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6. 真正的復仇 文 / 慕容黛兒
五月，安陵城南郊，煙波湖上，碧水清淺，波光粼粼，藍天白雲，水天一色間，一隻畫舫悠悠蕩於水面，輕波微漾的湖面破開層層漣漪，留下兩行水痕——
畫舫華麗張揚，輕紗帷幔在湖風水波間飄蕩飛舞，隱約可見舫內舞姬妖嬈起舞，絲竹管弦聲悠揚飄到岸邊。
誰也想不到，這艘畫舫上悠閒自在遊湖的人是誰！大概都以為是哪家王孫公子哥兒包了青樓楚館的頭牌姑娘，相約於煙波湖上尋歡作樂。
畫舫裡，幾名身姿曼妙，薄紗火身的艷麗女子隨著樂聲起舞，靠窗的一方軟榻上，一名白衣女子靜靜眺望窗外湖光水色，隨意挽起的長髮被湖風吹得肆意揚起，她眼神沉靜悠遠，淡淡落於遠方煙波浩渺處，身邊的舞女歌聲仿若與她無關。
「納蘭玨，我不想拖累你，待赤鳳傷好之後，我便與他離開。」女子說話間，目光仍未從湖面收回，淡淡的聲音和著一絲湖水的氣息飄至畫舫正中斜倚於黃花梨木椅中的紅衣公子耳中。
「離開……你能去哪裡？」納蘭玨正閉眼假寐，聞言鳳眸微微睜開，狹長的桃花眼瞇起，聲音卻很清冷。
慕嫣沒有回答，自榻上起身，走到外面甲板上，略帶著泥土味道的湖風撲面而來，拂過她清秀不施粉黛的乾淨臉龐，是啊！天下之大，她卻無處可去。父親不在了，大哥墜崖生死不明，二哥沒於亂軍凶多吉少，輝煌一時的二十萬南軍也已半數落入他人之手，半數覆滅，鳳衛盡數被殺，只餘赤鳳僥倖生還，也仍處在禁衛軍緝拿之中，一不小心便會被擒，如今若不是納蘭玨頂著晉安候的壓力力排眾議救下她二人，她又豈能在這煙波湖上遊湖散心，赤鳳又如何能隱蔽在這畫舫上安然治傷。
思及此，她真的感念納蘭玨於危難中鼎力相助，為了她，為了救赤鳳，他欺騙其父已將她二人送走，其實暗中租下這艘畫舫，假借遊船之名將傷重的赤鳳安排在畫舫暗室內，並花重金請了安陵城醫術最精湛的大夫為其治傷，他所做的一切，她很感謝，也無以為報。
沉浸在思緒中的慕嫣被身後飄然而至的紅衣男子扯入懷抱，他低沉溫潤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想什麼呢？」
他的懷抱很溫暖，她竟有種捨不得離開的貪念，或許是她的心太冷，這種溫暖於她是種致命的吸引，她搖搖頭，「沒想什麼……」
「赤鳳醒了。」
「真的？」她喜極，笑容掩不住綻放。
納蘭玨點頭，「他昏迷了三天，方才剛醒來，還很虛弱，待晚些時候再去看他如何？」
慕嫣想了想，「嗯，聽你的。」
知道赤鳳甦醒後，慕嫣懸了幾天的心終於放下，吩咐畫舫上從酒樓聘來的廚子做了幾樣清淡易消化的菜，煲了參湯，傍晚時分親自給赤鳳送去。
赤鳳已恢復神智，正靠著床閉眼調理內息，察覺到有人走近，迅速睜眼，在看到來人時才卸下戒備，重傷後的聲音微微沙啞，「姑娘，你，你還好嗎？」
慕嫣朝他輕輕一笑，將托盤中幾碟菜一一擺放在桌上，「我很好，你不用擔心，倒是你傷得不輕，得好好休養，來，吃點東西。」
赤鳳受寵若驚，忙起身下床，這一動扯到了傷口，疼得冷汗直冒，慕嫣見狀趕緊扶住他，看著他綁滿紗布的雙臂，隱約可見殷紅，歎氣道，「你剛醒，不要下床，我先餵你喝點湯。」
赤鳳在床頭靠好，「這……還是屬下自己來吧！」
慕嫣也不理他，盛了碗湯，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快喝。」
赤鳳拗不過她，正要張口，忽然瞥門口佇立著一道紅影，頓覺兩道凌厲迫人的寒光刺來，嚥了嚥口水，「屬下還是自己來吧！」
慕嫣也覺氣氛不對，扭頭看見門口紅影閃過，赤鳳接過碗，「姑娘去看看納蘭公子吧，屬下這裡沒事的。」
慕嫣柳眉一挑，「我為什麼要去看他？」
赤鳳啞然，心裡悲鳴，我的大小姐啊！納蘭公子喜歡你，誰人不知哪人不曉呀！好歹你我二人還在人家翅膀底下蹲著，你這麼不拿人家當回事就是拿自個兒小命不當回事呀！
「姑娘，你去出去看看納蘭公子，等屬下吃下飯菜喝完湯，有件大事要告訴姑娘。」
慕嫣揚眉，「什麼大事？」
赤鳳道，「屬下現在很虛弱，得先吃東西，待會姑娘和納蘭公子一同來，屬下再告訴姑娘。」
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慕嫣哼了一聲，抬腳大步離去。
畫舫甲板圍欄邊，一身紅衣的納蘭玨負手而立，大風吹起紅色衣袍，晚霞紅輝中，他烏髮如墨，紅衣似火，俊美絕艷的容顏似上天最精心的傑作，美絕人寰，風華無雙，那漫天霞光在他身邊都彷彿成了陪襯。
湖風輕拂，碧波蕩漾，水面跳躍著無數金光點點，殘陽如血，這絕代風華的男子，便是這整個世界最美的景色。
慕嫣凝視那道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的身影，走到他身後，聲音不覺已輕柔如那湖面飄來的風，「納蘭玨……」
紅影動了動，沒有轉身，也沒有理她。
慕嫣撇撇嘴，「那個……赤鳳手腳不便……」
他仍舊不看她，也不出聲，只靜靜望著遠方。
慕嫣又走近兩步，「納蘭玨……你不會想投湖吧？」說完她撲身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他，「你不是想投湖吧……」
大風
吹過，紅衣翻轉，下一瞬，慕嫣已被納蘭玨抱在懷中，頭頂是他無可奈何般的歎息，「即便是投湖，也要摟著你一起……你這個折磨死人的女人……」
慕嫣被他緊緊按在胸口，目光掠過遠方湖面飄渺似霧，心口驀然一痛，忍不住圈上他的腰。
納蘭玨，他何時已愛她至此，他與她從未真正相處過，甚至，她都沒怎麼給過他好臉色，在他的愛一點點累積之時，她不過沉浸在瑾兮所編織的美夢中。
在她週遭變故橫生，瑾兮的欺騙利用滅頂而來，而最致命的一擊，是他竟利用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南宮烈下了狠手，以致她父兄盡失，從那一刻起，她便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直到後來南宮柔對她的毒殺，她都不甚在意，只當做從他身邊消失的機會。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也一樣。如今他大器已成，兵權在手，她想報仇，那是一絲機會都無，是，她是可以在床榻上刺死他，可那這樣太便宜了，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真正的復仇，是讓對方失去所有在乎的東西，是讓他親眼看著付出一切得來的江山一點點失去而束手無策，是讓他坐在龍椅之中卻如置身火紅的炮烙之上而紋絲不動，是讓他日日夜夜如芒在背不得安穩，更是讓他看著心愛的女人睡在別的男人身側，笑顏如花婉轉承歡，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促成，他明明有無數種得到她的方式，卻選擇了最最殘忍的一種。
所以，瑾兮，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等著我，等著我歸來，毀滅你的一切……
春花秋月，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奈何奈何！
赤鳳所說的大事果真是件大事，慕嫣聽後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湧起無盡的激動狂喜。
原來，在慕嫣被納蘭瑾接近宮的這段時間裡，蟄伏在雨濃別苑的鳳衛傾巢而出，歷經多方找尋，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打探到當日墜崖失蹤的慕天宇並沒有死，而是被一支商隊救起，重傷昏迷中被商隊帶去了豐隆國。
得知慕天宇的下落，慕嫣當下便決定立刻動身去豐隆國，赤鳳如今是朝廷緝拿重犯，一直留在安陵城恐生變數，且鳳衛已不存在，亦沒有留下的必要，他原本是要追隨慕嫣同去豐隆國，卻被慕嫣否決，並交給他另一項任務。
三日後，待赤鳳傷勢好轉了些，拿著慕嫣交給他的東西，趁納蘭玨上朝，離開了安陵城。
煙波湖上，畫舫靜靜飄在水面，綠衣女子挎著一隻黑色包袱，留戀的望著湖面碧水漣漪，水霧繚繞。
「你想不告而別？」男子飛騰而來，腳尖踏著片片荷葉，蜻蜓點水般飛躍至畫舫上，一雙清越的鳳眼迎著奪目陽光，微微瞇起。
慕嫣一頓，啞然，眸中閃過一絲複雜。
他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隨著一身黑色錦服官袍飄然而至，「既然不捨，為何要走？」
慕嫣低聲道，「我要去找大哥……」
「我會派人去豐隆國尋人，你不信我？」
慕嫣搖頭，「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能再這樣連累你，而且，我要親自去找大哥……」
納蘭玨逼近她，黑眸中光芒四溢，「你若信我，便不該不告而別，你可知……
我不能再失去你……
慕嫣動容，「納蘭玨，你……真的喜歡我？」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有種想掐死她的衝動，咬牙切齒道，「我若不喜歡你會放任護**歸順納蘭瑾的流言四起而不制止？我若不喜歡你會在你進宮後放心不下，三番四次夜探皇宮保你清白？我若不喜歡你會冒著窩藏重犯的罪名收留赤鳳為他治傷？我若不喜歡你會違抗父侯的命令將你和赤鳳安頓在此？慕嫣，你究竟有多遲鈍，才看不清我的心？」
慕嫣被他連番憤怒的表白，驚得目瞪口呆，「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納蘭玨沒好氣的說，「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