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文 / 東盡歡
燈光明晃晃的,一切無所遁形。
守夜人員看見了他,一臉驚詫。
半晌才反應過來:「小龍先生,你還沒睡啊!」
人蛇從櫃子後面探出上半身:「呃,我餓了,想來看看有什麼吃的。」
「怎麼不開燈?」也不穿衣服,怪怪的。值夜人員滿面疑惑:「剛才是……」
「我踢倒了凳子。」人蛇道。
守夜人員仍有些狐疑,握著手電筒準備走向裡面的屋子,人蛇喊住他:「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
隔了兩間屋的柳絮心跳到了嗓子眼,抱著東西趕緊翻窗出去,火急火燎朝果園的密林跑去,脊背儘是冷汗。
不見人蛇,回頭一望,那棟樓其中兩間屋已經亮起燈,柳絮大駭:他該不會被發現了!
呼吸錯亂,彷彿咽喉被扼住!但沒聽到尖叫聲,農場一片平靜,柳絮心頭又升起僥倖,他沒有被抓住——不然,應該有人尖叫。
隔了不久,人蛇過來了,掃了掃她的戰果:「就這麼點?」
「夠吃了!」柳絮弱弱道,藉著洩地的銀白月光看他,居然抱著一個筐,這是偷竊,還是打劫?
臨走時,人蛇還摘了許多荔枝。
沒回山上,而是在醉湖邊尋了個偏僻的地方,明朗的月光將湖水照得閃閃發亮,月光如水水如天。
一人一怪坐在光潔的大石上,人蛇在清點戰利品,柳絮沒有他的眼睛,數不明數目,看不清種類,只抱了一瓶牛奶,默默啜飲。後來實在忍不住,道:「你到底怎樣生活?如果老是偷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抓住。」
人蛇拆了一包牛肉乾,邊吃邊笑話她:「連高考都應付不了,又何必操心其他事!」
戳到柳絮痛處,她氣急敗壞:「你知道高考是什麼嗎?那是很難的東西,沒人性的東西。你沒經歷過,根本不會明白……」
「我的確不明白。」人蛇風輕雲淡道,「學霸永遠都不懂學渣的悲哀。」
「你是學霸?」
「你也信!」人蛇用輕俏笑聲輕輕掩飾過去,「算了,你不想去面對的話,可以躲到我這裡來。」
岸邊草叢中蟲鳴如繁雨急落,柳絮不敢再說一字。
別過臉,只見碧空皓月倒映在湖中,紅塵顛倒。
吃過奶酪、荔枝、肉乾……人蛇的胃口真的很好,一大堆食物幾乎都進了他的肚子,柳絮收拾石頭上的狼藉之物時,他又拿起一塊麵包。
真能吃!
他把麵包放在小圓盤子上,拿起什麼往上面塗,柳絮看不清:「你往上面抹什麼東西?」
「奶油。」人蛇回答,又從筐中找出幾個罐子,「這是果醬,有草莓,蘋果,橙皮,你喜歡哪種味道?」
「橙皮。」柳絮隨口道。
人蛇繼續塗果醬,塗得差不多的時候問她:「現在過十二點了嗎?」
「早就過了。」遠處的小鎮只剩稀落幾盞燈光,天地間一片寧靜。
他把裝著果醬麵包的盤子遞給她:「那,生日快樂。」
原來他在給她做山寨版的生日蛋糕,柳絮愣了兩秒,才呆呆地去接。她沒有他那樣的夜視能力,儘管月光清如白銀,柳絮卻看不清,看不清,一切混沌,萬物生障……一把竟摸到他的手。
溫暖,如冬日的炭爐。
心臟猛地收縮,像電流流過全身,全身肌肉組織都動彈不得,只餘溫熱的血液從心臟層層擴張,以摧枯拉朽之勢延伸到身體每一處,指尖,頭皮……全軍覆沒。
兩側臉頰炙熱難當,忘了動作,還是人蛇抓住她的手,把山寨版蛋糕放在她手中:「吃掉它。」
捧回蛋糕,柳絮轉頭看他,銀白的月光下,長長的尾巴在巨石上慵懶舒捲,黑色的棒球帽壓得很低,她看得到他的下巴,卻看不清線條,如墨汁暈了水,昏黑淺淡。
夜風過湖面,月光被攪碎,在水中搖蕩不息。
柳絮仍怔怔看他,他蒙著夜的黑色,神秘卻瑰麗,激得心底深處的渴望如夏日野草狂亂生長,想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過往,他的一切……
想告訴他,她喜歡他。
哪怕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過往,他的一切……
這就是十八歲的愛情,不問前因,不計後果,甚至連他們不是同一種族的事實都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的年紀,未經柴米油鹽的醃漬,不惹世俗功利的浮塵,感情只簡化為兩個鍵——喜歡,不喜歡。選擇了其中一個鍵,便拋棄一切義無反顧。
茫然,卻樂在其中。
人蛇在催促她:「快點吃掉。」
「生日蛋糕不是應該大家一起吃嗎?再說,你沒幫我插蠟燭。」佯裝埋怨他。
人蛇推了一下她的腦袋:「哪有這麼多事?快吃,吃完走了。」
柳絮拿起塑料刀將它分成了兩半,人蛇不太喜歡吃,最後象徵性地吃了一小塊,其餘的全進了柳絮肚子,塗滿了奶油和果醬的山寨版蛋糕,味道酸中帶甜。
「吃蛋糕之前,我許了願。」柳絮輕聲說話,「你說會實
現嗎?」
「應該會吧。」人蛇隨口道。
「你這樣說就好了。」柳絮偏頭看他,目光灼灼,「我想知道你長成什麼樣子。」
說著,從口袋中拿出袖珍手電筒,滿懷期待,抬起另一隻手,她想去摘他的帽子。
人蛇將手電筒從她手中抽走:「不行。」
「這是我的生日願望。」柳絮的口氣,低低的,百轉千回的愁腸。
但人蛇鐵面心腸:「不行。」
柳絮改口:「那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沒必要。」
……
執拗上心頭,快刀斬亂麻,柳絮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說話時卻不敢看他,撿了兩個荔枝殼往水裡丟,漣漪一圈圈。
人蛇輕嗤:「說得好像你上過我似的。」
柳絮撅嘴:「我說真的,我喜歡你,想和你待在一起。」
人蛇漫不經心地笑:「你覺得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你之前說,如果不想面對的話,就逃到你這裡來。」柳絮記得他是這樣說的,還是,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我是說過,不過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你忘了嗎?」人蛇依舊漫不經心,聲音像是山中流淌的溪泉,透著清涼的氣息,「何況你已經成年了,在昨天,前天,甚至十二點鐘之前,你都可以去逃避,但現在不行了。」
柳絮執著:「我以後還來這裡找你!」
「逃得了一時,總逃不了一世,再說,我也該回家了。」天邊幽藍,他睏倦地打了個哈欠,慵懶地立起身,「走吧,以後不要再犯蠢。保重!」
保重……
兩個字,沉如千斤,長尾從身邊撤離,無聲,無猶豫,更無半絲眷戀,一寸一寸從柳絮身邊抽走。
柳絮恍如雷擊:「你要走?」
「是啊,這裡沒什麼好玩的,我要回家,或者去其他地方。」人蛇懶懶地回答她,如同已經厭倦此間山水。
柳絮如大夢初醒:「我們不會再見了嗎?」
「不會。」人蛇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
忽然間眼眶腫脹,他慣常喜歡騙人,可柳絮知道,這回他說的是真的。淡淡的疼痛從心臟生出,脈脈的,如籐蔓一樣四處蔓延,連指尖都在發顫。
她的戀情和熱誠,無處安放。
鼓足了勇氣,柳絮揚起臉問他:「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沒想過這個問題。」看在相處幾個晚上的份上,人蛇難得好心地跟她多說兩句,「不過女人,就應該優,成熟,堅定。而你還不是女人,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幼稚單蠢,所以你最好還是回家去。」
他又打了個哈欠,真的困了,說話也是無精打采:「當然,你回不回去都與我無關。」
千愁萬緒堆在胸口,柳絮慌亂無措,卻無言以對。
「我走了。」他朝她擺了擺手。
人蛇朝樹林中滑去,黑暗的陰影一寸寸將他淹沒,柳絮追上去抓住他的手,做最後的挽留:「可,可我還想見你。」
聲音低低的,帶了一絲哀求的味道,連眼眶都紅了。
人蛇半開玩笑道:「如果你以後長得夠漂亮的話,也許我會去找你。」
柳絮挽留不住他,連月光似乎都知曉這個事實,悄悄地退到薄雲後,不忍直視。
他走了,鑽入密林中神秘地消失,尋不到半點蹤跡。他不會再來,徒留柳絮一人坐在湖邊巨石上,獨看月落星沉,東方天白。
上午,柳絮去了鎮上車站,買了一張汽車票。
到家時已經是深夜,母親給她開門,波瀾不驚的樣子:「把錢花完了吧?」她轉身給她拿拖鞋,嘴上絮叨:「玩什麼離家出走,錢花完了還不是得照樣回來。」
成足在胸的口氣,像是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可有些東西,已經脫離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