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海上的滋味 文 / 季子宋
夜深人靜,姚東京蒙在被子裡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凌晨兩點,她第四次起床上衛生間。再縮進被窩裡,終於睡著,卻睡不安穩。夢境一個接著一個,循環往復,難以停歇。
夢裡她的酒店忽地轟然倒塌,20多層的高樓頃刻間粉碎在地,化作一團團粉屑隨風而去。
一群扛著攝像機的記者忙不迭記錄下這百年難遇的瞬間,一時之間,事故現場淹沒在相機的卡擦聲裡。
閃光燈中,一群路人圍成圓圈指指點點,姚東京已然成為眾矢之的。
她是姚家的女兒,姚家的繼承者理應做出一番輝煌事業。可她卻將這一切弄得一團糟。沒有人願意上前扶她一把,所有人的期待在這一刻轉化為失望。
也包括姚春風和駱金銀。
他們遠遠地站著,冷冷地望著,對著她的影子搖頭再搖頭。
所有人都關心她飛得高不高,卻沒有人關心她飛得累不累。
她好累。卻無處可說。
她一直站在廢墟的正中央,孤零零的,沒有依靠和慰藉。狂風欲吹,彷彿下一瞬她就要迎風倒下。
耳邊是漫天的嘲諷聲和議論聲,像一張巨網,將她裹在裡頭。
她的耳朵快要爆炸了。
這一刻,她猛地直起身。耳邊的紛雜終於消停了。
她從噩夢裡甦醒過來。
已是日上竿頭。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關閉的電視機、擺著茶壺的矮櫃檯、虛掩著門的衛生間和床邊被微風吹拂開的白色窗紗。
陽光自窗口斜射進入,倒在她的床上,映出窗戶的形狀,一條一條防盜鐵棍的影子,深深淺淺地躺在床上。
她額頭的冷汗還沒蒸發,餘光就瞄到右側的牆邊倚靠著一抹高大的身影,嚇得她倒抽一口冷氣:這是她的房間,怎麼會有別的人進來?
再定睛看去,她又鬆下一口氣。
那人轉過臉來,笑吟吟地望著她。漂亮的單眼皮瞇成彎彎的小船,薄薄的唇微微張開:「你終於醒了。」
姚東京拍拍胸脯:「段西安,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裡?」
段西安從牆邊起身,指了指虛掩的門:「酒店保潔人員大概弄錯了,以為你退房了,所以開門進來打掃。剛好被我看見,就把她攔下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無辜地攤手,好像他站在這裡就是理所應當。他指著床對面的桌上的茶壺:「我幫你燒了開水,你洗漱完畢就喝一杯,暖暖胃順便開開胃。」
末了,他又倚回牆邊,眨著眼睛與她四目相視。
片刻,姚東京無奈地拎了拎被角:「你還不出去?你不出去我怎麼起床換衣服?」
她不說還好,段西安打進來後就沒多看多想,她這麼一說,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刻他站著靠在牆邊,而她坐躺在床上,穿著紗質睡裙,一邊肩帶順著圓滑的肩頭滑了下去,雪白圓潤的肩頭好似芋頭,在冬陽下彷彿閃著奪目的光。
酒店雪白的被子半遮半掩,還是將她胸前光滑白皙的肌膚暴露出來。她飽滿的胸大半都藏在被子下,但猶抱琵琶半遮面才更引人遐思不是麼?只若隱若現地露出兩團綿軟的影子,以及中間凹陷的陰影,讓人看了更把持不住。
段西安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兩團羞答答的白兔子,愣愣地看了許久,姚東京蹙著眉,抬手遮了遮,他才回過神來,臉頰卻攀上可疑的微紅。
一個28歲的成年男子,遇見這種情況竟然還會眼神閃躲、手足無措,段西安覺得自己很low,於是扭過頭,不讓姚東京發現他的窘迫,假裝瀟灑地揮了揮手:「那好,我先出去,你快些出來,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他快步走出房間,卡噠一聲,將門關上。
手還握在門把上,他忽地又後悔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從前他哪兒能這麼容易就看見姚東京穿睡衣的樣子?他不僅low還傻,到手的機會就這麼放跑了。
他多看兩眼又怎麼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姚東京這種檔次的,還不是一般的美。所以他多看兩眼又怎麼了?
真蠢!他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居然真的乖乖走出來,還替她關上了門!留條縫兒多好啊,偷瞄幾眼她又不會發現。
為了姚東京,他吃了28年的素,也是蠻拼的了,可到現在連光明正大地看一眼都沒資格……
段西安忿忿不平地歎氣,卻也毫無辦法,只能安心在門外候著,等她洗漱出來。
姚東京洗漱完畢,和段西安同去餐廳用餐。早餐過後,前來開會的一夥人相約去z海上捕魚。
冬季氣溫低,但近幾日z市陽光明媚,寒意大大減退,z市的海灣,此時正處於非禁漁期,正好可以搭船下海捕魚。
海灣一望無垠的藍,燙金的光彷彿傾瀉入海中一般,將大半片海面染成金光燦燦的模樣。隨著海波蕩漾,那金色也一閃一閃,就好像是有人在海面撒了一把金粉。
段西安等人包了一艘專業的捕魚船,這種船擁有獨特的造型:前低後高,更方便出海捕魚。一行人扛著裝備,興高采烈地上了船。
船行至碧藍的海灣中,將漁網撒下,網掛在船旁,船速緩慢,在漾起微
微波的海上悠悠行駛,海魚自會投入網裡,此時只需靜候佳音。
姚東京支著船欄,迎面是鹹濕的海風,神奇的是,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這風刺骨。或許海邊的風自帶一種溫暖的氣息,拂上面龐,竟似一雙溫柔的大手,讓人心生安寧,這與內陸的風大不相同。
漁船經過一個小時左右的行駛後,就到了收網的時刻。船上有專門的捕魚人,幫著段西安一行人將漁網收起。
漁網夾帶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海魚,一股腦地全飛到船上。姚東京本站在船欄邊,見景立時後退,卻還是不及那收網的速度。網內的海魚忽地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水環境,在半空中、船面上活蹦亂跳,掙扎著飛起,蹦到了姚東京的身旁。
她只覺得臉頰劃過一陣冰涼,魚身滑膩膩的,讓她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以控制地小聲驚叫出來。
再一後退,腳下也不知踩到什麼東西,大概是蹦跳過去的海魚,滑溜溜的,又將她嚇了一跳。
眼見她要繼續後退,身後便是低矮的船頭,危險得很。段西安急忙衝過去,一把攬在他的腰上,一蹲身,便抓住了那條剛才絆她一腳的海魚,站起身,他揚了揚手中的魚,笑道:「你怕魚?」
姚東京皺著眉縮了縮脖子,那魚在段西安手裡還不安地扭著身體,濺起的水漬拍打在她的臉頰,她嫌棄地擺擺手:「從捕魚到殺魚,酒店裡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處理這些事情,我從來不動魚。」
「也對,你是老闆嘛。」段西安放開她,身子朝前一傾,便將手中的魚扔進大水缸裡,那魚宛若重獲新生,後怕地擺著魚尾。
姚東京鬆了口氣,望向他道:「你不也是老闆?你怎麼不怕?」
段西安爽朗地笑,露出潔白的齒:「我是男人嘛,男人會怕魚?」
姚東京不置可否,段西安也不多言,他收起笑,抿唇望著捕上的各式海魚。
其實,很早之前,他也是不碰魚的。他是段氏的大少爺,哪兒有可能會親自去處理這些東西?真要說捕魚,那也是和一群朋友出海遊玩,像今日這樣雇一艘輪船,請專業的人來捕魚,他們那群公子哥,躺在舒適的躺椅上曬太陽,根本無需親自動手。
真正接觸這些事,是三年前。
酒店管理這一行,講究的就是親力親為、累積經驗。那種真正從底層做起、做大的人,才是可塑之才。只有經歷過底層勞作,一步一步爬上來,才能知曉酒店行業每一職位的辛酸艱苦,這樣身處高位才會體恤下屬,管理才更得當。
在瑞士的三年,他什麼苦活累活沒幹過?有時候想想可真操蛋:他是有錢有勢的段家公子,放著光明大道他不走,偏偏要和芸芸大眾去擠一條羊腸鳥道。
也不是沒想過放棄,只是心中有執念,他拿起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往事如煙,在他腦海打了個轉,就被眼下高彈跳起的海魚打散了。
他咧嘴一笑,蹲下/身來,指著捕撈上來的東西介紹給她:「看,這是梭子蟹,那是帶子,那邊那隻,是瀨尿蝦,喏,還有那個,你肯定認得,是八爪魚……」
各種漁獲琳琅滿目,這都是大自然的饋贈,這一片樂水,承載了千萬內涵。
段西安津津樂道地為姚東京介紹各種魚品,蹲在地上好久,也不覺得腿酸。他昂貴的襯衣袖子隨性地挽起,捲了幾卷裹在手肘上,露出一小段精壯的小臂。陽光明媚,打亮了那小臂上的柔軟絨毛,竟讓他看起來格外性感。
對他說的那些話,姚東京聽了幾句便沒了興趣,倒是他此刻的模樣,令她心臟砰砰加速。船面上的魚又蹦躂到她腳邊,撲稜稜的,甩出一把水。
她下意識地又要逃跑,就見段西安長臂一伸,便將那條出逃的海魚撈了回去,與她劃開安全距離,死死地按壓在掌下。他抬頭衝她燦然一笑:「你別怕,我在呢。」
霎時間,那笑明晃晃的,她無意識地瞇了瞇眼。再細細看去,他依舊仰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不知為何,她忽地又驚又怕:再待下去可真要不好了,因為她竟然覺得他此刻萌噠噠的。
大腦發出警鈴,身體便跟著行動。
她也沒功夫和他打聲招呼,便一溜煙地跑了開去。一眨眼,就消失在船板上。
段西安心生不解與驚訝,望著姚東京漸行漸遠的方向,最後徒留一把空氣,細細琢磨,竟從中品出一絲她落荒而逃的意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