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景鈺坦白 文 / 靡寶
zi幽閣轉眼就到了年末.宮人們開始忙碌地準備過年.
對於丹菲來說.這一年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又或者不僅僅是這一年.從四年前父親帶著他們一家逃離長安.奔走沙鳴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顛覆了一次.一年前的家破人亡.又再次把生活顛覆了回來.
除夕過去.就是上元節.全城張燈結綵.歡度佳節.大明宮中的所有燈火也亮了通宵.
帝后兩人登上含元殿的高牆.眺望長安城夜景.只見火樹銀花.燈河如龍.百姓們湧上街頭.組成了洶湧的人流.滔滔不絕.
丹菲和一眾宮婢一人端著一籃子銅錢.站在城牆邊.向下面撒錢.百姓爭相搶奪.熱鬧極了.
這種居高臨下.施捨眾生的優越感.讓丹菲都不禁有一絲迷茫.不怪權貴們為何會如此沉迷其中了.
丹菲望著長安燈海.萬分感慨.
她當年太幼小.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清這座都城就離去了.也許在沙鳴的兩年.是命運的偏航.冥冥之中.命運牽引著她的腳步.讓她再度回來.繼續從中斷的地方走下去.
元宵宮宴自然通宵達旦.只是今夜長安城裡不閉坊門.極其熱鬧.年輕的王孫公子和女郎們不稀罕宮宴.全都尋了借口去京城裡逛.
丹菲忙活了一陣.抽空到殿外歇口氣.
遊廊上有好幾對年輕情侶正在偶偶私語.丹菲識趣地避開.不料拐了個彎.又碰見崔景鈺和孔華珍正站在廊下賞雪.兩人正低聲說話.姿態親暱.丹菲冷不丁地闖入.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崔景鈺扭頭.皺著眉看她.一臉不悅溢於言表.
丹菲心裡狠狠酸了一下.急忙低頭後退.
「阿段.」孔華珍卻是歡喜的喚住了她.「你今夜也這麼忙.不去看煙火嗎.」
丹菲苦笑道:「奴當值呢.哪裡走得開.你們這是要出宮了.」
孔華珍興奮地點頭.挽著崔景鈺的胳膊道:「鈺郎說今夜的曲江池美不勝收.要帶我去遊湖呢.可惜你當值.不然請皇后准你同我們出去玩一趟多好.」
游曲江池呀.
丹菲不禁朝崔景鈺望去.
崔景鈺一臉漠然.根本就沒在看她.
丹菲訕訕地笑了笑.對孔華珍道:「湖面風大.娘子當心別著涼了.今夜良辰美景.可要玩得盡興才是.」
孔華珍雙眼裡流露出充滿愛戀的歡喜.羞答答地看了崔景鈺一眼.
崔景鈺這才朝丹菲點了點頭.牽起孔華珍的手.帶著她走了.從頭到尾.半個字都沒有說.
丹菲定定地站在原地.過了片刻.自嘲一笑.把剩下的涼快點心吃了.壺裡的羊乳已涼了大半.她幾口灌下.捶了捶胸口.忍住那股噁心.繼而整理了衣裙.重新進殿去服侍韋皇后.
今日的曲江池被妝點得猶如天界夜市.兩岸火樹銀花.湖裡畫舫燈火通明.船上紅袖翩翩、衣香鬢影.
湖邊行人道上人潮如織.崔孔兩家的管事奴婢被擠得東倒西歪.崔景鈺倒是一路小心翼翼地護著孔華珍.不讓她被人潮擠到.
孔華珍見他如此溫柔體貼.心裡如灌了蜜一樣甜.笑容滿溢.
崔景鈺側身替她擋住一個行人.忽而愣了一下.似曾相識的一幕悄然閃現眼前.
孔華珍轉過身.又轉回頭.卻是換了一張面孔.長眉鳳目.清爽明媚.眉梢嘴角帶著俏皮的笑意.目光清澈銳利.似能看透他所有掩藏的心思.
「鈺郎.你覺得如何.」少女拉著他的手搖了搖.
崔景鈺猛然回過神來.
孔華珍還是孔華珍.她拿著兩枚小玉珮給崔景鈺看.這兩枚玉珮明顯是一對魚兒.哪裡適合分開賣.崔景鈺會意.掏錢將一對玉珮都買了下來.
孔華珍捏著玉珮.就等崔景鈺來向她討一個.或是至少問一聲.她便可送一個給他.可崔景鈺只帶著她繼續往前走.對玉珮的分配渾然不在意.
孔華珍靦腆.自己也捨不下面子主動開口送男人定情信物.只好憋在心裡.頓時就有些不樂意.
崔景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也沒看出她不對勁.
兩人從人群裡擠出來.走到碼頭上.崔景鈺讓管事去尋船.忽然聽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鈺郎.這邊.」
兩人望過去.就見一艘豪華的大畫坊的二樓.安樂公主在窗邊探出身子.正朝崔景鈺笑得嫵媚多情.
安樂隨即又看到了被崔景鈺擋在身後的孔華珍.一張笑臉立刻垮了下來.隨後又勉強裝上.道:「你們小兩口來耍呀.何必再包船.來我船上就是.」
說著.就讓管事請兩位上來.
崔景鈺本想拒絕.可是孔華珍見公主親請.就順著應下了.崔景鈺無奈.只好跟著上了船.
安樂下樓來.受了兩人的禮.笑吟吟道:「船上的賓客都是熟人.大家不必拘束.」
崔景鈺見幾位客人都是年輕郎君.全是安樂的追求者.更覺得厭煩.偏偏安樂挽著孔華珍去樓上.硬生生把兩個人分開.弄得他也一時走不得.
韋紳見了崔景鈺.皮笑肉不笑道:「崔中書難道怕公主吃了你那嬌美的未婚妻不成.」
崔景鈺卻是不欣賞這個笑話.面若冰霜地掃了他一眼.根本不屑同他交談.轉身就往外走.
還是武延秀油滑許多.一把拉住崔景鈺.笑道:「佳節難得.一起過來喝
喝杯酒.」
崔景鈺賣他幾分面子.跟著他去一旁坐下.
樓上聚著數名同安樂親厚的貴女.都知道安樂的心思.看孔華珍的目光都帶著挑剔.孔華珍端莊大方地去見禮.一群女人言語間難免含針帶刺.孔華珍如坐針氈.便後悔上船來.偏偏崔景鈺總也不來尋她.任由她受氣.她心中酸澀.更加不悅.
船在湖中行駛.兩岸風光果真與岸上看著不同.安樂的這個畫舫又特別高大.可將四周景色盡收眼底.孔華珍在山東老家的時候.雖然錦衣玉食地養著.然後很少出門.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美不勝收的夜景.一時看著移不開眼.
安樂心裡暗潮她土包子.一邊親暱地笑道:「珍娘來京也有好幾個月了.可住得習慣.前些日子聽說你伯父張羅著替你在京郊買了個大莊子.這是準備嫁妝.要和鈺郎完婚了.」
孔華珍俏臉一紅.低聲道:「婚期還沒定呢.」
一個縣主道:「崔家還真是不急.放著這麼久不上門催催.」
其實段夫人一早就去孔家請過婚期.不止一次.而是兩次.第一次乃是廢太子事變前.孔家見崔景鈺投靠了韋皇后、武三思一派.置疑他品格.便想再看看.廢太子倒台後.段夫人再去.可孔家見安樂新寡.和崔景鈺曖昧不清.怕孔華珍嫁過去吃虧.又借口孩子身子不好.想再拖上一陣.
孔華珍心裡是一萬個想嫁的.無奈她素來溫順聽長輩的話.伯父伯母都不看好崔景鈺.想再多考察一陣.她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近來孔華珍三番五次被人問起這事.心中酸楚越來越重.連敷衍的笑臉也裝不出來了.
安樂一看就知婚事有變動.心中大喜.故意嗔道:「你們幾個沒臉沒皮的.拿人家未出閣的娘子逗著玩.珍娘別理她們.」
那幾個貴女之中.也有家中兄弟想和孔家結親的.孔家這一輩女孩裡.除了一個十五娘容貌脫俗外.就是孔華珍人品相貌最出挑了.嫁妝又極豐厚.若是崔孔兩家的親事被安樂攪黃了.自家兄弟沒準能娶孔華珍回去.於是那兩個貴女紛紛附和.
「完婚這事.男方自當多主動才是呀.」
「鈺郎到底年輕.心還沒收回來.巴不得趁機多風流兩年吧.」
「成親前就這麼不定性.也不知道成親後會如何了.」
更有一個也暗中愛慕崔景鈺的.說風就是雨地道:「你們不知道.前陣子含涼殿中有個宮婢.向鈺郎求愛不得.憤而投水了呢.」
孔華珍小臉慘白.嚇了一跳.「我怎麼不知此事.」
那女子譏笑道:「喜歡鈺郎的宮婢多了去了.投水的倒是這一個.說是鈺郎不愛她.她就死了讓鈺郎記著她一輩子.鈺郎不告訴你.想必就是不想嚇著你吧.」
「還有呢.」另外一個女子添油加醋道.「前些年名滿長安的薛都知.風頭正盛卻突然贖身歇業了.人都說是崔景鈺將她金屋藏嬌了.說在南山見過他們兩人同行呢.」
孔華珍臉色青中發紫.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安樂眼看著越發樂不可支.打斷道:「你們別胡說.男人嘛.婚前有兩三紅顏知己算什麼.鈺郎這人端方得很.人又溫柔體貼.成親後定是佳婿.」
一個極機靈的貴女立刻明白安樂話裡的意思.高聲道:「那看來是鈺郎對著公主.便截然不同.還是公主在他心中份量重.不愧是青梅竹馬的交情呀.」
「莫非我在諸位夫人心中.就是個輕浮風流的紈褲子.」
崔景鈺的聲音冷不丁地傳來.一群女人都嚇得打冷顫.
崔景鈺站在樓梯口.扶著欄杆.英俊的臉上籠著一層寒霜.似笑非笑.卻是像盯著獵物的鷹隼一樣令人不寒而慄.
安樂都不禁有些心虛.強笑道:「女人家聚在一起嘴碎說閒話.你一個漢子聽了又當真做什麼.」
孔華珍見了未婚夫.卻是如同被欺負的孩童見了家長一般.兩眼蓄淚.
崔景鈺看她無助可憐的模樣.心中無奈又憐憫.走過去牽起她的手.道:「我帶你船頭看燈.」
孔華珍滿腹疑慮.也不好在此刻詢問.只得隨著他走了.
安樂冷眼目送他們下樓而去.隨即氣得抓了一個玉杯摜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一群貴女大氣都不敢出.
孔華珍聽到聲音.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崔景鈺安撫地緊握了一下孔華珍的手.低聲道:「別怕.她們嫉妒你.在胡說.」
他嗓音低沉溫柔.帶著神奇的魔力.安撫了不少孔華珍的擔憂.
「那個宮婢……」
「她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那個都知呢.」
崔景鈺沉默了片刻.道:「是我替她贖身的.」
孔華珍的眼淚立刻淌了下來.
崔景鈺蹙眉道:「我同她並無什麼私情.」
孔華珍聽著.等他再說幾句.可崔景鈺說完這句話.就覺得自己交單完畢.不再說了.
孔華珍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自己太多心.還是崔景鈺太不體貼.兩人沉默地站在船舷邊.看著像是親親熱熱地在看景.可是他們自己都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兩岸燈光如閃爍的寶石.喧囂歡笑聲沿著水面飄來.此情此景.教崔景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沙鳴度過的那個火把節的夜晚.一般的燈火熱鬧.一般的歡聲笑語.
少女當時還穿著胡服.似個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眉眼清麗.傲慢地掃他一眼.施施然扣弦.箭如流星劃過……
r/>那盞白鹿燈.不知她是否喜歡.
「鈺郎.」孔華珍低著頭.臉頰燒紅.打斷了崔景鈺的沉思.「我知道段夫人來家裡請過婚期.都教伯父借口推遲了.我……我其實是願意的……」
崔景鈺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無語.
孔華珍以為崔景鈺沒聽明白.一咬牙.明白說道:「若郎君再請人來家.奴無論如何都會說服伯父點頭.定下……定下婚期的.」
話說完.自己也羞得不敢再看崔景鈺.埋著頭扶著婢女的手匆匆往船艙裡走.走到門口.孔華珍還是有些不捨.回頭望了一眼站立不動的崔景鈺.情意綿綿地柔聲道:「鈺郎.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