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四十二噸
很多時候,緣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塊被人嚼過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粘了你一腳。
學長仍然是站在逆光的角落裡,黏在地上蘿蔔乾似的一動不動看她翻花樣。
林輕一邊翻,一邊在心裡打鼓:老爹說人都是貪的,今天得了一塊錢,他就會指望明天再得一塊錢,有的甚至做夢會得兩塊錢;可是反過來說,他今天丟了一塊錢,就會覺得明天會把這一塊錢得回來,有的甚至想著能得兩塊錢。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被套在股市裡出不來。
他老爹最後歎一口氣:炒股就好像搶錢,有搶有還,再搶不難。
林輕心裡立刻明白了:這學長是覺得昨天得了兩百塊,今天又找她要錢來了。
她這麼一想,手上的動作就慢下來了。她不禁有點後悔,昨天的兩百快她給的有點太痛快了,那少年看著比她大了能有八、九歲,想把她拎訓導處去,實在太容易了。
硬拚不行。
眼角瞟到少年的手又摸上了單肩包,她趕緊一個猛子紮下去,又麻利掏出二百塊來:「學長!快拿著!快拿著!去買面!大碗的!」
結果學長又冰凍三秒,然後特別女主角地飛奔而去。
自那以後,林輕每次逃課回來都不敢再往那邊樓梯坐。可是不管她躲到哪兒,那菜刀學長都陰魂不散地站在她五步開外摸菜刀,一摸就是一個學期。
那個年代,二百塊著實是不少錢。林輕訛來的一千三很快就都給菜刀學長買蘭州拉麵了。她爸雖然寵她,但也不會每天給她一個小學生塞幾百塊鈔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林輕只能小小年紀扛起生活重擔,想破了腦袋賺錢。
比如說,她開始幫同學們抄作業,那個年紀的富家小孩們對錢都沒什麼概念,所以林輕這種服務算是壟斷服務,開始是一塊錢一頁,結果因為需大於供,漲到五塊錢一頁,生意還是源源不斷。後來林輕索性用逃課的時間去隔壁的小學雇了一幫同年級的小學生,一毛錢一頁替她抄。她也想過雇高年級的,抄起來快一點,可是轉念一想,老師估計一眼就看出來不對,只好作罷。
好在菜刀學長一個學期後消失了,林輕也鬆了一口氣,這麼一鬆還長了幾公分個子。
很多年後,林輕回過味來,指著她那些狐朋狗友說:「你們拿老爹的錢包幾個小明星算什麼?我八歲就自食其力包養小白臉了!」
那時候大家都笑,連被她說成「小明星」的幾個嫩模也配合地笑起來,只有角落裡亮紫襯衫的李洛基晃著手裡的酒杯,唇角挑起一抹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哦?林輕,什麼時候把你的小白臉領出來遛遛?」
林輕十分洩氣:「怪我那時年少無知,我讀書少,是這麼四個字兒吧?竟然讓他卷錢跑了!」
大家又笑,家裡有幾座金礦的宋二百帶來了一個新出道的二線小演員馮淼。馮淼當時喝得有點高,呵呵開玩笑道:「又出錢又沒得著人?咱林姐也被鴨坑過啊哈哈哈哈~~」
那時林輕還年輕氣盛,沒看比她還大了幾歲的馮淼,只瞟了眼宋二百那二百斤的身軀,幽幽道:「宋二百,你的這位『小姐』是不是想出去壓壓馬路了?」
馮淼最近有點春風得意,聽到「小姐」倆字兒髮型都被吹亂了,剛要發作,被身邊的男人拽起來。
宋二百一邊和林輕道歉,一邊拿眼窺李洛基,一邊還能把馮淼往外推:「林輕,別當真,別當真,淼淼這是喝多了,我帶她出去醒醒酒。大家繼續,繼續啊。」
等宋二百倆人走了,大家才回過神來。小七豆腐坊的獨生女張紫婷拉了拉新買的prada連衣裙,湊到林輕身邊小聲勸說:「你說你和那種破落戶生的什麼氣啊?」
小七豆腐坊開了三十幾家分店,但不管開多少家,它也是個買豆漿油條的。張紫婷能擠進這個圈子,也多虧她是個堅強的人。她的堅強體現在,不管怎麼被人嘲笑,都能青松一樣緊緊抱住林輕大腿不放鬆。
林輕瞟了眼她prada裙子上的線頭,撿起桌上個瓶蓋夾在手指間:「話太多。」
也不知道說的是誰。
張紫婷趕緊摸出幾個骰盅,招呼道:「大家別光坐著,過來玩幾局。」
氣氛好不容易又熱乎起來,卻聽「光」的一聲,包廂銀紋的大門被人撞開,一身*的馮淼又搞傳銷似的折回來了。
她甩開胖臉都急成一朵菊花的宋二百,濕噠噠的芊芊玉指甩向正在搖骰子的林輕,半天才順出一口氣兒來:「林輕,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不就憑你有幾個錢嗎?那錢是你掙的嗎?還不是你父母給的!你憑什麼覺得自己比我強?你憑什麼拽?」
包廂裡的鐳射燈晃來晃去,一隻隻搖骰子的手慢慢停下來,手的主人都看向林輕。
林輕拍了拍骰盅,抬起頭淡淡說:「是,我靠錢,我的錢是父母給的;你靠臉,你的臉難道不是父母給的?」
馮淼被噎了一口:「這不一樣!」
林輕目光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幽幽道:「怎麼?難道你的臉是韓國人給的?」
馮淼這回真急了:「林輕!你嫉妒!你誣蔑我!對,我的臉是父母給的!但是我努力了!外面長得比我漂亮的,有幾個混得比我好?我能六個月不碰肉只吃胡蘿蔔和蘋果,你行嗎?你受得了這種苦嗎?」
林輕皺了皺眉:「你吃素就不用在這兒說了。」說完想起什麼似的,對周圍人開玩笑說,「我家老頭子以前看報紙的時候說過一句,『arian(素食主義者)』在印第安語裡是『r(
技術不好的獵人)』的意思。」末了看向角落裡,「洛基哥哥,我有點化了吧?」
陳氏的公子陳衡放下麥克,真誠地說:「林輕,幾天不見,你英詞彙量都快到五了。」
趁著眾人笑話林輕的時候,張紫婷把要衝上去和林輕撕逼的馮淼扯了出去。馮淼今天受的打擊不小,還要衝回去再戰,聽到張紫婷幽幽說:「那裡頭的,超過半數比林輕有錢。」
馮淼愣了愣,張紫婷也不攔她:「就連帶你來的宋二百家底都比林輕厚,但是她說一句話宋二百就得夾著尾巴聽,你沒看出來?」
馮淼下意識地停了停:「為什麼?」
張紫婷看她這副茫然的樣兒,忽然覺得和這人說話實在沒意思,語氣裡帶了點不耐煩道:「別以為自己吃幾根胡蘿蔔、陪幾個導演上床就是努力了。別人努力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吃兒童餐。」
她壓了壓裙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響。拉開包廂門的時候,張紫婷回頭對站在走廊裡小橋流水的馮淼說:「林輕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回頭收拾收拾,好好給她敬杯茶、道個歉,然後……就自求多福吧。」——
林輕十歲的時候認識了十八歲的李洛基,年齡的代溝沒有阻礙臭味相投的兩個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十一年,他們只擔心過兩件事:世界不夠亂和自己不夠壞。
林輕從前對惡有惡報這句話持的態度,是兩聲哼哼。可這三年除了平時勞動,她在裡頭閒得和根醃黃瓜似的,就有了大把時間去進行學術研究,比如說《論一代惡霸是如何淪為階下囚》。
舉個例子,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在牢裡蹲了三年,不是因為十一歲時害全年級半數孩子沉迷魔獸世界,不是因為十三歲時讓一向看不上她的班主任被學校辭退,不是因為十四歲時弄得找她爸要錢的下屬離婚,不是因為十七歲時害得曾經好朋友的伯父破產,也不是因為十八歲時往少管所輸送了一批還沒回過神的青少年……
她覺得自己之所以落到這一步,都要歸結於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沒有背小學生行為規範,就算不背,她也實在不應該用那張紙扇同桌如花似玉的小臉——
林輕剛把監獄發的薄棉襖拉上,就聽身後「卡——卡嚓」一聲,她身手敏捷地一側身,躲過一棵被風攔腰刮倒的半截樹身。那樹厚的地方看著有她大腿那麼粗,在夾著沙土和花花草草的風裡又被拖出去五六米遠,才死不瞑目地躺屍在馬路中間。
這麼棵樹橫在路中間是很危險的,但林輕沒有管這個閒事,她覺得能在今天開車出門的,必然要有非同常人的膽量、非同常人的技術、和對打折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財力。
她十幾歲的時候,和不少像她一樣不學無術的二代們胡混過好些年。
那些年,那些年啊,若論放蕩不羈,s市無人能及林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