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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章 微光與海中的八爪魚 文 / 季子宋

    醫院裡喧嚷嘈雜,到處是匆匆來往的人群,還有小孩震天響的哭鬧聲,喊得人耳根子發疼。

    消毒水的氣味逼得姚東京直皺眉頭,身處如此紛鬧的地方,早已令她心生煩悶。一旁的段西安還沒掛電話,嚴肅的神情如臨大敵。她從他臉上挪開視線,低頭去看裹著紙巾的手指。

    餐巾紙已經被鮮血染紅,濕噠噠的,也多虧了按壓止血,那道口子已經不流血了。

    姚東京小心翼翼地揭開餐巾紙,*的紙巾粘著皮肉,撕開的剎那有略微的刺痛。她問服務台要了酒精和棉簽,忍著刺痛消毒。血跡刷洗乾淨,她走回段西安身後,戳戳他的後背:「行了,都處理乾淨了,走吧。」

    段西安猶疑地握著她的食指,口子還在,清晰無比,但的確已經止血。他鬆了口氣,卻還是緊蹙眉心,不放心地盯著她看。

    姚東京受不了段西安這小題大做的樣子,沒說話,扭頭就走出急診。段西安只好追上去,歪著腦袋去尋她的臉:「疼嗎?」

    「疼。」姚東京側頭笑,「疼了才能好,一點一點蠶食不如一下子來個痛快。再說了,疼有什麼辦法,只能熬著。我自己都不在意這個,你一個大男人這麼緊張做什麼?」

    急診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急匆匆地朝急診室內跑。

    姚東京往旁邊閃躲,讓出大路。回頭瞄了一眼,餘光就看見段西安還站在原地,她招呼他道:「快走啊。」

    過來的時候,他們走的是林三會所邊的小路,這條路雖然近,但泥濘不堪,又沒有路燈,黑黢黢的,怪嚇人的。回去的時候,他們就走了大路。

    大路是立交橋,橋上懸著燈,將路面照得很亮。灰黑的影子從腳下蔓延,隨著人走動,影子忽長忽短。

    從醫院出來,段西安便默默跟在姚東京身後,一句話都沒說。姚東京樂得安靜,垂著頭,數著地面的方格子。身旁的兩抹影子緊緊壓在一起,她側頭去看,段西安在這時走了上來,與她並列:「其實我剛才沒有很緊張,我只是後悔,如果我能替你痛就好了。」

    長長的一段路,兩人都保持沉默。這時候段西安忽地來了這麼一句,姚東京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他瞄她一眼,不多加解釋,超越她走到前頭去。

    片刻,姚東京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說的這句話,是接著她在急診室門前對他說的話的。

    從後面望著段西安高挺的背影,姚東京覺得心情挺複雜的。他剛才說那句話的時候很彆扭,現在走起路來更彆扭。

    段西安的輝騰就停在會所門前,兩人走至車旁,段西安回頭看她:「沒吃飽吧?回去繼續吃?」

    姚東京看了眼腕表:「來不及了,這兒離機場挺遠的吧?我還有事,你在這兒繼續吃,我得先走。」

    她剛一扭身,身前就多了個人。段西安攔在她面前,笑著道:「這麼晚了,你還有什麼事?」

    他笑得淺,那笑意還未達到眼底,眼裡閃著明瞭的光。姚東京看他一眼,就知道他這是明知故問。上次在電視台,他就聽見她和沈孫義通電話了,今天是沈孫義回國的日子,他一定知道。

    「我得去機場接沈孫義。」姚東京根本不打算和他拐彎抹角,這種事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聞言,段西安斂了笑:「你沒車,怎麼去?」不等她回答,他按下輝騰的車鑰匙:「我可以載你過去。」

    去機場接沈孫義,本就不是姚東京自願的,若不是駱金銀逼她,姚春風勸她,她斷然不會去。既然要去接人,她就得煩惱交通工具的問題,現在段西安自告奮勇,她自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機場在x市和鄰市的交界,處在很偏僻的位置。但同樣因為地理位置偏僻,佔地面積才大,正好用作機場。

    開出鬧市區,駛向機場的大道是雙向10車道,夜深人靜,幾乎沒有其他車輛。車廂內安靜得很,段西安瞥眼望了望副駕駛位的姚東京,她目視前方,沉默著,像一隻乖巧的綿羊。

    可段西安知道,姚東京不可能是綿羊,她身上背著刺兒,頭上頂著角,不是刺蝟就是羚。

    他單手控制方向盤,另一手按下電台,輝騰內便響起深夜電台主持人柔緩的聲音,如潺潺細流,湧入人心。

    耳邊突然多了聲音,姚東京下意識地扭頭看他,他嘴角上揚,目視前方,聲音帶著淡淡的笑:「聽聽電台吧,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姚東京望著他俊朗的側臉輕聲一笑:「我怎麼就看起來心情不好了?」

    段西安瞥她兩眼:「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眉心皺著,說什麼都不肯松下;嘴巴抿著,就跟閉攏的貝殼似的,怎麼也撬不開。」他指了指副駕駛位上的車鏡:「你自己看看吧,你現在是不是我說的這個樣子。」

    其實她不過是隨口一問,卻不料段西安頭頭是道地將她分析徹底。她的確是心情不好——如今能和沈孫義扯上關係的事,都讓她心情不好——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情緒不高時候的微表情,段西安怎麼瞭解得這麼清楚?

    像是猜測到她心中的疑問,段西安道:「你信不信,我為了你,專門去研究微表情心理學?」在瑞士三年,繁忙的課程之後,他就跑圖書館翻閱相關書籍,韋編三絕,初高中他真是學生黨的時候,都沒這麼如癡如醉。

    姚東京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她就當段西安是開玩笑,在逗她玩。起了興致,她忽地問道:「是嗎?那你現在研究得怎麼樣了?」

    段西安彎唇一笑:「雖不

    至於爐火純青,但也已經登堂入室。」

    這話說得可真不自謙,姚東京無聲地笑,不置可否,撇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段西安瞄她一眼:「就比如現在,你很生疏很客套地笑,眼神淡淡,明顯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哦?那你說說,我相信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段西安收回視線,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有規律地抬起又放下,敲出輕悶的篤篤聲,露出一副追思的神情:「你知道嗎?你的眼睛會發光,就像夜明珠。光不至像繁星璀璨,卻比水晶澄澈。你信任一個人的時候,眼睛最漂亮。」

    見他一副真心實意的模樣,姚東京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她不清楚她的眼睛是不是真像夜明珠,但被一個男人這麼直白地誇讚,心底難免會漾起微微波瀾。

    車速很快,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天,姚東京覺得這近一個小時的車程也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漫長。

    等他們趕到機場,十點還差五分。

    段西安將車停在入口,前面是一輛紅色的寶馬,比他們先停著,大概也是來接人的。

    段西安熄了火:「進去等,還是在車裡等?」

    姚東京轉頭看了眼機場內:「車裡吧。」她弓著身子,手支在膝蓋上,望著自己的腳丫,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段西安雙手交疊腦後,以手為枕,側目看她。靜默幾秒,他開口道:「你又皺眉頭,心情又不好了。」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弓著身,側臉貼在方向盤上,望著她道:「過幾天有個領袖峰會,聽人說是去z市,z市風景好,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散散心?」

    姚東京歪頭看他,還未說話,就見他視線挪到她身後,直起身指著窗外:「來了。」

    從機場內緩緩踱步而出的身影還很小,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不清來人的面容。姚東京瞇眼張望了一會兒,那遠遠踏來的身影便行至眼前。

    沈孫義風塵僕僕,面容疲憊,但依然保持著良好的姿態。站在人前,他總是這麼一副溫爾的模樣,從不會失儀失態。

    對他這幅長途飛行後依舊保持風度的樣子,姚東京不奇怪。令她覺得詫異的是,沈孫義並不是隻身走來。他身旁挽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明顯比他高興得多,踩著高跟鞋的腳走著貓步,歡快欣喜。

    姚東京忽地回想起幾天前在美容院偶遇安在音的事,那時候安在音問她,怎麼突然來做美容,她打了哈哈就揭過不提。她以為安在音做美容是常態,現在看來,那日安在音去美容院,大概和她目的相同。

    看看此刻的安在音,亞麻的波浪大卷,隨著她蹦跳的步伐上下彈跳,就跟拍洗髮水廣告似的。冬日陰寒,可她穿了一件低胸洋裙,兩隻半球都快要滾出卻不自知,水蛇腰一扭一扭,扣在沈孫義胳膊上的五指丹蔻在頭頂的燈光下閃著桃紅的光。

    分明是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比沈孫義更早發現姚東京,怔愣一秒,隨即笑得如花燦爛,勾魂攝魄的眼尾一掃而過,似賣弄,似炫耀。

    當下,姚東京的腦海裡就浮現了四個大字:小人得志。

    姚東京從輝騰上下來,正好和走出來的兩人面對面。

    沈孫義見是她,眼中閃過訝異,但很快被喜悅替代。他本以為姚東京不會來機場接他,可事實擺在眼前,令他大喜過望。

    而後,輝騰上又步下一個身影。沈孫義略過姚東京望過去,嘴角的笑便僵了下去。

    寒風之中,微光之下,五秒之內,在場四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兩兩而立,相隔而望。

    姚東京想:這大概是本年度最奇妙、最詭異、最令人尷尬的畫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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