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不願讓你背負 文 / 凝望的滄桑眼眸
他低頭看著她,她抬頭,目光迷濛卻堅定。
「別為了我再浪費真氣了。」她喘息著,覺得有些頭暈,靠在了他身上。「或許你說得對,過去的記憶會讓我痛苦。如今我只是想起一些碎片,都覺得難以承受。如果全部想起來,又會如何?」
雲墨呼吸變了變,擁緊了她。
「會過去的,青鸞。」他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微闔了眼睛,道:「我收到師父的來信,原本他早就應該到了,只是前段一個月前遇到點麻煩,耽擱了路程。我先帶你去南陵,屆時我師父自然會找來。」
鳳君華沒有說話,還在平復心裡乍然而起的疼痛。忽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雲墨。」她抬頭看著他,「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懂得什麼叫愛嗎?」
雲墨渾身一震,抱著她的手臂微微收緊,臉色剎那間蒼白如雪。他立刻將她的頭按到自己胸口,沒讓她看見他此刻眼中的恐慌和害怕。
「為什麼這麼問?」
「不知道。」鳳君華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迷迷糊糊道:「只是覺得我以前在等著一個人,等了很久很久。那個人他對我很重要,可是他最後沒有回來。後來…」她搖搖頭,抱著頭痛苦搖頭。「想不起來了,好痛…」
「那就別想了。」雲墨親輕聲安撫她,「反正遲早都會想起來的,不急在這一時。」
「嗯。」鳳君華抱著雙臂,只覺得很冷,忍不住又往他懷裡拱了拱。毫無意識的呢喃,「別走,別離開我…別走…」
「好,我不走。」雲墨扯過被子將兩人一起裹緊,抱著她又躺了下來。
「睡吧,好好睡一覺,醒來後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疲憊湧來,她再也支撐睏意,靠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雲墨沒有睡,他三天來給她療傷又兼顧國事算計多方勢力,每天晚上抱她在懷,卻不敢睡,因為怕她被噩夢驚醒又加重病情。所以多天來,他幾乎沒有好好休息一會兒。原本此刻他應該困極,然而卻睡不著。
他睜著眼睛,看著懷中她安靜的睡顏,手指輕輕撫平她皺著的眉頭。
青鸞,我讓你學會面對,不是要讓你痛苦。有些背負太重,那麼就交由我幫你撫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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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回三天前,雲墨帶著鳳君華離開以後,玉無垠捂著胸口站在原地,只覺得心口蔓延著無邊的疼痛,他連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還是做錯了嗎?
他只不過想要帶她走而已,還是做錯了嗎?
當年他並非有意失約,可他還來不及對她解釋,就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資格。突然又有些恨,恨蒼天不公,恨命運弄人。他一生予取予求,從來都相信人定勝天。可是為什麼,到頭來還是抵不過命運的蒼涼齒輪?為什麼他注定錯過她?
十五年前他離開,三年後回去,卻已經是另一番光景。
那晚夜色濃郁,伸手不見五指。然而冰冷的刀劍遞出,帶出的鮮血是滾燙的,灼燒著他的心她的眼,也斷去他們所有的退路。
為什麼,他沒有在她歸來的那一刻找到她呢?為什麼要讓她落入其他男人手中?為什麼,連這唯一的一次機會也要斷送?
他轉身,背影孤寂而蒼涼。
「回宮。」
「是。」
……
沐輕寒本來想要將鳳君華帶到驛館,但想起如今情勢於她不利,只好忍著。第二天雲墨下了朝他便在宮門口堵住了雲墨的去路的轎子。
雲墨掀開轎簾走出來,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仍舊不落雍容華貴。
「說吧。」他拿出一方白色手帕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對沐輕寒的攔阻一點都不意外。
沐輕寒皺了皺眉,「你的傷…」
「無妨。」雲墨隨意將手帕丟在一邊,沐輕寒眼尖的看見上面染了血跡。目光微縮,卻沒有多問。
「緋兒她…」
「我知道該怎麼做。」雲墨面色沉靜,淡淡道:「她在我這裡很安全,你不必憂心。」
沐輕寒沉默半晌,斟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過了,還是不要讓緋兒恢復記憶的好,那太痛苦了,尤其是…我擔心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雲墨腳步一頓,再開口時嘴角隱隱有些嘲諷。
「痛苦?」他眼神裡流露出一種陌生的冷漠,「那你知道她的痛苦緣何而來?」
沐輕寒不說話,神色暗暗痛悔。
雲墨移開目光,聲音更冷。
「你們只會寵她縱容她,無論她做錯了什麼都有人給她頂罪,她永遠學不會面對和承擔,也永遠學不會什麼是非對錯,黑白公理。可是她不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也不可能永遠關在家裡不諳世事。就算你有足夠的力量將他護在羽翼之下,可你問過她是否願意做籠中的小鳥嗎?」
沐輕寒眼睫顫了顫,恍惚道:「從前我以為,只要她開心就好。畢竟,她失去的太多。命運對她太不公平,如果連唯一的快樂也奪走…不,那太殘忍了。」
「殘忍?」雲墨冷笑一聲,難得的對他的話有了不贊同甚至是痛恨。「我告訴你什麼才是真正的殘忍。」
「一個人做錯了事不要緊,只要敢於承擔敢於知錯就改。可你們是怎麼做的?你們只會想方設法的給她掩蓋,替她掩飾罪過,讓她更加無法無天。到最後創下彌天大禍,再也沒有人能夠替她掩蓋。讓她在那樣痛苦絕望之下終於明白什麼是是非和對錯,讓她知道原來她一直認為的理所當然是如此的罪惡滔天。即便你能用你的性命去承擔,可是她卻要面臨那樣突如其來的打擊和追悔莫及的絕望悲痛中生不如死,這才是真正的殘忍。」
他一字一句說得冷漠,卻又字字帶著悲憤的憐惜。
「有時候你以為的對她好,焉知對她來說就不是另外一種殘忍的助紂為虐呢?」
沐輕寒渾身一顫,臉色隱隱發白,眼神裡溢滿痛楚。
「是,恢復記憶會讓她痛楚。可如果不讓她恢復記憶,她只會在不斷的噩夢中醒來,然後又陷入無休止的追究探索和絕望之中,她會在這樣週而復始的希望破滅之中瘋癲成狂。如果她衝破了封印,魔性打開,經脈逆轉,到時候會有什麼後果,你我都無法想像。」
他回頭看著沐輕寒,神色冷靜眼神冷漠。
「我寧願讓她痛極一時,也不要她渾渾噩噩的過一生。她有自己的人生,任何人都無權干涉她的選擇。」他負手而立,看著遠處高樓林立,萬里層雲。
「十四年前的悲劇,我不想重來一次。」
沐輕寒再次重重一顫,緩緩抬頭看著他清冷的側顏,良久才道:「或許你說得對。」頓了頓,又道:「我現在明白義母為什麼對緋兒如此嚴厲和冷落了。我們只給了她短暫的快樂,卻導致了她一生都無法紓解的疼痛。如果當年…」
他忽然住了口,苦笑一聲。
「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他背著手,慢慢的走著。「只是如今她闖了禍,你要如何做?」
雲墨面無表情,眼神裡有某種情緒在一點點醞釀。
「我只是要她正視自己的錯,如今她沒做錯,又何須畏懼?」
沐輕寒頓了頓,道:「需要我幫忙嗎?」話一出口他又笑了笑,「當我沒說。」雲墨做事自有主張,何須他插手?何況如今他身份尷尬,倒不方便插手東越之事。罷了,只要雲墨能護緋兒安全就行。
……
金凰國,一個隱蔽的院落,有長身玉立的男子負手而立,他腳邊跪著一個黑衣人,正在稟報著什麼。
他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揮了揮手。
「我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瞬間消失。
須臾,又有人從空中落下。他沒有回頭,唇邊泛起淡淡笑意,回頭對上她的眼睛。
「你不在皇宮呆著,不怕你六皇姐又弄出什麼事來?」
凰靜芙哼笑著走過來,「她要是安分了我才奇怪呢。」她二話不說直接坐下來,很是隨意。「哎,你有麻煩了?」
明月殤也坐下來,「靜芙。」他抬頭,目光隱隱有著歎息。「我得先離開了。」
凰靜芙握著杯子的手一度,抬頭時又是一臉淡然的笑。
「怎麼,遇到麻煩了?」
「還不是我那個皇叔。」他似乎有些頭疼,「雲墨還真是哪裡都不放過,先使計趕走了師弟,如今又不知道給皇叔透了什麼風,我不得不離開了。」他搖搖頭,「也怪我大意,沒想到她居然失憶了。」他眼中有些擔憂,也有些慶幸。
「如今鬧出那麼大的事,孟家不會善罷甘休。」他皺了皺眉,「這事兒沒這麼簡單,雲墨既然要調我離開,便是讓你少了助力。我擔心你那個六皇姐,八成又被他給利用了。」
他抬頭看著她,眼神少有的認真。
「我有事要辦,琉風不能跟在我身邊,我想麻煩你暫時照顧他一段時間。」
凰靜芙很爽朗道:「好啊,反正他姐就要來金凰了,讓他呆在這裡也好,省得跟在你身邊搗亂。」
明月殤笑了笑,「謝謝你,靜芙。」
凰靜芙不以為意,「舉手之勞而已,謝什麼?」她又想到了什麼,懶洋洋道:「不過慕容府那兩位,只怕要不安分了。」
明月殤眼神有些冷,頃刻便淡了下來,不動聲色飲茶。
「斷了她們的後路,她們便安分了。」
凰靜芙靜了靜,臉上笑容淡了下去。良久才道:「你什麼時候走?」
「現在。」
「這麼快?」凰靜芙有些驚訝,隨即道:「也對,這事兒宜早不宜遲。」她聳聳肩,故作輕鬆道:「也好,我不用花心思安排酒席給你踐行了,倒是少了一樁麻煩。」
明月殤也笑了起來,他本就生的玉質俊美芝蘭玉樹,眉宇疏朗而開闊,一雙眼睛更是如月動人,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有水月流光沁沒在眼底,再順著眼角傾瀉而下,蕩出一池的春情漣漪。唇邊微扯開的弧度恰到好處又盡顯溫和高貴,一笑只見竟然如霞光浸了月色,滿色春風如柳,堪不破紅塵之中,剎那芳華。
凰靜芙怔了怔,眼底漫出驚艷和微微的悸動,隨後又隱沒在兩股深潭之中。
也只有關於那個人的事,才能讓他這般真心而笑吧。
她低著頭,看著杯中清茶,苦澀而濃郁。然而再苦,都抵不過這人世間情愛之苦,愛而不得之痛。她在這樣濃郁
的苦茶中品味著十多年無時無刻不在品嚐的味道。只覺得無論齒縫喉嚨怎樣苦澀蔓延,都掩蓋不了心間上厚厚時光流河堆積而成的巨山壓頂之痛。
她在這樣的疼痛中越發清醒,清醒後又麻木,麻木後又沉默。
久久無語。
……
金凰和南陵的交叉路口,雲裔一臉的黑沉。原本他已經追到了鳳含鶯那個女人,沒想到那個顏諾突然出現。顏如玉好像跟他分開了,不過顏諾也不是好對付的。他好像知道他在找那個女人,千方百計的阻止。就耽擱了一個時辰而已,那個女人居然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更可恨的是,確定他追不上那個女人以後,顏諾也拍拍手離開了。他就是想不明白,顏諾跟那個女人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顏諾看起來在幫那個女人?
這不,他還沒想到一個結果,就收到了來自東越的消息,先是有些驚訝,而後又皺了皺眉。
「又交手了?」他哼一聲,手指發力,碎末從指縫間溢出。「又是為了那個女人,當真是不要命了。」
他有些生氣,更多的卻是無奈。在原地裡走來走去好幾個回合,似乎十分煩惱。
正在這時,一個婢女走過來,手中拿著拇指大小的卷紙。
「世子,殿下有吩咐。」
雲裔接過來,打開看了看,臉色又是一沉。回頭看了看去南陵的那條小路,不知道是憤恨還是無奈,終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道:「每次這種苦差事都落我頭上。你的女人闖禍了關我什麼事?」
侍女低著頭,知道他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也是,好不容易要追到鳳姑娘了,如今又失去了蹤影,世子不惱才怪。
雲裔牢騷發完了,心裡那股氣也順暢了。便吩咐道:「找個地方住下來,暫時不去南陵了。」
「是。」
……
南陵慕容府,安鉞公主急急的來到夢仙居,進去就急急道:「仙兒,咱們的機會來了。」
慕容琉仙從屏風後轉出來,身上只披了件透薄的紗衣,肌膚隱隱泛著殷紅,一抹酥胸若隱若現。如墨的髮絲披散而下,臉上還有激情後未退的紅暈,眉梢眼角皆是春情蕩漾。
一見她這副樣子,安鉞公主便知道她剛才又跟男人*過了。蹙了蹙眉,道:「仙兒,你得收斂著點,萬一被你父親發現了,可就…」
慕容琉仙一臉的慵懶,聞言柳眉一挑,惑人風情自眼角流瀉而出,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他如今一顆心就撲在那賤人身上,哪有時間管我?」
安鉞公主一噎,眼神裡陰毒之色一閃而過。又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道:「我剛收到你四皇舅傳來的消息,這次你外祖母壽辰,他會回京賀壽。」
慕容琉仙有些驚訝,而後眼神裡也帶了欣喜之色。母親和四皇舅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感情自然不一般。四皇舅回來了,她們母女就更有倚仗了,她怎能不開心?高興過後她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娘,慕容琉緋那個賤人呢?你有沒有派人去殺她?」
「仙兒,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安鉞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戾氣一閃而過,有些幸災樂禍道:「這下子她惹下了大禍,放心,不用咱們動手,自有人收拾她。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多少年了還是那個性子,當真以為全天人都為她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嗎?我看她這次怎麼躲過這一劫。」
說罷又細細對慕容琉仙說了那天的事,慕容琉仙聽後非但沒有半點喜色,反而怒火中燒。她怫然揮袖,寬大屏風瞬間倒塌碎裂。
「該死。」她怒道:「賤人果然是賤人,到哪兒都能勾引男人。以前是殤哥哥,如今居然連東越的太子和蓮玉公子都對她神魂顛倒。」
她一雙眼睛裡滿是嫉妒陰狠之色,絕色的臉蛋扭曲成狂。
「那個賤人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從小到大所有男人都圍著她轉?」她壓抑不住心裡的嫉妒和憤恨,大聲嘶吼著,幾乎要將人的耳膜震破。
「為什麼?」她一把抓住安鉞公主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指甲都掐入了肉裡面,她恨聲道:「娘你告訴我?那個醜女人到底有什麼好?她的名聲都敗壞成那樣了,還是有人喜歡她?為什麼?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大喊一聲,渾身內力爆發,櫃椅桌木以及那些瓷器古玩全都倒塌碎裂,各種各樣的聲音鏗鏘不絕,尖銳刺耳。
安鉞公主被她瘋狂的模樣嚇住了,而後連忙按住她。
「仙兒,你冷靜點,冷靜點…」
「你讓我怎麼冷靜?」慕容琉仙一把推開她,目光充斥般的血紅,「那個女人,她在的時候處處跟我作對。明明我才是慕容家最高貴的嫡長女,我才是南陵第一美女。而她呢,她不過就是一個江湖草莽生的賤人。又醜又惡,憑什麼什麼都要跟我爭?憑什麼?」
她瘋狂的大喊,瘋狂的嫉妒,瘋狂的仇恨。
「還有那個沐輕寒。」她美眸裡折射出欲而不得的恨,「當初為什麼不讓他死?為什麼?」
安鉞公主眼神幽暗下去,當年她何曾沒想過殺了沐輕寒?但是那個賤人將他保護得太好,讓她屢屢無法得手。後來才知道他居然是西秦的皇子,這讓她更是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若非沐輕寒多管閒事,慕容琉緋那個賤人早就被大卸八塊了,哪裡還會多活了這麼多年?
「仙兒。」她抓住慕容琉仙的雙臂,道:「你先別著急,沒
沒關係,十二年前沒能殺了她算她命大。如今她敢回來,就由不得她再繼續猖獗。」
她眼神裡折射出陰狠之色,慕容琉仙也慢慢安靜下來,眸光依舊冷而冰寒。
「娘,我要親自去。」
「什麼?」安鉞公主陡然一驚,連忙道:「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麼不行?」慕容琉仙眉梢一挑,嫵媚的眼睛裡流露出風情萬種,她一邊把玩著胸前的髮絲,一邊懶散而陰冷道:「既然她不知死活的要好回來,那我就免費送她一程,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
安鉞公主還是不放心,「仙兒,你這樣走了,會讓你父親懷疑的…」
慕容琉仙冷哼一聲,「他如今只怕比咱們更心急找到那個女人,哪裡還會有心思顧及我?再說這些年我閉門不出,不是也一樣無人問津?」她嘴角勾起冷嘲,眼神深黑如夜,見安鉞公主還要反對,她有些不耐煩道:「行了娘,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了。這一次我一定要親自會會她。」
安鉞公主張了張口,知道她下了決心便不會改變,只得無奈答應。
「好吧。不過…」她又有些猶豫道:「如果宮裡來人傳召——」
「如今這個時候,誰還會傳召我?」慕容琉仙淡淡道:「再說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身體羸弱纏綿病榻多年,到時候找個借口推辭不就行了嗎?這種事情,娘你應該很在行才是。」
安鉞公主無言以對,「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走?我派人保護你。」
慕容琉仙水眸一瞥,笑得嫵媚萬千。
「宜早不宜遲,明日吧。」
安鉞公主點點頭,「讓香蘭跟著你吧,你總要有人貼身伺候。」
香蘭是慕容琉仙的貼身丫鬟,她自然不會反對,遂點了點頭。
……
書房內,慕容於聽完了暗衛的稟報,眉頭死死的皺緊。看向下方坐著的一個灰白長衫手執蒲扇面容清雋儒的男子,是跟了他許多年的易水雲。此人武雙全,才冠古今,精通陣法八卦,兵法謀略。本是不問世事的一方遊俠,之所以會拜倒在他門下,也不過是因為當年不幸遭仇家追殺,德蒙他相救,才甘願追隨。
慕容於欣賞他的才華,又感念他狹義丹心,對他格外尊重。
相識多年,易水雲自然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侯爺是否在擔心三小姐?」
慕容於在他面前也並無什麼隱瞞,點點頭道:「東越現在不太平,她這次又惹了梁王府,只怕——」
易水雲喝了口茶,手裡蒲扇漫不經心的搖著,頗有軍師的味道。
「依在下看,侯爺大可不必擔心。」
「哦?」慕容於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易水雲喝了口茶,才道:「梁王居功自傲,這些年猖狂跋扈,早就是眾矢之的,雲太子天縱英才,如何會繼續容忍他?依我看,這次的事情恰好是一個契機。三小姐落入雲太子手中那麼久,雲太子都沒有公佈她的身份。如今天下皆知,三小姐回來了,而且沐太子又在東越。我想,雲太子無論如何都會保三小姐安全的。所以侯爺大可不必擔心。」
「話雖如此。」慕容於還是放心不下,「緋兒那個性子,我就怕她…」
易水雲卻淡定一笑,道:「侯爺可知,據說見過三小姐的人都說她天仙下凡,比之天下四美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容於一驚,目光微縮。
「你是說…」他突然住了口,神色遙遠而歉疚。那孩子一出生就被她母親貼上了醜陋的印記,遮住了容顏。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她再也不用以醜陋面目示人了嗎?他心中既喜又憂。
易水雲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麼,笑道:「太后的壽辰就快到了,據說雲太子也會到訪,到時候侯爺自會見到三小姐。再說,小公子不是已經去接三小姐了嗎?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的,侯爺安心等幾日便是。」
他沉吟一會兒,目光微轉,又道:「倒是公主…」
慕容於立即沉下臉來,眼神晦暗陰沉而陰沉,哼了一聲。
「她如今倒是越發猖狂了,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麼勾當。」堂堂一國公主,金枝玉葉,卻是個裙下之臣不計其數的*蕩婦。當初若非千影祈求,他如何會娶那個表裡不一的女人?
易水雲沒有說話,有些事慕容於不會瞞他,是因為那個女人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不然又如何會容忍她到今日?
好一會兒,慕容於才平復了心中的怒氣,低沉道:「如今緋兒回來了,她八成又不安分。」他冷笑一聲,「這些年我容忍她太久了,導致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這次如果她膽敢再動緋兒絲毫——」
「侯爺。」易水雲抬頭,眼神裡若有深意。道:「且莫心浮氣躁。一個安鉞公主沒什麼,重要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慕容於深深吸了一口氣,易水雲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明若溪那個女人死不足惜,但如果為了那樣的女人葬送了慕容府三百多條人命,那才是真正的不值。
「我始終不放心,可又抽不出身來。」他看向易水雲,眼神裡飽含請求。「煩請先生替我跑這一趟,在下感激不盡。」
易水雲抬手阻止他,「侯爺言重,易某這條命還是侯爺相救,侯爺有吩咐,在下刀山火海決不推辭,何來感激一說?」他朗朗而笑,眼神灼灼而神采
奕奕。
「何況我對那位雲太子可是慕名已久,早就想一睹風采,如今正好有此機會,應當往之。」
慕容於點點頭,「好,有勞先生了。此行恐危險重重,我會派人保護先生安全。」雖然知道易水雲武功高強甚少有敵手,但雙拳難敵四手,有保障總是好的。
「侯爺客氣。」
皇宮御書房,接到密報的明皇蹙了蹙眉,眼神裡幽深如潭,有寒徹冷意絲絲醞釀。忽然低喝了一聲,「果然還是忍不住了。」
他瞇了瞇眼,想起很多年前發生在宮廷裡最骯髒最禁忌也最恥辱的一幕。那一夜有人在紅鸞錦被裡抵死纏綿,室內檀香幽幽,摻雜著曖昧低吟和喘息。外面冷風嗖嗖,沉重的腳步聲和盔甲佩劍聲整齊而歸一。
雕欄大門被推開,撞破姦情的男女驚慌失措…
血色的劍刺破*,連驚呼聲都被那血色淹沒…
那一夜鬼哭狼嚎,那一夜有如花的生命化作流水,那一夜鮮血浸染了後宮,那一夜有人從人生巔峰降至冰點…
而他,躲在宮闈深處,露出溫的笑容。
翌日,他站在九重樓閣頂峰,遙遙看著那人狼狽離京,只覺得心中終於落下一塊大石。
二十年過去了,那個人終於強大到又可以威脅到他的地步了嗎?
他微微笑著,嘴角卻泛著森寒的弧度。又看向另外一份密報,眼神裡精光閃爍,漸漸流露出滿意的光澤。
果然不愧是他的兒子,知道未雨綢繆。若真的只為了一個女人什麼都不顧,那他真的要考慮要不要廢立太子了。如今看來,殤兒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本來他還想著,慕容琉緋對明月殤影響如此之重,為避免紅顏之亂,應當早些除去為好。如今看來,封她做個太子側妃也不錯。
他收斂了神色,看向第三份密報。先是怔了怔,而後失笑一聲。
「這麼些年過去了,還是那個性子,如今膽子越來越大了,闖禍都闖到東越去了。」他沉吟一會兒,又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來。
「不過這次的禍闖得好啊。可惜就是效果欠佳,如果…」他說到這兒忽然頓住,神色變得更為莫測幽深。
——
而此刻,鳳鑾宮內,皇后靠在美人榻上,兩旁宮女都出去了。階下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眉目生得極為俊朗而華艷,姣姣如月色春暉,只是一雙眼睛極為淡漠而冰冷。彷彿人間百態,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知母后傳召兒臣所謂何事?」
皇后一手支著太陽穴,秀眉微顰,眼神裡泛著濃濃憂色。
「也不知道你皇兄怎麼樣了。」她看向他,歎息一聲。「你父皇疑心重,此次殤兒貿然離京,只怕已經引得你父皇懷疑,我只擔心…」
錦衣華服的男子沒有說話,神色淡漠依舊。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知道是喜是憂。她一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貼心溫婉,乖巧懂事。可這兩個兒子卻一個比一個心思深重,連她這個做母親的有時候都猜不到他們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這兩個兒子,優秀過頭了,常常讓她感到挫敗和無力。
大兒子溫和恭謹卻心思深沉,小兒子沉默寡言卻高深莫測。
有這麼兩個優秀的兒子,她既是喜悅又是無奈。
「軒兒。」皇后坐正了身體,苦笑。「你好歹說句話啊,不要老是讓母后覺得一個人在這兒自言自語,跟個瘋子似的。」
明月軒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母后多慮了,皇兄做事自有分寸。」
皇后一噎,頓覺胸中鬱悶。這叫什麼話?讓他進宮給她出個主意,他倒好,不涼不熱的一句話就把她打發了,什麼問題也沒解決。她在這兒憂心忡忡,他倒是神情自若得很。
不禁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讓我怎能不擔心?」她蹙眉,「你也知道,你皇兄他一心念著那個慕容琉緋,如今她回來了,還招惹了那麼多是非。我是怕被兒女私情所累,到時做出什麼事來,惹怒你父皇。那就…」
「母后盡可放心。」明月軒淡淡打斷他,「皇兄若是個糊塗的,這些年也不會穩坐太子之位而毫不動搖了。」
皇后又是一噎,這個兒子平時不多話,關鍵時刻總能一針見血。
「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啊。」她蹙著眉,眼神裡也有濃濃疑惑。「我就不明白了,那慕容琉緋到底有什麼好?惹得殤兒如此迷戀?」
明月軒頓了頓,不動如山的神色終於動了動,開口時聲音也多了幾分情緒。
「能讓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能無時無刻讓各國上至帝王下至街頭百姓關注,就是她的本事。」
皇后不服氣的反駁,「她那是聲名狼藉。」
明月軒依舊神色淡定自若,「聲名狼藉的人很多,可讓所有人聽聞名字都如雷貫耳的人,卻屈指可數。這還不算本事?」
「這算個什麼道理?」皇后忽然眉頭一皺,帶著幾分探究和懷疑的打量著他。「軒兒,你該不會也對那慕容琉緋…」
「母后不用擔心。」明月軒適時的,又不顯得刻意的打斷她。「皇叔要進京了,皇兄自是要前去查看一番,父皇只會欣悅,不會對皇兄生出懷疑的。」
不等皇后再說什麼,他已經站了起來,道
道:「若沒其他的事,兒臣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給您請安。」
「哎——」
眼見他轉身消失在門口,皇后伸出的手放了下來,又揉了揉眉心。
「方嬤嬤。」
旁側立即走出來一個穿著富態的老婦人,正是皇后的心腹方嬤嬤。方嬤嬤恭謹的走過來,小聲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皇后向後靠了靠,眉眼裡掩飾不住的憂心。
「你說,軒兒是不是該娶妻了?他今年可已經二十三了。」
方嬤嬤奇異道:「娘娘怎麼突然有這樣的念頭了?」
皇后眼神一閃,又笑了笑。
「沒事,本宮只是想著,殤兒雖然還沒娶妻,但正妃是早就內定。可軒兒那性子,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早些年雖然給他賜了幾個美人,他倒是不含糊的收下了,可只是將人家冷落在後院裡,問也不問一句。你說,本宮這個做母親的能不著急嗎?」
方嬤嬤頓了頓,笑著寬慰道:「殿下性子沉靜不喜女色,娘娘應該高興才是,何故如此憂心呢?」
「不為女人所動是好事。」皇后低頭摩挲著小指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幽幽道:「我就怕他哪日也學殤兒,一門心思全都放在一個女人身上。要知道…」她看向遠方,眼神意味深長又盡顯深宮女人的無盡悲涼。
「帝王無情啊。」
方嬤嬤一震,垂眸不語。
……
明黃紗帳飄飄浮浮,濃重的藥香味自室內飄出,床沿邊身著宮裙的柔媚美人玉指纖纖,正體貼的給纏綿病榻的老皇帝餵藥。外面有腳步聲不疾不徐響徹而起,伴隨著太監的高聲呼喚。
「皇后娘娘到——」
柔妃手一顫,藥碗差點摔到地上。
老皇帝眼神一瞥,身著鳳袍的皇后盛裝而來,宮人跪了一地。柔妃立即伏地而跪,「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
盧皇后眼睛落在她身上,見她伏在地上,身姿柔弱楚楚動人,聲音也婉轉低柔如風,似要將男人的魂兒勾了去。盧皇后眼神一瞬間陰沉如水,暗自咬了咬銀牙。哼了一聲又上前來,對著躺在床榻上的老皇帝笑得嬌媚動人。款款下拜道:「臣妾參見皇上。」
老皇帝咳嗽一聲,瞥了她一眼,「皇后怎麼來了?」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扶柔妃起來,並且道:「你還要伺候朕喝藥,這些個虛禮以後就免了吧。」
剛起身的皇后臉色一僵,看向柔妃的眼神更是怒火中燒。
柔妃面色有些白,「陛下,這不符合後宮規矩…」皇后的手段她清楚得很,早就因為她寵冠後宮而遭皇后嫉妒。如今再給了她特殊的榮耀,皇后如何不心存怨恨?
老皇帝面不改色,淡淡道:「皇后寬容大度,自會體諒你伺候朕辛苦。」話音一落又看向皇后,「是吧,皇后?」
雖然是詢問的話,但語氣卻盡顯威嚴和強勢。
盧皇后深吸了一口氣,指甲幾乎掐入了掌心。好不容易平復了心頭怒火,她才又笑得溫和端莊。
「皇上說得是。」她瞥了眼柔柔弱弱的柔妃,眼神冷漠語氣卻盡顯寬厚。「後宮事務繁重,臣妾無法分身照顧皇上,難得柔妃妹妹溫柔體貼,代本宮伺候皇上湯藥,本宮甚為欣悅。這些虛禮,免了也是應當。」
這話說的寬容大度,柔妃卻聽得臉色更白。
皇后是在警告她,她再怎麼得寵,也只是一個妃子,是妾。而皇后,才是正妻。
「是,臣妾謝皇后娘娘恩典。」
盧皇后滿意的點點頭,坐了下來,手中多了方纔那個藥碗。
「你下去吧,由本宮伺候皇上喝藥就可以了。」
柔妃看了皇上一眼,低眸應道:「是。」
老皇帝也沒阻止,推開皇后遞過來的湯匙,淡淡道:「皇后今日可是有事?」
盧皇后笑得溫柔而嬌嗔,「皇上這是說的什麼話?臣妾是皇上的妻子,照顧皇上是臣妾應盡的本分。」
老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是嗎?皇后什麼時候這麼賢惠了?」
盧皇后臉上笑意一僵,勉強道:「皇上可是在怪臣妾這些天沒有在皇上跟前伺候?」她說罷又輕蹙了眉頭,一副哀怨生憐的模樣。
「皇上,臣妾也不想的。只是您也知道,臣妾這才剛剛有孕,太醫說不宜操勞,所以…」說起自己腹中的胎兒,她眼中溫柔光色多了幾分。
老皇帝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眼神有些深邃,點點頭道:「也是。」
皇后笑得更加溫柔。卻聽得老皇帝又道:「既然皇后要照顧皇兒,不宜操勞,後宮事物繁雜,還是交給柔妃來打理吧,也好幫皇后減輕些負擔。」
皇后臉色一變,急急道:「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朕是這個意思。」老皇帝聲音微微提高,成功的壓制住了皇后的反駁,後又溫和的拉過她的手,笑了笑。「梓潼如今懷著朕的孩兒,自然不應該太過辛苦,要是傷者了胎兒如何是好?你也知道,朕膝下子嗣稀少,好不容易你才又給朕添了個孩兒,自然不能有絲毫損傷,你說是不是?」
皇后暗自咬牙,面上卻不得不笑著點頭。
「皇上說得極
是。只是…」她話音又是一轉,神情滿是擔憂。「只是柔妃妹妹未曾學過後宮之事,只怕有些生疏,萬一出了紕漏可就…」
「無妨。」老皇帝不甚在意,「不會可以學嘛。當年你剛入宮那會兒不是也常跟在玉柔身邊學習打理後宮事務嗎?」
皇后表情又是一僵。還是不甘心道:「可皇上的身體…」
話音剛落,卻見老皇帝已經坐了起來。瞧見皇后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他微微一笑。
「多虧柔妃悉心照顧,朕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以後不需要有人伺候了。」
皇后面色雪白,眼神裡閃過震驚不可思議害怕憤怒等種種情緒,連身體都在顫抖。
老皇帝下了地,回頭看見她表情,很是不解道:「朕好了,皇后難道不開心嗎?」
不開心,也就是對皇上不敬,有謀反之心。
皇后眼神一緊,連忙笑道:「怎麼會呢,臣妾替皇上高興。」
「甚好。」
老皇帝又拉過她的手,很溫和的拍了拍。
「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了,不宜勞累,早些回去休息吧。朕一病多日,勞煩國師處理政事,真是過意不去啊。」他說著就往外走,「來人,送皇后回宮,好好照顧著,若有絲毫差池,朕唯你們是問。」
話音剛落,立即有兩個宮女走進來。
「娘娘,請。」
盧皇后顫抖著身子,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什麼照顧,這分明是在禁她的足。先奪了她的後宮之權,又禁足她出宮。她什麼也做不了了。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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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很平緩的走著,鳳君華一覺醒來已經日薄西山。她打開窗戶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已經出帝京了嗎?」
「嗯。」
雲墨將手中的紙條毀掉,抬眸對她溫和道:「坐了半天馬車,累了嗎?」
鳳君華回過頭來,「我又不是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哪裡那麼嬌弱?」
雲墨失笑,「說得倒也是。以前養在深閨的時候,也沒見你有個千金小姐該有的溫順模樣,更何況現在了。」他似想起了什麼,又不說話了,神情帶了點遙遠和懷念。
每次提起她的從前,雲墨總是欲言又止頗為忌諱的模樣。鳳君華若有所思,突然問:「對了,那日你說你娘接近你父皇之前被下了毒,後被你恩師所救。我娘是神醫,該不會是我娘救了你娘吧?」
「聰明。」雲墨笑了笑,「你娘武功高強醫術絕頂,我曾有幸學到一二。不過她不讓我叫她師父,只讓我叫她千姨,我心裡卻當她是恩師。」
鳳君華瞥他一眼,「你師父挺多的,而且個個都是高人。」
雲墨只是笑笑,沒多說什麼,拿出一張地圖來,開始仔細的研究起來。
「這場戰爭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雲墨在地圖上某些方位做了記號,邊回答她。
「最遲一個月。」
「你那麼肯定?」鳳君華道:「就不怕有變故?」
雲墨已經收起地圖,抬頭對她笑得溫和而自信。
「有變故,是因為計算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