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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真假 文 / 風雨一霎

    拂曉剛至,夜色尚青,一抹浮雲悄然而過,隨時間推移,天際線逐漸鍍上一層燦金,而西邊青黑之色緩緩褪去,月亮星子隱沒不見。

    「請問——」

    百里青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白姬雖有幾分意外他何時變得如此客氣,她還是睜開眼:「怎麼了?」

    這不看則已,一看哪還了得。

    百里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跪坐在白姬面前,身上僅披了一件月白色長袍,清雋脫俗的面龐上帶著少有的焦急之色,長眉緊蹙,語氣很是無措:「閣下可否告知我是何人,為何我一覺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有這是哪兒?」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微向前傾,衣襟倏爾滑下的同時,一截線條優美的鎖骨露了出來。白姬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望下,只見那衣袍遮擋處肌肉精壯勻稱,腹部線條蜿蜒而下……她猛吸口氣,只覺面紅耳赤,心若懷兔怦怦直跳,卻是怎麼也不敢再看下去了。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看著百里困惑的神色,白姬第一反應是他練功走火入魔了。想來這也未嘗不是一種可能,只他昨晚還一切如常,怎麼今早起來整個人就不好了?

    百里垂眸,端的是泫然欲泣:「我不記得了……」

    看樣子倒不像是騙人。

    白姬正欲講話,忽然耳朵一豎,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糟糕,先不論來人不請自來全無禮數的行徑,怕的就是大角觀裡其他道士登門造訪……她看看一旁衣衫不整的百里,再看看自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若是叫人看見傳了出去,那真真是百口莫辯跳進黃河洗不清!

    再一聽,腳步聲已至裡屋,聽講話聲似乎不止一人。

    白姬情急之下,指著床底對那百里道:「事不宜遲,你快給我鑽到那裡頭去!」

    「為何?」

    「問那麼多作甚,還不快進去!」

    見他還不動身,白姬刺溜一下鑽入紙傀儡中。幾人進屋時,她正使勁按住百里的頭往床底塞,可巧頭頂響起一個分外熟悉的聲音,三分驚奇,七分帶笑。

    「白姬,你在做什麼?」

    白姬抬眸,百里兩手抱臂,正饒有興趣地俯身看她。一襲玄青寬袖道袍,衣擺兩幅寫滿狂草,端的是肆意瀟灑狂放不羈。蓮花冠下額高飽滿,兩柄長眉斜飛入鬢,鳳眸上翹,濃黑睫羽如鴉翅密密蓋下,薄削唇角微微帶笑。

    「你……這……」

    被強行塞入床底的那只也抬起頭,一模一樣的倆人對視,他啊呀一聲,指著後者顫顫道:「你是何人,怎麼與我生得一模一樣?!」

    百里微笑:「你是我創造出來的,與我長得相似又有何怪?」

    假百里望著他,竟無從反駁。只覺他那雙眼像是一面幽深的湖水,斂去光華,波平如鏡,怎麼看也看不到盡頭。突然心生恐懼,想要逃離此處。可他剛產生這樣的念頭,身體便似抽了主心骨般陡然向後倒去。

    一雙手緩緩撫上他額頭,「雖蒙日月精華輔以靈性,但到底還是差了一些。」

    白姬看著倒在地上渾渾噩噩的傀儡人,突然覺得有些同情。

    忽地有人冷嗤,「像你這般的人一個便足矣,若真有兩個,那這世間且不知亂成甚麼樣子!」

    原來百里背後還有兩人,一人身形高大,眉目冷峻,打扮肖似方外異族,他身著五彩錦斕長袍,脖頸耳垂懸掛大而古怪的吊飾,一雙眼斜睨百里,瞳色極淺,與金色無異。還有一人,委身於門外,只半個頭怯怯露了出來,白姬定睛一看,不正是幾日未見的小狸貓仲源嗎?

    也就是說——眼前那個眼神凌厲一身肅殺的男子便是他口中千怕萬怕的大表哥?!

    白姬猜想得一點無錯,此人正是仲源的大表哥,天狸一族的下任族長,狸仲炎。此次前來,他正是要將那不成器的小表弟從百里青琊的魔爪中搶回來,也不知這廝給仲源下了什麼迷藥,好好的妖怪不做,竟要一心向道!狸仲炎看百里的目光頗為不善。

    「狸兄所言差矣,」百里微笑,臉皮深厚:「在下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憑自己一點微薄之力助人為樂罷了,即便適當索取一些薄利,也是理所應當的。」

    狸仲炎怒目:「巧言令色、口舌如簧!」

    「表,表哥,」仲源面露難色,伸手拽了拽表兄的衣袖:「百里先生平素對我極好,你別、別這樣……」

    「狸仲源!!」

    狸仲炎剛要發難,卻見自家表弟一溜煙躲入百里身後,臉色發白,兩股打顫,顯然是怕得很。

    他有這麼可怕嗎?想著又是一陣肝火起,狸仲炎將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白姬這一看,連忙道:「諸位有什麼事不如坐下相商,我去給你們泡壺茶來。」

    百里含笑朝她遞去一眼,仲源忙接口:「好好好,還是白姬想得周到!」

    狸仲炎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白姬泡茶水平並不高明,只在這樣黏膩悶熱的天氣,一壺清茶下去,雙方都顯得心平氣和了幾分。狸仲炎雖沒好色,但也不再出言挑釁,而百里青琊更是悠哉悠哉看不出半分被人得罪的樣子。

    「實不相瞞,此次請狸兄過來,實在是有棘手之事望你助一臂之力。」

    白姬與仲源頻頻點頭,氣氛和諧。

    「哼,技不如人就直說,扯那麼多彎彎繞繞作甚?若非仲源求情,我管你死活?!」

    百里但笑不語,輕輕將杯子擱在小几上。

    白姬與仲源見火藥味漸起,趕緊一個添茶,一個打哈哈。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大角觀大隊人馬啟程往城郊三聖山準備祈福儀式。

    百里為偃偶穿戴整齊,留了一縷神識在其前額,倆人並肩站在一道,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如孿生兄弟。狸仲炎本就看他不爽,這一下變作兩個,臉上更是不大好看。

    仲源對百里說:「此行一去凶險無比,我願意留下替百里先生和表兄護法。」

    未等百里青琊有所表態,狸仲炎便搶先否決:「胡鬧!那地宮豈是你說去便能去的?學藝不精也罷,人又不機靈,跟下去除了會拖人後腿還會作甚?!」

    自家表兄那個反應早在仲源意料之中,不過他仍是抱著一線希望,期期艾艾地望向百里,渴望他給自己一個展示的機會。

    沒想到,百里亦是笑笑,出言婉拒道:「狸兄說得沒錯,仲源你修為尚淺,即便跟過去對我們也毫無幫助。更何況,我還指望你陪偃偶一起赴三聖山,若有萬一也好有所照應。」

    「……」仲源默不作聲地低下頭。

    狸仲炎斜睨百里一眼,雖不滿自家表弟對他言聽計從的模樣,但還是對這一結果表示滿意。

    「既然百里青琊也是這個意思,我看你還是收拾一下包袱趁早上三聖山去吧。」他似想起什麼,蹙了蹙眉又補充道:「別忘了你當初允諾我的話,此事了結後便隨我回族裡去,再別談那勞什子求仙問道之說。」

    送走傀儡百里和愁深似海的仲源,白姬三人簡單休整,於翌日中午偷溜至扶鸞殿。

    榮貴妃正坐在紫檀木鑲玉面的鳳尾塌上懨懨地捧著水晶碗,孕婦喜酸並不鮮見,可她最近不知怎地竟連素日最喜的酸梨酪也提不起興致。

    素白的手捏著瓷勺轉了一圈,仍是興致寥寥地丟下。榮貴妃取了絲帕掩了掩嘴,似乎對百里一行不請自來的套路格外熟稔了。她興致不佳,抬頭沖白姬笑笑,視線朝後方一掃而過,陡然定住。

    白姬看著她呲牙咧嘴全神戒備的樣子,心裡劃過一個不詳的念頭。

    須臾,這念頭便被證實。

    「百里哥哥!」榮貴妃柳眉倒豎,美眸一斂,塗有鳳仙花汁的食指直衝狸仲炎鼻尖,不解且憤憤道:「你叫誰來當救兵不好,怎地叫他來!這不是明擺著要人堵心麼!」

    狸仲炎行事作風的確讓人不適,話雖如此,但榮貴妃的反應亦未免太過激,這不禁令白姬一不知內情者瞬間嗅到了奸/情的味道。

    狸仲炎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不管來人是誰,先冷嗤一聲彰顯自己天狸族繼任族長的威嚴。

    白姬隱約發現,他的喜怒總是輕易與仲源掛鉤。就例如,仲源對百里的敬仰遠遠超過身為表哥的自己,因而他對百里總沒好臉色。可/榮貴妃,她既沒誘拐仲源,又沒慫恿他一心向道,怎地狸仲炎對她的態度倒比百里惡劣多了,竟不屑到一個眼神也欠奉……

    百里出言干涉了這一劍拔弩張的氣氛,安撫她道:「阿榮你有孕在身,切勿動氣。更何況,仲炎兄是來幫忙的,你該好好謝他才是。」

    「謝他?才不!」

    狸仲源還是一張冷臉,沒有任何表示。

    榮貴妃見狀便更氣,輕捶了兩下胸口,有氣無力地歪倒在榻上。白姬上前替她在腰背塞了倆墊子,見其氣色大不如前,不由問道:「為何臉色這樣白,這幾日沒休息好嗎?」

    「還不是老毛病,沒胃口!」

    榮貴妃生了會悶氣,抬眼看了看桌上的燈漏,忽而神色凝重起來,「過不了幾個時辰便要入夜了。」

    狸仲炎蹙眉,說出了他至扶鸞殿的第一句話。

    「你現在膽子怎麼這樣小?」

    榮貴妃意外地不動氣,神色淡淡地問:「難不成我以前膽子很大?」

    豈止是大,簡直是膽大包天。狸仲炎在心裡想。

    他回憶起從前那只將自己從小怯弱的表弟追得滿山打滾的小狐狸,再看看面前那張依舊明艷俏麗的面龐,心下恍然,時間好似從未流逝,又彷彿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分毫從前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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