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母愛 文 / 思爾爾
(八)
當人壓抑到極致時,勇氣反而會劇增,理智已經被拋到九霄雲外,說出所有這個念頭一產生,便主導了我所有思想。
置之死地,能不能後生我不知道,反正,最壞也就一無所有而已。
我閉了閉眼,推門而入,「爸,我有話……」
「照照?照照!」
哎?
所有的話在嘴邊打了個轉,全數嚥了下去。我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哎喲,剛來就聽你媽說你回來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看到你了,快來讓我抱抱!哎,想死我了。」
我再次被勒得呼吸不暢,有些困難的從她懷裡仰起頭,無奈地喊了聲:「小姨。」
是了,她是我小姨,我媽的親妹妹,在家裡排行老五,明媚爽快性子直,跟我也是最親。
只是她怎麼來了,我爸呢?
「你跑哪去了,我一來你爸就急沖沖出去找你去了,現在外面多亂啊,小心碰到人販子給你抓了賣掉!」她又突然鬆開我,厲著聲嚇唬我。
我沒站穩,腳下踉蹌,身子朝旁邊傾倒,我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找支撐,恰恰按在床褥上,按在躺在床上的媽媽的腿上。
我一驚,連忙穩住身體,以防壓到她。抬頭去看她時,她正好也在看我,眼神裡是明目張膽的擔憂。可表情卻是僵硬的,唇抿的死緊,好像只要一張嘴,便會克制不住的來關心我。
我心下冷笑,假惺惺,乾脆偏了頭不去看她。
小姨沒注意我們之間的不對勁,自顧自的碎碎念,順便拿了水果刀削起蘋果來。
「啊,對了!」她一把抓住我。
我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怎麼認出我是小姨啊?」
我瞬間腦門上沁出兩滴汗來,她狐疑地望著我,連我媽看我的眼神都帶了疑惑。
「額……奶奶家裡有照片,我經常看。」默默在心裡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
小姨看了我媽一眼,見她點點頭,便消了疑惑繼續開開心心的削蘋果。
當初分家時,媽媽只帶走了生活必需品,剩下雜七雜八的東西一樣也沒拿。前世時,她就經常跟我說,不吃饅頭爭口氣,千萬別讓別人瞧不起你。
所以,她咬著那一口氣,走的乾淨又瀟灑。
小姨連著削了三個,一人一個,這時節蘋果又脆又甜,汁水豐富,除了我媽面無表情之外,我跟小姨都啃得不亦樂乎。
期間一直聽小姨巴拉巴拉,她嗓音細,說到激情時又愛手舞足蹈的,我樂呵呵地權當看了出戲。
父親氣喘吁吁的回來時,我們仨剛好把果核通通扔進垃圾桶,我回頭見他,滿頭大汗,不知道他繞著醫院跑了幾圈。
我有點躊躇地站起來,看他鎖著眉盯著我的樣子有些嚇人,連認錯都快說不出口了。
半晌,他才擺擺手,說道:「我先去洗個臉。」
沒有責備沒有打罵,什麼都沒有,我本來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掉入一個無底洞,空蕩蕩的。之前想說的話,我竟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記性變差了,小姨在這裡陪著說笑了一下午,我也跟著笑了一下午,可到了傍晚,人散寂靜時,我卻想不起來我笑了什麼。
爸爸現在還在工廠裡上班,流水線的模具工作,三天白班三天夜班,今天正是第三個夜班。
到了點,不得不走了,他立在門口處等小姨一起走。小姨過來抱我,說好不容易見到我,想讓我晚上去她家住,我笑了笑,說:「下次吧,我剛回來,想陪陪媽媽。」
我雖對她還有怨,但這話,是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我想陪陪她,想她了……
血濃於水,我無力抵抗。
醫院的夜晚總是格外地寂靜,我趴在窗戶上,被外面的風一吹,心陡然就靜了下來。
暮色已經降了下來,月亮懸在高空中,被一圈繁星簇擁著,美輪美奐。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這月,確實對得起這句諺語了。
只可惜,我沒福氣享受到人月兩團圓。
約莫到了八點,護士就挨個過來查房,例行公事的檢查一番後,又和和氣氣地笑著恭喜,「很好,身體恢復的不錯,過兩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護士阿姨收了聽診器,看到我,又接著說:「這是你女兒吧,長得真漂亮,真乖,我家女兒要有她一半乖就好咯。」
媽媽沒答話,可是卻也沒有收住笑,那笑意帶著驕傲欣慰,洋溢著一種叫母愛的東西。
我仰著頭,半天才緩下眼裡的酸澀。
這年頭的醫院病房裡還沒配備電視,入了夜,沒了消遣,只能早早睡覺。得虧我現在人小,窩在病床旁邊的陪護小床上,也不覺得擠。
估計是剛回來還並不能適應,我閉著眼,腦海裡思緒紛飛,怎麼也睡不著。
黑暗裡只能聽見輕微的電流聲,所以當旁邊床上突地傳來「咯吱」一聲,顯得異常清晰。我依舊閉著眼,憑聽覺就能猜出她的動作。
她輕手輕腳
的走過來,動作極緩,生怕會吵到什麼一樣。我眼前的陰影又重了一層,顯然是她探了頭懸在我上方正看著我。
我沒睜開眼,並放勻了呼吸,裝作睡熟的樣子。
緊接著,就感覺她蹲了下來,呼吸吐在我脖頸間,帶著微微暖意。她慢慢地伸手過來,先輕輕地膽怯地在我臉上點了點,然後又鼓了勇氣,貪心地用手指描繪我的眉眼。
動作輕柔,溫暖細膩,那麻麻癢癢的感覺直抵我心裡。
我抿緊了唇,咬著牙忍著那份癢意,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改劃為摸,掌心貼在我臉頰上,
左右摩擦。
我想起來甩開她的手,又捨不得真的甩開,這種熟悉久違的撫摸,就像吃了一大棒的棉花糖,明明自己不愛吃甜食,卻又貪婪地享受著那份獨特綿軟。
寂靜裡,她的每一種情緒,我好像都能感知到。也許是她的悲傷太甚,讓我想裝傻都不行。
她邊歎氣邊低喃:「照照,照照……媽媽好想你啊,照照。」
我僵硬地躺直,兩手交疊在一起,無聲地糾纏。
牆頭上的鐘聲在這會兒竟被放大,秒針一格一格的走過,聲音在我耳邊晃了上千次才慢慢靜下來。
她蹲久了,腿好像有點麻,站起來時在我旁邊又立了一會才動身。
我這時才敢微微睜開眼,瞇了一點縫,看見她清瘦的背影正放輕了腳步緩慢的往回踱,夜色太濃,她好像沒看清,一下子撞到病床邊上的床腿上,她條件反射的先叫了一聲,又趕緊摀住嘴,更加小心翼翼地挪回床上。
我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等一切安息下來才收回視線,我翻了個身,仔細聽著病床上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心也隨之慢了下來。
我抬手自己摸了摸臉,沒有任何感覺,可心裡卻暖洋洋的,大概是剛剛被觸摸的溫度還在。
我仔細算了算,現在是零三年,一切還沒有開始,早上爸爸對媽媽那關愛程度爆表,簡直快閃瞎我的眼。所以,挽回還是來得及的,對不對?
不管結果如何,試試總沒有錯吧。趁現在家庭和睦,趁他們還相愛,趁時光靜好,我還有勇氣去愛。
然後想想,早上見到的那個人,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原諒。
臨睡著前,我不自覺地把手貼到臉上,唇角上揚,今夜必定好夢。
我想,母愛這種東西,就是它一揮發,你就忍不住的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