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話 文 / 容默
第四十話
徐慧倒不覺得緊張,過去在家裡時,父親也常常給她出命題詩作,哪一次不是當場完成的?
她回憶了一下方纔的歌舞,心中已有了些想法,便對太宗道:「不知陛下可否方便,讓人呈上筆墨紙硯?」
太宗大手一揮,「不用那麼麻煩,你說來聽聽即可。」說完又問,「這是有了?」
徐慧輕輕點頭,溫聲吟道:「由來稱**,本自號傾城。」1
首句脫胎於李延年的那句「絕世而**」,但徐慧沒有將重點放在「絕世」,而是放在了「**」上。
獨特的落腳點,從一開始便將這首詩從六朝宮體浮艷的詩風中脫離出來,使得全篇境界大轉。
「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
這是讚她修長的眉毛宛如柳葉,艷麗的面容好似盛開的桃花。
說完容貌,徐慧又極盡筆墨,從服飾、腰身、舞姿幾個方面,盛讚舞者的美麗。
「腕搖金釧響,步轉玉環鳴。」
「纖腰宜寶襪,紅衫艷織成。」
說到這裡,本以為全詩已然終結,不想徐慧輕輕一頓,添上一句,「懸知一顧重,別覺舞腰輕。」
她的聲音不大,但殿中安靜的針落可聞,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眾人耳中。
這一次,不等韋貴妃或是誰人先發聲,所有人都不禁讚歎起來,「妙,妙極!」
徐慧這一首《賦得北方有佳人》,既是限題,又是擬古詩作,原本創作之時就要受到原詩題材、內容、形式等方面的限制。
而她的這一首五言詩,既不失宮妃體制,又有所創新。她另闢蹊徑,使用鋪陳手法,從多個角度將這位「佳人」寫活。短短幾句,極其靈動,竟像是將方纔的舞蹈回放了一遍一般。
最出彩的還是末尾一句的心理描寫,她感慨觀舞者的看重會讓舞孃覺得自己舞動著的腰肢分外輕盈。這不知是在替蕭才人抒情,還是注入了自己的情感,感激帝王的知遇之恩。
面對潮水一般湧來的讚譽,徐慧默然不語,仍如被召上來之前一般,神態怡然淡定。
最後太宗發話,讚歎道:「華美流暢,才思敏捷。」
相比於對蕭才人的重賞,太宗什麼賞賜也沒有給她。他只是向她伸出溫厚的手掌,如常一般低聲道:「走吧。」
當著所有人的面,徐慧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將手搭在他的手心。
她今天心情也不錯,蹭著觀賞了一場美輪美奐的歌舞,一會兒還有花燈看。
太宗欣然一笑,牽著徐慧出去賞燈。
眾人起身恭送聖駕,大多數人心裡也在盤算著,待會兒該怎麼玩。
今日是過年的最後一天,長安城裡,觀燈的人們傾城而出,前呼後擁,人聲鼎沸,場面十分熱烈。
太宗今年突發奇想,在宮裡模仿起了長安大街。今夜的御花園裡,宮人們帶著面具,擺起了一個個小攤。
太宗和徐慧也換了身衣裳,在路邊買了兩個面具戴上。
不過……就太宗這身量,傻子都能認出是他。沒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擠他,都刻意繞著他們走。
徐慧見別處擁擠不堪,偏他們倆這裡空空蕩蕩,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長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劃了這麼一出,結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兒呢。」
「哼。」太宗輕哼一聲,指著前方不遠處道:「你看那裡。」
徐慧依言看去,只見一個女子身材高挑,儼如鶴立雞群,一看便知是韋貴妃。
同樣,她的身邊也是空蕩蕩的。
徐慧不禁輕笑起來。
「朕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搖頭道:「等明年朕帶你出宮去玩兒。宮裡這些人吶,膽子太小,不夠意思。」
其實徐慧覺得這樣挺好的,她也不是個特別喜歡湊熱鬧的人。宮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過擁擠,一旦發生什麼意外就不好了。
兩個人沿著小路慢慢地走著,冬夜空氣清新,讓人格外清醒。遠處喧鬧不堪,近處卻靜謐非常。在這種神奇的氛圍裡,徐慧忽然覺得很幸福。
雖然他高的讓她體驗不到上元節的氣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樣站在她身邊,就會讓她很安心。
徐慧當然沒有說。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兩人不說話,卻也不覺得尷尬。
前方,不知是誰領頭,開始了踏歌。
人們成群結隊,手挽著手,踏地為節,邊歌邊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見徐慧沒有反對,就拉著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聲,拗不過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隊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邊站的高大女子是韋貴妃無誤。徐慧身邊的女子雖然戴著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蕭才人無疑。
蕭才人見她過來,輕哼一聲,本來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動勾住了她。蕭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沒有反對。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時候,蕭才人不服氣地來了一句,「憑什麼苦練了數日的人是我,到最後大出風頭的人卻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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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周圍人聲鼎沸,蕭才人本以為她聽不見,卻清晰地聽到徐慧說了句:「對不起。」
蕭才人揚起下巴,驕傲地說:「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後宮,各憑本事,我現在鬥不過你,不代表以後也鬥不過,你可別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歡蕭才人的這股勁兒的,不服輸,永遠都有奔頭。
一旁的韋貴妃見徐慧和蕭才人兩人和聲細語地說話,儘管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心中也是暗暗的鬆了口氣。
好在蕭才人這孩子還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會再幫她了。
踏歌結束後,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燈。
太宗的那一盞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盞,則是他手把手教著做的。
可是她做出來的花燈,還是很醜。
沒有對比還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燈旁邊,徐慧的那一盞就顯得格外的醜。
徐慧本來還不覺得,這會兒不免有幾分氣餒,「我做的那樣難看,陛下怎麼不告訴我呢?」
「誰說你做的難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覺得挺好看的。誰若敢胡說,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許好心願,將燈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問她,「看你那樣虔誠,許了什麼願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當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訴您,就不靈了。」
太宗好笑地看著她,也就她們小姑娘家的才會信這些靈不靈驗的。
「誰說的?你告訴朕,朕替你實現,不就靈驗了?」
徐慧輕笑道:「陛下真是的,您連我的願望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能保證替我實現?」
「這有什麼難猜的。」太宗有點兒小得意地說:「朕方才問你,那是給你面子。這後宮女子每年許的什麼願望,朕比誰都清楚。」
徐慧見他這副飄飄然的樣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計較,好脾氣地問:「許的什麼?」
「無非是被朕寵幸,飛上枝頭。」太宗緊握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說:「朕當然能滿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著他,月光之下,一張清麗的面容更顯白淨出塵。睫毛濃密,根根分明。一雙水眸藏在羽睫下面,清澈見底。
他挪開視線,後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有幾分慌張地說:「是朕錯了,你怎麼會許那種願望……」
徐慧寬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寧宮,餵他喝了碗醒酒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臨睡前,徐慧見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聲同他講,「我說出來了,陛下不許笑。」
太宗本來已經有了些許睡意,聽她這麼一說,立馬精神起來,保證道:「絕對不笑。」
徐慧鄭重其事地說:「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見她認真的樣子,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徐慧有些惱了,由著他笑,背過身去不理他。
等太宗笑夠了,湊過來搖她的肩,「慧兒,起來。帶著氣睡覺,對身子不好的。」
徐慧委屈地回頭看他一眼,眼圈兒竟有幾分紅了,「陛下騙人,說好了不笑我的!」
太宗頭一回見她這樣子,一下子就著了慌。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撫她,可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在空中瞎擺著。
「你別哭啊!」他耐著性子哄,「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不該笑話慧兒。」
他以為徐慧什麼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喜也好怒也好,都不過常人三分的度。卻不想她也會紅了眼圈兒,那副又是生氣又是哀傷的樣子,看的他心裡發疼。
太宗靜下心來想了一想,徐慧八歲就能寫出《擬小山篇》那樣的詩作,志向高遠,並不奇怪。
方纔的確是他輕慢了徐慧。
太宗慌忙補救道:「朕喝醉了,糊塗了,才笑你的。」他伸手去摸徐慧的臉,觸手冰涼,想來是真的傷了心。
想來也是,她信任他,將自己的心事說與他聽,他卻笑話她,實在是不應該!
他挨著她躺下,在徐慧耳邊輕聲道:「朕保證你會留名青史的。等你給朕生了兒子,朕一定囑咐史官把你的名字記載下來,讓後人都知道朕身邊有你這樣一位才女。」
徐慧搖搖頭,低聲說:「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太宗不明白,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品。不想因為自己存在的價值,只是歷史上孤零零的一筆」徐氏於某某年誕下了某公主或者皇子」。
她想讓後人記得她,不是因為陛下的寵愛,而是自己的才情。
「罷了。」本來今日她許願,也只是因為宴會上的事情,觸發了這個念頭而已。其實人死之後,名與利又有何用?她真的無需在意。
只是聽到太宗的話,好像有一種自己被否認的感覺,徐慧才會有幾分傷心罷了。
誰知太宗卻不依,「怎麼就罷了?朕是認真的。」
/>那徐慧也認真地同他說:「那若我不為陛下生兒子呢?」
太宗愣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認真地承諾道:「朕答應你,就算你終生無子,朕也會讓人為你單獨列傳,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