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文 / 來自遠方
陽光穿過雲層,投射出點點金輝。
遠山之間,浮雲繚繞,雲蒸霞蔚。
倦鳥歸巢,走獸歸林。本該寧靜安詳之際,數聲巨響,悍然震動天地。
仙墮崖前,山虎、石豹大睜雙眼,仰望半空中的李攸,駭然出不了聲音。
噬魂籐現出本體,十餘丈的籐身,史前巨蟒一般,昂然而立。
李攸立於籐上,手持一柄黑色巨劍,黑袍被風鼓起,週身環繞三色靈光,如巫神降世。
「去!」
黑色靈光暴漲,半空中陡然出現一隻巨手,五指收攏,攜萬鈞之力,砸向山崖一側。
轟!
山崖顫動,瀑布斷流。
轟!
砂石飛濺,亂鳥驚飛,百獸膽寒。
懸崖之上,赫然出現一枚巨大拳印,深達數米。
靈光消散,巨手由實化虛,李攸縱身而起,橫托長刀,向懸崖猛然揮去。
刀刃雪冷,煞意-逼-人。
鋒入山石,如裁宣紙,頃刻間劃至山底。
轟!
又是一聲巨響,山崖崩塌,巨石滾落。緊接著,刺耳的岩石-摩-擦聲迴響在山巒之間,讓人耳際嗡鳴,頭皮發麻,手腳冰涼。
「天!」
地動山搖,山虎、石豹再站立不住,雙腿一軟,癱坐在地,神情愈發驚懼。
自懂事起,兩人便同林間山獸打交道,猛虎狡豹都曾獵過。
敢同修士搏命,敢入山尋找李攸,冒死攀上仙墮崖,兩人的膽子不可謂不大。然而,眼前一切已遠遠超過尋常人的承受能力。
移山倒海,翻天覆地。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此非凡人力所能及,便是修士,修為不高也難做到。
李攸所為,於兩人而言,已同仙人無二。
兩人對視一眼,心跳不由加速,目光愈發火熱。
只要能從恩人處學得半分,何愁大仇不報,護不得族人?
不提山虎二人心情如何,李攸斬斷半座懸崖,仍覺不滿,收起長刀,祭出剛煉成不久的方磚。
「去!」
方磚飛至半空,不斷增大,瞬息間已長達丈餘,厚如城牆。
磚身上刻有金色篆,映出光影,與日爭輝,愈發炫目。
篆並無法力,只是李攸一時興起。不料以靈力雕刻,本就如書符篆。單拓下來,堪比金符。相比之下,馬長老視作寶物的引雷符、烈火符,如同小兒玩具,不值一提。禍心符倒是略勝一籌,只可惜,沒來得及用,就和馬長老一併被壓在石下,無法現世。
金光飛舞,包裹篆體,片刻後,竟如神火一般,爆起烈焰,熊熊燃燒。
此情此景,凡人看不出其中利害,尋常修士多會做赤火看待,元嬰以上尊者大能定會駭然。
此火極為凶戾,堪比金烏真火,觸之即傷,非太陰真水無法熄滅。
金丹中期之下,無元嬰法寶護身,只要被這塊板磚輕輕砸一下,輕者傷及氣海,破碎金丹,重者定要身死道消,魂魄不存。
李攸壓根不知,一時起意,煉出塊板磚竟是法器,距靈器只有一步之遙。在大多數修士眼中,更是實打實的殺人凶器。
更甚者,旁人求也求不來的靈器,竟被他用來鑿山取石,儲備口糧,該說暴殄天物,人參當蘿蔔,亦或土豪就是任性?
板磚剛要砸下,李攸突然想起,此處還有旁人。
目及崖下,見山虎石豹癱軟在地,暗道幸好,立刻令噬魂籐將二人捲走。
「離遠些,免得被石頭砸到。」
噬魂籐分出一株,聽命行事。
兩頭山鹿早知機退到一邊,避到安全距離,仰視李攸的毀山運動。
山鹿為李攸開智,奉李攸為主。哪怕後者揮舞板磚對天道咆哮,也是舉四蹄支持。說不得還要豎起鹿角助陣。
被雷劈?
有尊者頂著,不懼!
「起!」
板磚砸下,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本就殘破不堪、搖搖欲墜的山崖,在巨響聲中轟然塌陷。
煙塵驟起,沙霧瀰漫。
水流捲著泥流,如滾滾泥漿,自崖斷處洶湧奔出,很快彙集成一條大河。
河水奔騰,急流劈開山路,分成兩條支流,不斷沖刷兩岸,將砂石捲入河底。
急流漩渦處,突然有數尾大魚騰空躍起,魚尾用力擺動,鱗片泛起銀光,砸入水中,濺起無數水花。
李攸對河流大魚都無興趣,長袖一揮,將板磚同整座山崖一併收起。
與此同時,氣海石子內不再是混沌一片,山崖拔地而起,瀑布飛流直下。雖無草地林木,卻也帶著勃勃生機。
在井底時,李攸偶然發現,氣海中的金紋石子內藏玄機,
竟可容納萬物。
山石河流,走獸禽鳥,樹木花草,無所不包。
只要靈力充沛,氣海不毀,堪比一個萬千小世界。
李攸很是興奮,之前擔心的糧食問題,就此得以解決。
因他之故,崖上湖水聚攏靈力,長久不散。
湖水既能吸引動物,難保不會引來修士覬覦,給山下村人帶來劫難。
慎重考慮之後,李攸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仙墮崖砍斷,連湖水一併帶走。如此一來,糧食不缺,問題順帶解決,何樂而不為?
突然出現這條大河,倒是出乎預料。若同湖水相類,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收起最後一塊山石,李攸落到河邊。
河水清澈見底,沁涼襲人,以靈力探入,無丁點回應。
「還好。」
李攸鬆了口氣,回身拍了拍噬魂籐,總算沒有中途出現問題。
噬魂籐捲起葉片,比人腰更粗的籐身漸漸縮小,最後化為小指粗細,纏上李攸手腕。
籐身晶瑩,幾片細鱗藏於葉間。
山崖不復存在,山虎石豹愕然呆立,仍處於震驚中,久久回不過神。
見李攸行來,兩人當即便要跪拜。
「起來。」
李攸招手,將另一株噬魂籐收起。
馭下的手段,他不缺。於眼前二人卻沒有必要。
性情耿直,年輕氣盛,懷揣抱負,重情忠義,一眼可探究竟。
只要不生變故,當能培養成為心腹。
「你二人跟隨於我,忠心即可,不必多行虛禮。」
「是!」
山虎石豹起身,恭敬立在一旁。
山風吹過,清脆石音縈繞林間。
兩頭山鹿並排拉著寶車,踢踏行來。
鹿蹄踏過山石,發出金石-撞-擊-之聲,鏗然如有韻律,同山風相應,奏出一曲鼓音。
山鹿行到李攸面前,垂下鹿首,順服討好。
「你們倒是聰明。」
李攸撫過山鹿額心,指尖凝聚黑色靈力,分作細流,湧入山鹿體內,滋養靈脈。
轉瞬間,鹿角又似鋒利許多。
待靈光散去,兩頭山鹿發出陣陣呦鳴,大眼溫潤,愈發恭敬。不考慮猙獰利齒,鋒利尖角,碩——大——體型,倒也十分可愛。
好吧,可愛兩字確實有些違心。
看一眼日光,李攸道:「此間事已畢,上車,出發前往山城。」
「遵命!」
山虎石豹齊聲應諾,繫緊腰帶,背起弓箭長刀,看到離地足有三米的車踏,不免露出為難之色。
無扶手繩索借力,這般高,如何上去?
恩人之意,應該不是讓他二人跟車疾跑吧?
考驗?卻也不像……
寶車為噬魂籐枝蔓所化,通體碧綠,猶如綠翡。
四柱盤繞籐枝,似盤蛟龍。
窗隔側門俱刻篆字,更顯威嚴古樸。
車亭四角飛起廊簷,墜下透明山石。石間穿孔,以金線相連,白玉一般。風過,紋絲不動,更無半點聲響。
立在車旁,兩人絞盡腦汁,始終想不出辦法。
跳上去?爬上去?
明顯都有難度。
見此,李攸方知疏漏。取下車亭上兩塊山石,分別交予二人。
「收好,不要丟失。」
「謝恩人!」
兩人依命,將山石貼身收起好。馬上發現身體輕盈許多,力氣也大了不少。
石豹輕輕一躍,已是超過五米。
山虎舉起獨臂,握拳砸在石上,磨盤大的灰石瞬間碎成數塊。
「謝恩人!」
兩人驚喜已極,臉膛發紅,話音都有些顫抖。
李攸擺手,「上車吧。在外不必稱我恩人。」
「是,尊者!」
尊者?李攸一頓。
罷,尊者就尊者,以他身份,倒也合適。
李攸飄然而起,兩步踏入車廂。
車門合上,山虎石豹先後躍上車踏,前亭兩柱飛出籐蔓,緊緊繫在兩人腰間。
待兩人坐穩,不需揮鞭,也無需命令,山鹿和聲長鳴,穩步前行。
慢步小跑,加速飛奔。
清脆蹄音迴響山中,穿過林間,躍過草地,跨過河流。
離開山谷,擺動鹿首,八蹄生雲,鹿角黑光閃爍,轉眼間,華蓋寶車已行至雲中。
天如水洗,白雲如絮。
蒼鷹展翅,金雕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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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美景,只在夢中方可得見。
「啊!」
山虎石豹同被嚇了一跳,驚呼出聲。下意識握住腰間籐蔓,越攥越緊,生怕不慎跌落下去,摔得個粉身碎骨。
從此處下望,千刃山如一條墨綠色長龍,橫貫蒼炎極東之地。
龍首處,仙墮崖已不復存在,只有一條銀川破開山間,奔騰沖刷而過。
「快看天上!」
聽到驚呼,山石村老少聚到村口,仰望雲中仙鹿寶車,不覺瞪大雙眸。憶起日前猴兒酒,知是恩人出行,在村老帶領下,俯身跪拜。
「謝恩人賜泉!」
「謝恩人造河!」
起身後,一名漢子道:「山虎石豹跟隨恩人,應也在寶車之上。」
「穿雲而行,能有這般造化,當真是了不得!」
「此等際遇,亦是我全村人之福。」
村前,一眼甘泉汩汩流淌。
山林間,長河支流蜿蜒而過,水中白花頻起,魚兒爭游。
依靠泉水河流,山石村人定能耕田開地,獵獸捕魚,豐衣足食,人丁興旺。
「感謝恩人!」
村老未起,虔誠再拜。感激之聲隨風飛捲,天地可悉。
修士入道,是為逆天而行。
行惡必遭天罰,行善當記功德。
李攸所行,全憑本心,亦為真正了結因果。殊不知無心插柳,福蔭兩族。
山城傳言的魔頭,已成山石村人心中善仙。
移山疏河,貫通山脈,更造福山中走獸禽鳥無數。
隨意之舉,正為他鋪平前路。最大的好處,日後天道再用天雷劈他,也需仔細掂量,九道是否該減為六道,強度也應打個折扣。
即使不願,礙於規則,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如李攸這般行事不羈,仍摸一手好牌的傢伙,天道也是牙疼。
山鹿拉著寶車飛速前行。
風刮過,猶如鋼刀。
簷下山石突響,車亭籠罩無色光暈,堪堪擋住勁風。
光暈之中,山虎石豹冷靜下來,抹下額頭冷汗,知道不必害怕,好奇和激動漸漸佔據上風。
「豹子,咱們是在天上?」
「是在天上。」
山虎想觸摸身旁雲朵,被光暈擋住,連忙收回手,憨笑兩聲。
飛在天上,當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向西即是山城。當年族老帶我進城,也只在外城西坊買過耕具。別說內城,連南坊都沒去過。」
「我遠遠看過城主府的披甲衛士,很是威風!」
「這次……」
兩人說話時,李攸斜靠車中,捏著一盞精緻的石杯,靜靜思索。
車內空間極大,臥榻,屏風,矮几,皆為木石製成。
屏風上紋路天成,牡丹綻放,蝴蝶穿飛。
臥榻實為靈玉,是李攸從千刃山深處尋得。拇指大一塊即可引來世人爭奪,如今被用來造車,便是以國為鼎,財大氣粗的五皇,怕也做不到。
矮几四腿,像一隻俯臥的山貓。
几上擺放一套茶具,以山石打磨雕刻,異常精緻。
李攸不食五穀,不飲茶水,車中偏備下一茶具,任誰都會覺得奇怪。事實上,他本人也在納悶,這套茶具究竟從何而來。
當日,車做好,矮几雕成,一隻茶壺,兩隻茶杯,忽然憑空出現。
觀其花紋,無鳥蟲魚獸,只有花枝纏樹,綠籐繞石,頗為精緻小巧。
李攸難得起了好奇心,試著沖水。
誰知水剛入壺,立刻有水霧漫起。霧中飽含靈力,噬魂籐被其吸引,險些發狂。懸在李攸頸間的金珠也開始嗡鳴,直到壺水倒盡,霧氣散去,怪象方才平息。
「怪事。」
李攸心驚,下意識想扔掉這奇怪東西。氣海中的草籽突現急意,似在告訴李攸,不能扔,絕對不能扔,扔掉會有大麻煩。
「麻煩?」
李攸不解,出聲詢問,草籽卻不再出聲。
自紫色靈力出現,草籽似乎愈發精神,但有一點,說話總留一半,讓聽者很是不滿。
轉念一想,仙靈草理應不會害他。不扔就不扔,只要不倒水,應該沒多大問題。況且,茶壺茶杯都是石製,隱含靈力,留下當做儲備糧也是不錯。
虧得這套茶具的製造者仍在巫界,否則,得知隨法身一同消失的通天壺被當做儲備乾糧,李攸不說大禍臨頭,日子也不會好過。
山城
外城城門大開,兩隊披甲衛士魚貫而出。
黑盔玄甲,手持玄鐵長矛,俱有練氣五層以上修為。
論單打獨鬥,遇到築基修士,披甲衛士絕不是對手。然集合百餘人組成戰陣,金丹修士也會陷入苦戰。
憑借千餘披甲衛士,趙橫才能坐穩山城城主之位。否則,僅是覬覦荒川古境的修真宗門,就足夠他喝上一壺。
披甲衛士站定,立起長盾,砸出整齊鈍響。
目睹此景,懷揣其他心思的宗門無不心中打鼓。
看來,山城的確不好惹。
趙橫環視四周,暗自冷笑。
再觀東方,一葉扁舟正悠然行來。
扁舟之上,白衣修士迎風而立,峨冠博帶,端然行禮,朗聲道:「白雲山十六代弟子雲霽,謝趙城主盛意,表宗門赴會,諸位有禮。」
聲音溫和,卻如鐘鳴,眾人頓時心生凜然。
白雲山,萬年底蘊,人界道法之巔,果真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