命之中留下遺憾,也沒有什麼不好!」這是子麟曾經和她說過的話,剛好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時隔多年,他過得依舊這麼瀟灑,這麼高貴,這麼優,這麼從容,只是不知道和易清綰恩愛綿長*悱惻的時候,會不會想起那對葬身火海的悲情姐弟?
君玄影神情一震,目光直直地盯著聶臻,似乎要看到她心裡去,卻只是徒勞,眼前的北齊大祭司,衣著華麗,紅紗拂面,蝴蝶大耳墜的吊墜垂落在肩部,瀲灩生光,只有一雙永遠看不到底的眼睛,似在看盡世間百態,他微微一笑,「你很特別!」
往事漸漸湧上心頭,彷彿近在眼前,聶臻兀自微笑,「在神靈面前,眾生平等,無所謂特別不特別,大祭司也是神的子民,就像王爺所說,不過是為了想贖罪的人搭建一條通路罷了!」
「如
果一個人想贖罪,要怎樣懺悔?」雨夜裡,他的聲音飄忽而淡然,卻有一抹晦暗不明!
聶臻沒有看他,就是這個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男人,給了自己疑似愛情的錯覺,讓自己遠離虛無,以為是他的女人,有微笑,有冷酷,有凌厲,有殺氣,有溫柔,有狠絕,還有如冰霜,這樣難忘,深入骨髓,若要徹底剜去,必有摧筋斷骨之痛,淡淡道:「神靈慈悲,若是王爺誠心悔過,他必會原諒你!」
話雖如此,心底卻在冷笑,這世上果真有神靈嗎?如果有的話,為什麼子麟這樣善良純潔的孩子要遭受這麼多的痛苦,而那些窮凶極惡之人卻繼續在世上逍遙快活?
聶臻的聲音悠遠飄忽,心中卻湧出森森殺機,攪得內心不得安寧,撕心裂肺!
「不知道神靈可否滿足人的願望?」他抬眸看著聶臻的眼睛,這是一雙和臻兒多麼相似的眼睛,可惜再像也不是!
「人性的貪婪往往連神靈都自歎弗如,若是王爺的願望有海納百川之廣,怕是神靈也無能為力!」聶臻紅金雲袖下指甲幾乎嵌進肉裡,手是那樣的冰涼,那天他殘酷而冷冽的聲音怕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擊潰了自己所有關於愛情的幻夢仙境,「臻兒,不要逼我,把玉葉海棠給我吧!」
原來自己不過是在他與別的女人的愛情中充當了一回過客,不,還不僅僅是過客,只是一塊墊腳石,用完即棄的墊腳石,埋沒於廢石砂礫之後悄然無聲的墊腳石,沒人會再記得!
他忽然涼澀一笑,「也許比海納百川更難,我想得到一個人的原諒!」
「這個人莫不是已經不在了?」聶臻的聲音始終不見任何起伏,言談之間淡然而篤定!
「大祭司何出此言?」他的眼眸中掠過淡淡哀傷和疑惑。
聶臻目光幽幽,洞若觀火,「世事本就簡單,不過是人把它想複雜了而已,如果不是已經不在人世,或者王爺已經見不到此人了,何以要求助於虛無縹緲的神靈?」
「我見不到,也許大祭司可以幫我見到!」他的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
聶臻的心突地一跳,她和君玄影可是最近距離的接觸過,對他的能力,他的心機,他的深沉,他的敏銳,都有不少的瞭解,此時莫不是已經起了疑心?
不過聶臻才不會自亂陣腳,僅僅只是懷疑也就罷了,君玄影可沒有什麼證據,何況現在的聶臻早已不是當初的聶臻,淡笑道:「為什麼?」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外面忽然傳來細微而沉重的腳步聲,沖淡了聶臻心中的狐疑,兩人同時看向染了涼雨濕意的門扉,緊接著響起輕輕叩門聲,「瀟瀟!」
現如今,會這樣溫柔地喚聶臻名字的就只有一人,冷嘯天!
聶臻揚起了聲音,恍如雨夜的風般涼涼如心,「這麼晚了,可汗有什麼事嗎?」
外面並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傳來了短暫的沉默,「我有話對你說!」
聶臻冷眼瞥過一旁的君玄影,依然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施展輕功快速離去的意思,若是冷嘯天發現君玄影在自己房間裡,豈不徒生枝節?那段不堪的過往,聶臻再也不想對任何人再次提起!
窗外斜雨瀟瀟,幾盞風燈星星點點,隱約可見,暈開了夜色的朦朧淒清,聶臻疲憊道:「我要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門外的呼吸沉重而綿長,「我知道你沒睡,今夜若不見到你,我會徹夜難眠!」
君玄影聽到這樣低沉而熱切的聲音,眉頭擰於一處,眼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慍怒而過,卻見大祭司並不為之而動,方才暗自鬆了一口氣,只是一瞬間,心就重新提了起來,聶臻站起身,走到門前,「可汗請回!」
「瀟瀟…」冷嘯天一樣冷峻的聲音出現了短暫的遲疑。
「夜裡風寒,請回!」聶臻一字一頓道,心底只剩一片空洞,聲音飄忽得彷彿不是自己的。
門裡與門外的人對峙著,良久,門外傳來若有若無的一聲低歎,終於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漸漸消失在瀟瀟雨中。
不時有輕微的雨絲飄進內室,連火苗都被吹的飄忽欲滅,聶臻手緊握手中那只碧海明月簪,眼中幾乎沁出血來,言語卻柔和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王爺也請回吧!」
君玄影卻置若罔聞,眼中有不自知的柔和笑意蕩漾,「你叫瀟瀟?」
「大祭司也是父母生養的,自然有名字!」到今天為止,已經沒有人再稱呼自己為「臻兒」,那個透著淡淡溫柔的呼喚如一把利刃,刀刀生寒,如今只是後悔,為何從未發現他溫柔笑意從不到眼底?他的溫柔從來都不是真正對她的,只不過給了她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幻而已!
「瀟瀟?」他唇角笑意愈加瀰漫,更顯得俊美面容不似真人!
「王爺請自重!」就是這張笑臉,讓從前的她迷醉在他亦真亦幻的笑容中,迷失了自我,聶臻不得不時時提醒自己,她早已經不是當年手無實權的小小太傅聶臻,而是北齊國的大祭司,受萬民敬仰的大祭司,是北齊子民心中神的化身,再無人可以左右她的命運!
君玄影看著眼前沉靜內斂的大祭司,不知道為什麼,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隱隱覺得熟悉,她和臻兒像,又不太像。
臻兒不會化這樣濃烈艷麗的妝容,臻兒在他面前從來都沒有過這樣冷冽的清瞳,記憶中的臻兒永遠清如荷花,眉目間被相思浸染,含情凝望他,粉香*,成就多少繾綣往事!
那年十月,細雨如絲,怎知今日的哀愁?斗轉星移,時
時光攸忽而過,這樣一份感情沉澱在何方?
剛才冷嘯天來的時候,他心頭掠過一絲落寞和酸澀,只是與臻兒有些微相似的地方的一個女子,也能激起對臻兒久遠的懷念嗎?
雖然明知道她並不是臻兒,但不知為什麼,只要她站在那裡,君玄影就無端端地覺得她像,說不清道不明地像,她和冷嘯天之間的*關係更是讓君玄影心中燃起無窮無盡的不快。
這個大祭司的一切都讓他忍不住探究,忍不住想去接近,生平第一次,面對一個女人,有這樣的感覺,這世上,很少有他看不透的女人,可是這位大祭司,就給了他這種感覺。
在她眼中,看不到歡喜,看不到憤怒,看不到哀傷,看不到幽怨,以風華之年侍候神佛,青燈孤影,心如古井,不見一絲波瀾,彷彿天生就是為了大祭司這個位置而生的,難怪聽人說,看到她的眼睛,如一湖清泉,就會心悅臣服!
聶臻見他兀自站在那裡不動,挺拔身影有著淡淡孤寂,轉目而笑,「王爺可曾見過的河裡的流沙?逝者如斯夫,生命就是這樣週而復始,永不斷絕,其實不是因為你忘不掉,而是因為你一直在嘗試著懺悔,痛苦,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減輕心中的愧疚,其實又是何苦呢?生命短暫,你再難過,她也不會知道了,你的難過,不僅對她,對你自己都沒有任何意義!」
君玄影,這世上會演戲的,不止你一人,沒有萬全的把握下,我絕不會輕舉妄動,不然既然你來了,我的計劃也該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他聞言,臉色一僵,俊美的臉上劃過一絲落寞,自嘲一笑,「是啊!」
窗外的雨大了起來,把聶臻從徹骨的寒意中拉了回來,「神靈的存在無非是讓世人獲得一份心安理得而已,若是王爺寄於厚望,怕是要失望了!」
他眸光一深,「你為何不問我緣由?」
聶臻很是意外,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話了?不過頃刻之間就恢復了平靜,難道是讓他起了疑心?她的回答無懈可擊,「大祭司不是判官,在我面前,無需判定對錯,我也不關注任何人的對錯,神靈博愛慈悲,我從來不窺探人的隱秘心事,王爺深夜前來,若是想說,我自會靜靜聆聽,若是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任何人!」
君玄影眼中警意漸漸融化,深深矚目眼前的女子,和冷嘯天關係*,卻只是一個注定要終身陪伴神佛的女子,有一種清輝遍灑的冷寒自心底漫出,難道真如她所說,生命本就是殘缺而遺憾的,哪有那麼多花好月圓?
風聲愈急,吹得窗紙呼呼作響,風燈搖曳掙扎了幾下,「忽」地的一聲熄滅了,頓時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世事繁華,紅塵若夢,聶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夜色已深,我也要歇息了!」
黑夜中,只有點點星光照耀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聶臻手中的碧海月明簪發出幽幽暗光,只能通過呼吸判斷對方的所在!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帶著淡淡疏離,「多謝大祭司指點!」
氣息還在,人已遠去,聶臻鬆了一口氣,這樣淒清的夜晚,格外想念子麟,想念無憂,可是陪伴自己的只有小雪貂,思念如水般潺潺流過,轉眼已是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