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文 / 四十二噸
小學生行為規範上寫:借用公物要按時歸還,損壞東西要賠償。
掀完攤子,林輕「哇」地一聲就哭了:「媽媽!阿寶又闖禍了!媽媽快跑!壞人又要來抓媽媽賠錢了!」
這一聲把那女人喊愣了,也把切糕小哥喊醒了。女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切糕小哥一把攔腰抱住。
切糕小哥急得腦門上的天眼都快開了:「你、你們賠我的切糕!!!!我好幾千塊錢的切糕啊!」
那女人也不是個善茬:「我呸!就你這車破切糕,頂多值一百塊錢,還好幾千塊?!你當老娘剛進城嗎?」
那小哥眼睛一瞪:「你家孩子不懂事,當家長的也賴是不是?」隨後吆喝道,「大家來給評評理!這女的娃剛翻了我一車貨,她現在說我一車切糕就值一百塊!我這一大早憋著尿就起來幹活!唉!現在真是啥人都有啊!」
那女人還想罵,邊上的男人反應過來,趕緊從兜裡數了一沓錢遞過去:「老闆別、別氣,這些賠你的切糕,麻煩把我老婆鬆一鬆。」
那小販要接錢,不得已鬆了那女的。他數錢的時候,那一男一女趕忙朝之前林輕站的地方看去,可哪裡還有她的影子。
等倆人反應過來,那切糕小哥也推著車走了。
一趟下來,人沒抓到,倒是賠了兩千五百塊錢。
另一邊,兜裡揣著兩千五百塊錢的切糕小哥正推著車、哼著小調在胡同裡走,迎面走來一個小姑娘。
林輕一身乾乾淨淨、臉上清清爽爽,哪裡有剛嚎過的樣兒?
切糕小哥認出她來,一愣:「你怎麼還沒和你爸爸媽媽回去?」說罷警惕起來,機智地問,「是不是你父母反悔了,要來找我要錢?」
小學生行為規範上寫:愛惜名譽,拾金不昧,抵制不良誘惑,不做有損人格的事。
林輕靠在牆上,聲音甜甜軟軟:「那兩個大人不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是人販子。」她說得很平靜,「哥哥,我幫你賺了錢。」說完伸出一隻小手。
那切糕小哥快三十的人了,哪想到自己都淪落到被個□□歲的小姑娘堵在小胡同裡打劫了。雖說被叫聲哥哥對他這種大齡男*絲還是挺受用的,但到了口袋裡的錢沒有再掏出去的道理:「小娃娃,哥哥我不認識你們,這錢可是哥哥一車切糕換的血汗錢。」說完好心地,「你一個漂亮小娃娃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早點回家,聽話啊。」
林輕目送著他推著車過去,小聲嘟囔道:「哥哥以後都不來賣糕啦?」
那小販的腳步停了停,扭頭莫名其妙問:「小娃娃,你什麼意思?」
小學生行為規範:對違反社會公德的行為要進行勸阻,發現違法犯罪行為及時報告。
林輕張著一雙不太大但睫毛長長的眼睛,賤嗖嗖地眨巴眨巴:「他們沒抓著我又賠了錢,心裡肯定不好受。我……我是怕哥哥明天被人揍。」
這話她慢騰騰說出來,小販心裡「咯登」一下:剛才那倆看著確實不像好欺負的,自己今天訛了他們兩千多塊,明天保不準要被揍個兩萬塊醫藥費的。
看他一臉糾結,林輕對著手指說:「哥哥,有人要綁我,我爸爸肯定也要生氣的……哥哥把錢分我一半……我回家和爸爸說……明天哥哥還去賣糕,如果他們找麻煩,爸爸的人會揍他們。」
那小販下意識想說「你爸是誰啊這麼大能耐」,話沒出口,看見她身上來頭不小的校服,又有點相信。心想反正今天這也算飛來的餡餅,隨即笑呵呵地從兜裡摸出三張一百塊的:「好妹子,哥哥分你一半,你晚上回去可要記得和你爸爸說啊。」
林輕接過錢,仰起臉:「哥哥,還有十張呢?我剛才看見哥哥的手指頭捻了二十五下,哥哥總不會因為我小就少分我吧?」她彎起眼睛笑呵呵的,「我爸爸平時想事兒的時候也喜歡數錢,他每次數完了就說,這世上沒有用錢擺不平的事兒。」
那小販看著她的小臉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就想撞牆,最後無奈又摸出十張:「怎麼會呢,哥哥的錢剛才卡兜裡了,這不給你掏出來了?」
林輕大大方方接過錢,甜甜說了句「謝謝」,轉身蹦蹦跳跳走了。
快跑出巷子的時候,她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耷拉著眉毛目送她的小販喊道:「叔叔再見!」
半天,身後傳來一聲鬱悶的哀嚎:「怎麼拿了錢就變成叔叔了?!!!」
林輕溜回學校的時候有點早。
她上的這個學校,從小學部一路到高中部,教職工人數比學生還多,基本上是兩個大人盯一個學生,別說早戀了,早退都沒戲。
在這麼嚴峻的監管下,林輕都能出來溜一圈再回去,她覺得自己很不錯。
覺得自己很不錯的林輕從逃生通道潛進教學樓以後,坐在恨不得拿真金鑲的樓梯上,等著十分鐘後下課鈴一響,她可以很自然地混進午睡結束的人群裡。
坐了一會兒,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在手指上翻來翻去,那手法極其熟練,就連新東方和藍翔出來的都比不上。
那一年她八歲,第一次在命運和不學無術的安排上,遇上那個患有自閉症的少年。
林輕從小父母離異,小女孩一年也見不上她媽幾次。吃喝拉撒平時都是他爹林緣和幾個保姆管著,一身臭毛病也都拜他爹所賜。
她老爹靠炒股起家,對錢有著超乎尋常的病態崇拜。林緣平時不喝酒不抽煙不
不泡妞,除了收養小孩,首當其衝的愛好就是數錢。
林緣數,林輕也跟著數。她爸覺得小姑娘家成天數老人頭太不青春陽光了,就丟給她一把硬幣。
數著數著,就讓她數出一身真本事來了。
硬幣在她還短的手指上上下翻飛,單憑這眼花繚亂的一場,她就算是個有一技之長的孩子。
收場的時候,硬幣穩穩停在中指指骨上。林輕一抬頭,發現台階下頭有個瘦高的少年,背著一隻單肩書包,正一動不動地看過來。
因為是逆光,她看不太清那少年的臉,只從身高和校服上判斷,這位應該是高中部的某個學長的學長的學長簡稱學長。
所謂貴族學校,就是要有把養生放在成績前頭的氣魄。這個時候全學校所有年級都在睡午覺,這個少年他卻背著書包在樓裡晃蕩。
一種遇見知音的激動油然而生,林輕一激動,就聽「崩」的一聲,手裡的硬幣被她彈了出去,正好彈在這位學長的腦門上。
原本組織好的「學長好,過來坐啊」,「學長也逃課啊,真是好巧好有緣分啊」,「看你逃課還帶著書包,學長真是英雄」這類客套話就說不出來了。
對方愣了好幾秒,才摸了摸腦門,然後機械地伸手入包
她心裡警鈴大作,想到這個人既然敢和自己一樣逃課,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樣的英雄人物。像他們這樣的英雄人物都是不拘小節的,這不拘的小節裡就包括在書包裡藏把菜刀。
林輕很害怕,八歲的林輕害怕得汗都下來了。她當時雖然年紀不大,也感覺到這人氣場和別的小朋友都不太一樣。她聽說高中部的學長們都是很有脾氣的,彈了腦門這個事兒其實可大可小,但菜刀掏出來了以後可就只大不小了。就算他不掏菜刀,今天拎著她到訓導主任那裡同歸於盡一下,這也是要扒她一層皮的。
她不大的小腦瓜飛快地轉起來,最後就想起她爸喜歡的一句話: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想到這裡,林輕火速從台階上站起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剛訛來的毛爺爺,拉過少年的手,特別真誠地把錢塞進他手裡:「學長,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八歲的林輕連對方腎的高度都不到,使勁仰著臉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見他不說話,林輕咬咬牙,狠心又摸出一張毛爺爺:「學長,消消氣,這個給你買蘭州拉麵吃!」
至於為什麼是蘭州拉麵,是因為她爸林緣賺了不少錢,他自己又不是個好享受的,就只能把獨生女當個公主養。林輕雖然性子離公豬都比公主近點,但這衣食住行上,她其實一直都是很上檔次的,街邊攤什麼的,她是想也不要想。
在八歲的林輕的認知裡,蘭州拉麵,那是人間美味,那是她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兩百塊塞出去,林輕那脆弱的小心臟著實疼了一疼。還沒來得及再說幾句好話,卻見剛才要掏菜刀那個忽然後退幾步,轉身狂奔而去,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裡略凌亂啊略凌亂
林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著把地上的一元鋼崩撿起來,下意識地抹了把汗:這是不砍她了?這是不帶她去自首了?老爹果然永遠是對的。
那之後第三天,林輕回來得又有點早。她坐在台階上耍硬幣的時候,又看見了那位單肩包菜刀學長。
很多時候,緣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塊被人嚼過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粘了你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