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0章 文 / 東盡歡
y市靠海,常年溫暖,春天來得早,二月底,柳樹已經蒙上一層綠煙,新抽出的葉子透出一點黃,新鮮明快,熱烈的氣息從莖葉深處散發。
坐在龍誠的別墅後院,龍易看著那些柳樹,有些恍惚。
龍誠坐在他旁邊,說:「高俊賢不該有這樣的勢力,背後一定有人。y市我已經讓人仔細搜查了一遍,能肯定他不在這裡,至於他藏在哪兒,目前還沒查出來。」
「柳絮呢?」龍易問。
龍誠挪開目光,看向遠處大海:「沒有消息。」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知道的。」
龍易知道,柳絮只是個普通人,在蒼茫無垠的大海中,如果沒有救生設備,她堅持不了太久。可唯一的救生衣在他身上,那麼柳絮……無法想像。
最具諷刺意味的地方在於:他根本就不需要救生衣。
龍易可以在水中呼吸,從海中醒來漂浮半晌,他沒有隨波逐流等待救援,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傷勢稍緩一些,長長的尾巴輕輕一擺,游出好遠。
他沒有靠船隻救援,而是自己游回龍誠的臨海別墅,哪怕已經傷痕纍纍。
可柳絮已經不見。
他沒有告訴過柳絮,他在水中是可以呼吸的。他喜歡跟她一起玩樂,吃飯,做-愛,但之於她,龍易始終有所保留。
無論是隻身去找高俊賢,還是鬆開柳絮墜入海中,龍易都有絕對的把握,他死不了。暈過去算得了什麼,他投入了大海的懷抱,那是屬於他的地盤,憑著強大的癒合能力,他很快能在水中恢復身體,繼而像一條魚自由地遊走四方。
比如,回到這棟濱海別墅,派人去調查高俊賢的背景,運籌帷幄。
可柳絮已經不見。
龍誠說:「我再派人出海找一找。」雖如是說,答案已經知曉。
「找不到了。」龍易得承認這個事實,他在海中游過很遠,甚至找到了漂浮在海上的降落傘,卻找不到柳絮。
龍誠亦有些黯然,他站起身,過來拍了拍龍易的肩膀:「你要是傷心的話,可以……」
「我不覺得傷心。」龍易平靜道,從海上回來,他一直保持著這份平靜,像是晚暮的青煙,半殘的冷月,平靜,無聲,「我覺得很可笑!」
本來她尚有一線生機。卻給了他,可笑的生機。龍易卻笑不出來,放佛此生都難以展顏。
「另外,我覺得不好玩了。」在龍易看來,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玩,帶來生機與樂趣,他慣常知道如何尋找快樂,精於此道,可現在,整個世界都蒼白無趣。若是以前,遇到如此挑釁他的高俊賢,他定是摩拳擦掌興致濃濃,沉湎於與他周旋的樂趣中。
到如今,不熱情,不生氣,毫無感覺,連念想都虛無。
明明是春日,卻感受不到生機,荒涼四處蔓延,蕭索侵蝕天地。
哪兒都沒去,甚至沒再過問高俊賢的事情,龍易在龍誠的別墅中睡了幾天,成日懶洋洋,提不起勁,精氣與氣力都被耗乾。別墅位置有些偏,並不熱鬧,因他住在這裡,龍誠和謝瑾也多住在這邊,存了照顧他的意思。可他又不與他們說話,謝瑾多有無聊,靠看電視打發。
看的是部唐朝宮廷劇,前些日子挺火,妃子皇后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女人喜歡看的戲,正看著,旁邊多了個人,龍易在另一張沙發坐下。謝瑾從廚房給他盛了碗雞湯,遞給他:「多吃點,快點恢復身體。不然被外婆看見,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麼樣。」
她不知道,龍易身體已無礙,內傷外傷皆復原,只是臉色灰暗精神不濟,仍一副病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謝瑾說:「原來你們男人也喜歡看宮斗戲。」
龍易說:「妝化得不錯。」
謝瑾點頭:「這種戲女人就喜歡看演員們漂亮的衣服,百變的造型……」
她說了許多,龍易不應她,看著電視,目光透出黯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謝瑾才認出,裡面那個公主是柳絮扮演的,她不知道柳絮與龍易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牽扯,說愛情吧,似乎又欠了點。電視裡,公主是別人的棋子,終被害死,被人推到湖裡,掙扎著卻是徒勞無功,最後沉下去,水面一片平靜。
龍易突然起身走開,背影中透出一股沉重氣息。他只承認她不見了,卻不肯承認她已死去。如今親見,成了不能承受之重。
想起《千金賭》,柳絮演了女二號,最後出了車禍;她新近演的盧西安電影的女主角,說是主角,其實只能算個配角,在電影裡的戲份還不如男配多,被歹人一槍斃命,是點燃主角仇恨的那根導火線……
都死了,沒落得一個好下場。
宿命的味道。
晚上龍誠把他拉去了酒店,約了人一起吃飯,展辛銘和妹妹展辛瑜,兄妹倆來y度假,因彼此較熟,順道拜訪龍誠。其實,他們跟龍易更熟,同一年出生。席上,龍易是興致缺缺的樣子,問了一句:「怎麼跟你哥一起度假?不是成天跟大作家黏在一起嗎?」
問的是展辛瑜。展辛瑜說:「還不是怨你。淺淵的電影都快開拍,你卻要雪藏柳絮,搞得他不得不換主角。他最近十分頭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投資有限,有名的演員片酬太高,請不起;片酬低的,影響力又不夠。」
埋怨的口氣,展辛瑜說:「難為淺淵想打造柳絮,拍了你和柳絮談戀愛的照片發給報社,想把她捧紅,結果,你把人家雪藏了。戀愛談崩了,你居然
這麼小氣……」
龍易猛然抬頭:「在星空世界的照片是他拍的?」
「這個……嗯,他也是一片好心,想增加柳絮的名氣。再說,你們反正都談戀愛了,有什麼不能公開的?我最討厭男人不負責任,遮遮掩掩,談個戀愛跟見不得人似的。」
葉淺淵對柳絮的演技是滿意的,片酬又低,不會給葉淺淵造成壓力。但名氣,稍欠了一點,也不知龍易存了什麼心思,打造柳絮始終是不急不緩。葉淺淵希望柳絮的名氣再大點,第一部電影,他想贏個好綵頭,那晚在火鍋店遇到龍易和柳絮,葉淺淵驚訝,兩人竟然在談戀愛。
多好的炒作機會。
葉淺淵決定幫她一把,展辛瑜自然是全力支持他。聽說他們要去星空世界,二人跟上去,展辛瑜認識星空世界的老闆,不需要定位置,伺機拍了些照片,把龍易和柳絮的戀情曝光。
果然,柳絮名氣大增。
龍易怒不可遏,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展辛瑜,你就慣著葉淺淵!」大概是氣急了,詛咒似的說:「等他不需要你幫忙,早晚得飛走!」
他怒氣騰騰地走了,展辛瑜十分委屈:「龍易,我都跟你承認了……」
回到別墅,龍誠看見院子裡扔著許多酒瓶,全是烈性酒,龍易是喝不醉的,坐在臨崖的石欄杆上,目光落在遙遠的海面,天上星辰閃爍,遙遠空曠,海風吹得髮絲亂舞,他只穿了件薄襯衫。
龍誠走過來,踢到兩個酒瓶,它們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叮咚作響。
龍易沒回頭,聲音不高,在風中變得甕甕的:「我其實很想知道,喝醉是什麼樣的感覺。」
龍誠在他身邊坐下:「醉了也得醒過來,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我好後悔。」龍易遙望海天相接處,目光卻沒有焦點,喃喃自語,「這一切都是我造成,本來不該出現這樣的結果,我總是覺得很好玩,任性地將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我也後悔沒有好好對她。」他對她不好,隨心所欲地給予片刻溫存,缺乏耐性,一意孤行。她吸毒後陷入難以自拔的痛苦中,身心受到摧殘,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刻,他拋棄了她,斬斷了她對未來的期望,也許在海中,柳絮根本不曾想過活下去。
心上生出脈脈疼痛,沿著神經到達四肢百骸,血脈中彷彿生出尖利的小刺,將整個人都掏空。龍易的聲音木木的:「她喜歡我。」
他也喜歡她,但龍易已經找不到她。
愛情不是早到,便是晚來,等明白時,只剩下枉然。
但工作與生活總要繼續,第二天龍易出席了某個活動,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男人跟野獸相同,就算受傷,也不會示弱,他要讓意圖害他的人知道,他活得很好,身強體健,眼中銳氣十足,但若細看,是空洞的,悲傷的。他已經跟獵頭公司聯繫過,準備聘請一名職業經理人來管理九和。
臉生得好,連攝影師都偏心,明明他不是活動主角,卻給了他許多鏡頭,五官分明的一張俊臉,在螢幕上十分奪目,柳絮看到時,眼中有光華迸發出來,連嘴角都微微翹起。動作過於明顯,沒逃過余天惜的眼睛,他打趣道:「傳說中你的男朋友,到底你們分手了沒?」
那晚柳絮本以為沒了生機,幸運地被一艘出海的打漁船救起,但她體虛氣弱,被撈上船就暈了過去,回到岸上,漁民將她送往一家私人診所,結果柳絮毒癮發作,抽搐不止。診所的主治醫生經驗豐富,看出來柳絮沒大病,是毒癮犯了,他可不想接待這樣的病人,準備報警。
余天惜是主治醫生的朋友,那天正好在診所,見柳絮毒癮發作,痛苦難當,忙將她帶走。
柳絮身體不太好,目前住在余天惜的住所。
屏幕上龍易的身影消失,柳絮收回目光,唇畔溢出一絲苦笑:「你說,我都這樣了,還能不分手嗎?」
「吸毒可以戒。」
「我戒不掉。」柳絮想戒,可她打傷了護士,從戒毒醫院跑了出來。
「可以的,我給你再找一家戒毒醫院,他們每年治好了許多人。」余天惜規勸道,「龍易因為吸毒而嫌棄你,你更應該把它戒掉,到時候去他面前晃一晃,耀威揚威揚眉吐氣。」
柳絮搖了搖頭:「我不會再見他。」
哪怕戒了毒。
余天惜問:「恨他?」
「不,因為愛。」柳絮唇邊浮泛起些許笑意,淡淡的,遠山幽水,「去他面前耀威揚威揚眉吐氣,那是賭氣,不是愛,我做不來。男女之間的愛,其實是個自私的東西,包含了**和索取。但我和他,緣分已盡,既然不能再續前緣,見面又有何意義?若他對我還有點情分,那他必會記著我,我年輕美麗的樣子會刻在他骨子裡,如此,我已知足;若他對我沒有情分,我見了他,自尊和**都落空,又要我如何承受?」
「所以,我永不,永不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