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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後位 文 / 甄栗子

    「皇、皇上……」舒妃嘴唇輕微地哆嗦著,十分不安地問:「你說我加害楚妃,是從哪裡得來的謠言?」

    「謠言?」

    皇帝的黑眸暗沉一片,薄唇開合間,儘是無情的字句。

    「難道她小產不是因你之故?她上回她吃避孕藥的事,也不是你苦勸朕去查?你既然對瑤華殿的一切瞭如指掌,她無法再懷胎生子的事,你又怎會不知!」

    一件件事接二連三被他拋出,鬱怒的情緒如風暴聚積,皇帝怒極反笑。

    舒妃乍聽這消息瞬間睜大了眼,眼底有一絲不容錯辯的喜色劃過。那是發自內心的歡愉,幾乎無法控制,讓一直緊盯她的司徒延看個正著。

    司徒延幾乎想要大笑出聲。

    這就是他寵了許久的女人!

    茵茵因為救她,落得自己抱憾終身的結果,她毫無愧意,反而為此歡欣喜悅!

    她或許真的不知道這則消息,可是,她在真切的為這個消息高興。

    縱然一開始他是為了保護茵茵才選擇了她,但正因此,他對她心懷愧疚,在其它方面極盡可能地補償她。她還不滿足,在茵茵落魄時猶能掌箍她,如今知道了茵茵在他心裡的地位,她又怎麼可能真心以待?

    派遣宮女離間,自己言辭挑撥,誓死諫言……一樁樁一件件,她的豐功偉績,到如今他匯聚在一起,才突然通透明白過來。

    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蛇蠍心腸、心機深沉的女人!

    他當真是瞎了眼!

    舒妃不知對面男人此刻盤桓在心頭的陰影,她的眼角很快垂下來,像是難過地頹喪,喃喃道:「怎麼會……楚姐姐宮裡的消息我如何得知?即便是避孕藥一事,也是因為一心向著皇上……」

    「楚姐姐她……當真無法受孕了嗎……」

    皇帝就這麼冷眼看著她。

    她像是想到什麼,貝齒緊咬下唇,臉色越來越蒼白,惶惶愴然地說:「我知道你喜愛楚妃,你們經年的情分,並非是我能比得過的。可——」

    「皇上今日擺出一力要問罪我的架勢,難不成,想讓我的孩子出世後,交由她來撫養?」

    她一貫溫柔解語,真正軟弱卑微的時候很少。然而此時,她泫然欲泣地看著他,將那雙充滿黯然和期冀地目光對準他,像是在祈求他否認。

    真正如菟絲花一般,少有的模樣,讓她顯得更為可憐。

    皇帝也確實否認了。

    一旦提起生子之事,他便無法遏制體內複雜情緒的流竄,那讓他幾欲瘋狂。再見她如此惺惺作態,他的手背當即青筋浮現,發洩砸了手邊的茶盞,漠然地看著被割碎的琥珀茶漬,冷冷一笑。

    「你?你不過是朕挑來為她迷惑皇后的擋箭牌,你生的孩子,還不配貫上她的名字。」

    ·

    很快,舒妃胎位不穩的事傳遍後宮,這一回似乎尤為嚴重,太醫院的太醫整日交流討論,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保住龍胎。

    但這緊張的氣氛絲毫沒有影響到瑤華殿。

    皇帝大步邁進殿門之際,就聽見殿內傳來一陣清脆歡快地笑聲。是茵茵的聲音。許久都未曾見她這麼開心過了。

    純粹溫暖地笑臉隨即浮現在眼前。

    他面部微僵,停下了腳步。

    外面伺候的小太監一看見他趕緊跪下磕了個頭,沒等他阻攔就刺溜兒竄起來尖聲喊了一句,那笑聲果是戛然而止。

    他收斂了情緒,面無表情地走進去。

    清爽整潔的屋內佈置,彰顯身份的珍玩古董並不多見,倒是窗台長几上擺了幾盆小巧別緻的盆栽,其中茉莉開著秀白清新的花兒,淺淺的馨香飄散到每一個角落。

    司徒延有些恍惚。

    絹帕拎在腰間行禮的女子一身雲白色的窄袖衫兒,外罩著件孔雀絲線繡華鳥兒的褙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烏髮如雲,斜挽出簡單的髮髻,之間一支紅翡珠鳳步搖輕輕晃動。

    整個人便顯得生動起來。

    他面色一緩。

    緊接著便注意到她身後站著個伺候的內侍,寶藍制式的宮裝,一頂帽子壓著前沿,面色因陰影投注而晦暗不明。

    他的眼神在落到對方身上時剎那產生了細微的變化,複雜難辨。

    他先把女子扶起來,「你身子不好……」說到這裡驀地喉中一哽,但他很快自若說了下去,「何況以你和朕的情分,也不必行禮來去,顯得生分。」

    白薇尚且沒有答話,那邊廂小太監就自發斟了一盞茶,泉水清澈的注入瓷杯,水聲在一室靜謐中格外明顯。

    司徒延黑眸裡寒光一閃,瞥向那個小太監,「不懂看眼色的奴才,朕和楚妃說話,還不快下去。」

    「皇上恕罪,容小的先奉茶。」小太監躬下腰,張著一口白燦燦地牙笑,把杯子遞給白薇,亮潤地太監音悠長,「娘娘請用。」

    白薇就要把杯子接來,那杯子卻紋絲不動。

    等她微微施力,他才迅速地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勾了勾她的手,舉止輕佻而曖昧。

    再一抬眸,果然見到他衝她一個齜牙。

    她險些就笑嗆出來。

    嚴肅地一咳,她悄悄瞪他,待他不再鬧人退了出去,方鬆一口氣。

    皇帝早就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刻意避忌,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支紅翡雕鳳的步搖。

    「皇上今日來,所為何事?」

    她不如以往一般清冷疏遠,可顯而易見不欲與他多加相處。

    他神色微黯,凝沉的黑眸宛如深潭,注視著她道:「茵茵,朕想封你為皇后。」他說這話的語氣堅定,卻不曾和她對視,像是無法面對她似的避開了。

    之後他才抬頭觀察她的反應,震驚、悲鬱、嘲諷、冷漠……

    唯獨沒有歡喜。

    「皇上這回又想要籌謀什麼?」她問。

    犀利直白的話如一柄利劍,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朕是真心的。」他吐出一口氣,將她的手貼近胸膛心臟的位置,五爪金龍在心臟的跳動下彷彿蘊有生命。他沉穩端正的姿態像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朕封你為後,無關乎任何人任何事,是朕想把天下最寶貴的位置送給你。」

    白薇心跳飛速急了一拍。

    畢竟她也是女人,殺手的身份將她武裝,讓她變得冷漠,但不代表有朝一日,一個皇帝對她珍視愛惜,鄭重地把女人最夢寐以求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她會不心動。

    並不是你有多重要,而是眼前的男人將你視為什麼。

    皇帝給你後位,不代表他喜歡你。但如果他連後位也不肯給你,那這份喜歡絕沒有到與他的地位並駕齊驅的地步,你不過是他的附庸。

    可惜了,這話不該是對她說的。

    她從他微微出汗的掌心裡抽出手,搖了搖頭,「我不要。」

    「為什麼?」

    他怔忡之下,幾乎是下意識地追問。

    「於我而言,天底下最寶貴的位置只有一個。」她笑起來,閃動的眸光那樣動人,「你的髮妻之位。」

    「你已經送給別人了,阿延。」

    髮妻髮妻,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是原配嫡妻才能有的待遇和稱呼。楚茵即便成了皇后,也只是繼室、繼皇后。

    他的腦海裡霎時空白一片。

    連日來興致勃勃的籌備,滿懷欣喜的期待,此生最歡喜最叫他情緒難抑的事莫過於此。連張明德都壯著膽子和他開玩笑:「人生喜事精神爽,奴才瞧著,皇上連著幾日批閱奏章,可是一絲疲態都不顯吶。」

    他在御書房一貫沉穩肅然,遭此打趣竟無不悅之感,反是忍不住露出笑來。

    他終於能夠為心愛的女子做點什麼了,這讓他心裡滿脹著說不出的滋味,滿足而悸動。

    可是再多的期待,再多的歡喜,都抵不過她一句話。

    「你的髮妻之位,已經送給別人了。」

    自從知道真相,他就一直害怕,害怕會有一日要失去她。他急切地想用什麼把她綁縛在自己身邊,他以為她會高興。

    還記得當初她認真地說,要做他的妻子,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

    可是如今——

    他倒在八仙椅上,撐著額頭,一時之間像老了十歲,疲態頓顯。塵世間最易不過後悔,最難不過後悔。他做事從來不悔。

    從來不。

    猝不及防地,一股腥甜氣湧入喉間,他一聲悶哼,口中瞬間嘔出一口逆血。

    瀰漫開來的血腥味和衣襟上的髒污讓他怔了許久,最終低低一笑。

    他竟然被逼到如此境地……

    連續數十日的思考、後悔、愧疚、痛苦都換不回她一笑。至如今,他渴切而欣喜地抓住了一條出路,以為終於可以回到過去,可是她告訴他:那只是你以為的。

    他還能怎麼辦?

    髮妻之位,這是這輩子都沒有辦法給她的東西。

    「茵茵。」他一開口,嘶啞到難以辨認地嗓音將她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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