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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故人 文 / 風雨一霎

    前朝貞帝乃孝元皇后所出,其胞妹便是大名鼎鼎的瑯嬛明珠,墜露帝姬。白姬只是後宮一名不經傳的后妃所生,其名不詳,因母家姓白,故稱白姬。其母早逝,自小養在皇后膝下。

    孝元皇后為人純善,待白姬如己出,吃穿用度從不短缺。然而這一點,卻引得大公主墜露的不悅。墜露秉性高傲,她嫉恨白姬平白分得母親的寵愛,遂在言談舉止間多有碰撞,很是不把這個繼妹放在眼中。

    三月韶光,御湖苑。

    一行人穿過棲霞水榭,繞至瓊花林。為首一人容色出眾,下頷尖尖,膚色白膩,光滑晶瑩。她身著一襲水紅色的宮裝,是眼下最時新的流仙裙樣式,步履翩躚,行走間裙擺如流雲濤濤,儀態甚美。只見她在懷中捧著一隻通體雪白模樣嬌憨的小狗,她似乎對那隻狗格外寵愛,用鳳仙花染得紅紅的蔥尖十指輕輕撫摸著,眼露溺愛。站在她身後的宮婢牽著一條毛色黝黑,體型巨大,看上去凶神惡煞的猛犬。

    「公主,眼看就到晌午,奴婢看這日頭毒辣得很……不如您先回去,歇個午覺再來遛千歲也不遲。」

    女子用團扇輕輕遮住臉,櫻桃小口一張,當真齒如編貝,潔白小巧。她道:「阿音,本宮還沒遛完呢。」那名牽犬的婢女出列,手指眾人道:「天熱又如何,難不成你們這群人都是吃白食兒的?!都給我仔細點,要是公主的玉肌有一點損害,小心你們的腦袋!」

    一群人唯唯諾諾,阿音折身扶住大公主墜露的手臂,慇勤道:「公主,前方有個小亭。不如我扶您去那邊歇息,走了這一會兒千歲肯定也累了。」

    「唔……」墜露意興闌珊地掃了涼亭一眼,忽然看見亭中有道白影一晃而過。她頓時來了精神,嫣紅的唇邊綻放出一枚頑劣的壞笑來。

    這背影好生熟悉,除卻白姬還會有誰?

    不等婢女反應,她便解開拴住猛犬的皮繩,那狗一下得到解放,一頓狂吠,如離弦之箭般向涼亭衝去。

    待一行人趕至涼亭,墜露卻沒有看到臆想中白姬被狗撲倒哭得屁滾尿流的景象。反而見到一白衣男子坐於亭中,而她豢養的那只西域惡犬則溫順地趴在他膝頭任憑蹂/躪,哪還有往昔的威風霸道,大有討好賣乖之嫌。

    如此情景,她不由咋舌:「你……」

    宮中有令,外男不得出入內宮。奴婢阿音連忙用團扇擋住墜露的臉,連同幾個宮婢一起擋住男子的視線,「來者何人報上名來,你難道不知這內宮之中是不許男子隨意出入的嗎?!」

    男子抬眸,幾縷黑髮從肩頭落下。他眉睫輪廓如雪凝玉雕,眸下綴著一枚殷紅淚痣,十分打眼。

    「……」

    宮婢們紛紛羞紅了臉,便連隔著絲質扇面的墜露也看得眼睫微顫,一時無言。須臾後,有人低聲驚呼:「是、是天師大人!」眾人方纔如夢初醒,原來眼前男子正是貞帝聘請來入主欽天監的天師,百里青琊。

    墜露定了定神,問道:「不知天師駕到,方才多有失儀,還請您見諒。」

    百里起身還禮道:「臣百里青琊,見過墜露帝姬。不知帝姬在此逗犬,冒昧闖入,臣罪該萬死。」

    「天師客氣,無妨無妨。」墜露環顧四周,狐疑問:「方纔這亭中只有天師一人?沒有他人經過?」

    百里微微一笑:「非也。」他彎腰捏起猛犬前爪,「還有它。」

    墜露:「……」

    她一向以美貌自持,可如今站在百里面前竟自慚形穢,既然白姬不在,她還是早早離開,省得看著堵心。

    「逛了一中午,本宮也有些乏了。天師您慢坐,本宮先回。」

    百里兩手作揖高舉過眉,曼聲道:「恭送帝姬——」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墜露離開不久,草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白姬從裡面鑽出來,滿頭草屑。她撣了撣衣上的塵土,折身朝百里行了一禮:「方纔多謝天師了。」

    「小事一樁,能夠替帝姬解憂乃是臣的榮幸。」百里折身,一襲白衣清俊溫。

    這是他和白姬的初次見面。

    白姬望著百里青琊,神情複雜,若非一路跟蹤他過來,自己又豈能相信眼前這人就是當初的百里天師呢?!他的相貌,說話的語氣都與她印象中的一般無二。三百年光陰對他而言恍如昨日,歲月竟未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她壓抑不住內心驚訝,顫聲道:「這些年來,你竟一點變化也無……」

    「帝姬過譽了。」百里撫臉:「臣對駐顏之術略有研究,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不收費。」

    「……不必了。」白姬稍稍回神,其實她應該慶幸自己遇見的是百里青琊,若換做別的道士……她目光黯然,伸手直接穿透宮牆:「你看,我現在已經用不著了。」

    「那真是臣的憾事。」百里談笑自如的寒暄令白姬有種自己還在人世的錯覺。

    「言歸正傳,帝姬陡然出現還是令臣喜出望外。」他話鋒一轉,「畢竟,臣一直以為您隨著當年那場大火一同離世了。」

    一場大火整整焚燒了近三日,別說是皇宮,就連整個舊都幾乎被夷為平地。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白姬眼神一冷:「我是死了沒錯,但不是被火燒死的。」

    「哦?」百里眉頭一動,卻沒深入下去,只問道:「那帝姬今日前來找我所為何事?」他微抬起下頷,毫不遮掩眸中那片索然無趣的光芒,語氣客套疏離:「若是敘舊的話,請恕在下無法

    法奉陪,帝姬若不介意的話不妨改日——」

    「我知道偷襲榮貴妃的是誰。」白姬驀地打斷他折身離開的步伐。

    「你知道?」腳步一頓,百里回頭,嘴角緩緩掛起一絲笑,先不去追究她聽牆角的背德行徑。他是何等聰穎狡黠之人,自然聽得出白姬話中有話,更何況她的一舉一動根本就在自己掌握之中。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含笑:「帝姬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白姬想了想,冷道:「我可以引你去敵人的巢穴,前提是你必須幫我一個忙。」

    「聽起來倒像是個公平的交易。」百里笑意加深,唇線拉出一條戲謔的弧度來:「但在下憑什麼要相信你?萬一深入敵穴後遭到埋伏,豈不是得不償失?」

    「信不信由你,機會只有一次。你若惜命,那不來也罷。」話雖如此,白姬心裡卻捏了把汗。畢竟她手裡只有這樣一張牌,若百里青琊不吃這激將法,那她只能束手無策。

    「呵——」百里輕笑出聲。

    白姬蹙眉:「你笑什麼?」

    「臣笑帝姬你膽子真大。」談笑間,他身子一晃瞬步站至白姬背後,溫熱的呼吸抵在她耳尖:「連保護自己的能力尚無就敢來談條件。」

    白姬僵直著背,看見他兩指間夾著一道黃符。

    「既、既然我在你面前根本沒有反抗之力,那你相信我又何妨?就憑你這份實力,還擔心自己會吃虧?!」

    背後熱度稍退,她卻不敢放鬆,因為百里一直緊貼自己,他的呼吸若有似無地在頭頂吹拂,冷一陣熱一陣。良久,百里溫爾的聲音再度響起。

    「既如此,我就破例相信帝姬一回,不過——」

    「不過什麼?」

    一道饒有深意的目光掠向白姬,百里看著她,目光精明透骨,令她陡生幾分寒意:「若我發現你有一句假話,下場會很慘。」

    「……」

    「談談你的條件吧。」

    白姬側頭,蹙眉道:「現在還不能說。」

    百里笑著打量她:「也罷,諒你也鬧不出甚麼ど蛾子來。」他越過白姬肩頭朝前走,手中黃符不經意間觸到她的臉頰。

    白姬被灼得一躍而起,蒼白的臉上赫然出現一道紅印。

    「帝姬若是不乖,屆時嘗到的就不只是這麼一點甜頭了。」百里回頭,眸中流露出懲戒似的警告,忽然抿唇一笑,清冷卓絕的笑意明晃晃地砸入白姬眼中,頃刻間,四面黑暗如潮退而去。

    百里一腳跨回扶鸞殿,狸貓猛地撲向他肩頭一個勁兒地叫喚他上哪去了。

    耳邊傳來白姬隱隱含恨的聲音,「今夜子時至搖光殿等我!」

    百里莞爾,自去也。

    子時。

    因白日裡下了雨,這會夜裡天色黑得格外透徹,白雲出岫,一抹殘月隱匿其中。

    夜間的搖光殿在高樹長草的遮蓋下平添了幾分幽森。值夜的侍監隔著幾條宮牆看見一豆燭火映出窗外,正欲前去查看究竟。忽的一陣陰風刮過,一道白影倏爾掠過自己朝前飄去。此刻再看那遠處廢殿,只覺張牙舞爪,恍若潛伏著怪物一般。侍監打了個哆嗦,撒腿就往後跑。

    白姬穿門而入,燭光下,百里盤腿而坐,肩頭伏有一隻狸貓。

    白姬打量那狸貓,見它毛色養得極好,油光水滑不說,四肢矯健,一點多餘的肉也沒有。模樣也生得俏皮可愛,兩隻明黃色的大眼提溜轉,精明中透著幾分憨。

    「這是你的貓?」她問道,聽見百里喚它仲源,名字聽著跟人似的。

    「恭迎帝姬多時。」百里微笑,他脫去白衣換了一件不知用甚麼材料製成的長襟寬袖外袍,色澤緋紅,本就人如美玉,紅襯著白,只靜靜坐在那裡都有揮之不去的風流瀟灑。明明是個道士卻偏生得這般妖孽,白姬如是想。

    她蹙了蹙眉,「時間有限,你跟我來。」

    她帶路,百里跟在後頭。目的地正是皇帝平素朝見眾臣的光明殿。

    隔著三兩條宮牆遙望,殿內外皆有重兵把守,圍得那是固若金湯,即便蚊蠅也難接近。若換做旁人,要進這光明殿難如登山,但白姬知曉百里青琊並非常人,因而便兩手抱臂站在一旁,等看他有何破解之法。

    百里果真不負眾望,甚至右臂還夾著那只狸貓,只騰出一隻左手飛快掐了個訣,霎時間——不僅光明殿內外巡邏的侍衛停滯了動作,就連那漂浮的雲彩都定在半空,時間停止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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