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謹譽 文 / 冰雨火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驀然自一位瘦小的男孩臉上傳來。
「小畜生!去坊市買些食膳用得著花這麼長時間?你快說你偷著幹什麼事兒了?要是小姐餓著了你擔當得起嗎!」咄咄*人的破罵聲緊接著傳來,說話之人是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肥臉肥臀,她兩隻同樣肥壯的手臂此刻正插在水桶粗的腰間,一臉怒氣地瞪著眼前的男孩。
低著頭,一個血紅的巴掌印像是滾燙的烙鐵一樣印在男孩的左臉上,感受著臉上因為受到巨力而逐漸擴張的痛感,男孩眼神呆滯地望著暗灰色的地面,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低著頭,似是麻木了一樣承受著眼前之人的訓斥。
「哼!這回你又給我裝傻充愣是吧!我看你這個月的工錢是不想要了!小畜生,我告訴你,要不是老家主和你那殘廢父親早年算是有點交情,徐家才肯給你個活幹,否則像你這種城外的小土鱉別想進我們徐家!」華衣婦人居高臨下地怒罵著伏跪在地上的男孩,肥碩的嘴巴裡吐出的話語異常尖酸刻薄,直接是將瘦弱男孩蔑視得一不值。
似是聽到了什麼自己在意的事,原本一聲不吭的男孩竟是驀然抬起了頭,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蛋,鼻子和臉頰上都沾滿了黑灰。而此刻,他正用一雙毫無波動的眼睛不閃不避地直視著華衣婦人,寂靜片刻後,男孩的嘴角才是微啟,一字一字道:「不要罵我爹。」
突然間被男孩以這中淡漠的眼光盯著,華衣婦人起初心裡竟也是莫名地一緊,不過她很快便是恢復了過來,緊接著便又換上了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看其肥臉上的緊繃程度,顯然其怒火較先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你個小畜生還敢跟老娘頂嘴了是吧!你那殘廢老子我還罵不得了是吧!你個小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華衣婦人扭曲著麵團一樣的大臉,伸出手臂竟又一次朝男孩的臉上扇了過去。
「姑姑,我看還是算了吧。」
這時一個女子淡淡的聲音傳來,話語不緩不急,沒有多少真正的關切,也沒有多少刻意的庇護之意,但就是這一句話,卻是令得華衣婦人的手臂硬生生地停滯,寬大如蒲扇一樣的手掌也是最終沒有落在男孩的臉上。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華衣婦人也是轉頭一看,只見一位容顏頗為秀麗的少女已來到了屋內,少女正值十六七歲的碧玉年華,身著一身粉紅色的宮裝長裙,髮髻上嵌有銀色的牡丹鈿瓔,邊上還扎有一根帶有紅色掛墜的髮簪,如此裝飾使得本就頗有姿色的少女顯得愈加艷麗了不少,而她,自然便是方才華衣婦人口中的徐家小姐,徐香寒了。
「姑姑,跟我娘說一聲今天我不在家吃飯了,俞伯伯家的俞公子找我有事呢。」少女進來後隨意瞥了一眼此刻正跪在地上灰頭土臉的男孩,然後一偏頭,嫣然一笑地對著華衣婦人說道。
「呵,那句話果然不是對我說的……」聽到少女這一番話,男孩的臉上暗暗露出了一個自嘲般的笑容。
「呵呵,好說好說,俞公子見得,我看他人也不錯吧,香寒以後可要多去俞公子家玩啊。」華衣婦人聞言立馬換上了一副熱情至極的表情,臉上原本緊繃的贅肉也終是在此刻得到了解放。
「姑姑在說什麼呢……我先走了哦。」徐香寒聽見華衣婦人略帶深意的調侃之語,俏麗的臉上也是不經意地浮現了一抹緋紅,嘴角甜甜地一抿後,竟是轉身連忙小跑了出去。
「呵呵,小姐慢走。」
華衣婦人笑著目送徐香寒離開後,堪稱豐滿的臉上又板了起來:「小畜生,今天小姐不在家吃飯,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以後若是再有此類事情發生,看我不抽死你,快給我滾!」
……
徐家,下人房舍。
月暈朦朧,淺淺的月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投射在簡陋的床榻上。
男孩睜眼望著窗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稚嫩的臉蛋被月光照得雪白,一雙清澈的眼眸也在此刻彷彿陷入了迷離。
「呵呵,我生來就是這種受人奴役和壓迫的命嗎……」一聲慘淡的苦笑無力地迴盪在屋內,男孩想起白天那婦人對自己的無情打罵,還有徐香寒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眼神,這種受人鄙視的苦澀他已是嘗過太多……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下人嗎?作為一個下人,便得任人宰割,豬狗不如地活著嗎?呵呵,或許是吧……男孩慘笑著,面對著這個世界殘酷的現實,他又有什麼能力去改變自己?這個問題太過飄渺,或許於他來說,迷茫抑或苟且逢迎的屈就,早已麻痺了他的內心……
清冷。
窗外的月光淺澀,吹來陣陣涼風,男孩蜷縮起身子,盡力地感受著被窩裡傳來的溫暖。
這溫暖來自那厚厚的被褥,然而,男孩卻是知道,這溫暖,更是自己慈愛的母親帶給自己的。
「……明天便是月底了,終於可以回家了,也不知道爹娘和雨兒那丫頭怎麼樣了……」感受著被窩裡傳來的暖意,男孩思緒輾轉,腦海中不經意浮現出了自己這個月來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人。
「想必雨兒那丫頭見到這個一定會很開心的吧。」想著想著,男孩原本肅然的臉龐驀然流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後,便從自己枕頭底下拿出了一個由透明細線串著的紅色琉璃珠子,月光下,那珠子依舊如白天般閃亮,珠子表面光滑圓潤,細看之下,裡面竟是繪有一朵異常精緻的蓮花。
睜大了眼睛望著月光下的紅色珠子,男孩臉上也終是浮現出了一個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笑容。
不過,這種笑容於這幾個月來,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男孩名叫謹譽,算上這年頭,也才十二歲。
十二歲的孩子,在大多數的家庭裡,應當還是被父母百般呵護,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然而,謹譽卻是知道,自己不能,不是因為不可以,而是因為自己,沒有這個閒心,也沒有這個資本。
早年遭遇的一場變故,使得謹譽的父親失去了雙腿,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謹譽一家的頂樑柱一下子倒塌,而他母親為了照顧謹父,也不得不停下平時家裡的一些家務,本就不富裕的一家,便是一下子陷入了溫飽的危機之中。
而那時,謹譽才八歲,八歲的他,面對自己家中所面臨的困境,他不得不醒悟,他不得不在那時褪去自己童年本該擁有的天真,也不得不去學會擔當,學會走到外面,學會用自己努力,撐起這個家庭……
也正如前面那位華衣婦人所說的,謹譽能夠呆在徐家,便是由於自己父親早年對徐家老家主有過救命之恩,而那一次,謹父的代價,卻是失去自己的雙腿。
當時徐家老家主遇險,謹父本可以選擇無視,本可以避免自己的殘廢,然而,謹父卻是選擇了向徐家老家主伸出援助之手,這在謹父看來,既然自己願意去幫助對方,那麼,自己受到什麼傷害自然便得由自己承擔了。
而事後謹父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希望能讓自己八歲大的兒子在徐家干五年活,其他的,他並不要求太多。
對此,徐家老家主也是只能無奈地答應了。
於是,在八歲那年,謹譽便在父親的囑咐下來到了徐家,而在他臨走前,謹父卻是送了他一本書頁古樸的書籍和一句至今仍影響著謹譽的話:「去徐家,不僅是掙錢,更是一種磨礪。」
或許謹譽當時還沒有完全理解他父親口中「磨礪」二字的真正內涵,年僅八歲的他,便是隻身一人來到一個與自家條件完全不成比例的地方,並且時刻記著他父親的那句話。
至於那本書籍,謹譽也是極為看重,書名叫做《元罡經法》,他每天晚上都會抽空看看,由於裡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強身健體之法,所以謹譽在白天幹活時,也會偶爾用到其中的一兩招,日久之下,他也是感到了自己平時做得一些重活和累活都輕鬆了許多。
其實在謹譽來到徐家的第一年,徐家對他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安排下來的活雖說也不輕,但都是跑跑腿、出出汗便可的活務,每月的工錢也要較其他下人豐厚,而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在於徐家老家主這邊了。
然而,在謹譽來到徐家的第二年初,徐家的老家主便是溘然長逝了。
經過了那次舉辦得異常隆重的葬禮後,徐家對謹譽的態度竟是直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僅沒有了以前月錢上的豐厚收入,從事的活務也是越來越重,每天不是去扛柴火就是去搬貨物,一天下來,都得累得謹譽筋疲力竭。
就今天來說,謹譽頂著個火熱的太陽,好不容易將背來的木柴都劈好放好後,又被吩咐到城裡的大坊市裡去買些食膳料理,於是謹譽又得立馬出發前往坊市。
而今日在坊市裡,謹譽也是在某個小販的攤頭上瞅見了一個頗為好看的琉璃掛珠,心想明日便可見到自己可愛的妹妹,一喜之下,才打算花大價錢買下的。不過這個「大價錢」自然是對於謹譽而言的,自己一個月的工錢才一兩銀子(一千錢),而那個小珠子卻赫然要賣到八百八十八百錢!
當然,謹譽自然不是如此闊綽之人,讓他出那個價錢去給自己妹妹買個珠子那是絕對辦不到的,然則,有所謂「天無絕人之路」,當時的謹譽卻還是想辦法買下了……
這中間過程不必詳述,總之,事後有知情人透露,這小販最後是哭著妥協了,顫抖著雙手收下了某位黑臉少年丟下的四百四十四錢後,整個人都垮了下去,面色慘白之極……
不過,也恰是那一段時間的拖延,謹譽才落得了先前被華衣婦人罵得狗血淋頭的下場。
回過神來,謹譽愣愣地舉著在月光下越發璀璨的紅色珠子,良久之後,他原本略帶喜意的表情才是逐漸收斂,在枕頭底下又是一陣摸索後,一本模樣古樸的書籍便是出現在了他手中。
此書看起來並不算厚,五年時間,謹譽也早是將此書從頭至尾看了不知多少遍,若說是倒背如流也不為過。其實在起初幾年,謹譽讀上此書並沒有多大感覺,但如今逐漸熟悉之後,並且白日裡也是有意無意地學以致用,他卻是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和精力有了大大的提高,即使干一天的重活,他也不至於累得精疲力竭了。
感受到了這個好處之後,謹譽如今每天晚上都會習慣性地翻看一下,不說看得有多深刻,但「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於是謹譽在睡前小看一會兒之後,便是放好書準備睡覺了。
「爹,娘,雨兒,我明天便來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