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文 / 莫晨歡
明亮卻不炙熱的陽光透過厚厚的玻璃,更加是沒了盛夏的火烈。光線照射入房間裡,在空氣中形成幾道斑駁的光痕,飄離遊蕩的粉塵在日光的照耀下如同精靈般舞動。室內安靜異常,仿若是連根針落地,都能清晰地聽見。
那陽光正好是從紀川呈的身後照射過來,在他的週身印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面容冷峻,薄唇輕抿,似乎有些不悅,似乎又有些……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
景夏怔怔地看著這樣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陌生的是他難得鄭重嚴肅的模樣,熟悉的是……那雙看似冰冷的眸子裡,依舊是放柔了神情,並沒有外人所以為的冷漠無情。
哽咽了嗓子,景夏過了半晌才說:「咳,阿川……你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等了半晌沒有回音,景夏小心翼翼地打量向對方。只見紀川呈俊美深刻的面容上,依舊是那副淡定沉著的模樣,眸子微斂,一臉「我還在等你回答」的樣子。
「……」
如黑曜石一般冷浸浸的眸子上下打量了景夏許久,當後者感覺到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的時候,只聽紀川呈忽然長長地歎了聲氣,道:「你還記得你17歲的時候,曾經和方家、魏家的那幾個公子一起去夜色包夜的事情嗎?」
這話說的十分突兀,令景夏一點都摸不著頭腦。他順著紀川呈的話一想,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夜色、方家、魏家……
景夏驚呼:「你居然還記得那件事?!」
紀川呈不動聲色地微微頷首,算作回答。
景夏卻一下子蔫了下來,他輕輕地咳了兩聲,道:「我當初就是不懂事,現在我絕對不會作出那種蠢事了,你知道的。」說著,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臉,皮膚早已恢復了原本的光滑細膩,但是……他卻感覺紀川呈那火辣辣的一拳好像如昨日一般感覺清晰。
他當年便是與那幾個狐朋狗友在夜色裡,差點吸了毒的。
而那件事,也是紀川呈這二十年來最生氣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忽然聽到這個回答,紀川呈挑起一眉,淡淡道:「當初你是怎麼回答我的?」
景夏聞言一愣,他立即絞盡腦汁地回想。時間過得太久,他後來經歷的事情也太多,這種過去了多少年的一句話他早已該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他卻驚詫地發現,剛剛想起一點苗頭,居然連當時的情形都記得一清二楚!
紀家大宅的花園裡,他就站在紀川呈的身後,訕訕道:「阿川,我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我要是再犯錯,我就……我就從此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說東,我絕對不敢朝西!」
當時的情形一回放在腦海裡,景夏嚇得立即說道:「等等,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我這……我這哪兒犯錯了?!我好像從那以後循規蹈矩,正正經經地學習管理,就連王管家都說我變化很大。」
紀川呈垂眸,掃了他一眼:「你都聽我的?」
見著對方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話,景夏立即炸毛:「我又沒做錯事,幹嘛要聽你的?!!!」
挺拔清俊的男人忽然一冷臉色,渾身散發的冰冷氣場令空氣都下降了好幾度。景夏剛要縮了脖子,忽然便想到自己絕不能再失了志氣,又揚起下巴,誓死不屈。
「你沒做錯事?」
吞了口口水,景夏小聲說:「沒……沒有。」
凌厲的鳳眸一瞇:「真的沒有?」
「……有。」無奈地低下了頭,景夏終於還是承認:「我是不該臆想你和祁揚是那種關係,你生氣也是應該的。但是阿川,這件事也沒這麼嚴重吧,我發誓,我再也不敢猜想你和任何人的關係了,絕對沒有下一次!」
「……」
「阿川?」
「你再想想。」
景夏一愣:「想什麼?」
「我和別人的關係,特別是……感·情·關·系。」
最後幾個字完全是咬牙切齒地從嘴裡吐露出來,紀川呈清冷矜貴的面容上全是難以壓制的怒意,但是很明顯,這直白的情緒對面的青年是絲毫沒有感覺到。
聞言,景夏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俊秀的臉上全是疑惑。
他有些搞不懂了。
感情關係……感情關係……
感情關係?!
「什麼?!你居然喜歡秦姐?!!!」
「……」
「雖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阿川,如果是秦姐的話,我覺得你還是沒戲的。秦姐那可是……」
「景夏!」
陡然拔高的聲音讓景夏頭上的小黑糰子嚇得一個哆嗦,便滾落在地。它灰溜溜地立即跑向了桌子底下躲著,再也不敢去看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眼。
逐漸黯淡下去的日光將景夏的面容照得明亮,他驚駭地看著眼前勃然發怒的男人。黑色的碎發撒在對方飽滿的額上,漆黑深沉的眸子裡全是被激怒的神情,薄唇緊抿,神色不悅。
他真的……從沒見過紀川呈這般生氣的樣子。
這人很少將感情直接寫在臉上,更不用說是這樣的大怒。景夏17歲的那年,只記得昏暗的房間裡,那一拳猛烈剛硬的拳頭,卻沒有看清紀川呈的神情。而如今……
他卻是真真實實地看到了。
仿若是無奈,又好像是被自己給氣得實在夠嗆,冷靜如紀川呈也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全部真真白白地將一切的感情剖析在了他的面前。那種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爆發一般的強烈情感,讓景夏的心臟猛地一揪。
一個極其不真實的想法忽然照上了他的心頭。
「景伯母去世的時候,是我抱著你跪了一宿,你趴在我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是你五歲。」
「你小時候貪玩,爬上了老宅池塘邊的大榕樹一不小心摔進了河裡,是我跳下去把你救了上來、自己差點溺死,那是你六歲。」
「蘇唯尚誣陷你打破景老爺子最心愛的花瓶,你被罰跪在書房裡一晚上,是我偷偷地送東西進去,央求老爺子減輕你的懲罰,那是你九歲。」
「你逃課出去玩家裡沒人管,跑上大街後差點被車撞,是我不眠不休找了一夜找到你,拉著你到了老爺子的書房前,一起跪著求他原諒,那是你十歲。」
「你……」
紀川呈以往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此時聽上去有一些激動,連尾聲都帶著一絲絲難以控制的顫抖。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俊挺的眉頭緊緊蹙著,耀黑的眸子裡不知為何看上去好像泛上了一層水光,明明還是那副霸道冷漠的模樣,但是看在景夏的眼裡,卻覺得此時的他——
異樣的有些脆弱。
好像僅僅是一個否定,就能讓他徹底的崩潰。
「老爺子的葬禮上你被蘇唯尚激怒,差點就要大打出手引得景父不悅,是我暗自裡派人將蘇唯尚困在了房子裡不得出門,那是你十二歲。」
景夏的身子有一些顫抖,他怔怔地望著紀川呈這副模樣。他的心好像徹底被這些看似平淡的話語勾住了。這些字,一個一個地刮著他的心頭,將他的心臟刮出一道道斑駁可怖的血痕,流出汩汩的鮮血,卻無法躲避。
因為他知道——
這個人說的沒錯。
「你還沒拿到駕照就私自開車兜風,差點撞殘了人家的一條腿,是我帶著你在別人的病床前賠禮道歉,懇求家屬病人的原諒,那是你十五歲。」
「我好不容易回到了b市就想著要見你一面,你卻跟著那群酒肉朋友在夜色裡狂醉,我到了以後居然看到你要吸毒,氣得想要把你殺了的心都有,但是最後還是忍了下來,抱著你回了紀家不敢帶你回景宅,那是你十七歲。」
眼眶漸漸發紅,紀川呈的聲音再也沒有了原本難以自持的激動。他漸漸放緩了語速,一向高傲冷漠的眸子輕輕地搭攏下來,看著地面。昏黃的日光好像沒了溫度,明明是將男人高大的身軀全部照耀了進去,景夏卻覺得他好像渾身冰冷,連心……都開始逐漸變冷。
喉嚨裡早已是乾澀一片,景夏紅著眼睛地想要抬手,卻發現自己全身的力氣好像被徹底掏空,隨著對方剛才那一句句的話,消失在了漫長而又短暫的記憶裡。
從五歲的第一次見面,到如今兩人對峙的現實。
自己二十年的人生裡一直夾雜著這個人的影子,他從未消失過,即使是去了部隊,也堅持每天會打上一個電話,報平安。
他很沉默,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只知道永遠的站在自己的身邊,做好自己該做的和不該做的事。自己的錯誤,他來擺平,自己沒辦法做到的事情,他來完成。
一切好像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
連他自己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冷峻優的面容因為光線的原因而籠罩在淡淡的暗色中,薄唇忽然勾起,紀川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彷彿是要將滿心的溫度全部噴吐出去,再也沒有力氣開口。
「我從九歲開始後的二十年裡,生活裡就沒離開過你的影子。你生病,我著急得恨不得是自己,只能守護著你病癒;你叛逆,我生氣得想把你狠狠地揍一頓,卻又捨不得。」
「景夏,我二十年的感情,你覺得僅僅是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便可以代替的嗎?」
時間停止,空氣凝固。
景夏呆愣地睜大雙眸,哽咽了聲音,卻感覺——
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