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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章 文 / 為伊憔悴

    巧兒挨打,跑回小偏院,素雲姨娘在西屋炕上歇晌,她沒敢驚動,忍氣把裙子摔在地上,自己哭了一回,估摸主子快醒了,拿銅盆舀水洗把臉,把委屈嚥下,侍候素雲姨娘起身。

    素雲姨娘看巧兒低著頭,不蔫聲不蔫語,心裡納悶,往日巧兒不是這般安靜之人,怎麼今一句話都不說,垂頭喪氣。

    巧兒蹲下,替素雲姨娘穿上繡鞋,起身,一抬頭,看素雲姨娘盯著她臉看,忙把頭垂下,素雲姨娘覺出不對,困惑道;「你抬起頭。」

    巧兒緩慢把頭抬起來,素雲姨娘盯著她臉看了好一會,「你眼睛怎麼紅腫了,左半邊臉怎麼好像腫起來了。」

    巧兒膚色白淨,左半邊臉上清晰印著五個手指印子,素雲似猜到什麼,厲聲問;「說,怎麼回事,是誰給你打的?」

    巧兒眼圈一紅,低頭不出聲,素雲姨娘再三追問,才說出是錦繡打的,素雲姨娘氣得唇哆嗦,錦繡那個賤人得寸進尺,打狗還得看主子,這一巴掌打在巧兒臉上,同打在自己臉上一樣。

    素雲姨娘這些年在邵府,極少跟人爭執,發生正面衝突,習慣了暗鬥,明火執仗,撕破臉,這不是她為人處世的方式,她慣於腳下使絆子,背後捅刀子,碰上錦繡這種潑辣貨,就好像秀才遇見兵,空有一身功夫,卻使不上。

    素雲姨娘難嚥下這口氣,站起身,就要去上房找錦繡那賤人評理,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住,小不忍則亂大謀,先不急著收拾錦繡,頭號敵手不是錦繡是吳淑真,吳淑真詭計多端,跟錦繡對陣,吳淑真坐收漁翁之利,白白撿了便宜。

    素雲把悶氣往下壓了壓,錦繡是老太太賞給三爺的,就是老太太屋裡的貓狗,都得高看一眼,跟錦繡過不去,就是跟老太太過不去,這個道理她懂。

    素雲姨娘走回炕沿邊坐下,抓起炕桌上茶盅,喝了一口放冷了的茶水,硬是把火氣壓下去。

    巧兒看著主子臉色陰晴不定,不敢說話。

    半天,素雲姨娘埋怨道;「你也是,跟她爭什麼,不就一條裙子,是什麼稀罕物,也值得打一架。」

    主子不給做主,反倒受到責備,巧兒說不出的憋屈,在素雲姨娘面前不敢抱怨,背地裡咬牙恨錦繡和金鳳。

    素雲姨娘心想,先不跟錦繡這小賤人計較,現放著一宗大事要辦,她自打胎落了,下面瀝瀝拉拉經血不斷,服了巧兒托人在醫館抓的藥,經血流的少了,可總不見停止,她不由擔心,是不是胎落得不乾淨,弄壞了身子。

    私下裡跟巧兒商量,偷著找大夫看看,巧兒道:「姨娘若要請大夫,必然得回奶奶,大夫來了,小產的事不就穿幫了嗎?」

    素雲姨娘想想,「不如我跟奶奶說去廟裡進香還願,藉機出去,找家醫館,好好看看,看能有什麼法子把血止住。」

    巧兒道;「姨娘這個主意好,人不知鬼不覺,瞞住闔府的人,到外頭不說是邵府的,沒人認識。」

    素雲姨娘思忖,眼把前,先把病治好,至於小產之事,先瞞過一時,等把病治好,在想下一步的事。

    素雲姨娘吩咐巧兒去上房,跟吳淑真告訴一聲,就謊稱曾許下願,若得懷胎,去寺廟焚香還願。

    巧兒去了,素雲姨娘心下有點擔心,萬一吳淑真找借口不許,這事就難辦,邵府家規甚嚴,不經主子,私自把外男招進內宅,就是大夫也是家規不允許的。

    巧兒不大工夫回轉,說:「爺和奶奶一塊出門應酬,剛走。」

    素雲姨娘吩咐巧兒,「你去大房跟大奶奶告假,按剛才說的話對大奶奶說。」

    素雲姨娘跟大奶奶齊氏打招呼,齊氏倒是沒說什麼,就是囑咐出門小心的話。

    素雲姨娘帶著巧兒,和一個婆子,這婆子是她心腹,她放心。

    素雲姨娘去了汝陽城裡最有名的醫館,轎子到了醫館門前,素雲姨娘命巧兒先進去看看,怕有熟悉的人,素雲姨娘是內宅婦人,平常不大出門,認識的人極少,巧兒出來,說裡面現在正好沒人,扶著她放心進去。

    坐堂的是小有聲望的老郎中,看進來是個穿戴華麗的婦人,知道大戶人家內宅表面體面光鮮,內裡齷蹉,不問來著何人,安排她坐下診脈,素雲姨娘看這大夫沒問病情,似胸有成竹,把手腕鐲子褪下,給身後巧兒拿著,撩起寬袖,手伸出去。

    老郎中耐心替她把脈,一會換了一隻手,期間神情莊重,一看就是醫道高深,非江湖騙子。

    老郎中診斷明白,把手移開,素雲姨娘擔心地問:「大夫,有大礙嗎?」

    老郎中沉吟片刻道:「產後惡露不止,氣血受損,先調理一陣子,你是不是服了什麼湯藥?夜裡失眠多夢,易怒煩躁。」

    素雲姨娘心服口服,忙道:「對,是像大夫說的,晚上睡不好覺,有時情緒不穩,多疑恐懼,是我自己找人抓的藥,止血草藥,服了幾劑,比原來好些了。」

    老郎中點點頭,「這就對了,你身體裡像是有輕微中毒,想是自行用藥所致,以後注意,不能胡亂吃了。」

    素雲姨娘心裡慶幸,多虧今來這裡看病,不然找不出癥結,受煎熬,自己情緒反覆無常,把邵英傑都得罪了。

    老郎中舉起筆,寫下藥方,叮囑道;「先吃吃看,若還不見好,再來看。」

    素雲姨娘沒說看什麼病,老郎中說出診斷跟她病症狀一般無二,素雲深信這位郎中,看來是找對人了,碰上醫術高明的大夫,心裡一下鬆快了,連日來提心吊膽,寢

    食難安。

    素雲姨娘由巧兒扶著出來屋裡,老郎中在她背後眼神有幾分狐疑,輕聲念叨,中毒,一般有毒性草藥,即便是江湖半吊子大夫,也知道劑量不敢多下,這女人怎麼會吃藥中毒了,老郎中搖搖頭,大戶人家,內宅不平靜。

    大奶奶齊氏、二奶奶羅氏、三奶奶吳淑真齊聚在邵老太太屋裡,官媒馬婆子給三姑娘邵玉芳說親,手頭上現有幾戶,都是汝陽城貴胄公子。

    馬婆子口若懸河,數說幾家本城有身份地位官宦之家的公子,說到胥公子是口吐蓮花,「胥家二老爺在京城做官,胥家老太爺捨不得次孫,留在身邊親自教養,胥老爺當年武舉出身,曾教過皇子們騎射,如今年邁告老還鄉,悉心教導孫子,胥公子儀表堂堂,能安邦,武能定國,家風嚴謹,男子不到四十不得納妾,胥家是難得的好人家,胥公子那是打著燈籠沒處找。」

    齊氏微笑不語,算起來這胥公子跟她娘家沾親帶故,梁王府虞側妃的母親和胥公子的母親是親姊妹,齊氏的祖母姓胥,娘家是胥氏一族的旁支。

    是親三分向,齊氏當然希望小姑子嫁入胥家,背地裡極力攛掇邵太太答應親事,婆母若不反對,齊氏就先跟胥家透個話。

    馬婆子又提了幾戶人家,跟邵家都是門當戶對,嫡出公子,一個庶出的,還是嫡母沒有嫡子,過記在名下,當親生的養。

    羅氏看大嫂齊氏熱心張羅,心下不滿,大嫂凡事都替自己娘家人爭,她和二爺有意把小姑子許配給蔣知府的內侄,蔣知府是二爺邵英景的頂頭上司。

    羅氏開始說蔣知府內侄,青年才俊,在蔣府借讀,蔣夫人如何看中這個內侄。

    邵老太太看著兩個兒媳,各在推銷中意之人,舉棋不定,這時,小丫鬟進來,「回老太太,大爺領著大夫進來,給大奶奶瞧病。」

    邵太太趕緊道;「快請大夫進來。」

    朝另外兩個兒媳道:「你們迴避到後堂,不用走,聽聽你大嫂是不是有喜。」

    又喚丫鬟,「領馬大娘後頭用飯。「

    馬婆子知趣地賠笑起身,「老身明在來聽信。」

    大奶奶齊氏到碧紗櫥裡,一干女眷躲入後堂,吳淑真跟羅氏躲在帷幔後聽裡頭說話。

    聽大夫說大奶奶齊氏操勞過度,虧氣血,羅氏暗自欣喜,齊氏逞強,管家權死死攥在手裡,一點不肯放,這回好了,累病了,看她把著不交。

    大夫診完脈,開了方子,邵大爺剛預引著大夫出去,吳淑真隔著簾子道;「大夫請留步,我三房一個小妾現有身孕,煩勞大夫給看看。」

    柳絮一旁心想,素雲姨娘去廟裡進香,跟齊氏說了,吳淑真卻裝作不知,素雲姨娘懷孕三四個月主母不給請大夫,現在吳淑真知道素雲姨娘出事,想把自己責任摘乾淨,便趁著素雲姨娘不在府裡,提議大夫給素雲姨娘診脈。

    邵老太太道;「可不是,素雲姨娘有身孕,老身馬上叫人給她喊來。」

    邵老太太就派一個小丫鬟飛跑去三房找素雲姨娘,邵大爺陪著大夫堂屋喝茶,稍待去找人。

    盞茶功夫小丫鬟跑回來,走到帷幔後,「回老太太,素雲姨娘出府去廟裡進香,還未回來。」

    邵太太納悶瞅眼吳淑真,「三媳婦,素雲姨娘出府沒跟你說嗎?私自去廟裡進香,招呼不打,這是誰家的規矩?」

    吳淑真忙替她分辨,「媳婦昨跟爺出門,聽丫鬟說素雲姨娘來上房找我,不知何事,想必就是這宗事,素雲姨娘不是做事著三不著兩的人,是不是媳婦不在告訴大嫂了?」吳淑真在人前表現得護著丈夫小妾,賢惠足以令闔府上下稱道。

    邵太太聽她說,蹙眉,「就算是告訴你大嫂,上廟裡這時候也該回府了,懷著孩子,跑外頭野,回頭孩子有事看我饒不饒她。」

    吳淑真低頭不說話。

    素雲姨娘在醫館抓了藥,轎子又折回頭,去城西清華寺,燒了一炷香,叩頭求菩薩保佑渡過這一關,從吳淑真手裡奪回邵英傑的,

    素雲姨娘剛一起身,就聽有人喊:「二妹,是你嗎?」

    素雲姨娘轉身,就看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布衣打扮,看似鄉下人,素雲恍惚眼熟,細看像是哪裡見過,那男子試探著問;「你家是住趙家村,小名菱花?」

    素雲愣住,吃驚看著這男人,心想他怎麼知道自己小名,那男子神情有些激動,「我是你大哥,當年我在東家做工,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你八歲那年,娘偷著把你賣了。」

    素雲兒時的記憶點滴湧上心頭,那個荒涼的小山村,父親姓趙,有一個大哥,還有幾個幼小的弟妹,這情景時常在夢裡出現。

    素雲顫抖地叫了一聲,「大哥」便紅了眼圈。

    那男子高興地道;「哥回家聽說娘把你賣了,到處找你,沒找到,沒想到你怎麼來到這裡。」

    素雲抹淚,「一言難盡。」

    那男子把她扯過一旁,看她好像沒什麼記憶,便道:「咱家住在陝西長舉縣,趙家村,爹叫趙老蔫,娘叫李桂花,我叫趙憨實。」

    素雲回憶,似乎有些微印象,問:「哥,你怎麼來這裡?」她記得家很遠,當時買下她的人牙子,帶著她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坐車又坐船,走了十幾日才來到這裡,至今她早已不記得家鄉在哪裡。

    趙憨實道:「我跟東家出門販貨,來到這裡,東家讓我出來買東西,我看這裡有座寺廟就進來拜拜,沒想

    到真靈驗,遇見二妹。」

    素雲姨娘這些年出來,對家中父母親情早已淡漠,想知道她們境況,問:「家中父母可好?弟妹們都長大了吧?」

    「父親身體不好,不能下地幹活了,母親還是老樣子,整日罵人,二弟在城裡給人打小工,大妹早幾年就給人做了童養媳,是鄰村的,三妹說人家了,年後就嫁過去了。」

    稍頓,趙憨實低頭,難過地道;「還有五弟,你走後娘生的,讓娘賣了。」

    素雲聽了,沒多少情緒變動,她娘不務正業,好吃懶做,窮了就賣兒賣女,這樣的母親不去想也罷。

    「妹子,你怎麼樣?」趙憨實關切地眼神看著她。

    素雲心裡一暖,這些年在邵府人情淡漠,從沒人真正關心過她,邵英傑對她好,可那個好讓她從未踏實過,患得患失。

    素雲簡單說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兄妹相對唏噓。

    臨別,趙憨實道:「東家販貨,大概待上一年半載,我改日去看妹妹。」

    兄妹相認,耽擱些時候,素雲姨娘回到邵府天到下晌,邵冀的奶娘抱著邵冀在門口曬太陽,看見素雲姨娘回來,道:「姨娘可回來了,頭午老太太派人來找姨娘,說請了大夫來給姨娘診脈,這時候了,大概大夫早出府去了。」

    素雲姨娘頓時驚得手足冰涼,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巧兒扶著她進屋裡,坐在炕上,她雙腿猶自發軟。

    巧兒變顏變色,緊張地小聲道:「姨娘,多虧回來晚了,不然出大事了。」

    素雲姨娘咬著唇,半晌,道;「這件事要盡早解決,拖得越久越危險。」

    巧兒掩上門,走回來,輕聲道:「主子把小產責任推到奶奶和錦繡身上,這樣,爺不但不生氣,反過來還會覺得姨娘吃苦受了委屈,同情姨娘。」

    素雲姨娘苦笑著搖搖頭,「吳淑真比狐狸都精,哪能抓住她當墊背的,錦繡那小蹄子才不會傻到老實等著我陷害。」素雲姨娘個性謹小慎微,從不行差踏錯,自吳淑真進門,連連失手,落了下風,更加不敢大意,怕一不小心落入吳淑真設下的圈套。

    邵英傑晚間歇在外書房,上秋,夜裡有點涼意,吳淑真歇在碧紗櫥裡,柳絮鋪床,晚秋為吳淑真拔去頭上釵環,散開頭髮,吳淑真示意晚秋出去門口看著,晚秋會意,出去掩上西間的門,站在堂屋門前的台階上,看著不讓人靠近。

    吳淑真拿出一個藥方,遞給柳絮道:「明你出府一趟,到柏家藥鋪按這方子抓藥,就說你家去了。」

    柳絮接過,揣在懷裡,吳淑真按說更相信晚秋,可是晚秋沒有出府的理由,柳絮隔三差五家去照應三個幼小的弟妹,過了明路,闔府無人不知,因此,柳絮出府不會有人懷疑。

    柳絮服侍吳淑真歇下,回到下處小屋裡,趁著晚秋今晚留在上房值夜,把門閂上,懷裡掏出那張藥方,湊近油燈底下,方才吳淑真遞給她時,她掃了紙上一眼,不敢久看,這張方子跟上次吳淑真讓她抓的藥方上的藥略有不同。

    她一味味草藥仔細看,上次的藥方她偷偷謄寫下來,為安全起見,放在家裡,她跟晚秋同屋,如果讓晚秋發現偷著抄下來,後果可想而知,柳絮不想多管閒事,她就是想著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

    她現在手頭上沒有上次抓藥的方子,她仔細回想,還有點記憶,她對草藥不熟悉,看草藥名不陌生,具體用途就說不清,盯了方子好一會,她目光集中到一味草藥上,那味草藥名:硃砂。

    硃砂,這好像是古人用作煉丹之用,成分好像是硫化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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