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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兩情不悅 文 / 靡寶

    寒風捲著畫舫屋簷上的碎雪飄過,吹得崔景鈺狐裘披風輕輕擺動,雪珠貼在他的臉上,繼而化成了水。

    崔景鈺面頰冰冷地佇立於冬夜寒風之中,緊閉上眼,任由黑夜籠罩。

    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崔景鈺當孔華珍折返回來,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的事,你還不大清楚……」

    「你有什麼事,是我不清楚的?」安樂公主笑嘻嘻地靠過來。

    崔景鈺悻悻地睜開眼,當即後退了一步。安樂撲了個空,臉色一變,又轉笑道:「在生氣呢?我們幾個也不過是逗著珍娘玩罷了。都是已婚婦人,見了她這樣嬌滴滴的未出閣的小娘子,都覺得有趣得緊。再說京城裡的貴女都豪放,珍娘倒是個異數。怎麼,你心疼了?」

    崔景鈺面無表情道:「公主說是逗她玩,我看來卻是在欺負她。珍娘性情溫順,教養好,這卻不是她就該受氣的理由。」

    安樂臉色沉了沉,可又實在愛他冷著臉一板一眼說教的模樣,嗔道:「看樣子她真是你心愛的,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我卻覺得是你對我有成見,不論我怎麼做,都覺得我是在欺負她!」

    崔景鈺目光低垂,不知看著湖中何處,忽而低聲悵然一笑,道:「我不愛她。你別老欺負她了。這樣更讓我對她愧疚。」

    安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雙眼霎時亮得猶如沙沙飛星子的火花似的,頓時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抱住崔景鈺道:「鈺郎,那你愛誰?」

    崔景鈺本就地防著安樂要來纏他,正側身避開之際,眼角在船艙的門邊掃了一眼。他微微一愣,旋即被安樂抱了個結結實實。

    門後的衣角顫抖了一下,縮了回去,一串慌亂的腳步聲遠去。

    安樂快活得飛上天,也沒注意,一個勁纏著崔景鈺。崔景鈺苦笑著,用力將她推開,拱手道:「公主,臣已定了親,不該和公主過從甚密。公主又何曾缺過裙下之臣?」

    安樂轉眼又從天上噗通跌了下來,勉強道:「鈺郎,你既然不愛她,那同我來往又有何不可?朝中哪個男子不是房中有妾,外面有相好的……」

    「家父就沒有。」崔景鈺將她在自己胸膛上亂摸的手撥開,面色肅然道,「公主愛我,其實也愛我正經。我若變了,同船艙裡那些郎君有何不同?」

    安樂一時無語。她認識崔景鈺多年,知道他並不同女人亂來,去平康坊裡吃酒都從不留宿的。崔景鈺越是端方嚴謹、無情無慾,她便對他越發癡迷。若崔景鈺有朝一日好色浪蕩了,就不再是她愛的那個人了。

    崔景鈺再後退一步,淡淡道:「公主的姻緣在別處,何必總在我身上浪費光陰?我記著公主的一片情誼,感激公主厚愛。」

    說完,再端端正正一拜。

    安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崔景鈺也不等她回過神,轉身進了船艙裡。

    孔華珍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崔景鈺只覺得疲憊非常,也沒心思去尋她,卻又不得不去。他剛要朝樓上走,卻見孔華珍在婢女的陪伴下,從船尾走回來了。

    孔華珍臉色蒼白,猶帶著淚痕。崔景鈺到底有些愧疚,卻也不知說什麼的好。他不會哄女人,剛才對安樂說的,也是他的真心話。

    「珍娘是不是吹了風不舒服。一會兒船靠岸,我送你回家吧。」

    孔華珍也不想在這裡多待,悶聲點了點頭。

    片刻後船靠岸,崔景鈺攜著孔華珍上岸離去。安樂的臉色冷得好像在冰裡凍了萬年的石頭似的,目光凶狠地目送他們遠去。

    船裡幾個追求者都猜是崔景鈺為著未婚妻拒絕了安樂公主,也不敢上去觸霉頭。

    武延秀當即上前,捧著安樂的手吻了吻,柔聲道:「我的神仙公主,為著一個凡夫俗子,何必這麼不開心?我同你去廂房裡,給你捏肩鬆骨可好?」

    安樂最愛男人的溫存小意的追捧。這武延秀捧她的法子又比別人花樣多,更貼心。安樂被哄得面色稍霽,半推半就地被武延秀拉進了廂房裡。武延秀使出百般花樣,把安樂渾身的骨頭都疏鬆了一遍。安樂快活得抱著他直叫,暫時將冷酷無情的崔景鈺拋在了腦後。

    這邊,崔景鈺騎著馬,伴著孔家的牛車,將孔華珍送回孔府。

    此時已近深夜,熱鬧了大半夜的煙花終於結束,喧囂也隨之落幕。離開鬧市後,道路兩邊逐漸安靜下來。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只聽牛車輪子壓在雪上發出察察輕響。

    孔華珍坐在車裡,腦子裡反反覆覆地迴響著船上崔景鈺的那句話。

    「我不愛她……」

    「我不愛她!」

    簡單的一句話,語氣漸漸從本來的平淡冷靜,變成了臆想中冷酷帶著厭惡。

    孔華珍越想越傷心,再結合船上那些貴女們的作弄,以及她入京數月來,明著暗著因為崔景鈺而受的那些愛慕崔郎的女子的白眼,各種委屈埋怨湧上心頭。她縱使再心胸寬廣,豁達大度,此時此刻都沒法再壓抑那股悲憤之情。滾燙的淚水湧出眼眶,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崔景鈺聽著車裡的壓抑的哭聲,覺得挨了無數個劈頭罩臉的耳光似的,慚愧不已。

    「珍娘……」

    「我無事!」孔華珍立刻道。

    崔景鈺便沒再出聲。

    他同女子相處,向來是女子貼上來遷就他。就是安樂公主會衝他使脾氣,被他冷眼一掃,

    也會又軟綿綿地來道歉。除去這些女子,他接觸過的,就是丹菲這樣有話就說、有火就發的女子。丹菲直爽乾脆,凡事大家好商量,商量不通,大不了吵一架。他同丹菲雖然看著矛盾重重,其實反而是最意氣相投的。

    孔華珍這種什麼都不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孩,很是讓崔景鈺束手無策。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可是他從來都是板著臉一走了之。孔華珍是他未婚妻,他走不了,又不會哄,很是為難。

    崔景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只好道:「安樂公主性子嬌縱,我後來已是說過她了。你以後不如避開她就是。」

    他一個臣子,居然可以去教訓公主,可見兩人是真有私!普通女子就罷了,孔華珍將來怎麼同公主搶男人?

    想到此,孔華珍生出了後悔之意。

    崔景鈺斟酌片刻,道:「其實我同安樂公主……」

    「我不想聽!」孔華珍又一句話堵了回去。

    崔景鈺見她不想聽,便不說了。

    可孔華珍又等了半晌,一直到牛車到了孔府,都不見崔景鈺繼續說下去。她心裡好奇的爪子直撓牆,可臉皮薄沒法子再開口要崔景鈺解釋。她一恨安樂公主無恥,二恨崔景鈺不解風情。把淚一揮,也不和崔景鈺道別,扶著婢女匆匆走了。

    崔景鈺轉身上馬離去。走出了一段,回想起這個莫名其妙的夜晚,不禁一聲哂笑。

    他卻不知道,孔華珍進去後沒走幾步就後悔了,又匆匆跑出來追他。

    她本以為崔景鈺見她生氣了,會在門口守著。哪裡想到奔出門一看,雪地裡連個影子都沒了。

    孔華珍這下是真的又悔又氣,倒在婢女的懷裡大哭起來。

    上元節過後,天氣便漸漸回暖。早春的紅梅爭相怒放,大明宮的梅園裡紅雲片片。

    這日丹菲不用在韋皇后身邊當值,便帶著一群小宮婢來到梅園裡,手執琉璃碗,採集梅花上的積雪,回去澆上乳酪蔗漿和各色果醬,倒是一道可口的甜點,配著炙羊肉吃極好。

    丹菲在這邊帶著小宮婢采雪,那頭就有幾個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女一路說笑著走來,顯然是來賞梅的。

    領頭的男子高大俊朗,通身貴氣,笑聲爽朗,正是臨淄郡王李隆基。他手臂裡挽著一位宮裝麗人,不是郡王妃,卻是宜國公主李碧苒。這堂兄妹兩人穿著一青一籃的衣衫,卻是像登對的璧人似的。

    丹菲不想和李碧苒打招呼,退開幾步,避到梅樹後去。

    可偏偏李隆基眼力好,經過之際,覺得那樹後的人影很熟,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可是阿江?」

    丹菲無奈,只得走了出來。

    她披著一件韋皇后賞的杏色繡淺藍蘆雁的披風,領口雪白的狐毛簇擁著她秀麗白皙的面孔,一雙明眸如黑玉一般。妝容雖淡,也無嬌媚神色,可整個人被這雪地紅梅一襯,宛如一尊玉人,秀麗奪目。

    李隆基驚艷,熱情地對丹菲道:「好些日子沒見著阿江了,怎麼瘦了些?」

    李碧苒在李隆基背後冷冰冰地看著丹菲。丹菲平靜地低著頭,道:「有勞郡王關心。聽聞郡王喜得千金,還要恭喜郡王呢。」

    李隆基的妾柳氏中元節前生了一個女兒。李隆基之前夭折了一個小女兒,如今又得一女,心花怒放。

    同李隆基來的一群人要去前面耍。李碧苒溫柔地催促:「三郎,這邊冷,我們去暖閣裡吧。」

    「你先隨他們過去,我隨後就來。」李隆基看了李碧苒一眼,又轉頭朝丹菲微笑,「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說呢。」

    李碧苒嘴角抽了抽,掛著淡然從容的笑,隨著旁人走了。

    丹菲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對李隆基道:「郡王可是收到信了?」

    李隆基微微一怔,明白了丹菲的意思。他正色道:「我同宜國公主談過此事了。她會那麼做,也是有緣由的,而且也是為了我。這倒教我沒法去怪她。她當初用心確實不好,但是及時收手,並沒有良成大錯。她知錯,亦願意鼎力幫我,作為贖罪。」

    丹菲有點難以置信,「宜國公主她……郡王信得過她?」

    李隆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丹菲便明白了過來。李隆基雖然風流,卻不是沒腦子的男人。李碧苒身上疑點頗多,早非當年之人。如今既然她送上門來,他先接受她,再靜觀其變就是。

    丹菲便不替李隆基操心了。

    「來,站著冷,我們走走。」李隆基拉起丹菲的手。

    丹菲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回來,拉開一步的距離,走在李隆基身側。

    李隆基無奈地笑了笑,帶著她在梅林中漫步。

    「朔方大捷,沙鳴城也安寧了。聽說你父母都還葬在那邊的,可需要我派人將二老送京城來。」

    丹菲聽了心裡一暖,感激道:「郡王厚愛,真教我感激不盡。我本想著將來出宮後,親自去沙鳴將父母接回老家安葬的。」

    李隆基聽她提出宮,心裡癢癢地,道:「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出宮後,想好去處了麼?」

    丹菲一時不知如何答。她是想為父親洗刷了冤屈才出宮的。若是成功,家裡產業應該能回收,自己也可和叔伯相認,不愁沒去處。若是不成,那她估計會把心一橫,浪跡天涯去。

    「還

    沒想好。到時候也許會到處走走,或者回泉州看看。郡王過完年可還要回潞州去?」

    李隆基道:「等天氣暖和了再回去。橫豎在那邊也無事。開春後北伐的將士們就要回來了,有幾位新露頭角的武將,我很是想結交一番呢。」

    丹菲聽到武將,倏然想起屍骨無存的段義雲,心中一痛,一時無語。

    兩人走出梅林,就見李碧苒正站在暖閣簷下,和人閒話。兩個男子其中一個是郭駙馬,另外一個則是崔景鈺。

    丹菲一看見崔景鈺那張勝似冰雪的面容,心中就一陣發虛,放慢了腳步。

    李隆基朝崔景鈺點了點頭,逕直進了暖閣裡。李碧苒朝丹菲冷淡地笑了笑,挽著郭駙馬的手,也進了屋。

    丹菲站在雪地裡,和站在高處的崔景鈺遙相對望。崔景鈺身披狐裘,愈發顯得身材高大挺拔,面孔白皙俊美,面色冷清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他這淡漠的目光讓丹菲不自在地別開了臉,敷衍地朝他欠了欠身,轉身匆匆離去。

    崔景鈺冰冷漆黑的雙眸隨之轉動,整個人佇立廊下,久久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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