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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沒有跑 文 / 78803838

    轎子一路抬回,直到內宮門時方才停頓,我聽見秋艾行禮的聲音:「見過承旨大人。」

    「臣有話想與娘娘單獨講,請姑娘行個方便。」

    秋艾掀起轎簾一角,我點了點頭,道:「你帶人迴避一下。」

    一陣腳步聲後,我歉意地道:「皇上點了我的穴位,我動不了。」

    「無妨。若不是您今日太衝動,皇上不會如此。」

    「既已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現在連丞相大人也牽連其中,這事怕是無法輕易了結。」

    毛傑說得在理,我卻有些氣惱:「姨娘抱著必死之心見我最後一面,難道要我與父親眼見她送死?」

    毛傑又道:「您這麼做,讓皇上如何才能維護得了您?」

    我冷笑了一下:「維護?維護就送我去魔湖?維護還將岳府違建的事謊稱是他賜了地?」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只看表面。」

    我很窩火,也很委屈,極力忍住眼淚道:「你說得對,有些事是不能看表面。父親大人在江南六郡鞠躬盡瘁這麼多年,滿朝有目共睹,可他得到了什麼?我娘親死了,我也要去祭天了。現在好了,我姨娘也死了!」

    轎外一陣沉默。良久,毛傑道了句:「請娘娘節哀。」

    「毛傑,你知道嗎?娘親是為我擋箭死的,她就死在我懷裡。現在姨娘也為我而死,我卻連為她披麻戴孝的機會都沒有。我知道,父親也會受牽連,母親的棺槨也保不住了。有時候,我在想,我實在是太沒用了。雖然世人眼裡我容貌傾城,琴棋書畫計策謀略樣樣皆通,可我現在……我現在連自己能活幾天都掌控不了,你讓我節哀?」我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不斷,儘是苦澀。

    毛傑歎了一口氣,又道:「臣明白娘娘的悲痛。既然娘娘的娘親與姨娘願意以自己的死換您的生,您就應該更加珍惜自己。」

    到底是此去今年,多年未見,一切都變了。我聽了他這般成熟的語氣,歎了口氣道:「你特意候在這裡見我,難道就為說這一句?」

    「臣帶了一份東西給娘娘。」毛傑沒有等我說話,便掀開轎簾將一個烏木盒子遞了進來。

    我很意外,看著簾子外毛傑的側臉不語。

    見我沒接,毛傑將烏木盒子放在我腿上,迅速落了轎簾,低聲道:「娘娘,此物件是臣的父親大人秘密查證得來,關係重大。臣想,它對您有用。」

    毛傑的父親毛瑞是當朝右都御史,主管監察彈劾。過去,每每父親大人被彈劾,鳳景天總能在朝中策應,想來毛瑞是一直緊跟在鳳景天身後的。

    我當下明瞭,這盒子裡的東西一定和岳長河大有關係。

    「娘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用這東西,臣告退。」

    「毛傑,你等等,有件事我問問你,岳家違建的圖是不是你讓宮女帶給我的?」

    「不是,但臣知道是誰給你的。」

    「誰?」

    「皇上。」

    兩個字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只看表面。」毛傑言罷,急匆匆地走遠了。

    秋艾帶著人回來,重新起了轎。

    我盯著腿上的烏木盒子,心中道了聲謝謝,想起六年前秀書堂的時光,那時的我們多美好多單純。而現在,我做了皇后,他做了承旨,他想見我一面都不能停留得太久。這是多麼戲劇化的人生,可就是這樣青春的我們,要承擔許多我們無法承擔的東西。

    不可否認,毛傑的話讓我有點亂了。我忽然有些理解鳳景天的行為。他想幫我,所以給我指證岳家的證據,而他否認證據,是因為他還沒有動岳長河的實力。他這般夾縫中做人,做得面目全非。

    轎子過了御花園,不知誰叫了一聲「停轎」,轎廂當即落了地。我被小小地顛了一下,腿上的烏木盒子差點兒就摔了出去。

    轎外傳來幾聲問安:「見過大祭師。」

    我心緒頓時一滯,怎麼會是他?

    未待相互致意,轎簾兒被整個掀了起來,只聽鳳雲天關切地道:「快將娘娘扶下來。」

    秋艾秋葉兩張臉同時出現在我面前。

    「秋艾,把盒子拿好。」我叮囑道,由二人合力扶著下了轎,見鳳雲天氣宇軒昂地站在我面前,與那晚醉熏熏的模樣相差甚遠。

    鳳雲天沒說話,伸手在我身上點了幾下。

    軟綿綿的我忽然有了力氣,忙說了聲:「謝謝。」

    「把手給我。」

    我遲疑地伸出右手。

    他搖了搖頭,道:「左手。」

    顯然,鳳雲天剛才也在勤政殿!他是祭師,肯定知道姨娘做了什麼,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手上多了東西,因此我並未依言伸出左手,改而五指緊握。

    未料,鳳雲天毫不避諱地捉住我的左手,用力掰開我的手指頭,見到完整的荊棘花紋路,一臉複雜地道:「原來如此。」

    我有些憤懣地看著他道:「男女授受不清,大祭師似乎忘記本宮是皇后了。」

    鳳雲天滿不在乎地笑

    道,問了一句話:「你有拿自己當皇后看嗎?」

    我一時語塞。不錯,我的確從來沒有真正拿自己當皇后看,更不要說拿自己當鳳景天的妻子看。

    「既然你心裡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皇后,憑什麼要我承認你是皇后?」鳳雲天挑眉,忽然轉了話題,十分遺憾地歎息道:「我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要假扮男裝?如果那時,我知道你是女兒家該多好!」

    我看著鳳雲天,反問道:「如果那時,你知道我是女兒家又當如何呢?」

    鳳雲天亦語塞,而後抬頭長時間注目天際,道:「遺憾的是我們都沒有如果。」

    我注視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訕然一笑,轉身坐回轎廂,卻聽他道:「難過的時候,就這樣仰頭看著天,心情就會好過一點。」

    我不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教我平復悲傷的辦法,只隔著轎簾兒道:「仰頭看天眼淚就不會流下來。如果心流淚了呢?該怎麼辦?」

    轎外一陣沉默。

    隔著車薄的轎簾,我看著他落寞的身影,緩緩地道了聲:「起轎罷!」

    「等一等!」

    離地的轎廂重新落地。

    鳳雲天湊到轎簾前,急切地問道:「安兒,你懂不懂水性?」

    我不知道他這是打哪冒出來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我問你懂不懂?」

    「姨娘教過我,在江南的六年裡,也沒少跟閨蜜們一起玩水嬉戲。」我腦子裡滿是姨娘的身影,衣衫上卻沾著姨娘的血跡,心就狠狠地痛了。

    「阿赫拉果然有先見之明。」鳳雲天讚歎道,似乎心情好得跟明媚的陽光一樣。

    我攤開左手,看著左手心血紅的荊棘花紋路,正想開口問他,他卻已經閃得老遠。

    回到空蕩蕩的鳳雛宮,我精神有些萎靡,瞪著那只靜靜地擺在園子中央的大竹蘿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飄著朵朵白雲的天空,明媚的陽光從薄而透的雲朵裡映射下來,讓人感覺暖暖的,就好像姨娘的懷抱一般。

    「娘娘……」秋葉站在我身旁,道。

    我從臆想中回過神來,道:「叫人去把縫好的賬頂四角繫在竹籮筐上,把爐頭綁在籮筐中央,再把黃梨木散件都擺進籮筐裡。」

    未幾,一干宮女太監忙碌起來,唯有秋艾不知所以地看著我,也許她覺得我過於平靜了,而她不知道我其實眼下的平靜都是強裝出來的。

    宮女太監們運作很快,熱氣球的所有工序完成得很順利。我吩咐人將花梨木放進爐頭裡,看它慢慢燃燒起來,騰騰熱氣直往上竄,癟癟的頂帳緩緩地張了起來。

    秋葉像孩子似地大叫起來:「娘娘,你看,它鼓起來了。」

    也就那麼一柱香的時間,熱氣球真的飄起來了,一點一點兒離開地面。眾人都歡呼起來。唯獨秋艾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

    我愣了一下,我這是要做什麼?從前,我是想藉著熱氣球逃跑,我甚至還規劃在晚上,但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我逃不了。我如果逃了,父親大人怎麼辦?

    見我發愣,秋艾又叫了一聲。「娘娘!」

    我忽然想起姨娘那句話,「安兒,你看,陽光真好!」我抬頭,望著天空,似乎剎那即是永恆。有陽光,萬物方可生長,世間才擁有希望。人在絕望的時候往往要多想想希望。

    只這片刻,熱氣球又飄高了一點兒。我想到,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不管以前我是什麼樣,以後我將怎麼樣,把握現在及時行樂才是重點。

    我撩起裙擺,三下五下,翻進籮筐,對秋艾道:「要不要也上來?」

    秋艾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對秋葉也做了同樣的邀請,但她顯然也不敢上來。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孤立的一個,獨自站在籮筐裡,不覺笑了笑,隔了一會兒,彎腰三下五除二將所站之處的木頭扔到另一邊以保持平衡。

    這只做工不太好的大熱氣球顯然給足了我面子,極為爭氣地在眾人的驚歎聲中緩緩飛昇起來,一尺到一丈,再到一樹那麼高,到快超越房頂時,秋艾在下邊著急地喊起來:「娘娘,您不能再飛了,再飛宮裡要亂套了!」

    我笑了笑,盡這這笑在人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你覺得我現在還下得來嗎?」

    秋艾登時就慌了,在下邊又是搓手又是跺腳。

    我看她慌亂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樂起來。等熱氣球又升高一些,我往火爐裡又添了點柴。下邊的宮女太監個個仰著頭看我,秋葉有點期待地大聲問我:「娘娘,你能飛多高?」

    「能飛多高就飛多高!」我大聲地答話,見秋艾焦急地沖宮門跑去,一眨眼就不見人了。

    隨著熱氣球升高,鳳朝皇宮盡收眼底,各式樓宇頂上的琉璃瓦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異常華美,大概也只有站在這種高度才能看到京城的壯觀全貌了。不過,正因為高度的原因,風大了很多,氣球開始朝鳳雛宮外漂移。宮女太監們追著我漂移的方向湧出宮門。

    徜徉天空,沐浴純美陽光的感覺真的太美好了,但這種美好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熱氣球所經之處,宮女太監們各種好奇喧鬧。甚至當我飄過勤政殿時,大臣們也不議政了,紛紛出來看個究竟。有的侍衛甚至以為這是天外來客,紛紛持箭瞄準熱氣球。只不過,雙方距離

    在一箭之外,眾人箭上弦上卻未放弓。

    鳳景天氣急敗壞地站在殿前,緊緊板著臉不說話。

    岳長河湊過去對鳳景天說了點什麼,鳳景天怒氣沖沖,從侍衛手上奪過一張弓,飛快地從勤政殿側門跑了過去。

    眾臣見主子如此,也都呼啦啦跟過去了。

    看樣子,我還是個重點人物,又將有一場好戲上場。我隨手扔了幾根柴木進火爐,優哉游哉地坐在蘿筐一角,任熱氣球飄蕩,很快便出了皇宮,到了京城上空。京師果然是好地方,城的東西兩邊都有大湖,遠遠望去像兩塊上好的寶石,又像兩張透綠的翅膀,冷不丁看過去,又覺得京城像只振翅欲飛的甲殼蟲。

    熱氣球在京城上空東飄西蕩,就算輕功卓絕的人再怎麼會飛也飛不到這麼高,估計這會兒京城人民都在拿我當奇觀。想到這點我挺樂的,起身看了一下,熱氣球已經往西湖方向飄,再往下一看,不得了,黑乎乎的一大塊活動版,不會全京城的人都在追我吧!

    正想著,一隻箭「咻」地一聲從左下方穿了過去,雖然離熱氣球還有一定距離,還是嚇得我頭猛地一縮。誰這麼沒長眼敢射我?我小心地探出頭往下方一看,又是一隻箭忽然射了過來,這次距離熱氣球更近了一些。

    接著我聽見下方有些騷動,一抹明黃身影策馬狂奔,後邊緊跟著一大隊槍箭齊備的侍衛。黑乎乎的人群頓時從中一分為二。馬匹途經之處,塵土喧囂。看樣子,鳳景天帶了人追我。該不會是他放冷箭吧?

    「哧——」第三支箭破空射在竹籮筐上,夾在了竹篾縫兒裡。

    我往火爐裡丟了些柴,伸手拔下這支箭。箭的做工很精緻,白羽尾翎,銀色箭頭稜角分明,頂上還泛著點藍光,顯然事先餵過毒。我都要祭天了,還有人想我早死?真神奇!不過,還是不要再看外邊好了,再看一會又來一支箭,咱不就完蛋了麼?

    我用手支著臉,時不時添些柴讓氣球保持飛行,但氣球接下來飛得不那麼順利,先是在原地停了挺長時間,接著就往西加速飛了。我一開始還奇怪明明好好的天氣,怎麼忽然冒出這股怪風,等再起身朝外看,暈,我正在湖邊上呢,氣球高度已經低了很多,湖岸上站著一排一排的侍衛,個個稀奇古怪地看著我。

    「你再不下來就掉湖裡了。」鳳景天騎在高頭大馬上,不悅地大聲喊道。

    切,我還沒玩夠呢,下來?我扭過頭,又往火爐裡加了點柴,火勢一旺,熱氣球再次緩緩上升。

    鳳景天一看,急了舉起手中的大弓,拉至滿弦。

    「皇上,不可!」旁邊有侍衛驚叫道。

    鳳景天忽然臉色突變,十指鬆動,箭飛馳而來,卻不是射我,而是擊中一支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冷箭。截止目前這是第四支冷箭了。

    我呆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如果不是鳳景天出手快而準,第四支箭鐵定會要了我的小命。

    侍衛統領叫喊起來:「閒人退後一百丈!白營聽令,保護皇上,保護皇后娘娘!」

    岸上人群一時有些騷亂。趁著騷亂,第五支箭如約而至,好在我閃得快,低頭避過。不過,熱氣球顯然沒有這麼好命,被左右貫穿了兩個不小的窟窿,巨大的球頂立即癟了,蓬蓋下來,籮筐旋即顛簸,滾燙的火爐朝我砸了過來。

    我拾起那支餵了毒的箭,揚手劃破氣球蓬頂,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縱身一躍,從籮筐裡跳出來,毫無美感地跌落水中。熱氣球冒著火光緊跟在我身後沒入湖水,發出巨大而又沉悶的聲響。我下意識地朝湖底游去,一時情急嗆了不少水,睜眼看見籮筐因氣球蓬頂的懸吊並未快速下沉,剛準備抬頭衝出水面,便見火爐翻轉倒出的無數炭火墜入湖水,還帶著「滋滋」的氣流聲及一串串細碎的氣泡。

    氣球蓬頂以可見的速度朝我罩下來。我划動手腳,無奈裙子纏住雙腿,行動很是不便。這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麻煩的是我的左前邊游來了個大傢伙,也不知道是什麼魚類,至少有兩米多長,嘴很大,滿口白森森的牙齒,速度也非常快。我所有的感官都被它刺激得馬力全開,一邊惱火地詛咒這傢伙趕緊給我死開,一邊奮力揮動臂膀,游泳速度瞬間達到質的飛躍。開玩笑,這是逃命啊!祭天死掉也比葬生魚腹來得好吧?

    這時的我也挺討厭自己的,沒事玩什麼熱氣球?什麼陽光什麼希望,跟咱這祭天的皇后有半毛錢關係麼?這下好了,玩出生命危險來了!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我祈禱著從水底下避開氣球蓬頂衝出來,然後我就真的從水底下衝到了湖面上。那條恐怖的大魚也緊接著衝出了水面。我舉著手裡的箭,心想如它要真敢上來,我就跟它拼了。但它顯然沒有前進,也沒有遠離,浮在水面上看著我,張大的嘴溫順地閉攏,緩緩擺動尾部,似乎在向我示好。

    這下子,我還真有點奇怪了。這魚怎麼跟人似的,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正思索,腳下猛然一沉,我四仰八叉地摔回湖水裡,接著感覺有什麼東西把我從湖水裡頂了出來。我條件反射般地抱緊它,這東西手感滑滑的,好像……我低頭一看,竟然是那條大怪魚,不禁渾身一哆嗦。它似乎察覺出我很緊張,緩緩擺動尾巴,穩穩地在水裡滑行,在水面劃出長長的水波。

    感覺出它並無惡意,我心下稍安,注意力從它身上轉移至四周,但見湖邊的侍衛們刷刷地朝我行著注目禮,眼神訝異到了極點,彷彿我是個怪物似的。

    鳳景天見我沒事,明顯鬆了一口氣。他顯然跟其他人一樣,也在對我感到吃驚,只不過表現出來的樣子要較其它人鎮定許多。他將弓箭遞給侍衛統領,飛身踏水而至,像風中飛舞的柳葉般輕靈到了極點。

    大怪魚見

    生人靠近,背著我猛地從水中躍出,張開大嘴,露出寒光閃閃的牙齒,迅速朝鳳景天撲了過去。雙方本就近在咫尺,這一撲嚇得我連聲大叫:「不要!」

    隨著我揚高的聲線,岸上侍衛們大聲疾呼:「皇上小心!」

    接著,侍衛統領的一支箭呼嘯而至,直面大怪魚頭部。

    不知道為什麼,大怪魚忽然閉嘴,瞬間停止了攻擊,它的頭部因慣性撞到了鳳景天身上。饒是鳳景天輕功卓爾不凡,一閃身險險地避開了怪魚的衝擊。

    我瞬間明白,大怪魚似乎對我的一言一行甚至一個念頭都言聽計從。我似乎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能力讓它明白了我的想法。

    鳳景天閃讓是瞬間發生的事情,侍衛統領射出的箭剎那即至,近在眼前。這石破天驚的一箭,眼見即將射入毫無防備的大怪魚的頭部,我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兒,強烈地希望這支箭失去準頭,千萬別傷害它。說來奇怪,我這想法一冒出來,這支箭的力道似乎立即萎靡,猝不及防地靜止,然後跌落水中。

    這下子,岸上人等個個跟嘴裡被塞了個雞蛋似地鴉雀無聲,眼前的鳳景天也一臉震驚地看著我,連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大怪魚扭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它竟然用頭在水裡一連點了三下,看起來就像是在向我道謝。我一臉訕然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著它,然後拍拍它的背,輕聲道:「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大怪魚完全聽懂了我的話,整個身子浸入湖水,歡快地搖尾離去。

    鳳景天立即伸手摟住我的腰,但我奇怪地感覺到,我的身體居然一點也不沉,似乎輕得像羽毛,可以不借任何東西漂浮起來,看鳳景天那不可思議的表情就知道,我確實是自己飄在水上,儘管外人看起來這完全是鳳景天的功勞。

    一路蜻蜓點水,鳳景天臨波微步,將我帶回岸邊,隨手從馬身上取了他的披風,裹在我身上,抱住我飛身上馬,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後,對所有人下令道:「回宮!」

    我本來以為他會對我大加指責甚至懲罰,結果他一路上半個字也沒有說,只是表情陰沉沉地,似乎滿腹心事。我被他強行半摟在胸口坐在馬背上,隨著馬步節奏,偶爾撞到他胸口,聽見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良久不知應不應當開口。

    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宮,便一路沉默無言,待進了皇宮,見得眾臣,鳳景天才以眼神狠狠地警告了我。

    方謹動作熟練地牽了馬的韁繩,鳳景天先翻身下了馬,又將我從馬上扶了下來。

    岳長河從大臣群裡上前兩步,臉色一正便要對鳳景天開口。誰知鳳景天冷著臉一句「給朕閉嘴!」聲色俱厲地堵住了他的嘴,接著劈頭蓋臉一頓教訓:「早上聽尚書說能帶兵打贏北荒族,朕欣慰至極。誰知事實是號稱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的京城,居然有不少北荒族細作,膽大包天到刺殺皇后。你這個兵部尚書兼首輔大臣究竟是怎麼當的?」

    眾臣被鳳景天突如其來的數落嚇得魂不附體,即便是岳長河也嚇得不輕,臉色相當難看,先前憋出來的一肚子壞水這下子是都倒不出來了。惟恐鳳景天責難,他誠惶誠恐地低腰躬身,連頭也垂得低低的。

    見到岳長河被修理的樣子,我自是十分解氣。

    接著,鳳景天一個回頭,瞪著我道:「皇后不像個皇后,諾大個後宮還不夠你玩麼?你是不是覺得朕還不夠心煩,不折騰點動靜就不安生?」

    他不責問我,我倒還好,沒什麼好跟他置氣的。這一責問我,我心頭的火便輕易地竄了起來。我是皇后不假,可你丫的要我去祭天送死,連我姨娘都被間接害死了,還想我安靜?想得倒是美!

    看我一臉不服氣的表情,鳳景天又道:「皇后還不回鳳雛宮,難道要朕親自送你回去?」

    我順口就接了:「對。臣妾正是等皇上親自送。」

    鳳景天一聽,反倒愣往了。

    我衝著群臣抽了抽嘴角,很不悅地道:「怎麼?作為夫君,送送妻子很丟人?」

    群臣汗顏,一時無言,畢竟這是帝后夫妻之事,臣子即使有心,也不敢隨意摻和。

    倒是方謹機靈,躬身至我面前,道:「娘娘,皇上朝事諸多,就由奴才代勞送您回宮,您看可好?」

    我並不看方謹,只好整以暇地盯著鳳景天,乾脆地道:「不——好!」

    方謹滿臉尷尬,只得退下。

    鳳景天看了看我一身濕透的裙衫,忽地容色一緩,改變主意道:「方謹,你與群臣都退下罷。朕忽然想到有一事要問皇后,便與皇后一同回鳳雛宮。」

    群臣面面相覷,依言三三兩兩地退散。

    「岳尚書請留步。」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上前幾步,叫住岳長河。

    岳長河微微詫異,頓下腳步,頜首道:「不知娘娘讓臣止步有何要事?」

    我彎彎嘴角笑起來,道:「岳尚書言重了,本宮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有東西落在本宮手上了。」說罷,我輕快地轉身,移步至鳳景天面前,道:「皇上,請吧!」

    鳳景天恍裝作未曾聽見我與岳長河的對話,強扯了個笑容,拉過我的手離開。

    我們走得很急,將太監與宮女撇得很遠,很快就到了御花園。

    鳳景天忽然問道:「他有什麼東西落在你手上?」

    我知道他一定會問,也沒打算真要瞞他,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臉,鄭重地道:「東西我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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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條件?」他很聰明,問得十分直接。

    我不得不佩服他思維之敏捷,笑道:「不管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保住我父親。」

    「好。」他答得很乾脆,凝神掃了一下我的臉。

    我如釋重負,道:「跟我回鳳雛宮,東西我給你。」

    他雙唇微張,似想要說什麼,終究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我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轉身走在前邊,莞爾道:「你不是說有一事要問我嗎?怎麼不說話?」

    「你先前居然站在湖面上沒有沉。」

    原來是想問這個!我又笑了笑,道:「你不是還看見我控制那條大怪魚麼?還看見那支侍衛統領射來的箭猛然失力落水!沒錯,事實就是像你想的那樣,我已經繼承了阿赫拉的力量,也就是我姨娘所說的改變命運的力量,或許也叫自然的力量。我雖然還不能做到完全的收放自如,但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

    「阿赫拉的一切都需要靠咒語。」他疑惑地問:「而你,完全沒有唸咒語。」

    他這麼問,我也在心底給自己打了個問號。難道我真的可以隨心而發,連咒語都可以不念,就有強大的力量?這確實很玄異。但我隨即又想,管它的,玄異就玄異罷,我連靈魂穿越都試過了,擁有點特殊力量也不算有多奇特!如此,我挑了挑眉,答道:「或者,我是一個異類。誰知道呢?」

    他忽然跨到我前面,道:「你的左手給我看一下。」

    我將手伸到他面前,心想反正鳳雲天也看過,給他看看也沒什麼!

    「居然是荊棘花神印。」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似乎知道些什麼。

    我收回手,以為他還有下,卻不料他只道:「走吧,回宮趕緊換一身衣裙。」

    回宮後,鳳雛宮宮女太監的心都落了地。

    秋艾麻利地伺候我沐浴淨身,換了身清爽的衣衫,又烘乾了頭髮,還奉了杯熱茶。

    我們做這一切的時候,鳳景天就坐在離我不遠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等久了!」我歉意地笑笑,遣退所有人,取了毛傑給的木盒,遞給他。

    他接過手,也沒看,隨手往妝台上一放,將我按在妝凳上,拾了木梳道:「坐著別動!」

    我頭髮長,又是剛烘乾,為節省時間未及時盤上,只是隨意披在肩上。看他這架勢,是要為我梳發,我頓時有點受寵若驚。

    他持了木梳輕輕為我梳理起來,手很生,動作十分笨拙。

    我幾次想笑,還想奪過木梳自己來,他執意不肯,堅持為我梳完;待梳理整齊,還興致勃勃地為我編了條麻花辮——如果這條歪歪扭扭的長得像毛毛蟲似的辮子還能叫麻花辮的話!

    大概覺得只是將我的頭髮編起來太過單調,他打開了我的首飾盒,裡外翻了翻也就那麼幾件普通的珠花,也不配我現下這條醜陋的辮子,不禁有點尷尬地道:「你坐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說罷便一陣風似地出去了。

    我趕緊趁機把辮子理了理,才剛脫手,他又一陣風似地回來了,手裡很寶貝地捧著一朵紫荊花,輕輕別在我辮子尾巴上。

    我笑起來,糾正道:「這花別在鬢邊才會好看!」

    他皺了皺眉,將紫荊花移至我鬢邊,左右看了看道:「確實如此。」

    我問:「你從前沒為她梳過頭麼?」

    他知道我說的人是岳子珊,點了點頭道:「倒是梳過幾次,但不是我主動的。怎麼?嫌我手笨?」

    我抿著唇,搖搖頭。

    他忽然發現了什麼,從一旁搬了椅子,坐到我面前,道:「罷了,人生在世難得一回兒女情長。索性為你畫畫眉。」

    我擰著雙眉,心道這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前一個時辰還對我高聲厲語,這會兒怎麼琢磨起這些溫柔鄉的東西來了?

    想是猜出我心中所想,他不以為意地道:「你不是拿她來比較麼?我便為你做一件我從未為她做過的事情。」說罷,他取了桌面的螺子黛,一手扶住我的下頜,一手比劃著臨空描眉型,模樣架勢倒真有幾分像樣。

    我別過臉,按下他的手腕道:「我這麼沒心沒肺的人,會拿她來比較?我看,是你總是拿她與我比較才對。」

    他神情謹慎,張了張口,卻沒有回話,只將螺子黛放回妝台,稍稍歎了一口氣。

    我的心情有點複雜,一如那晚他親手為我煮麵條時的情形。「畫眉是夫妻間最親密的事。我雖然是你名義上的皇后,但我的確不是你的妻子,以後……為她畫吧!」

    他有點窘迫。這種神情是我從未從他身上發現過的。

    我緩了緩神,婉言解釋道:「我今天沒有跑。我只是想靜靜享受陽光。」

    也許他見慣我張牙舞爪的模樣,見我像現在這麼平靜地和他說話,他反倒有點不習慣,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低了低頭,起身抓起木盒,誠摯地道:「我知道。謝謝你。」

    我勾了勾嘴角,算是答了。

    他本是要走的,又像想起了什麼,長時間盯我仔細看了一陣,認真地道:「安兒,去了魔湖後,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逃。」

    我驚呆了。這句話,從任何人嘴裡說出來都不會有問題

    ,從他嘴裡說出來只能用石破天驚去形容。

    面對我的不解,他的臉忽然生出諸多溫暖,伸手從摟住我溫言道:「在我心裡,你拿我當什麼人,我不在乎,但我一直拿你當妻子。我希望你活著,所以你一定要逃,儘管以後我們……」後邊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整個殿堂安靜得要命。黃昏的天光透過紙糊的窗戶透進來,將殿堂內的地板劃成一塊一塊深淺不一的色塊。我猛然感覺內心某一處因為他的存在變得異常柔軟,但我下意識地又拒絕承認。

    見我沉默,他放開我,拍了拍我的背。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難以言狀,喃喃地道:「以後?誰知道還有沒有以後?」

    他話鋒一轉,帶點擔憂地道:「今天刺殺你的人是北荒族。」

    我無所謂地道:「讓他們殺好了!」

    他扳正我的肩膀,目光定在我眼眸上,道:「這幾天不要再出皇宮了。」

    我取了妝台上的絲巾小心地摩挲著手指甲,道:「不出門不代表不折騰。」

    他顯然有點緊張。「你又有什麼主意?」

    「我沒有什麼主意,就是想讓某些人跟我一樣痛苦而已。」我燦然一笑,伸出左手,端詳著掌心的花朵。「一下午的時間遠不足以讓我忘記姨娘是怎麼離開我的。有些人既然有本事將我的生辰八字翻出來,那我也有本事讓這些人的夢想落空。」

    「凡事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別亂來。」

    「亂來?你看我像亂來的樣子嗎?我要讓有些人心服口服。」我笑言,指了指他手上的木盒,道:「我信任你才給你這個,不管怎麼樣,我父親……就拜託你了。」

    他見我如此,不再追問我究竟要幹什麼,只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我想了想,叫住他,道:「過了今天,你就讓人送我去魔湖吧!京城,我不想呆了。」

    「為什麼?」他身體一震,但沒有轉頭。

    「沒有為什麼!」

    「我不許!」他回頭瞪著我,斬釘截鐵地扔下這三個字。

    我站起身,很平靜地道:「鳳景天,你知道我是逃不過祭天這一劫的,跟你許不許沒有關係。我已經明白了,現在也接受了,你還有什麼不明白?」

    「對,我是早就明白了,但我接受不了現實。」他用手指了指心臟的地方,歇斯底里地質問我:「你以為我娶你為妻是說說而已?你以為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別有用心?你難道不知道我這裡有多難過?雲安安,你真的應該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我。但凡你用公正的眼光看我,你就應該明白我愛你。」

    我看得出來他很認真,也正因為他認真,我反而感覺很無力。「我沒有跟你吵架。」

    「你是沒和我吵,可我感覺得到,你永遠把我先看成是帝王,然後才把我看成是鳳景天。我是當了皇帝沒錯,可我也是個普通的男人,我希望你有做妻子的覺悟,儘管這是我的奢求。」

    妻子的覺悟?你讓我怎麼覺悟呢?剎那間,我心思百回千轉,無言以對。

    他嚴肅到極致,繼續往下道:「你或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你每一次跟我吵架的時侯,都當我是一個和你地位對等的人。但你不知道,每一次我們吵架的時候,我既難過又高興。我為我們不和而難過,又為我們平等對話而高興。我經常夾在這兩種情緒之間,感覺自己都快被你折騰瘋了,卻還死心塌地、一門心思將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你身上。」

    其實,我不知道他用這樣的方式在愛我,更不瞭解他為什麼愛我。看著他矛盾又憂傷的、困獸一般的表情,我整個身心都在加速軟化,對他的恨被他的愛一點一點蠶食瓦解,但我仍然很平靜。「我們的時間不多,就算我愛上你,又有什麼不同?你是皇帝,我要祭天,我們別無選擇……」

    他打斷我的話,道:「當然不同。」

    我索性不語,斜斜地望著他好看的臉。斜飛入鬢的眉,明淨純真的雙眼,說話時微微扇合的鼻翼……這是一張美好而又動人的臉,身為女子,嫁給這樣一個滿滿都是愛的男子,是為大幸,但我又是何其地不幸?

    他似乎看出了我內心的變化,很激動地衝過來,緊緊地抱著我,低頭吻在我額上,輕語呢喃:「安兒,我很愛你。」

    細碎的情人的吻,從額頭一路往下到臉頰,再到鼻尖、嘴唇……他為我戴的花從鬢邊掉了下去,他為我編的辮子已然散亂,然而他的吻扔在繼續,這種愛所爆發的力量讓一個全新的我從這具錦衣華服的軀殼裡走了出來。這一刻,我不可否認地被他的熱情與深愛感染。我想,在這個不屬於我的時間與空間,我也是可以愛的。

    愛情是一個玄乎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可在這一剎那,它似乎無比清楚地暴露在我面前,觸手可及。全世界都只剩下他的語言:「安兒,我很愛你。」

    我像著了魔一樣,不由自主地回應他的吻,不由自主地撫摸著他的眉眼。我甚至願意與他共享彼此身體的溫度——灼熱得像火一樣的溫度。好吧!在祭天之前,在死去之前,有這麼一個人讓我認認真真惦戀一次,或許也是一種美。

    靜謐的殿堂,迷人的黃昏,瘋了一樣的我們,兩顆年輕的心真正意義上地靠近。羅衣半解,絲履墜地,薄衫之下的我,削肩如素,藕臂蜂腰,微微彎曲地躺在衣衫鋪就的淺淡夕光映照的地板上,泛著蜜色的肌膚輕輕顫動著,像誰遺失的珍寶,靜靜地等待某一個人與某一個時刻的來臨。而他,一手探在我腰側,側身擁住我,聲音啞然。「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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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縮了縮身子,反轉身體,蹭進他懷裡,頭埋在他肩頸處,呼吸之間,氣息盡數吐在他身上,懶懶地說:「你愛我,我知道。」

    他微瞇著雙眼,指尖在衣衫下劃過我的背。「你真的知道?」

    我繃緊了背部,閉上雙眼道:「真的知道。」

    他很高興,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抱著我在地上滾了半圈,赤誠相對。我不敢睜眼看他,只知道他溫暖的吻落在我耳畔與頸項之間,令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像被打了興奮劑一樣飛上了雲端……我們的世界,就像一艘小船航行在無邊的大海,隨著波浪起伏飄蕩,時常伴隨驚喜與刺激。大海深處有礁石暗藏玄機;淺處有珊瑚藻類美不勝收;水域之岸,沙灘細軟,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串難以磨滅的印跡……

    他不是皇帝,我不是皇后。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我們就像魚和水,魚在水裡嘻戲,水包容魚的調皮。我們天生屬於彼此,誰也離不開誰。

    從黃昏到天黑,幾番輾轉浮沉,夕光消失的殿堂,靜得只聽見彼此呼吸聲。黑色的夜給了我們黑色的外衣。我們衝動,我們瘋狂,我們放縱地愛,我們坦白地恨,我們開懷地大笑,我們悲哀地流淚。我們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我們也是彼此尋找真愛必須走過的一段路。這條路能有多長,我們知道,又不知道。

    我緊緊地攬住他的手臂,迷醉地道:「有時候的你很善良。有時候的你很惡劣。」

    他汗濕的鼻尖頂在我鼻尖上,平靜地說:「我愛你。」

    我像穿越了一場風暴的雨燕,異常疲倦地靠在他肩膀上,閉著雙眼道:「你不一樣了。」

    「我一直如此,是你不一樣了。」

    「他們說祭天是非處不可的,現在……」

    「呵呵!」他像傻子一樣地笑起來,又帶著點單純,又有點傷感。「現在你是我的了,後不後悔?」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十指插進他的頭髮裡,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又點頭又搖頭,這算什麼回答?」他笑,以手指碰碰我的眉毛,再碰碰我的頭髮,然後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啄了啄我的唇,道:「我小時候有一個夢想,將來長大了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為妻,然後歸隱山林,做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想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這太容易了。」秋夜如水,肌膚生涼,我縮了縮身子,半窩在他懷抱裡。

    事實證明,他是無比細心的。他起身,動作異常輕柔地將我橫抱起來,走向床榻。

    短短的一段距離,儘管我們已經屬於彼此,儘管未撐燈火,我仍臉上發燙,渾身繃緊,直到他為我覆上薄被,輕輕躺在我身側,擁著我。我才幽幽地吐了一口氣。

    他取笑道:「安兒,你很緊張。」

    「誰說的?」

    他一翻身壓過來,壞笑著吻如雨下。

    我立時緊張起來,趕緊豎了白旗。「好吧,我是很緊張。」

    他停下,復而抱住我道:「乖,永遠別心口不一。心口不一的人太累了。比如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戴著一副我是皇帝的面具……這樣的日子,讓你過一天你就會發瘋,而我這一輩子都只能這樣過。有時候我真想逃避,我甚至想過,我帶著你私奔,我們去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過普通人的生活。我不用背負什麼天下蒼生的責任,你不用去魔湖祭天……你說這樣該多好?」

    我聽著他耳語似的感歎,沒有答話。

    他繼續往下說道:「我小時候,沒有見過母親。我長大後才知道她自請去了魔湖。在我想像中,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子,胸懷博大,又充滿仁愛,但她的離去讓我成了被拋棄的孩子。我有時非常憎恨她,也憎恨自己生在帝王家。但我有時候又慶幸生在帝王家,因為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廢除祭天制度。」

    我有點吃驚於他的想法,小聲問道:「你要廢除祭天制度?」

    「對,我就是要廢除這害人的制度。」

    「你不怕災難降臨?」

    「怕。但在我看來,災難遠沒有人心可怕。」他語氣堅定,說到此處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你剛才不是說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很容易嗎?我告訴你,一點也不容易,娶回來經常吵架不說,把皇宮玩兒得是雞飛狗跳,人神共憤;更可怕的是我這個做夫君的一點威信也沒有,有時大晚上抱著她,溫香玉軟還要強忍住衝動坐懷不亂。你說說看,這容易不容易?」

    我笑起來,道:「你這算是向我訴苦?」

    他頑劣地點了一下我的額頭,道:「你說說,是不是應該多補償補償我!」

    我別開臉道:「哼,補償?我看你還是小心消息別傳出去,否則……」

    他毫不在乎地道:「傳出去又怎麼樣?大不了私奔了!」

    「我可沒這麼想。父親年紀也大了,操勞了半輩子,我總不能帶著他亡命天涯。倒是你,說得這麼灑脫,還真捨得你傾國傾城的妃子們?就算你真捨得,你的小公主呢?也不要了嗎?」我打趣道。

    「你吃醋了?」他說話的時候眉毛一挑一挑的,挺喜感。

    「這算哪門子的醋,我不過就事論事。」

    「如果我說,小公主本來就不是我的女兒呢?你會怎麼想?」

    「怎麼著,戴綠帽的感覺不錯?」

    「想哪裡去了?她是白營一個侍衛的女兒。這侍衛在一次任務中犧牲了,其妻驚聞噩耗後久病不起也去了。我與小丫頭也算有緣,見她第一眼,她就衝我笑了,就這麼抱了回來,養在宮裡。」他說著,伸手懲罰性地捏住我鼻子,促狹地道:「我有個辦法令你不用去魔湖。」

    其實我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我並沒有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如果,我讓你懷上龍裔……」說罷,他笑吟吟地翻了過來,瞬間成了大灰狼。

    「如果時間充足,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但是……」我話沒說完,我們倆的肚子都咕嚕嚕地響了起來,跟打雷似地,此起彼伏。一時間,彼此相視而笑。

    他利落地翻身,將地上一堆衣物拾起,迅速披上外衣,朝殿外大聲下令:「秋艾,傳晚膳——」然後,取了套新衣裙,親自為我穿戴,手法拙劣,卻勝在溫馨。

    臨了,待秋艾進殿撐了燈,他又為我編了條辮子,取了絲帶為我繫上。

    一晌貪歡後的我們似乎親暱了許多,用膳的時候,偶爾就著昏黃的燭火對望一眼,都似乎有種甜蜜的東西要溢出來。

    晚膳後,他當著宮女太監的面吻了我的臉,然後去了勤政殿,只說晚上會回來,讓我不必等他。

    我倚在廊柱邊上,看他挺拔的身影漸隱於燈火闌珊處,心下歎了一番。我知道,我不可避免地對他產生了眷戀,儘管我們沒有明天。

    秋艾見我長時間立在廊柱下,小聲問道:「娘娘,奴婢已經為您準備好了湯沐,您……」

    顯然,秋艾很清楚我與鳳景天發生了什麼。

    我仍站在原處,看著宮燈映襯的夜色,輕言細語道:「今天發生的事,讓大家閉緊嘴巴。」

    秋艾溫順地答:「知道了。」

    一隻熒火蟲在廊前飛來飛去,我伸出手,心裡想著,小傢伙快飛過來。念頭一閃,小傢伙便真的飛過來停在我指尖上。

    「娘娘——」

    「噓,別把它嚇跑了!」我示意秋艾別說話,看著小傢伙在我手上不斷拍動翅膀,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心想我這能力似乎有變強的可能,待與它玩了一會兒,揚手讓它飛走,轉頭笑問秋艾:「你說說看,皇上是什麼樣的人?」

    秋艾想也未想,脫口而出:「奴婢不敢多嘴。」

    在鳳景天面前,我是不需要像秋艾這樣誠惶誠恐的。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忽然踏實了不少,招了秋艾道:「走,我們去看看貴妃。」

    秋艾怔了怔,跟著我出了鳳雛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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