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穆國公 文 / 蘇蘼蕪
「蘭哥兒你又中靶心了,好厲害——」衛若蓀呆呆地瞅著眼前仍舊顫顫巍巍晃動著的白羽,扭臉又瞧了瞧另一隻稻草紮成的靶子,癟了癟嘴:「明明我練習的時間還比你多呢,怎麼還是比不過你?」說罷,賭氣將箭靶上那只屬於自己的箭拔了下來。
衛若蘭收回胳膊,隨手將掌中精緻結實的小弓箭遞給身旁小廝鋤英,聞言刮了刮鼻子取笑道:「虧你還洋洋得意、自詡為未來一代神射手,殊不知古語有云,笨鳥先飛、勤能補拙?我讓墨娥姐姐在房內掛了個一模一樣的靶子,只有巴掌大,早晚起居時常看著,倒覺得越看靶子越清楚呢!要不,你回去試試看?」
聽他這麼說,衛若蓀這才歡喜起來,把手裡的羽箭往自己的小廝手裡一塞,樂呵呵地小步跑到衛若蘭身旁,拉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好勒!你既有這麼個法子,怎麼不早早告訴我?」突然想起一樁事情,他皺起了臉:「只是常常盯著,長久之下豈不成了對眼兒?」
聽了這話,衛若蘭心中暗暗發笑,他哪有什麼妙法?他與衛老太太一塊兒住著,鍛煉異能並不方便,苦心思索下靈機一動,便想著利用稻草靶子。治癒異能乃是天生,而力量異能則是由於當年被強制進行喪屍催化劑測試後的副作用;他才不會讓任何人知曉,自己屋子裡的那只稻草靶子,除開外面包覆著的兩層粗布是完整的,裡面早已經被震碎一遍又一遍——通過此法來控制力量,實在是極好的方式呢!
至於射箭,對於擁有強大眼力且曾經具有豐富射擊經驗的衛若蘭來說,正中靶心,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兒。當然,靠盯靶子來鍛煉眼力與準頭,並非不靠譜的事情,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積累罷了。
不遠處的水波長廊下,一位妙齡少女含笑看著和睦融融的一幕。堂兄弟倆年歲相當,一色穿著老太太命人新作的寶藍色流紋暗花衣裳,愈發襯得他倆臉蛋瓷白如玉,彷彿年畫上的小娃娃般招人疼得緊。
「蘭哥兒,蓀哥兒,我父親回來了,正在老太太房內說話呢!大傢伙兒都去了,怎麼你們倆還呆在這兒?」她緩步走下長廊,朝衛若蘭、衛若蓀招了招手,笑語嫣然。
循聲轉過身去,衛若蘭驚訝地挑了挑眉:「請大姐姐安!大伯父回來了?不是說明兒早上才能到麼?」
衛引桐一邊一個牽著他們的手,一邊走著一邊細細解釋道:「原本傳話說是明兒早上,誰想眼看著就到京城,半路上卻突降暴雨,一處臨山的官道竟被山上泥石水土給埋了,無奈之下請當地人做嚮導,撿了些要緊物什裝一輛車,父親便先抄小路回來了——阿彌陀佛,聽了簡直怪嚇人的!」
泥石流?是了,京城西北方向便是一處連橫綿延的山脈,七月中旬因著暴雨,衛家幾處在那一帶置下的莊子都受了災,之前還有莊頭過來稟報呢!衛若蘭敏銳地聯想到此前的一二樁事情,抿了抿嘴,沉默不語。
衛若蓀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管那麼多作甚?大伯父現下裡回來就好!」他一雙葡萄珠子似的眼睛轉了轉,落在衛引桐身上,滿滿是欣賞:「大姐姐今兒真好看!」
別看這小子素日裡性子頗有些粗獷豪爽,卻有一點令人哭笑不得的癖好——愛美人。每每思及此,衛若蘭除了抹一把冷汗之外,心中唯有替他慶幸,幸好不是賈寶玉那一流人物,不然衛家教導子弟時的嚴謹家風,豈不是要被狠狠地打?
聞言,衛若蘭下意識地仔細打量了衛引桐一番,果然發現不同來。只見她身穿銀撒花煙羅衫,底下一條碧凌凌的繡竹葉百褶如意月裙,腰間繫著五彩宮絛,項上戴了一掛二龍穿雲瓔珞,襯得衛引桐整個人華美別緻不可方物。
他笑著讚道:「蓀哥兒說得不錯呢,前兒我讀了前人小傳,讀到一句『美人一何麗,顏若芙蓉花』,卻怎樣也想像不出來——今日一見,大姐姐這不是活脫脫從那詩裡化出來的佳人麼?」
衛引桐面上浮起淺淺的粉暈,她的樣貌五官本就生得極好,大家千金的端莊嫻美與青春少女的嬌俏玲瓏,二者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啟唇含笑,正是皓齒內鮮,明眸善睞,瑰姿艷逸,儀靜體閒。哪個女兒家不喜歡被人誇讚?她心中跟吃了蜜糖似的,嗔了衛若蘭一眼:「難怪老太太平日離不得蘭兒,光這口吐錦繡、舌燦蓮花,便叫人歡喜得緊呢!」
姐弟相攜到了衛老太太上房,廊下便有一眾小丫鬟迎了出來,簇擁著三人進了屋子。
平時便熱熱鬧鬧的屋子今日更是歡聲笑語,衛老太太已聽見門外動靜,便笑著對自己下手的一位身著玄袍的中年男子道:「必是引桐去找蘭哥兒、蓀哥兒過來了!所謂兄友弟恭、姐妹和睦,方才是我們這等人家該有的家風呢——」
那中年男子生得是俊眉修髯,一雙鳳眼炯炯有神寒光凜凜,正是遠行歸來的穆國公衛虞楓。
聽母親這般說道,他趕忙站了起來躬身應諾:「母親教導的是!」復又坐下,隔著一道屏風,姐弟幾個說笑聲已經傳入耳中,他捋著鬍鬚亦是點頭,目光轉而落在緊挨著坐在自己下方的江氏,眼神愈發溫和起來。
江氏自然察覺到丈夫目光中的讚許,微微抿嘴一笑。反正自己丈夫這一支乃是長房嫡出,爵位妥妥地是定下了,二房小叔子庶出自不必提,三房只有蘭哥兒這麼一根獨苗苗,身上爵位富貴也有了著落;只要兒孫上進,待老太太百年之後,這麼一點家業又何須放在心上?何況自己膝下統共只有苡哥兒、桐姐兒兩個孩子,他們堂兄弟姐妹關係融洽親近,往後也能互為臂助。
她端起手旁的粉瓷蓮花茶盞,垂下了眼簾。
「蘭兒/蓀兒見過大伯父!」
面對小侄兒們,饒是衛虞楓素來頗有威嚴,此刻也不由得心腸一軟,輕輕咳了一聲,忙叫了兩個孩子起來,叮囑丫鬟端果子倒茶來,又招手將衛
衛若蘭留在身旁細細說話。
長子衛若苡出生時,他尚且是個初通人事不久的愣頭青,看著襁褓裡紅彤彤軟綿綿的一團,只有驚慌失措的份;二房畢竟隔了一層,雖說親近,卻也輪不著他來管。
只有衛若蘭,三弟妹程氏難產之時,衛虞楓便在院子裡陪著老國公夫妻一同等候,後來親手從父親那兒接過了哭聲細弱得跟小貓兒似的侄兒,想到這是早逝的幼弟唯一的骨血,他才真正有了一種面對新生命的敬畏感。因此,每每面對衛若蘭,他內心總是有一股憐惜疼愛油然而生。
「叫大伯父好好瞧一瞧——不錯,沒留下什麼疤痕來,雖說男兒無需細皮嫩肉像個女兒家一般,可是品貌還是得端正乾淨才好呢!」憶起自己身在外時收到的消息,衛虞楓不禁捧著衛若蘭巴掌大的小臉蛋看了又看,這才放下心來。
難怪自己的印象中,大伯父雖說威嚴卻是能親近撒嬌的——被衛虞楓捧著臉當成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對待,衛若蘭腦海中思緒稍稍遲滯片刻後蹦出這一句。這完全是父親的感覺了他難得微微紅了臉,不由自主地在衛虞楓厚實溫暖的掌心蹭了蹭。
被侄兒這小動物般親暱的動作取悅到,垂眸對上他黑亮靈動的鳳眸,衛虞楓哈哈大笑出聲:「咱們蘭哥兒這是越來越俊俏呢!」
衛老太太半歪著大紅金蟒引枕,正端著一盞茶湯,聞言,點點頭:「許是在莊子上那一個月沾染了山野靈氣吧!不過算來你都快七個月沒見著蘭兒了,俗話說男大十八變,咱們蘭兒更俊俏又有什麼稀奇?」想起一樁事兒來,她將手中五彩小茶鍾擱在小几上,轉著右手上一枚紅寶石戒子:「啊!蘭兒的三舅舅前兒個親自過來送節禮,因著明年便是春闈,少不得借此契機四下走走、結識一二,所以我便留他在府裡住一陣子。剛剛喚人去請了,你也見見,當初年方十三便中了舉人,乃是人品才學一流的人物,實在叫人愛得不行呀!」
「卻不曾聽得『男大十八變』的說法呢!只是在老太太心裡呀,蘭兒是千好萬好的——」衛引桐一旁坐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笑間亭亭起身,盈盈一拜:「老太太,父親、母親,我答應了二妹妹,要陪她看看給三妹妹做的鞋子花樣呢!便先去了!」
心中十分滿意孫女兒這一番矜持端重的姿態,衛老太太含笑揮揮手:「去吧!」
衛引桐對著幾人又一福身,便領著自己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鬟從側門花廳出去了。
「老太太、大老爺、大太太,大爺與程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