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五識已喪,四肢已殘 文 / 凝望的滄桑眼眸
她哭,似乎要將這些年隱藏在心裡的所有委屈和情感全都哭出來。沐輕寒起先還想拉開她,又想起她失蹤了這些年只怕吃了不少苦,慢慢的也就不再阻止她了,就讓她發洩個夠。
雲墨負手而立,遙遙看向遠處山水,身影頎長而寂寥。
山風微煦,吹起她髮絲繚繞如夢,被淚水粘在臉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的安靜了下來,推開他,眼睛裡依舊還有淚花閃爍。
「大哥…」
沐輕寒伸手給她擦乾眼淚,眼神溫柔而憐惜。
鳳君華緊抿著唇,雙手抓住他的手,保證道:「大哥,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一定,你放心。」
沐輕寒只是笑笑,「好,我相信緋兒。」他眸光裡柔情滿溢,「不過緋兒,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大哥很好。只要你好好的,大哥才能安心,知道嗎?」
鳳君華險些又要落下淚來,連忙低著頭。
「大哥為什麼不辭而別?」
「大哥有急事,不得不走。」他聲音依舊溫柔如水,「不過沒關係,等大哥這邊的事忙完了就去東越看你。」想了想他又笑道:「大抵用不著多久了,屆時你大婚之禮,大哥總會來的。」
鳳君華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沐輕寒摸了摸她的頭,憐惜道:「你剛醒過來,身體還很弱,趕快回去吧,好好照顧自己,大哥不希望下次見面看見一個被風就會吹倒的妹妹。」
知道他是故意用輕鬆的語氣淡化自己心裡的愧疚,她感動,卻更心傷。
「嗯,我知道。」她用力搖頭,抬頭『看』著他,幸好剛才她哭過,眼眶裡還有淚水,看起來不至於那麼無神,是以沐輕寒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她已經失明。
「大哥,你也要好好保重。以後…以後我會去西秦看你的。」
「好。」
沐輕寒溫柔的笑了笑,又抬頭看向雲墨。雲墨會意的走過來,看了沐輕寒一眼,沒說什麼。
「我要走了。」沐輕寒道:「好好照顧緋兒。」
雲墨點點頭。
沐輕寒再次看了鳳君華一眼,似乎要將她刻進靈魂深處,然後轉身,再無留戀的上了車。
雲墨帶著鳳君華走到路邊,看著車隊緩緩啟程,至始至終,沐輕寒都不曾打開車窗看她一眼,因為怕看了就會留戀,就會捨不得。
她是他的妹妹,從十九年前開始,他就只能是她的哥哥。從前她討厭他不肯叫他大哥,但現在那些誤會芥蒂已經從他們之間消失,她肯認他了。
他很開心,非常非常開心…
馬車內,沐輕寒微微的笑起來,眼神裡淺淺哀傷,更多的卻是真心的愉悅。
官道旁,鳳君華等著馬蹄車輪聲遠去了,才又怔怔流下淚來。然後又慶幸的笑了,大哥沒有看出她已經瞎了。她不想要大哥再為她傷心,即便知道這事兒瞞不了多久,但至少不用讓大哥面對已經失明的她。
「我們回去吧。」
「好。」
……
在香城呆了幾天以後又開始趕路,此刻已經出了南陵境內,再往前就是金凰國境。
那天回去以後,鳳君華才知道,原來他們之所以會那麼快速而毫無阻礙的離開南陵京都,其中明月澈可是幫了不少的忙。因為離恨宮分佈在京城的人不多,而且南陵又因內亂,城門緊鎖,若非明月澈,估計還得耽誤個些時日。明月澈送他們離京以後就沒再回去,他聽明月軒的,再也不想踏足京城一步,而是來到了他母親的故鄉,香城。
一路上自然遇到了明皇的狙殺,理由就是還魂珠。
別看明月澈平時不干涉南陵內政,但自己還是有一定實力的,怎麼說這些年明月軒也教了他不少東西。原本人家是一片好心,可某人看著他就不順眼了。
所謂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傲嬌的裔世子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尤其是看到明月澈對鳳含鶯獻慇勤的時候,他更是臉色陰沉如水。偏偏在出京的時候,那小子為了保護鳳含鶯受了點傷,鳳含鶯就主動擔負起照顧明月澈的責任。
矛盾的爆發源於一碟點心。
那天鳳含鶯按慣例去給明月澈送藥,半路看見盛裝的滿面春風的從雲裔的屋子裡走出來。她心中有些訝異,起先並沒有放在心上,晚上她給明月澈送晚膳的時候又看見沐清慈穿著輕紗薄裙往雲裔屋子裡走去,眉目婉轉如流水,眼神嬌羞而動人。
這姿態,如果她再看不明白,那就白活了十八年了。
她第一反應是驚訝,而後氣憤,同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雲裔是什麼樣的人,她當然清楚,他那麼討厭沐清慈,如果沒得到他的同意,沐清慈是不可能自由出入他的房間的。
想了半天,她還是決定去看看,剛走到門邊,就聽見裡面響起女子低低的呻吟呢喃聲,她一下子腦子哄的燒了起來,怒氣騰騰的就要推開門。但隨後又一想,她這樣衝擊去算什麼?抓奸?
呸!
她狠狠唾棄自己,她憑什麼身份去抓奸?
於是她掉頭就走,那兩天也不給雲裔好臉色看。雲裔也因她最近和明月澈走得有些近而吃醋不肯理她,兩人就開始冷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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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直到那天發現鳳君華失明,鳳含鶯失聲痛哭,兩人才說開了誤會。原來那天沐清慈去找雲裔,是告訴他她在南陵的時候和慕容琉仙有些交情,直到慕容琉仙暗中養了些高手暗衛,大概會對鳳君華動手。
那時候鳳君華陷入昏迷之中,雲墨要照顧她還得應付那些殺機,安排行程,沒空理會這些。雲裔倒是知道沐清慈之前和慕容琉仙接觸過,雖然討厭這個女人,但這事兒也不能馬虎。
當天晚上他是默認了沐清慈去找他,但他知道這女人不安分,最開始並沒有呆在自己的房間,鳳含鶯聽到的那些聲音都是假的。
或許那晚沐清慈是打算借此機會和雲裔生米煮成熟飯逼他娶她,就算不成,也要讓鳳含鶯誤會他倆有了什麼,知難而退。
計謀失敗了,沐清慈那幾天倒是很安分的呆在自己屋子裡什麼都沒做,直到離開。
…。
鳳君華失明了,這個消息很快就不脛而走。
彼時明月殤剛處理了那些個不安分的皇子,正在鳳鑾宮中給皇后請安,聽到消息後,他怔了怔。
皇后一身明黃鳳袍懶散的坐著,瞧見他魂不附體的模樣,無聲的歎息一聲。
「殤兒。」
明月殤猛然回神,面色已然恢復鎮定。
「母后。」
皇后目光落在他與自己相似的眉眼上,無奈的搖搖頭。
「你想去找她嗎?」
明月殤目光一閃,也沒有再隱瞞自己的心思,只面容有些微的苦澀。
「她現在不想見到我。」
皇后淡定而寧靜的看著他,「那你就忘了她。」
明月殤苦笑。
如何能忘?
「母后,您何必逼兒臣呢?」
「不是母后要逼你,是你該清醒了,殤兒。」皇后眸光裡閃爍著痛心之色,「我和你父皇夫妻近三十年,雖然不十分瞭解他,但至少有五六分。這次壽宴,我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為人。他明知慕容琉仙是個什麼樣的人,還讓她掛著你未婚妻的稱號那麼多年,那是在侮辱你啊。你出去聽聽,如今外面都傳遍了…」
她眼神憤怒而痛苦,還有幾分不可置信的蒼涼和失望,喃喃道:「你父皇,他是要毀了你啊,你知不知道,他要毀了你?」說到最後,她有些激動的打翻了茶盞。
「母后切莫動怒。」
比起她的失態,明月殤倒是顯得很淡定。
「母后,您說的這些,兒臣心裡都明白。」
「你明白?」皇后更加憤怒,「既然明白你就該明哲保身,如今你那些個皇兄皇弟關的關死的死,你一直隱匿鋒芒與他們周旋這麼多年,這次卻暴露了實力,你父皇更不會容你…」
「母后。」
明月殤淡定的抬頭,「即便沒有這些事,您認為父皇就會放過我嗎?」
皇后一噎,眼神裡又露出深切的悲傷來,有些無力的向後靠了靠。
「你父皇…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明月殤靜靜微笑,眼神淡漠而微涼。
「您以為,五弟為何要請辭此次鎮壓叛亂之後就離開?」
皇后驀然一驚,連聲音都在顫抖。
「你的意思是…是…」
剩下的話她沒再說出口,卻從明月殤涼薄而輕嘲的眼神裡看到了答案。
她面色微白,彷彿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明月殤垂眸道:「母后,若沒有其他事,兒臣就先告退了。」
他轉身,皇后卻喚住了他。
「殤兒。」
他腳步微頓,微笑著回頭。
「母后,您還有什麼事要叮囑兒臣嗎?」
皇后慢慢的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用一種深切而愛憐的目光看著他。
「殤兒,那個金凰的皇太女,你…」
「母后。」明月殤打斷她,「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他歎息一聲,眼神微微暗淡而自嘲,「很多事情,是不能強求的。何況,靜芙她有自己的驕傲,她知道我只是將她當做朋友。沒有感情的婚姻,別說我,她也不會接受的。」
皇后眼神也暗了下來。她知道凰靜芙,那是個坦蕩而決不浪蕩的女子,也是個大膽而不失矜持的女人。她倒是很欣賞那樣的女子,只是可惜…
「我不是強求你。那慕容琉緋,不,鳳君華,你既然知道她心有所屬,就不該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傷人傷己啊。」皇后握著他的手,真切道:「殤兒,你也看見了,那雲太子對她何等深情,如今她已經隨雲墨去了東越,只怕不久就會大婚,你這是何苦呢?」
明月殤眼睫垂下,不說話。
知子莫若母,皇后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還是放不下,只是搖了搖頭。
「罷了,你如今長大了,母后管不了你了。這些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只是殤兒,我還是要勸你一句,當斷得斷。」她苦笑一聲,「有時候我想想啊,為什麼皇宮裡的御醫無法煉製忘情丹呢?不然
我寧可讓你服下,忘了那女子也罷。」
明月殤嘴角浮現微微笑意,眼神卻悵然而失落。
忘?
玉無垠寧死都不願服下忘情丹活命,他又如何能忘?
他轉身,默默離開。
……
剛離開南陵轉道西秦路上的沐輕寒得到鳳君華失明的消息後,呆愣了半天,想起那天她在他懷裡痛哭流涕,彼時只覺得心痛如絞。
有時候他寧願她任性一些,寧願她再自私一些,寧願她不要顧及其他人的想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偏偏就要那麼為他著想呢?
她眼睛看不見了,再這樣的情況下還想著要給他解掉身上的蠱。然而他卻在這個時候離開,甚至在離開的時候都不知道她已經失明。
他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大哥。
緋兒…
心裡默默念著她的名字。
沐輕寒蒼涼而痛楚的閉上了眼睛。
……
東越皇宮
「失明?」
雲皇聽到暗衛的稟報,有些怔怔的發呆,眸光裡露出複雜而深沉的情感來。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太子收到消息了麼?」
暗衛單膝跪在地上,道:「屬下在半路上被人攔截,來人乃是慕容府的幕僚易水雲,他已然知曉,讓屬下先回來回稟陛下。」
雲皇斂下眼睫,站起來走了兩圈,又停下來。
「他們現在在哪兒?」
「殿下一行人已經到了金凰,大抵不到一個月就能反悔東越。」
雲皇嗯了聲,「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衛退了下去,雲皇又重新坐了下來,神情一剎那的怔愣和呆滯,隨即又浮現幾分複雜沉怒的光,然後一揮衣袖打翻了桌上茶盞。
「胡鬧!」
……
高陽王根本就不是明月軒的對手,也不過半個月,明月軒便擒獲了高陽王。而在此七天之前,他便已經得到鳳君華醒來後失明的消息。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整天,大軍也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他出來了,神情淡如煙水,照常下令攻打高陽王,彷彿那女子已然走出了他的生命。
而此刻,他已經大戰告捷,並沒有親自帶兵回京,將一幹事情處理好,交給手下一名大將,自己則是離開南陵,不知所蹤。
明皇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得臉色發青,在御書房裡將桌子上的所有奏折掃落在地,口中連連斥罵『孽子。』末了又蒼涼的癱軟在椅子上,半晌沒有反應。
凰靜芙還呆在南陵驛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只是靜默了一瞬,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而在另一個幽暗的房間裡,有人正狼狽的坐在地上,周圍全是酒罈子,窗戶全都被關上了,窗簾也拉了下來,遮住了光亮,整個屋子裡暗黑一片。
他沉浸在黑暗裡,喝完最後一口酒,他將酒罈丟在一邊,已然醉得不輕,口中不斷呢喃著一個名字。
「君兒…」
他一邊呼喚一邊摸索著還有沒有未啟封的酒。
「酒…」
那天他回來以後就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也放棄了對外界的所有關注,近乎在放逐自我。
「君兒…」
他慢慢的倒在地上,聲音嘶啞而痛苦。
「我的君兒…」
她失明了,她看不見了,她瞎了。
怎麼會?
怎麼可能?
君兒。
她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麼會失明?為什麼?
他又想起那天的場景,想起她渾身浴血的躺在他懷裡,沒有了呼吸和溫度。他到至今似乎還感受得到那些血從她身體裡流出劃過他之間手心的溫度,他至今都記得當時心痛如絞彷彿天崩地裂的滋味。
他不想要再經歷那樣的絕望,不可以…
所以,君兒,對不起…
對不起…
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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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剛離開金凰帝都的鳳君華等人在驛站歇腳。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鳳君華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她也習慣了黑暗的世界,只是如今還沒到東越,還沒等她熟悉一個環境,很快又繼續趕路,以至於她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日頭漸漸大了,正扶著鳳君華在花園裡散步的鳳含鶯回頭對她說道:「姐,你累了吧,我扶你去那邊涼亭裡休息一會兒吧?」
鳳君華點頭。
「好。」
還未到涼亭,身後傳來了慕容於的聲音。
「緋兒。」
鳳君華回頭,朝從他的聲音裡辨別出的方向望過去,淺淺笑了笑。
「爹。」
鳳含鶯也叫了聲『伯父』。
慕容於看著鳳君華,眼神裡又流露出心疼來。女兒失蹤十二年,好不容易父女重逢,卻沒想到又迎來了另一場磨難。他早就詢問過雲墨,鳳君華的眼睛乃鳳凰訣情劫所傷,藥石無救。
也就是說,她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到光明了。
鳳君華自己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對常人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她不覺得看不見有什麼不好。用她的話說就是,她以前眼睛看得見的時候心卻是瞎的。如今她眼睛瞎了,心可不瞎。
「緋兒,現在好點了嗎?」
慕容於走過去扶著她另一隻手,朝涼亭走去。
原本想告訴她那件事情,但如今看著她這個樣子,他如何還能讓她再受打擊?
「嗯,已經好多了。」
鳳君華覺得,自從她失明以後,所有人都把她當做了嬌嬌弱弱的大家閨秀,生怕她磕著碰著,其實她沒那麼柔弱的。
鳳含鶯扶著她坐下來,又給她倒水。
「姐,喝水。」
慕容於坐在一邊打量她,時值八月,日頭正盛,亭台外碧綠蔥鬱繁花爛漫,陽光透過斑駁的樹枝灑下來,給她的容顏上鍍上淡淡金光,照得那眉眼有些朦朧如水。也越來越…像她娘。
他眸光微暗,眼底又露出深沉的疼痛來。
「爹。」鳳君華望著他,「您又在思念娘嗎?」
「啊?」慕容於一愣,一邊想著女兒失明了其他感官似乎比以前更靈敏了,一邊又因此時鳳含鶯還在場覺得有微微的不自在,然後悵然歎息一聲。
「爹是在想,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娘了。」
「嗯。」鳳君華聲音很輕,「我回來那麼久,都沒有去見過娘。之前是大仇未報,無顏見她。這段時間我又天天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好了些,我想去給娘上香。」她抬頭望著慕容於,面色愧疚。
「爹,對不起。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至於離開自己的國家,遠赴東越。」
「傻孩子。」
慕容於搖搖頭,「正如你所說,爹大半生都為南陵效忠,到頭來他們卻害死了你娘,也害苦了你,沒什麼好留戀的。原本我是想著你回來了,我就辭官帶著你和風兒龜野他鄉。爹這大半生的產業也足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還能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他又歎息一聲,「當年先皇將明若溪賜婚於我的時候,我便料到有今日,所以早早就做好了日後辭官的準備。爹也知道,一旦這些事情被捅破,南陵我們是呆不得了。原本我是想著帶你去西秦,寒兒那孩子心善仁慈,不忘當年慕容府收留之恩,到了西秦,他定會好好照顧你們姐弟倆。只是如今…」
「爹。」
鳳君華打斷他,面色很平靜。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阻止我跟雲墨在一起?緊緊只是因為他是我的師叔麼?」
慕容於不說話,眼神卻十分複雜。
鳳含鶯湊過來,「伯父,我和您女兒雖然不是親姐妹,但我們相依為命十二年,比親姐妹還親。我父母早逝,我也把你當做自己的父親一樣尊重。」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
「本來這事兒我不便攙和,可是您也看到了,雲墨對我姐那可是一心一意呵護備至,而且難得姐也喜歡他,您為什麼要反對呢?」
「因為…」
慕容於剛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別過臉,聲音有些冷硬。
「總之,他們不合適。」
鳳含鶯皺了皺眉,「怎麼不合適了?男未娶女未嫁,而且雲墨和我姐兩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有什麼不合適的?」她眼神清透聲音清脆,「只要他們相愛,什麼理由都可以忽略不計。」
見慕容於還要說什麼,她索性站起來,繞到他身後給他捶肩。
「伯父啊,您也希望您的女兒嫁個愛她疼她的男人對不對?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相信姐姐嫁給雲墨一定會很幸福的,雲墨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的。您多了個女婿來孝順你不是很好嗎?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老是要將他們給拆散啊?您看看我姐,她眼睛都成這樣了,您再說這些話,不是讓她更難過麼?」
「小鶯,不許胡說。」
鳳君華輕斥了一聲。
鳳含鶯癟了癟嘴,不說話。
「爹,小鶯說話就這個樣子,您別多心。」
慕容於卻有些神傷,顯然鳳含鶯說到他心坎兒上去了。
「緋兒,我…」
鳳君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道:「爹,其實我一直有幾個問題不明白。」她蹙了蹙眉,「我娘是東越人,那時候東越剛剛建國,您是隨同明月殤去道賀的時候遇見我娘的嗎?」
慕容於點點頭,「是的。」他看向遠方,眼神裡光色有些飄遠起來。
「我娘是東越開國女將,雲皇都快要封她為女王爺了,她為什麼不聲不響的離開?孟皇后說是因為她想要把我娘嫁給她的哥哥,而我娘不願意,又不願意傷了和孟皇后的姐妹之情,所以才不辭而別的。」
她放下茶杯,道:「可是我覺得很奇怪,我見過孟皇后,她是一個很坦蕩明理的人,我娘既然和她結拜且一起在軍中聯手抗敵
多年,豈能不瞭解她的為人?只要她說一聲不願,我相信孟皇后是不會逼迫她的,更不會因這件事而心懷芥蒂。那我娘為什麼會離開?還有,我聽說我娘的身世至今都是個謎,她以前既然參加雲王推翻前朝暴政,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勢力。那麼在發現我出生不尋常之時,她其實大可不必隱瞞,也根本不用擔心明氏皇族。可她為何要隱姓埋名?為何要隱瞞我的出生?」
自從恢復記憶後,這些問題就一直纏繞著她。記憶之中,娘是一個和美麗也很聰明的女人,她甚至懷疑當年釀收養沐輕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且當初她建造離恨宮之時,也多虧了娘暗中幫忙,不然憑她那時候的能力,還不足以將離恨宮隱藏得這麼深。
以前她就覺得娘很神秘,知道娘曾經那些事跡後,她就更覺得不平常了。
慕容於臉色微微變了變,鳳君華看不見,但鳳含鶯看得清清楚楚。她碰了碰鳳君華的手臂,然後試探的問:「伯父,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鳳君華也望向他,眼神雖然毫無光彩,但卻隱隱透著求知慾。
慕容於頓時有些為難起來,想了想,斟酌的說道:「緋兒,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你是早產不假,但不是七個月,而是八個月。」
鳳君華有些驚異。
「什麼意思?」
慕容於有些侷促,面色有些不自然起來,吞吞吐吐的說道:「其實你娘跟我成親之前,就…就已經懷上你了。」
厄…
未婚先孕?
鳳君華先驚訝了一把,隨後就淡然了,然後想起這是古代,對女子的名節十分看重。未婚先孕這種事說出去實在不好聽,尤其慕容於還是世家出身的少年將軍。當初肯定為了隱瞞她娘有身孕廢了不少功夫。而且那時候各國民風還比較保守,未婚先孕,而且還是江湖女子的話,只能為妾了。
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當年明氏先皇不會知道這件事吧?」
慕容於點點頭,有些悲憤又有些無奈道:「就是因為先帝知道了這件事,也料定我肯定會因這事兒不能拖延想急急的娶你娘過門,才會逼迫我將你娘納為妾室。以為他料定如果我繼續拖延下去,到時候弄得人盡皆知,你娘的清譽就毀了,到時候就算我想給她一個名分都給不了。若非我以兵權相要挾,只怕…」
鳳君華總算是明白了,神色有些冷。
「這多半又是明若玦那老賊搞的鬼。」
慕容於不說話,神情淡淡戚哀。
「可是…」鳳君華又皺眉,「爹,就算如此,我娘當初跟你離開是情勢所逼,但也不至於隱姓埋名吧?」她覺得慕容於有些避重就輕,「爹,您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打從我回來,您說話總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到底是什麼事?我是您的女兒,您也不能告訴我嗎?」
慕容於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想說什麼,最終都淹沒在她空洞的眼睛裡,而後搖搖頭。
「總之緋兒,聽爹的話,離開雲墨吧,你們…」
「青鸞。」
雲墨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帶三分笑意三分漠然,又似乎帶著四分的刻意。他像是故意在這時打斷慕容於一般。
慕容於聲音一頓,面色有幾分沉。
鳳君華臉上卻帶了笑意,「忙完了嗎?」
她說著就要站起來,雲墨已經來到她身邊,很自然的扶住她的腰。對面,慕容於面色又沉了一分。
雲墨對她點了點頭,又看向慕容於,面上笑意溫爾。
「原來前輩也在這裡。」
慕容於眼神幽暗而深沉,尤其見不得他對鳳君華做出親暱的舉動。有好多次,他都險些將纏繞在舌尖的那句話給吞了下去。
鳳君華望著雲墨,面上自然的帶著柔情款款。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雲墨給她捋了捋耳鬢的髮絲,道:「我都安排好了,咱們明天就走。」
「好。」
……
雪山頂峰,常年積雪不化,人間夏日炎炎,山頂卻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彷彿置身琉璃世界。而這樣的地方,卻還有一處世外桃源。
那是一大片桃花林,遠遠看去繁華繚亂畫像醉人,很難想像這樣的冰雪世界裡還能種火那麼多桃樹。
明月軒踩著積雪而來,打從進入這個地方後就如同和外面的冰雪世界隔離開來,猶如人間三月,春來桃紅百變。
這裡有陣法,他知道。
五行八卦,九宮迷陣。
要破這陣不難,只是要花費很多時間,而他現在無法靜下心來破陣,貿然進入,只怕會被困死在這裡。
他眼神穿過桃花林,彷彿能看盡裡面的獨特風韻。
十四年了…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空曠的桃花林裡傳來清幽淡的嗓音,明明來自很遠,卻彷彿盡在耳邊,而且那聲音就如同來自四面八方,根本辨不清方位在哪裡。
明月軒聲音裡帶了三分笑意,「多年不見,師兄可還好?」
那人似乎
笑了笑,幽幽的歎息聲裡帶著幾分悵然和懷念以及遇見故人的欣喜。
「你心神不寧,以至於不敢破我的陣。」他又了然而無奈的歎息一聲,「看來你是遇到了紅塵劫難了。」
明月軒沒回答,而是道:「師兄,你我闊別多年,你忍心讓我站在這裡受冰雪之苦?快解了陣法讓我進去吧,我可是想念你的桃花釀了。許多年未曾品嚐那味道了,不知師兄釀酒的手藝可還一如當年?」
「你何時飲過我的桃花釀了?」
裡面那人明顯聲音裡帶著幾分鬱悶,「果真是下山十多年,就把當年那個心靜如水不惹紅塵之氣的師弟給污濁了嗎?哎,我當年就不該讓你那麼早下山。」
說話間隱約有氣流緩緩而動,然後那些桃花剎那開始在眼前交錯而過,令人眼花繚亂。
明月軒皺了皺眉,若是從前,他看到這般奇思妙想的陣法只會心中興奮想要挑戰,如今卻覺得有些煩躁。腦海裡忽然湧現一張臉,若是她在,定然不管不顧的一把火將這裡燒得乾乾淨淨,倒是也不用費心破陣了。
想起她,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上彎起淡淡弧度,連桃花林破開一條路都沒察覺。
「還不進來,等我開啟陣法的時候,可不幫你了。」
明月軒眸光微閃,撇去腦海中剎那湧現的那抹倩影,順著小路走了進去。桃林盡頭,是一個小院子,只有兩間屋子,不奢華也不富貴,卻處處透著淡舒適。兩間屋子距離不遠,但中間卻似乎刻意的隔著一道樹牆,要斷開兩間屋子的聯繫般。
而此刻,有白衣男子正蹲在地上修剪門前的花草。這裡種了很多花,有風信子,有白玉蘭,有百香果,最多的,卻是勿忘我。
勿忘我。
是當年那個女子種下的。
她說,勿忘我的話語是:濃情厚誼,永不變的心,永遠的回憶。寓意是,「請不要忘記我真誠的愛」或代表「請想念我,忠貞的希望一切都還沒有晚,我會再次歸來給你幸福」。
他看著已經被它修剪得很好的花枝,神色卻微微有些怔忡,空明寂靜的眼神裡有一種渺茫的懷念和往事不可追憶的輕歎。
「我一直不明白,師兄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倒弄這些花草呢?」
明月軒的聲音傳來,漠然中帶著幾分異樣,似乎是好奇,又或者是別的什麼。
他站起來,並沒有轉身,而是負手看向遠方。
「怎麼突然回來了?」
「怕師兄一個人常年呆在這裡寂寞,所以師弟我便回來看師兄了。」明月軒面色淡然,絲毫沒有說謊的臉紅心虛。「怎麼,師兄不歡迎?」
他笑著轉身,一剎那明玉光暈,一剎那百花齊放,一剎那萬物寂靜,一剎那時間靜止,全都融化在他儒如仙的容顏上。
明月軒有些感歎,師兄已然年過花甲,卻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容貌風姿和那年他離開的時候並無差異,只除了那一頭墨發已然白如雪。
他眼神有些恍惚起來。
十二年前,他上山求助師兄,發現師兄重傷倒地,渾身經脈俱斷,髮絲散亂在白衣上,發與衣袍同色,根根如雪,斷人心腸。
他又想起那天在碧霄殿,她歷情劫之時,也曾一剎白髮,紅顏猶在青絲成雪,寸寸催人心血。
「十多年不見,師弟怎的學會耍嘴皮子了?」
天機子負手而立,神容淡淡如月華,一雙眸子寧靜似煙霧又幽深如深海,看不見海底如何風光繚亂。
明月軒只是但笑不語。
天機子又笑了笑,「下山十多年,也不完全無用,至少不再如從前那般面癱似的表情了。」
明月軒靜了靜,不說話。
天機子轉身往院子裡而去,「說吧,你這次回山來到底有什麼事?」
明月軒跟在他身後,「我不打算再下山了。」
天機子腳步一頓,有些意外的轉身看著他,眼底深處卻又隱著了然和歎息。
「你父皇答應了?」
「這是我的事。」明月軒語氣很淡,「我能為南陵做的已經做完了,其他的自有皇兄操心。我就呆在這裡日日陪同師兄下棋品茶,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天機子目光有些深邃,「你當真能放得下?」
說罷已經走了進去,不遠處有涼亭建於百花中,他帶著明月軒施施然走過去。
明月軒倒也不瞞他,「放得下又如何?放不下又如何?總歸不過是一場虛妄而已,執著只會害人害己而已。倒不如遠離紅塵之地,倒圖個清靜。」
天機子已經步入亭中,聞言腳步又是一頓,回頭看著他的眼神幽深中又帶幾分悵然的渺茫,像是在追憶什麼一般。而後他又長歎一聲,「你倒是看得開。」
明月軒緊隨而上,「不然還能如何?既然天命不眷顧於我,我強求又有何用?」
天機子眸光微動,負手看向亭外景色,腦海裡迴盪著很多年前的一幕幕,不禁黯然神傷。
「師兄有心事?」
明月軒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
天機子笑了笑,回頭看了他半晌,微微皺了皺眉,搖頭道:「師弟,你紅塵情緣未了,
這桃花林困得住你的人,困不住你的心。這雪山也冰封不了你的情和執念。依我看啊,你遲早還是得回歸世俗。」
「是嗎?」
明月軒不置可否,「師兄不是說我若遇到此生劫難便難以終了麼?若我從此遠離她,還是躲不過這一劫麼?」
天機子卻道:「你的人是遠離她了,可你的心還在她身上,如何能躲?」
明月軒沒有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突然又問道:「師兄為何不問我那個人是誰?」
天機子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你們年輕人的這些情情愛愛你們自己會處理,我這個老頭子啊,沒興趣攙和。」
「師兄可不老。」明月軒眼睛裡流露出幾分笑意,「師兄要是和我一起走出去,說不定人家還以為你我是兄弟。」
天機子哂然一笑,而後搖頭歎道:「得了,你來了這麼久也說了這麼多不痛不癢的話,到底是幹嘛來了?可不許再糊弄我,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凍個幾天幾夜,看你還焉有命在?」
明月軒失笑,「師兄說話還是這麼不饒人。」
天機子不否認。
明月軒靜默了會兒,才道:「我聽說,師兄前些日子可是想下山去?」
「嗯。」天機子點點頭,神色多了幾分溫和。
「我那徒兒傳信讓我下山幫他討媳婦兒。」
明月軒眼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師兄,那可是你的徒孫。」
天機子顯然也早就知道鳳君華的存在,眼神一剎那的恍惚,而後又笑了笑。
「那小子現在行啊,狂妄到連世俗禮法都可以無視了。」
說完這句話他又不禁眼神暗了暗,如果當年他也有這般不顧一切,或許…
「聽起來師兄好像頗為贊同你那愛徒的做法。」
天機子原本想說什麼,忽然面色變了變,有些懷疑和試探的看著他。
「你別告訴我,你看上的那個女娃娃就是她吧?」
明月軒笑了,「我只知師兄觀天算命無一不准,竟不想,還會給人看姻緣?」
天機子臉色變了,凝重的低語。
「當真是她?」
明月軒嗯了聲。
天機子臉色更複雜了,幾次欲言又止。
「師兄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明月軒倒是坦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真算起來,你那徒兒可算是後來居上。」
天機子在這雪山幾十年,對山下人間之事不甚瞭解,對這些小輩們的情愛糾葛也沒興趣。只是如今好像事情有些複雜,怎麼這兩個人都看上一個小女娃了?
不過,既然是她的女兒,想來定然不輸她的風華才是。
能得這麼多人中龍鳳傾心以待,倒也實屬正常。
「前幾天我觀天象,發現紫微星光芒大盛,幾乎掩蓋了周圍群星,且我看見西方有紅光沖天而起,是為破劫之光。想來她的鳳凰訣差不多快要大成了吧。」他有些感歎,「連她娘當初也就只過了天雷劫,她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明月軒皺眉,「師兄,她已經過了情劫,鳳凰訣不是應該大成了嗎?」
天機子卻笑著搖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鳳凰訣歷三劫,其中情劫為…」他忽然臉色一變,伸出右手,指尖輕點,隨後面色震動。
「師兄,怎麼了?」
明月軒鮮少見到他這樣的神情,不由得也有些凝重起來。
「她有劫難將至。」
天機子表情十分沉重。
「什麼?」
明月軒表情也微微震驚,「可她在雲墨身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才是。」
天機子再仔細算了算,有些驚訝,似乎不太確定,又算了一次,然後似明白了什麼,了然而歎息的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
「師兄,你算到什麼?」
明月軒也會觀天算命,但此刻他心性不寧,卻又心繫鳳君華,無行算數根本混沌一片,只得詢問天機子。
天機子緩緩道:「她即將有殺身之禍,但身邊貴人相助,可幫她化解此劫難。只是很奇怪,照理說她死劫已過,卻又似乎因那幫她化劫之人又添新劫,性命堪輿啊。」
「這麼嚴重?」
明月軒皺緊眉頭。
「不但如此。」天機子目中含著濃濃憂色,「她此次連渡兩劫,乃是逆天而行,會遭天妒,失明之時其中之一,恐怕還會…」
「師兄的意思是…」明月軒眉頭深邃,眼底深處也有著擔憂。「她的身體還會有損害?」
天機子歎道:「該來的始終都要來。」他眺望遠方,神情微微寂寥。「前世因,今世果,孽緣啊…」
「前世?」
明月軒聽得有些迷糊了,「師兄,你就不要打啞謎了,到底什麼意思?」
天機子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她本為鳳凰歷劫而生,此生注定歷經磨難坎坷,受盡人世淒楚折磨才能真正浴火重生。生死劫,真正的生
死劫…還沒到來。」
明月軒鮮見的驚了一驚。
「生死劫?」
天機子點點頭,「若能度過此劫,她才能真正的浴火重生。」
明月軒想了想,「師兄可是要下山相助?」
天機子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的下山去救她呢。」
明月軒坦然道:「師兄沒有第一時間說幫她渡劫之人是誰,想來於我無緣。且看師兄神情,眉宇雖攏擔憂,卻又了然而自信,顯然是早已有了化解之法。」
他說到此也微微一笑,「好歹那是你的徒孫外加徒媳婦,你如何忍心讓你那愛徒痛失所愛?」
他像似想到什麼,眼神裡流光搖曳,隱隱蕩出幾分趣味的笑。
「屆時她該稱呼你為師父還是師祖?」
天機子挑眉,而後搖搖頭。
「罷了,我懶得跟你分辨,不過我倒是算出來你跟她還有糾葛,只是我看不到起因為何。」他默了默,神色有些沉凝。「只大約算出來,那是你紅塵情緣最終劫難。若生,可了你生平所願。若不得,便只有…」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明月軒卻早已知曉。
若不得,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天機子最後還說了一句,「而且她此次劫難,倒真是需要你相助,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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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出了金凰邊界,再有一天路程就了抵達東越國境。出發前的頭一天晚上,慕容於將莫千影的靈牌拿出來,鳳君華對著母親的靈牌上了香,跪在蒲團上默然良久。
慕容琉風也跪在她身邊,神色戚哀。
慕容於則是現在一邊,看著妻子的靈牌,眼神裡寫滿痛楚和悲涼。
「千影,咱們的女兒回來了,你…你很高興吧?」
他眼角有些濕潤,聲音都在顫抖。
鳳君華低著頭,始終沒有說話。
「十二年了…」
慕容於眼裡溢滿了淚水,「十二年了,我們總算離開那個地方了…千影,你開心嗎?」
他低頭看了看跪著的鳳君華,又道:「緋兒她歷劫歸來,以後定會平平安安的,你也不用再擔心了…」
這時候,鳳君華緩緩抬起了頭,已是淚流滿面。
「娘…」
她聲音嘶啞,向前膝行幾步。
「娘…我回來了。」
她哽咽著,眼神裡飽含淚水。
「娘…女兒不孝,在您生前未曾好好孝順您,反倒是給您惹麻煩。您大去後…女兒又未曾給您送終…娘…」
這一聲呼喚撕心裂肺,痛徹心骨,令聞者莫不悲痛於心。
「姐姐…」
慕容琉風伸手去扶她,「你眼睛不好,別哭…」
他心中也難受,雖然幼年時期記憶有些模糊了,僅剩的那些便顯得更加彌足珍貴。他記得那絕美女子溫柔的笑,記得她對自己的好,記得當年危險臨近之時,她義無反顧的挺身相救…
「姐姐,千姨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麼難過的。」
鳳君華搖頭,眼淚一顆顆往下落。她膝行而行,顫抖的伸出手去,似乎要抓住那女子最後的溫暖。
「娘…」
「緋兒。」慕容於擔心她眼睛不好而摔傷,連忙蹲下來去扶她。
「娘…」
鳳君華卻顧不了那麼多,哭喚著往前,摸索著將那冰冷的木牌緊緊的抓住,然後死死的貼近自己的胸口,似乎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女子早已冰冷多年的軀體。
「娘…」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緊緊扣著那木牌,肩膀不停的抖動,眼淚很快就在地上暈開了一大片。
慕容於看得心疼,卻也沒去拉她,知道她這一刻有多痛多悔,知道她這一刻有多需要發洩。
所以他默默的別開眼,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
「娘。」
鳳君華聲音漸漸平靜下來,歪著頭將下巴抵在木牌上,淚流滿面的輕輕呢喃。
「娘,您很冷對不對?我看著那雪白的劍插進你的心臟,我都覺得冷…您肯定很痛對不對?那一刻,沒人替您痛,沒人幫您取暖,您一定很絕望,對不對…」
她抽泣著,緊緊的將那木牌抱在懷裡,早已陷入了自己的意識魔障,連雲墨鳳含鶯等人悄聲進來都不知道。
「對不起…」
她低低的輕喃,痛苦的搖頭。
「對不起…」她閉眼,眼淚如珍珠般墜落,滴滴成殤。
「姐…」
鳳含鶯看得心酸,忍不住走過去,雲墨伸手一擋。
「讓她哭。」
這些日子以來她強顏歡笑,他如何不懂?玉無垠當年迫不得已殺了她娘,卻又對她情根深種,百般
疼惜。她親手殺了玉無垠心中自是悲痛交加,接著又渡情劫、失明。這幾個詞說起來簡單,其中心酸苦痛非感同身受不能體會。殺了玉無垠雖然讓她心裡那塊母仇的大石終於落下,但於良心上讓她受盡煎熬折磨,生不如死。這種煎熬又讓她自責愧疚,她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母親,她覺得她不應該為了仇人之死而心傷,那是對母親的侮辱和不敬。
即便是此刻,她的心已經在冰火兩重天裡。
那種痛,他明白。
就像他當年看著生母死在他面前,就像他每一次面對母后溫柔慈愛的眼神一般。
一邊是母親的血海深仇,一邊是養母的溫柔關懷。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坦然瀟灑。
他知道,她今天的淚水積聚了十二年的時光長河。
哭吧,盡情的哭。哭完了,以後都不要再流一滴淚。
因為,我不許。
不許你再傷心難過,不許你再自我折磨。不許…任何人讓你哭泣。哪怕…那個人是我。
「娘,您很累是不是?」
鳳君華輕輕的說著,「因為我總是不聽您的話,總是闖禍,總是給您惹麻煩…你總是對著我歎息…可我知道,娘是疼我的。那一次我捉弄大哥,您罰我跪祠堂,第二天醒來後身上蓋著被子…我知道,那是您怕我受冷偷偷給我蓋上的…」
「四歲的時候我趁夫子睡覺,在他臉上畫烏龜,您用戒尺打我手心…後來又在我床頭留了藥膏…」
「我練功不小心扭了腳,是您趁我睡著的時候給我按摩…」
她聲音已經完全沙啞,淚水模糊了眼睛,從臉頰慢慢滑落,浸透了她懷中的木牌,也感染了周圍所有人。
鳳含鶯忍不住將臉埋在雲裔懷裡,無聲哭泣。
她想起了媽媽和爸爸…
雲裔攬著她的腰,無聲安慰,眼神裡寫滿了憐惜之色。
鳳君華還在說著。
「小時候,我經常看見你半夜睡不著坐在窗邊流淚…」
她邊說也邊在默默的流淚,「我答應過您,以後不會再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殺人。可是…可是這十多年來,我…我殺了很多人…」
說到後面,她聲音低了下去,卻是極致的沙啞,聽著都覺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痛。
鳳含鶯死死的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雲墨抿著唇,眼神微微深諳。
「娘…」鳳君華淚眼朦朧,滿臉的痛苦和自責以及糾結的掙扎折磨,「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她一遍遍的說著,就如同那年跪在大雨中,雨水沖刷了淚水,卻沖不掉那些血粼粼的傷疤,反而被那些雨水和淚水澆灌得更深更痛。
「您回來…」
最後幾個字,是來自靈魂深處最真切最祈求的呼喚,生生要將人的心給撕裂了般。
雲墨只覺得心中猛然一痛,上前一步。
「青鸞…」
她卻忽然一個窒息,暈倒了過去。
「青鸞。」
太多的驚呼聲都淹沒了下去,他蹲下來接住了她,她雙眼緊閉靠在他懷裡,臉上滿是淚水,雙手還死死的抱著那塊木牌,彷彿這樣就能挽回已經逝去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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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反正對她來說,無論白天也好,夜晚也好,眼前都只是一片漆黑。只覺得嗓子有些干,大抵是之前哭得太厲害了,連嗓子都哭啞了。
她支撐著想要坐起來,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肩。她一驚,下意識出口。
「誰?」
接著她瞪大了眼睛,沒有聲音。不,應該是那個字纏繞在舌尖,根本就沒有吐出來。
怎麼回事?
她身邊有人,可她剛才竟然都沒有察覺到。那人似乎也察覺到她的異樣,將她扶了起來,臉上有熱氣熏來,他在說話。
說什麼?
她聽不見。
聽不見。
心頭驀然升起了濃濃的恐慌,忙伸出手去抓,然而一伸手發現手僵硬了。
她動不了了!
不,不會的…
她不能說話,也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他在這裡呆了多久?她為何沒有聞到獨屬於他身上的味道?
她啞了,聾了,甚至失去了嗅覺?
她渾身入贅冰窖,感覺他在扶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搖她,似乎在對她說話,可她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她甚至,她甚至都無法動彈。失明的時候她不怕,她至少能對他說話,能聽見他溫柔的聲音,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能用自己的手指去撫摸他的容顏…
可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可笑,可笑那天她還在對小鶯說她只是失明而已,其他器官都完好無損。
呵~
老天爺一定是聽到了她的話,老天爺也看不慣她做了那麼多惡事還沒受到任何懲罰,所以現在來懲罰她了。
不用試她已然知曉,如今只怕是連雙腿都
都無法動彈了。
……
「青鸞。」雲墨抓著她的雙肩,急急的在她耳邊低喚。屋子裡點了燈,亮如白晝,他可以清晰的看見她的所有表情,看清她滿面的驚恐和慌亂。她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卻說不出來。
「青鸞,你怎麼了?」他心裡也升起了微微恐慌,「你告訴我,你怎麼了?」
他拉著她的手,卻發現她渾身冰涼如墜寒冰,眼睛裡還在不停的流出眼淚。
「青鸞…」
這時候,火兒從他袖口裡落了出來。自鳳君華暈迷後它就一直跟在雲墨身邊,從鳳君華被雲墨扶起來的時候,它就已經感應到她的變化。先是失明,然後失聰,再是失語…
千年靈狐,與主人心有靈犀,自然能夠在瞬間感應到她心裡的苦和痛。
它呆呆的看著渾身僵淚流滿面的鳳君華,眼眶裡漸漸有水霧蔓延,淚水點點匯聚而下。然後它瘋狂的撲過去,眼淚頃刻流下。鳳君華下意識伸手去抱它,然後雙手無法動彈,她根本無法抱她。火兒抓不穩要從她身上滑落,情急之下伸出爪子來,雲墨連忙把它拉了下來。
「別傷了她。」
它卻轉身抓著雲墨的袖子,眼神十分瘋狂的想要表達什麼,可是他聽不懂,他無法感應它的內心世界。
火兒漸漸絕望了,用自己的頭去撞他。
你怎麼可以聽不見?你怎麼可以?她現在很痛苦,她很痛苦…
他眼底蔓延出無邊無際的沉痛和悲傷,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
「火兒…」
她在喚它,它感應到了。它渾身一震,本來想撲過去,但想起她現在根本動不得,立即僵住了,怔怔的流淚。心中卻感應到她在對它說話。
「我教過你寫字的…」
它又是一震,然後立即撲到桌邊,打翻了杯盞,胡亂的寫了幾個字,又回頭期盼而急切的看著雲墨。
雲墨看見了,他渾身僵硬,看著那些凌亂的字。
她啞了,她失聰了,她殘廢了…
雲墨雙手顫抖著,眼神裡蔓延著無邊無際的沉痛。然後雙手用力,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
「別怕,我永遠在你身邊,別怕…」
火兒默默的蹲在桌子上,將雲墨的話通過心靈感應傳給鳳君華。
她卻在此時笑起來,滿面的淚水,再加上嘴角的笑,淒迷而絕艷。
「我好餓…」
火兒又將她表達的意思一筆一劃的寫出來,眼淚一顆顆落下,險些淹沒了那些它好不容易寫出的字。
他的唇落在她嘴角上,輕輕說著:「我讓人給你熬了粥和藥,先把藥喝了我再餵你喝粥。」
火兒從來沒有在這個時候覺得自己那麼偉大,主子看不見了的時候身邊有很多人可以當她的眼睛。可此刻她五識俱喪,任何人都看不懂也聽不到她想說什麼。只有它,只有它和她心靈相通。它此刻萬分慶幸跟在雲墨身邊的那些年裡他教會了它很多字,讓它可以在這個時候將鳳君華想要說的話一字一句的傳達給眾人。
雲墨已經開始給她餵藥,依舊如從前那般,他面上帶著溫潤的笑。他不可以慌,不可以絕望,他怎能在她萬分無助的時候再雪上加霜?
他在說,「別怕,你會好起來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火兒前爪捂著自己的臉,嗚嗚的哭起來。
藥湊到唇邊,她聞不見味道。
因為她,喪失了嗅覺。
她張嘴,藥入口,沒有味道。
不苦,也不甜。
她喪失了味覺。
火兒感應到了,這一次,它顫抖著爪子,根本就寫不出字來。
要怎麼告訴他?她此刻除了有呼吸,基本上和植物人沒多大的區別。不,唯一不一樣的是,她至少還有感覺。在他抱著她的時候,她感受得到他的溫暖以及他的噴灑在她耳邊的呼吸。
他在,她就安心。
一碗藥喝完,他傾身將藥碗放在小几上,就微微和她拉開了幾分距離,她心裡立即升起了恐慌。
「別走。」
她想去拉他,然而手是僵硬的,夠不著他。她臉色白了,滿臉都寫滿了害怕和孤寂。下一刻,他又將她擁入了懷中,她才感受到那溫暖的源泉,努力的用自己唯一可以動的頭部去蹭他的胸懷,心裡不斷的呼喚。
「別走,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害怕…」
火兒渾身都在顫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寫下去了。
他卻已經感應到她的恐懼,雙手更緊的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的安慰。
「好,我不走,我不離開你,我一直在你身邊,別怕…」
她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眼淚已經打濕了他的胸膛,她無助的哭泣顫抖。她不知道這種情況是暫時的還是永久,也從未有此刻這般的絕望和恐慌。如果她一輩子都這樣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更說不出話來,而且四肢無法動彈,那該如何?
不知道,她什麼也不想去想,只想在這一刻緊緊靠著這個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