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補藥 文 / 為伊憔悴
柳絮先晾了一碗湯,等涼了,盛飯菜,送到周天福屋裡。
小心地把湯擺在炕几上,安箸。
周天福背靠板壁,端起,喝了一口,皺眉,「這麼熱,想燙死我」
柳絮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跟他一般見識,「湯我嘗了,正好,不然,我給你吹吹」
端過碗,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幾口,放到桌上,「爺試試這回還燙不燙」
周天福喝了口,「還燙」
柳絮兒端起碗,狠吹了幾口,「好了」放下碗,「我廚房有事,爺嫌熱,自己吹吧」
不等周天福說話,出屋子。
趙媽先坐在擺上飯菜的矮桌上,招呼柳絮兒,「快來吃一口,一會冷了」
柳絮兒咬了一塊排骨,嘴裡吃不出香,柳家三個孩子這兩日吃飯了沒有?食難下嚥。
趙媽邊吃邊問:「我聽周大娘說,讓你去給福哥抓幾劑補藥?」
「說過兩日照方子抓」柳絮夾了一口茄子絲,含在嘴裡,心裡不是滋味。
趙婆子朝門口看看,院子裡無人,湊近壓低聲兒道:「你不知道杏兒那次出事,就是補藥惹的禍,那陣子周大娘說福哥氣色不好,抓補藥煎了,你說怎麼著,福哥喝下去,扯著脖子直嚷熱,偏趕上周家倆口子不在家,杏兒正好在屋裡侍候,我就聽見上房有動靜,像是杏兒哭喊聲,我趕過去,杏兒往出跑,衫子都扯破了,杏兒那丫頭問也不說,只說寧可死了,也不願意侍候福哥」
「沒過多久,杏兒就讓周大娘給賣了,不知賣去哪裡,那丫頭走時,懷裡還揣著剪刀」說到這,趙媽一哆嗦。
柳絮佯作不解地問:「是侍候小爺不盡心,惹怒主子?」
趙婆子看左近無人,又小聲道;「杏兒那丫頭晚上脫衣衫,我看見腰上紫了一大片,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用說,一定是福哥造的孽,我心裡想一定是補藥惹得禍」
趙媽搖搖頭,「可憐見的」
「小爺自己不尊重,欺負人,當娘的護短」柳絮惱恨,杏兒是太老實了。
趙婆子搖頭歎氣,「那之後,福哥身子骨就不好了,周大娘聽說,是杏兒惹了福哥,踢打一頓,就叫牙婆來領走了。」
柳絮兒倒吸一口涼氣。
「杏兒是個倔強脾氣,走時一個眼淚疙瘩都沒掉,倒是我這老婆子看著心酸」
柳絮身子發冷,周天福是個畜生。
掌燈時分,周興家的喚柳絮,遞給她一個方子,「明日你就照著這個抓草藥,記住」
桌子上放著一錠銀子,周興家的道:「這銀子用抓藥,撿成色好的」
柳絮既喜且憂,喜得是可以藉著抓藥回柳家一趟,憂的是周天福吃了補藥,有幾味藥是大補,補身體的同時,火氣上來,周天福沒地方消耗過剩的精力,可不是找女人下火。
周家的早膳,一般是稀粥和白面饅頭,侍候周家三口吃過飯,柳絮和趙婆子才能吃,趙婆子身板結實,三兩一個的大饅頭,一頓能吃兩三個,今早上破例有三個鹹鴨子。
柳絮兒磨磨蹭蹭,細嚼慢咽,趙婆子吃了兩個饅頭,一個鹹鴨子,還剩下兩個饅頭,兩個鹹鴨子。
周興家的喊:「趙媽」
趙媽急忙在衣襟上抹把手,緊著過上房去。
柳絮瞅眼沒人,忙把兩個饅頭兩個鹹鴨子用手帕包上,揣在懷裡,把兩個碟子裡的剩菜劃拉到一個碗裡,就水吃了。
偷著往上房看,透過竹簾周興家的正和趙婆子說話。
柳絮沿牆溜到後院,左右看看,無人,快速地把絹包塞在柴垛裡。
剛放好,就見周興家的朝後門走來,忙離開草垛,拾起掃帚佯作清理後院秋風刮落的枯黃樹葉。
周興家的停住腳步,盯著她,柳絮心裡突突的,緊張地想,周興家的精明,是不是讓她發現了。
周興家的說了句,「你一會抓藥,去稍遠一點的德生堂,哪裡鋪面大,草藥齊全」
柳絮兒心一鬆,隨之又一喜,這下子回來晚點,也有話說,忙答應聲。
周興家的就出門去了。
柳絮手不拾閒,拾掇完灶間,站在院子裡往西屋望了望,周天福沒使喚她,趙婆子早飯後都是在西廂房小屋裡歇著。
柳絮摸摸懷裡的藥方和一錠銀子,灶間裡取下一個籃子,去後院從柴垛裡把這兩日攢的用絹帕包著的白面饅頭放入,上面用乾淨的布蓋上,挎著籃子,走到西廂房門口,朝裡喊了聲,「趙媽,我去抓草藥了」
不等趙婆子回答,腳步加快,朝院門走去。
趙婆子從屋裡出來,「天涼,回屋加件衣裳」
柳絮兒腳步不停,頭也不回,「不冷」
出了大門,柳絮兒像做賊似的,長噓口氣。
走到胡同口,柳絮打聽去德生堂的路,加快步子,邊走邊問,過了兩條街,看見掛著幌子的生藥鋪,正是周大娘說的德生堂。
把方子放在櫃檯上,「掌櫃的,按方子抓藥」
掌櫃的趨近看了下藥方,一樣樣的開始稱藥。
柳絮盯著一堆堆草藥,躊躇一下,指著其中一味蛤蚧,「這味藥怎麼這樣碎,掌櫃的,能拿點好的出來嗎?買不好,我回家要挨主子說」她故意挑剔。
掌櫃的陪著笑臉,「不瞞姑娘說,這味藥剩的不多,這是鋪子裡貨底子」
柳絮兒趕緊說,「這味草藥先不抓,其它幾味藥先抓著,等過幾日你們鋪子進新貨,我再過來補齊」
柳絮暗想,缺一味藥,就配不成一副,這勞什子下火的湯藥,讓周天福喝不上,過幾日還能藉著由頭出來一趟。
生藥鋪離柳家住的街有一半的路,柳絮兒沿著街道,仔細辨認街面鋪子,她牢記來周家時轎子經過的地方,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看見柳家住的剪刀胡同,巷口下道,抄小胡同。
拐過一堵泥牆,看見柳家的院門,院門關得緊緊的,柳絮心頭止不住咚咚直跳,走到大門口停頓下,有點膽怯地推開門,院子裡無人,無一絲動靜,她心又提起來,走到屋門口,輕輕推門進去,灶間也無人,她緊張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孩子們呢?孩子們若在家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快步進東間,腳一軟,差點坐在地上,靠著門框,心一鬆,幾乎落淚,柳芽兒和寶兒倆個正趴在炕上玩。
倆個孩子看見她,叫了聲,「姐」高興跳下地,圍住她,柳芽兒扯她衣襟,「姐,你咋回來了?」柳絮心裡熱乎乎的,孩子純真,感情真摯,三個孩子是她在這世上的僅有的親人。
柳絮想起,忙從筐裡摸出手絹包「看這是什麼?」她把兩個手絹包放到炕上,解開結。
兩個孩子大叫,「白麵饃饃,有白麵饃饃吃了」
柳絮一摸,天涼,饃冷硬,「姐給熱熱」拿著到灶間,生火,隔水蒸上。
兩個孩子圍著她親近,寶兒奶聲奶氣,「寶兒都想姐了」
柳絮蹲下摸摸寶兒小臉,「寶兒乖,姐走聽哥的話了嗎?」
「寶兒聽話」
柳絮想起,四處瞅瞅,問:「你哥去哪裡了?」
寶兒搖晃著小腦袋,「哥哥去學堂」
「學堂?」柳絮反問一句,納悶,家裡沒閒錢交束修費。
柳芽兒懂事,補充道;「孫大官人家辦個私塾,我哥哥每日都去趴著門縫偷聽,有幾次孫大官人家的小子攆我哥,還叫一群孩子一塊打我哥」
柳絮急忙問:「打壞了沒有?」
柳芽兒搖搖頭,「我哥跑得快,沒攆上」
柳絮難過地道:「是姐無能,不能讓哥哥唸書」
一會兒,饅頭熱了,柳絮找了個盤子,檢出來,端到屋裡炕桌上,招呼柳芽兒和寶兒,「趁熱吃,姐給拿筷子」
寶兒著急伸手抓,燙得手直往回縮,還是沒忍住,又伸出小手去拿,柳絮見了,忙取出一根筷子,串起一個饅頭,遞到寶兒手裡,寶兒美滋滋舉著筷子,偏頭咬一口饅頭,柳絮又把剝好的鹹鴨蛋遞給他,「寶兒就著蛋蛋吃」
柳芽兒拿起一個饅頭,用舌頭添了一下,猶豫一下,舔舔嘴,掰開一半,「這個給哥留著」
五歲的孩子就這麼懂事,知道惦記哥哥,柳絮感動,是孩子們給她溫暖,讓她有勇氣活下去。
這時她肚子嘰裡咕嚕的叫,早上那半個饅頭,早就消化了,她走去灶間,拿起水瓢,舀一瓢缸裡的涼水,咕嘟嘟喝了幾大口,方才走得急,出一身汗,冰涼的井水下肚,汗刷地一下褪下去。
她喘口氣,看灶台上放著沒洗的碗筷,舀水刷鍋,溫水,把碗筷洗乾淨,廚房收拾利落,摸摸裡屋炕涼,又往炕洞子裡添柴,把炕燒熱,挑水把水缸填滿,蓋上。
幹完這些活計,望窗外日頭老高,不敢太耽擱,囑咐兩個孩子不讓出屋,寶兒站在炕上,「姐,寶兒聽話,姐快回來」
柳絮點頭,「寶兒聽話,姐還帶好吃的」
趕緊出家門,回身小心地把院門掩好,走兩步,回頭,戀戀不捨。
走到胡同口,經過點心鋪子,老闆娘看見她,親熱地打招呼,「大姑娘回來了」
柳絮放慢步子,微笑,「大嫂生意不忙」
婦人話多,趕緊告訴說,「前兒你家生子被一群孩子攆著打,我看見,怕打壞了,忙叫我當家的把那群孩子趕開」
柳絮心疼,想大概就是柳芽兒口中說的孫大官人家的少爺帶人打生子,她暗恨自己沒用,前世一個成年人,連幾個孩子都護不住。
謝過婦人,匆匆出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