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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將離 文 / 蘇蘼蕪

    只說四皇子府中懷孕侍妾暴斃一事在皇帝的插手下,很快便查出箇中內情。

    原來閔氏自打入府後便一直不得寵幸,她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見著那牆內花艷,卻轉眼零落成紅泥,未免牽動情絲,遂藉著出門禮佛的機會,與自幼青梅竹馬的娘家表兄有了首尾;誰料到幾個月內不過兩次私會,閔氏便被發現身懷有孕。外人不知,四皇子府後院那些姬妾能收不到風聲?在府內眾人冷言側目之下,閔氏徹底失了方寸,心一橫竟投繯自盡了。

    成澤帝清楚自家兒子的「隱疾」,知曉此事後自是勃然大怒。不過這事兒終究算得上皇家醜聞,何況閔家在四皇子府門前尋死覓活的鬧劇叫京城百姓們看了不少笑話。成澤帝雖大為光火,然亦明瞭這關頭不能再引人眼球,故而此事便如蜻蜓點水般揭了過去,令那些欲藉此大做章的人暗自惱火之餘,對四皇子的受寵更多了幾分忌憚。

    對此結局,徒易簡自然樂見其成,欣然接受成澤帝大手筆的賞賜補償。更令其心情大好的是,久未登門的衛若蘭終於過府來了。

    「你真是安閒得很!」衛若蘭從紫檀書架上抽出一本《莊子》來,信手翻了兩頁:「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四皇子殿下,裝病可還舒坦?」他捏著書脊晃了晃,折起一角的書頁一閃而逝。

    徒易簡半靠著榻上引枕,似是為了配合衛若蘭的話,假模假樣地捂著嘴咳嗽兩聲:「本殿下為了那無緣的孩兒,茶不思飯不想,思慮過重成疾臥病在床——」他一轉方才病怏怏的模樣,正色看向依窗而立的衛若蘭,笑容中意味複雜:「何等惹人同情?你只瞧,連本殿的好父皇都特特賜下安撫之物呢!」

    「哦?」衛若蘭微微挑眉,目光移到梅花小几上的一方小巧的白玉匣子:「那便是從甄妃那兒剮來的天山雪蓮?」

    徒易簡扯著嘴角,笑得諷刺而冷淡:「才被加賜了封號,手爪便伸得恁長!一把年歲的人了,還希冀靠著這天山雪蓮恢復青春容顏?且叫她宮中的器物再換一批,落個驕奢名聲才好呢!」雖這麼說,他心中仍是郁氣滿滿。

    成澤帝雖查探出閔氏與人私通的事實,只責了閔皇后一人;然而他號稱一代明君,豈會瞧不出個中古怪?

    別的不說,只談三條。禮佛之日,寺廟守衛森嚴,閔氏一介女流如何能避過眾人耳目與娘家表兄私會?閔氏待字閨中之時不曾與表兄日久生情,反倒在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的光景下與他看對眼了?

    連徒易簡都探出其中有甄家的手筆,成澤帝怎可能不明白?然而甄家那位賢敏妃剛剛誕下小公主,他疼愛至幼的掌珠,憐惜冒險生女的愛妃,自然得為甄家遮掩一二

    「所謂愛屋及烏,你便是吃虧在這裡了——」衛若蘭施施然拖過椅子,就著窗前坐下,伸手從窗台那盆半開的魏紫牡丹上揪了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嚼了片刻,忽然想起什麼,動作微滯。

    徒易簡下榻來倒了盞茶,塞進衛若蘭手中,瞅著他頰畔那個不甚明顯的輕淺梨渦,聲音低沉卻中氣十足:「老人們都說吃虧是福,如今甄家抖擻起來,閔家能甘心?呵,東風西風壓倒誰尚未可知呢!」

    牡丹花——衛若蘭卻並沒有注意到徒易簡說了什麼,此時他的全部心神都貫注在窗台上那盆開得羞澀的牡丹上。突然,他眼神驀地亮了:「阿簡,你可記得去歲年末,洛陽進獻上來的三盆牡丹?」

    冷不丁提起這茬來,徒易簡在對方殷切的目光中回憶了半天後,撫掌恍然:「可是那盆有祥瑞之名的姚黃?」

    洛陽牡丹,花之盛美冠絕天下,多少人墨客曾為之賦詩填詞、興大發。大康人無論是貴族還是布衣,都極愛牡丹的雍容姿態;風氣推動下,京城便有了三年一度的牡丹盛會,春光尚未凋殘之時,大量剛剛打苞的牡丹從洛陽被運送至京城。待牡丹完全開放時,實是百蕊千嬌,光熠燦爛若天邊雲霞,蔚為壯觀。

    去年年末,洛陽知府進獻上一盆開得極為繁盛的姚黃,花枝走形酷似盤龍,花朵更是純正至極的明黃色,瞧著便非凡品;另有兩盆魏紫,豐腴富麗如唐仕女畫上的美人,亦是十分難得的。

    姚黃魏紫正暗喻帝后,皇帝本欲將魏紫盡皆賜予澤陽宮,不知為何最後卻又送一盆到甄妃宮中去了,令閔皇后頗有幾分難堪,只能故作不知這幾盆花的寓意。

    「就是那次!」衛若蘭站起身來,不由得笑了:「難怪我家老太太入宮參加小公主滿月,回來便說甄妃壽數有礙呢!牡丹活血通絡,這反季的花都是擱在屋子裡、用熏香培著的;魏紫乃花後,甄妃心中早有野望,怎肯將此花挪走?卻沒想過,這花竟成了催命符!」

    聽了這番話,徒易簡若有所思。

    「所以說,平日裡你起居坐臥都得小心些。世間萬物,實在是妙不可言!」衛若蘭藉著這個由頭叮囑道:「有那起子壞心又博聞的,知道相生相剋的道理,吃食上、香料上、甚至於是衣物,無一不可做章!」

    無奈卻又窩心地點點頭,徒易簡含笑看著面前這比秋月嬤嬤還嘮叨的小人兒,將話題扯開:「昨兒邱家給你送的廚子可還好用麼?」

    提起這茬,衛若蘭語氣明顯歡快了不少:「那廚子的手藝可真是不差,做的佛跳牆連我家老太太都讚不絕口呢!還有四寶湯,嘖嘖,實在是美味得很!」下一秒,不知想到什麼,他的精神瞬間萎靡了:「不過,我也享受不了多久啦!再過十來日,我便要隨著父親昔年袍澤往邊關去了」

    乍然聽到這個消息,徒易簡心中大震,怔愣了半晌後,他試圖扯著嘴角做出個笑容來,兩頰肌肉卻僵硬得很,笑得比哭還難看幾分:「你不是常說要做個富貴閒人麼?先時怎麼、怎麼不與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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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莫要多心,此事我已斟酌許久,家中祖母、伯父也都點頭應允了。」衛若蘭見他這幅情狀,溫言安撫道:「我畢竟是男兒,見著人家都建功立業,自然也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可路是不成啦,思前想後,大約只有從軍一條,也算是全了先父的志向。你知道我的本事,雖說瞧起來頗有些弱不禁風,身手卻並不差的!」

    「哦、哦,可」徒易簡試圖組織語言打消他的念頭,然而幾次開口,卻又無話可說。

    見對方仍是神魂不定,屋內安靜得有些尷尬,衛若蘭打趣他:「你竟是比我家老太太還緊張擔憂了;此番從軍,紫英同我在一處,你大可安心。」見徒易簡仍是一副難以釋懷的模樣,衛若蘭玩笑道:「在軍中呆上一兩年,賺個上進的名頭,回來才好娶媳婦不是?」

    「娶媳婦?」徒易簡思緒有些混沌,聞言,腦袋清明起來,將這個詞反覆咀嚼,只覺得口中說不出的苦意晦澀;他猛地抬起頭來,直直看進衛若蘭眼中:「你——要說親了?」

    衛若蘭一時間被他看得呆愣半晌,莫名有些底氣不足:「並沒有,只是——只是我家老太太前幾日才提起來的話罷了!」

    是啊!自己能以什麼理由阻止蘭兒說親事呢?他是穆國公府三房的獨苗,京城出了名兒的翩翩公子,日後更要繼承侯爵,哪家女兒不心思慕之?再有自己,若是爭那個位子,又怎能膝下無嗣?

    徒易簡左思右想,方才發現,自己這滿心情懷,卻是入了死胡同般、再尋不得一絲生路!他只覺得心中似是被一把尖刀狠狠戳了進去,腦子裡嗡鳴作響;下一刻,對著衛若蘭慘然一笑,「哇」地一聲,直吐出一口血來。

    見此情形,衛若蘭嚇得聲音都提高了幾個調,急忙扶住他胳膊:「怎麼回事兒?!」沒有避忌,他直接伸手探上徒易簡脈搏,卻被對方抬手攔住。

    「血不歸經罷了!」徒易簡擺擺手,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帕抹淨嘴旁血跡,心中卻清明了幾分。他瞅著衛若蘭驚懼擔憂的神色,心內竟油然而生出一股淡淡的滿足與歡喜:「如今邊關並不太平,你可得考慮清楚!要不——我手下有幾個身手不錯的暗衛,讓他們侍奉你左右吧!」

    衛若蘭見他臉色似是紅潤了些,鬆下一口氣,聞言,不免失笑歎息:「只說我嘮叨,你卻更加多慮多思了軍中比不得家裡,要恁多人伺候作甚?何況如今朝中情勢暗潮洶湧,你身邊總得多留些人手,免得遭了暗算!」

    他將赴邊關,想來至少得幾年不得與徒易簡相見,思之難免傷懷感慨,卻仍是有條不紊地將往後諸事與徒易簡細細分說:「那位的身子,我瞧著似乎不大好。寧妃母家與甄氏一族現今卻是好得蜜裡調油似的,想來三皇子的意思,是打算扶持五皇子;閔皇后那裡,目前有淑妃同她打擂台,一時半會兒注意不到你;餘下邱家鄉原侯心有丘壑,決計不肯牽扯到儲位爭奪之中,既然願意朝咱們示好,你接著便是。」衛若蘭頗有幾分自嘲:「我不入朝堂,除了這些小打小鬧,於你卻是無半分裨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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