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斷腸薔薇紅 文 / 季子宋
x市的電視塔屹立在x江西岸,白日裡的塔樓反射了耀眼的日光,隔著寬寬的x江步行路過,也能被那刺目的光線閃得閉上眼。
張慧慧的記者同學叫小k,不高不矮的個子,穿著最普通的工作服,駕駛一輛老舊的黑色比亞迪,據說他還不算是電視台的正式員工。
姚東京搭乘小k的順風車來到電視台,小k大概是有記者的職業病,一路行車,走走停停,嘴巴一刻也沒停歇,就跟話嘮似的。姚東京覺得煩,但她有求於人,也不好表現出來,只好一邊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臨時工的辛酸史,一邊敷衍地點頭附和幾句。
進入電視台需要工作門卡,倘若姚東京只身前來,肯定是進不去的。小k刷了門卡,領著姚東京上樓。
節目錄製現場是20層,乘電梯上樓很快就到。這個電視台是近年新建的,所有的建築、設施都是嶄新的,也包括電梯。
乘電梯只消按其中一架,所有的電梯都會感應到。人站在一旁等待,乘坐到達最快的那一架電梯即可。姚東京若有所思地想:她的酒店也該換成這種電梯,方便,看起來也有格調。
步出電梯,拐彎繞出窄窄的過道,迎面而來是寬敞的樓層大廳,頗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大廳內設置會客沙發和玻璃桌,平時都是閒置著的,只有在重要領導過來視察時才會派上用場。
每一層大廳的牆估摸有3米高,大理石牆面光可鑒人,粘貼著巨幅海報。不知為何,海報的一角折成一隻三角,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幅海報。
姚東京路過的時候,難免抑不住好奇心,多看了兩眼。小k很熱心地解釋:「這就是那位傳奇人物的巨幅海報,不過沒貼好,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修整的。」
姚東京輕輕點頭,心裡有小小的遺憾,難得有瞻仰偶像的機會,竟然就這麼錯失了。
沿牆一路走,朝左一拐,就是20層的演播廳。小k推了門,側身,放姚東京進門,然後他才走進來。
演播廳並不大,但也足夠寬敞。入眼是七七八八的設備,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人走上去幾乎沒有聲音。只是錯綜複雜的粗電線密佈其上,讓人抬了腳就不知如何下腳。
姚東京是第一次進演播廳,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動。但她始終記得此行目的,粗粗欣賞完演播廳的高端大氣上檔次,就抬眼尋找nicolas的身影。
演播廳的內心位置設置了一張弧形台,那是主播播報新聞的位置。錄製還未開始,主播已端坐著,一旁站著化妝師,正替其補妝。
主播身旁的位置是空著的,那是nicolas的位置。姚東京望向那空蕩蕩的座位,就聽身後的小k壓低聲音道:「nicolas應該還在準備著裝,離錄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姚東京點點頭,靜靜地站在攝影機後等候。她的手機突兀地響起,嚇了她一跳,也嚇了小k一跳。
小k紅著臉朝周圍投過目光來的工作人員點頭舉手,表示抱歉,之後用氣聲對姚東京說:「進演播廳你怎麼不靜音?我今天也是托了人才有機會進來,你嚇死我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姚東京歉疚地笑笑,按下接聽鍵,指了指門外:「抱歉啊,我先出去接個電話。」
電話是姚春風打來的,聽見他的聲音,姚東京鼻子一酸,眼眶澀澀的:「爸爸。」
「嗯,東京啊,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姚東京一手插袋,一手捏著電話,沿著牆慢悠悠地走:「我不知道……媽媽呢,你和媽媽身體都還好吧?」
姚春風歎息一聲:「好,我們都好。就是想你了,你快回家吧。」
姚東京抿著唇,悶悶地唔了一聲:「媽媽呢?她也想我嗎?」
「唉,親母女哪有隔夜仇?你媽媽就是刀子嘴,脾氣強,故意給你擺臉色看,你就讓著她點嘛。她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她還是關心你的。」
姚東京點頭,點完頭才想起姚春風在電話那頭看不見,於是急忙說道:「嗯,我知道。但是我話都說出口了,不想食言。我不想媽媽看不起我。」
姚春風又是重重地歎氣:「那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啊?你快回來吧,回來看看也好。最近你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對不起,爸爸。」姚東京哽咽了一下,眼眶徹底紅了,豆大的淚珠好似滾圓的珍珠,辟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碎成一面破鏡。
隔著電話,姚春風也能聽出姚東京在壓抑地哭泣,他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彷彿連聲音都蒼老了幾分:「東京,這周你就回家來,叫阿霞做幾個你愛吃的菜,哦,我下廚也可以的,你不是愛吃爸爸做的烤土豆嗎?好久沒給你做了,也不知道技藝有沒有退步……」
姚東京失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想像不出姚春風在電話那頭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又是以怎樣的表情對她說這段話的,只要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姚春風笑瞇瞇樂呵呵的模樣,她的心便像針扎似的刺痛。
她覺得自己簡直太不是東西了,竟然和父母分開那麼久,回去探望的次數少得可憐。可轉念想,她也有自己的堅持,倘若這次中途言棄,恐怕她以後只能聽任駱金銀擺佈了。
在冰與火之間煎熬一般,她痛苦地斟酌再三,終於暫時妥協,答應姚春風這周內回家一次,姚春風她不擔心,她只擔心回家後駱金銀又冷嘲熱諷,讓大家都心裡難受。
掛了電話,她一臉的淚,也沒好意思直接回演播廳,而是轉了個彎,找到洗手間準備補妝。
電視台的男女
洗手間相鄰設計,由一堵牆隔開。
姚東京走到洗手台,放下手機,從包包裡掏出粉餅和眼線筆,對著鏡子補補填填。冷不丁地,她的手機又響了。
電視台進出實行門卡制度,外來人是進不來的。此刻洗手間沒人,四下安靜得很。姚東京兩手都在忙碌,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就按下了揚聲器。
「東京。」
姚東京畫眼線的手微微一頓,黑色的點印在雙眼皮上。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握著眼線筆的手輕輕顫抖,垂下眼,朝手機上的號碼望去。
是完全陌生的號碼,來自大洋彼岸,但他的聲音卻那麼熟悉。
是沈孫義。沈孫義從法國尼姆打來的電話。
未等到姚東京的回復,沈孫義再次輕輕喚她一聲:「東京?你在嗎?是我,沈孫義。」
姚東京靜默一秒,小心翼翼拾起洗手台上的眼線筆蓋,輕手輕腳地套在眼線筆上,但還是發出清脆的一聲卡擦響,是蓋子與筆卡牢的聲音。
沈孫義聽見那聲音,便知道姚東京正在聽他講話,他卻忽地沉默了。
免提電話將沈孫義的呼吸聲無數倍放大,彷彿黑夜森林裡,某種野禽喘息的聲音,在寂靜的時空突兀地叫囂。
仿若陷入一場危險的拉鋸戰,線頭的兩邊被緊緊拽著,誰都不願意先鬆手。
半晌,沈孫義打破了這謎般的沉靜。
「明年1月,元旦過後幾天我就回來了,到時候你會來機場接我嗎?」沈孫義話說的是明年,但誰都知道,如今已是14年的末尾,再過幾日,便是15年的起始。
姚東京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默默地拾起手機,取消免提,將手機放近耳邊:「你真的需要我來接你麼?」
沈孫義再次沉默,姚東京靜等了幾秒,覺得這時間可真難熬,心累,最後擠出一絲笑,懶懶地說道:「看情況吧。」再不等他多言,姚東京匆匆道了別,快速地掛了電話。
她將手機塞回包包裡,卸了妝,又掏出方巾,就著自來水抹了把臉,重新上妝。
十五分鐘後,她整裝完畢,提著包走出洗手間,眼下黑烏烏的人影橫亙路前,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雄豹,震得她怔在原地。
影子的主人耳聞她高跟鞋的聲音,從牆面後轉了進來。姚東京眼睜睜看著地上那抹烏黑的影子向自己靠近,最後與她的重合。
段西安西裝革履,像豎直高大的旗桿,直挺挺地站立在她面前。他雙腿微微朝兩旁分開,像一撇和一捺,右手插在褲兜裡,左手修長乾淨的指捏著金燦燦的領帶夾,將它夾在襯衫的第四、五個紐扣之間。
她來不及思考段西安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就聽他先發制人:「沈孫義要回來了,你會去接他嗎?」
姚東京皺眉:「你偷聽我講電話?」
段西安左手上移,姿態優地鬆了鬆領帶,喉結上下滾動著:「你按了免提,站在洗手間外也聽得一清二楚。」
姚東京盯著段西安的笑臉看,餘光卻瞄到不遠處奔跑而來的灰色身影,是個面生的胖男人,脖子上掛著和小k一樣的工作證,大概是台裡的記者,或是別的什麼。
胖男人揮了揮手,一路小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在他們面前停步,胖胖的雙手支在膝蓋上,微曲著腰,仰著頭看向段西安:「找你半天了,原來你在這。」
胖男人緩過氣,直起身,望著段西安,換上討好的笑臉:「nicolas,錄製馬上開始,請你快點過去吧。」
姚東京驀地睜圓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的段西安。他的左手還扣在領帶上,微微揚著下巴,垂下眼皮,像神明一般俯視著她。
片刻,他的嘴角綻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似怒放的薔薇,妖嬈而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