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跳蚤與教授 文 / 季子宋
擁擠凌亂的車隊外,三三兩兩的人群裡,姚東京倚欄而立,清淡的目光匆匆掃過,段西安心中一痛,難受地移開視線。
沈孫義緩緩踱步而來,唇角微勾,眼底藏著清淺的鄙夷。他站在段西安的面前,段西安卻沒把視線擺在他的身上,而是望著他的身後。無需回頭,沈孫義就知道段西安在看著誰。
正因如此,沈孫義更有一種被竊賊覬覦珍寶的感覺。他壓抑著心底急速升起的不虞,朝後一轉,對姚東京招手:「東京,過來打招呼,段總在這裡。」
聞言,宗以心裡不爽快了。段西安的事他都清楚,自然也是知道沈孫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的。既然二人早已互相挑明是情敵,此時此刻,沈孫義用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顯而易見是在示威。
段西安這幾日心情一直低迷,哪兒能再受刺激。他心理素質再強大,也有崩潰的命門。姚東京就是他的命門,是他的軟肋。
宗以朝前一擋,將段西安攔在背後。他沖沈孫義微微一笑,伸出手:「沈總,這麼巧?」
沈孫義回握宗以的手:「前幾日和東京商量著出門旅遊過聖誕,後來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才拖到了今日。」他將目光從宗以身上收回,復又落在段西安身上:「段總呢,也打算出去玩?」
宗以替他回答:「對,天氣好,出來逛逛。」
這時,姚東京走了過來,沈孫義朝旁挪了挪,和姚東京並列站著。一時之間,四個人都沉默,沒人開口說話。
宗以忽地乾咳一聲:「沈總,這車隊太長了,我們還是不出城了,你們好好玩啊,我們先走了。」說著,他掐了掐段西安的手肘,眼神示意他趕緊撤。
照目前的形勢,再繼續在那兩尊大佛面前站著,宗以估計段西安得鬱悶得背過氣兒去。段西安最近已經過得夠頹廢的了,還是別在人民大眾面前晃悠了,省得影響他食慾。這麼想著,宗以悄悄瞥了段西安一眼,哎喲,那臉頰都凹下去了,真夠可憐的。
宗以想撤,是一番好心,是為了段西安著想。可段西安偏偏不領情,跟個石柱子似的杵在那兒,紋絲不動的,急得他直擠眼睛。
沈孫義眼光一掃,宗以就收了表情,他呵呵一笑,道:「沈總,你們的車在前面吧?我看也快輪到你們了,你們還是快回車上去吧。」既然段西安這裡行不通,那他就試圖把這一對男女趕走吧。
沈孫義將宗以的心思都琢磨透了,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敵痛我快,他憑什麼要逃?
沈孫義對宗以笑:「你們本來想去哪兒玩?我們是去y市,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坐我們的車,一起過去玩?」
宗以一聽這話,心中立馬明白了:這沈孫義,就是不安好心。看見段西安不爽快,他肯定心裡得意。他就是料定了他們不會答應,才說這種客套話。一口一個我們,炫耀著呢。這話就跟寒針似的,鋒利得很,能刺進段西安的心裡頭去。
宗以還沒反唇相譏,姚東京倒是不滿意地剜了沈孫義一眼,聲音輕輕的:「那我就不去了。」
沈孫義的笑僵了一秒,像是沒料到姚東京會拆他的台似的,立馬好聲哄她:「馬上輪到我們了,我們現在就回車上去?」
姚東京忽地歎了口氣,興致缺缺:「算了,我突然沒興致了,不想去了。」
沈孫義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在一旁盯著的宗以心裡笑得可歡了,姚東京這真是替他給沈孫義來了個會心一擊啊。
宗以一邊得意,一邊接口:「不想去了?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指了指排在尾部的車:「我的車就在那兒,一倒就好走。」順便還能給段西安和姚東京增加個相處機會。
姚東京抬著眸,不點頭,也不搖頭,光是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盯得他心裡發毛。
沈孫義忽地一笑:「不必,她想不想去都坐我的車。」他眼珠一轉,透著森森的精光:「你是不是又想偷懶?你媽媽怎麼說的你忘了?叫你多跟在我身邊。你不是還想著回姚氏工作麼?你不是想向我學習麼?嗯?」
這話是對著姚東京說的,但沈孫義偏將音量控制得好,在場四人剛好都能聽到。
宗以撇頭瞧段西安,見他始終無動於衷,心想:得,反擊的光榮任務,還得由他宗以來完成。
於是他笑著湊上去:「三人行必有我師,人生處處是導師,大家互相學習嘛。」
沈孫義聞言抬頭,唇角的笑冷了幾分:「話是經典,但還是有失偏頗。不能認誰都是老師,現在當教師還要考各種證呢。人生導師,那更不是人人都能當的。人生處處都有的,不是導師,是教訓。」
宗以噗嗤一笑:「沈總說得好像有那麼點兒道理,那照沈總的意思,您算得上人生導師?」
「我算不算得上暫且不提,但做老師吧,得把課本捧在手裡,心中有教案,知識信手拈來,得循循善誘,還得授人以漁。」沈孫義話鋒一轉,眼底藏笑,「我雖算不得什麼專家教授,但好歹在商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東京想學的酒店經營管理,我正好可以教她一些。」
他的視線掃過沉默的段西安,又道:「就比如段總聖誕節那件事吧,我正好可以當反面案例給東京講解講解。」
段西安渾身一僵,瞇著眼睛看著沈孫義。宗以一聽,大事不妙,真不知沈孫義會說出什麼話來刺激段西安。
沈孫義稍作停頓,話是對著姚東京說的,眼睛卻望著段西安:「其實剛出新聞那會兒,我就和東京聊過這個
個問題。段總做出的決策是:推遲婚宴。後果可想而知,糟糕的場面隔著電視屏幕還令人覺得慌亂。」
他轉眸望著姚東京:「東京和我說,應該將婚宴臨時安排到蘇段的其他餐廳舉辦。這樣雙方的確互不干涉,也完全沒有衝突,但實際上不可能實現。
「因為一家酒店一般是不具備兩個20桌以上的大型餐廳的。那麼若將婚宴分散到兩個場地呢,這樣行不行?顯然也是不行的——這樣勢必影響整個婚宴的氣氛,也會給酒店內部操作帶來諸多不便。」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算得上萬全之策呢?」沈孫義復又望著段西安,見他無話反駁,一副憋屈的樣子,心底又諷又嘲,「按我的拙見,應該請政府會議提前舉行,確保婚宴開始前結束會議。
「同時,在開會之前提前將大部分婚宴用品置於會場一角,安排足夠人力準備緊急調派,以備會議一結束即能佈置現場。並向客人說明實情,請求婚宴延後25-35分鐘舉行。」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走到段西安的面前,眼睛微微瞇著,揚著唇,展露一隻酒窩:「酒店原則是賓客至上,這兩個接待任務同等重要,不可厚此薄彼。
「同時讓兩邊做出適當的讓步和配合才是理想的辦法,政府會議的時間彈性比較大,有伸縮的餘地,把原因給雙方說清楚,特別是對婚宴,酒店要做好打突擊戰的足夠準備工作。如處理得當,魚與熊掌在某些時候是可以兼得的。」
他壓過身,湊到段西安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段西安,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該怎麼和我鬥?」
再上車時,正好輪到沈孫義和姚東京進站。
到頭來,姚東京還是跟著沈孫義出城了,沈孫義從收費員手裡接過卡,順便扭頭看了姚東京一眼,笑:「怎麼不說話?」
姚東京睨他道:「你剛才太咄咄逼人了,顯得很沒風度。一點也不像你的為人。」
被責怪了沈孫義也不氣不惱,反倒哈哈一笑:「東京,你要知道,在愛情裡男人和女人一樣,也是非常斤斤計較的。倘若一個男人一直表現得很大度,只能說明兩點:一,他很虛偽;二,他不愛你。」
*
從高速公路下來後,宗以和段西安去了清吧。
x市的清吧較鬧吧少許多,但質量都很高,環境清,格調高。
他們在散台入座,段西安的頭頂正好有一盞懸掛的吊燈,柔和溫馨的黃光墜下來,落在他的發頂,暈出一圈一圈的光澤。
宗以沉默地看著那光澤,突然彭地一聲,將手裡的玻璃杯敲在桌面上,杯中的液體好似飛翔的跳蚤,蹦到了段西安的眼前,引得他抬眸看去。
「我真是見不慣你這幅樣子!」宗以突然起身,推得屁股下的圓形踩腳椅彭地倒地,「你跟我走!」
宗以扯著段西安踏出清吧,坐上轎跑,一路飛馳電掣,趕到了xy會所:「叫你們這最漂亮的公主到xxx包廂裡來!」
會所經理一看來人,眼睛唰地一亮。宗以是這兒的貴賓,他時常帶人到這裡,也是叫上幾個公主,哼幾首小曲兒,喝幾杯小酒,生意就這麼談成了。說來也怪,宗以常來這兒,自己卻不包小姐,來這種地方還潔身自好的男人,估計就他一個。
包廂內打著五顏六色的暗光,照得人臉模糊不清,還有些猙獰。
這兒的公主都很有經驗,一見宗以和段西安,立馬三三兩兩地圍過去。宗以嫌棄地甩甩手,指著段西安道:「喏,伺候那個,別管我。」
說完,他又開門探出身去,守在門外的經理立馬笑臉逢迎。宗以小聲道:「有雛兒麼?」
「有有有,當然有。」
「有經驗的雛兒呢?」
「這……」
宗以眼色一凜,經理立馬點頭:「我這就去選,選個最漂亮的過來。」
再進包廂,幾個公主站成一排,低著頭不敢說話,全然不是剛進來時那嬌俏的模樣。段西安黑著臉,整了整凌亂的襯衣,走到門邊,與宗以對視:「走了。」
宗以捉住他的肩膀:「你老這樣有意思麼?」
段西安拍掉他的手:「你這樣更沒意思。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宗以追著他跑出去:「姚東京和沈孫義快活去了,你憑什麼替她守活寡?為了她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值得麼?」
段西安頓住腳步:「你自己不願意來的地方,憑什麼叫我來?這火坑你還偏叫我跳?」
宗以氣得笑了:「我這不是為了你想麼?」
「不必。」段西安越走越疾,「這兒吵得我腦子疼。」
離開xy會所,宗以和段西安雙雙來到x江邊,憑欄遠眺,宗以忽地笑了:「距離我們上一次來這兒,過了多久了?」
段西安抿唇而笑:「不記得了,反正挺久的。」
宗以舒出一口長長的氣,迎風瞇了瞇眼睛:「記得我那次說的麼?」
段西安苦澀地笑。記得,當然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宗以勸告他,喜歡就拚命拿下,不喜歡趁早撤掉,別等到不喜歡變成喜歡,喜歡又變成非常喜歡,那時候,想撤都撤不了了。
真可悲,當初他沒聽話。直到現在,他已然抽身不得。
見段
西安一副鬱鬱失意的模樣,宗以歎氣,摟著他的脖子,將他拉攏到自己邊上,語重心長地道:「西安,我這回再和你說一句,你好好聽著。」
宗以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凝成白霧,迷濛的一團:「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愛情關係其實很簡單:男人圖女人的臉,女人圖男人的錢。」他仰天又哈出一口氣,那團白霧在黑幕中化作一絲一縷,一分一厘,最終消散不見:「姚東京是姚家的女兒,她不缺錢。那你讓她圖你什麼呢?」
段西安默然。
姚東京該圖他什麼,他不清楚。那團梗在心頭的異物纏著凌亂的線,越滾越大。
他想,他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可那又如何?在這世上,因愛遍體鱗傷的傢伙多如牛毛,多他一個不多。
都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可他連擁有都沒有過,何談長久?
既然撤退不了,乾脆封死後路,省得他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他想:人生在世,總要瘋狂一次、尋覓一次、堅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