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薛元 文 / 思爾爾
(十一)
我站定在他面前,甜滋滋地喊了聲:「爺爺。」
他慢悠悠地抬起視線看我,認了半天,「奧,是照照啊。」我剛回來沒幾天,他也就見過我幾面,還不是很能記清楚,老年人都有點輕微的臉盲症。
「嗯,奶奶喊你回家吃飯。」
外公外婆吵了一輩子,也走了一輩子,打是親罵是愛這句話也不無道理。我甚至依然記得外公臨終前,外婆坐在他墳前說的一句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露出軟弱的一面,她沒有哭,眼神有些空洞,她說:「老頭子哎,以前老找你回家吃飯,現在再也找不到了。」
現在想來,的確,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等我把外公領回家時,恰恰菜都已上桌,人差不多也陸續回來了。我倒現在還未碰到面的,也就是舅舅舅媽和大表哥,今日都來齊了,再看多了一份親切。
我不喜歡舅舅舅媽,兩個人算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類型,唯利是圖。自己在外租了個門面開小店,兒子丟給外公外婆帶,從小到大不問事,直接導致我這個小表弟性格缺陷,長大後也是自私自利。
大表哥嘛,我算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就是,但他未來生的那隻小寶寶,我倒是喜歡的緊。
落了坐,小孩子們都被聚到旁邊的小矮桌上,一人一個碗,一杯飲料,等著投食。三表哥餓急了,用筷子敲碗邊,節奏感極強,若是再穿得破爛點,活像一個小乞丐。
表姐被他敲煩了,毫不客氣地吼他:「你好煩!」
表姐孟婕是小姨的女兒,比我大了一個月,性子卻是極為要強,一點虧都不能吃。我以前從小就不喜歡她,但長大後,關係不知怎麼也漸漸好起來,大概是家中就我跟她是女孩,比較能說得上話吧。
我主動端起飲料,千言萬語也只能匯成一句話:「來,乾杯。」
小孩子的友誼最簡單,一杯飲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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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吃貨最驕傲的是什麼,吃不胖有木有!讓人羨慕嫉妒恨有木有!
國慶這幾天我每天都在吃吃吃,這若是擱著以前,早胖得滾都滾不動了,可現在回到小時候,瘦得皮包骨,吃再多都無壓力。
外婆家這邊共六個小家庭,正好吃到六號結束,還剩一天我打算用來寫作業。
媽媽說,我這叫不到茅坑不拉屎,這比喻真是通俗易懂。三表哥也被四姨送了過來跟我一起寫作業,他看看我,眼神裡透露著一種「終於找到組織了」的感激之情。
我也是現在才明白,原來我跟三表哥的深厚情誼是從「一起寫作業」開始的。
凌啟跟我同級不同班,但老師都同一個,佈置的作業也一樣,他說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寫完。
「哼,這麼幼稚的比賽!」
二十分鐘後。
我驕傲地揚了揚數學本,「看吧,你輸了。」
他不服氣,抱著胸傲不承認,「我才沒有輸,我是讓著你的!」
我看他那傲嬌的小樣子,實在是可愛的緊,興致上來了,打算再逗逗他,卻被巷子口傳來的熟悉說話聲轉移了注意力。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聲以及那清脆婉轉的聲線,由遠及近,是媽媽回來了。
我急忙先跑去開門,媽媽說晚上回來給我做紅燒雞翅,我可是嘴饞了好久,當然迫不及待。
不知又來了哪位客人,媽媽是邊說著話邊進來的,待我看清跟在她身後的那人時,再也笑不出來半分,連消想許久的雞翅都變得無關緊要。
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來,但我不知道他的第一次出現竟然是這般光明正大。
「照照,來,叫叔叔好,這是你薛叔叔。」她淺笑嫣然,眸子裡的溫柔似能掐出水來,是我陌生又厭惡的表情。
我盯著他,前世的過往像一出折子戲一幕幕在眼前翻飛,那些不堪地醜陋地不願提起的過往都被標上一個叫「薛元」的名字。
他身形修長,穿了身筆挺西裝,立在這矮小簡陋的房子裡,顯得格格不入,礙眼的很。
我撇開頭,回到書桌上,拿起筆繼續寫作業,毫不在意那筆尖已經戳透紙張。
「咳,這就是照照啊,她是不是不太喜歡我?」他嗓音低沉,帶了點揶揄的語氣。
我還清晰地記得,他在前世就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時他摟過媽媽的肩,一副宣誓主權的樣子,彷彿在說:就算你不喜歡我你媽也是我的。
面目可憎!
媽媽尷尬地笑笑對他說:「不好意思啊,她比較認生。」
認生?呵,是啊,認生!
媽媽招呼他先坐下,給他倒了杯茶,茶葉是我家唯一一罐最好的碧螺春,平日裡連她自己都捨不得喝。
轉了臉,來到我面前,居高臨下,沉了臉色說:「照照,你怎麼回事,不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嗎?」
禮貌?我為什麼要對一個來破壞人家家庭的禮貌?那要不要我打掃好屋子備上好酒好菜,招呼他常來坐坐!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人教過我對自己討厭的人還需要笑臉相迎的!
我捏在指尖的鉛筆應聲折斷,單
單薄地紙張上立馬被戳了個黑色的窟窿映。我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我,不,叫!」
想讓我再叫他一聲薛叔叔,我做不到。
對於自己所憎恨的人,本能地會想要去驅逐出境,哪怕我現在心裡拚命的叫囂著要收斂情緒,可當恐懼猝不及防降臨時,我所能做的,就只剩下跟從本心。
媽媽似乎被我的反應嚇到了,但當著人面,她必須維持大人所特有的威嚴,她美目一瞪,提高了音調恐嚇我:「你再說一遍。」
我看著她緩緩抬起的手臂,只要我再說一個字,她這巴掌便會毫不留情的扇下來。
凌啟這會也知道看眼色了,閉著嘴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屋子裡瞬時就安靜下來,氣氛凝滯,我輕輕地扯了扯唇角,緩慢又清楚的重複:「我,不,叫。」
這是我僅剩的自尊,她以前不懂,現在更不會懂。
我閉上眼,半晌都沒有等到她落下的巴掌,卻聽到薛元帶著少有的嚴肅口吻說:「算了小簡,孩子小不懂事,你看你,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媽媽被拽住了手腕,滿面怒容,憤憤地甩開他的手,懶得再多看我一眼,領著薛元到廚房裡說話。
我定在原地,胸腔間情緒還在起伏,動作還沒做出來,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凌啟躲在旁邊,怯怯地遞了張面紙給我,大眼睛眨啊眨的,想了半天才想出句安慰我的話:「你別哭了,大不了下次比賽寫作業我再讓著你就是了。」
這大概是我聽到過最好的安慰。沒有同情沒有可憐,只是單純地用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去關愛一個人。
比之薛元的到來更讓我崩潰地是,爸爸竟然也認識他!
「哎,老薛啊,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啊。」爸爸剛下班,進門就很驚喜地跟他打招呼。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記得,前世時,父親跟他應該是不熟識地才對。
「嗯,老莊,回來了啊。我今天正好到這邊來走親戚,順路就過來看看,這不,何簡出院的時候我都沒去看,挺不好意思的。」他答得一本正經,道貌岸然。
「哎呦,哪的話。既然來了,今晚搞一杯,不醉不歸啊!」父親這般熱絡,倒是不常見。
我腦子發蒙,已經反應不過來現在是什麼情況,爸爸如果前世時就於薛元熟識,那怎麼會對媽媽和他的事置之不理?
比戴綠帽更可悲的事,是被自己的好兄弟帶了綠帽。
所以,我不相信爸爸前世時會甘心忍下這口氣,這裡面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四姨認識薛元我是知道的,媽媽四姨還有他是初中同班同學,感情自然深厚。四姨來是為了接凌啟,看見薛元在這也不意外,笑著寒暄了幾句。
四姨見我媽面色不善,逼問後了然道:「哎呦,小孩子不都這樣嘛,我家奇奇頭兩年不也是,見了人也不知道喊,被他爸打了幾頓後才學乖。」又安慰我媽道:「小孩子逆反期,你別往心裡去。」
「老薛你也是啊,別介意,你不也有個兒子嘛,都清楚的哈。」
薛元跟我爸乾了杯酒,才有空答:「我真冤枉啊,我一點都沒介意,一直都是何簡在生氣好吧。」
這話一說開,氣氛活躍了不少,四姨又是個話嘮,張了嘴便停不住的那種。
「哎,對了,說到你家兒子,我想起來了,前幾天上報了是吧?我都看到了,記者寫的天花亂墜地,整一個小神童啊。我家奇奇要有你家兒子一半聰明我就不愁了。」
「那都是報紙亂寫的,我家那個就別提了,照照都比他聽話多了,我說什麼他都不搭理我。」他擺擺手,語氣裡除了對孩子的無可奈何,更多是身為人父的驕傲。
我心裡冷笑,也虧得他有臉說,他前世做的事哪一件對得起他自己的老婆孩子。
媽媽也被逗笑了,指了指我,說:「你家那個還用你煩神啊,我們這個才煩呢,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剛開學我就被她班主任給喊去了。」
那是個意外好嘛!
我說我可以預言未來你信嗎信嗎信嗎!
一頓飯下來我才慢慢平復情緒,腦子裡那些關係依舊亂如麻,目前看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見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