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錦入宮 文 / 靡寶
女官領著丹菲到了東宮,又轉了許久,進一個側殿。雖然說是殿,可並不起眼。聽說太子姬妾眾多,東宮都住滿了,衛佳音若不是有封號,怕還住不起這個側殿。
進了屋內,衛佳音正襟危坐,顯然等候多時了。她已換了一身宮裝,妝容精緻,卻因身份限制,不能打扮得太華麗。她這樣看著,倒是像往日在沙鳴時的官家女郎模樣。
丹菲打量了她一下,而後緩緩地屈膝欠身,行了一個禮。
「大膽!」旁邊女官叱喝,「見了奉儀,竟然膽敢不下跪磕頭。」
丹菲冷笑一聲,置若罔聞。
女官正欲上前,卻被衛佳音喝止了,「罷了,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同她說。」
女官無奈,帶著一眾宮婢退下了。
殿門合上,屋內光線霎時暗了許多。衛佳音鬆開了雙腿,朝丹菲點了點頭,「你也坐吧。」
丹菲毫不客氣,在她下方坐下。
「衛奉儀見諒。」丹菲漠然道,「我便是不要這顆頭,也不會以段寧江的名義給你磕頭的。」
衛佳音面色煞白,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奉儀喚我來有何事?」丹菲有些不耐煩,「奉儀當初曾和我打賭,看誰能先離開掖庭。如今奉儀贏了,我心服口服。奉儀還想說什麼?」
衛佳音細細顫抖著,低聲道:「我真的是……不得已的。」
「你說過無數次了。」丹菲不耐煩,「不過你也知道太子同韋家不合。你公然投奔了太子,就不擔心你娘了?」
「我已是棄子,無足輕重。」衛佳音自嘲,「我已向太子求情,他答應會為我安置好我娘。我……你那日逃走後,太子妃認定是我勾引太子。我為了自保,也只有這麼做了。你若是沒有……」
「我若沒怎麼?」丹菲譏嘲,「我腦子沒糊塗,腳沒斷。便是個畜生,落入陷阱後都知道想法子逃走,我幹嗎傻兮兮呆在原地等著被你陷害?衛佳音,你休要太自私。我沒找你清算你數次污蔑陷害我的仇,不是我心慈手軟,而是我暫且還沒這能力罷了!」
衛佳音緊咬著牙關,半晌才道:「也罷,話說清楚了,你我以後也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告退了。」丹菲起身。
正要推開大門之際,衛佳音的聲音自後面傳來,「你……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是我有我的不得已。」
丹菲回頭望過去。衛佳音孤零零坐在正位上,華服之下,越發顯得臉色蒼白、神色蕭索。
丹菲心裡充滿鄙夷、不屑,又有些無奈。衛佳音的懦弱,才導致了她和旁人的一系列悲劇。
「我同情你母親的事。」丹菲道,「但是我依舊看不起你。因為若是我處於同樣的境遇,我依舊不會像你這樣,出賣別人。我也有句話,你愛聽不聽。太子同整個韋家勢同仇敵,而韋家勢力強大,太子衝動莽撞且擁護者少。我覺得,即使跟著太子,也未必有多保險。」
衛佳音不以為然,「皇后廢不了太子的。聖上怎麼可能會立安樂公主一個女子為儲?我已將我所知道的韋家的事告訴了太子,他也很寵信我。待我將來生了兒子,他會立我為妃的。」
丹菲多說這一句,不過是順便。見衛佳音依舊不聽勸,她也無所謂。
門外天光正好,丹菲沐浴著春色而去。衛佳音獨坐幽暗室內,陷入茫然沉思之中。
***五月,李碧苒下嫁郭郎。
因為是再嫁,二來李碧苒要表示自己低調謙遜,所以這場婚事辦得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新鮮之處。
郭駙馬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子,和外甥女劉玉錦搬進了宜國公主府。李碧苒做足了溫柔姿態,駙馬又老實忠厚。成婚數日,夫妻兩人倒是琴瑟和鳴。
劉玉錦是外甥女,原本十分忐忑,沒想李碧苒對她分外疼愛友善,霎時就對她推心置腹,將她視如母親一般。李碧苒婚後回宮覲見帝后那日,便將郭駙馬的兩個兒子和劉玉錦一同帶進了宮。
劉玉錦忐忑不安地跟在李碧苒的身後,低著頭走在漢白玉鋪就的宮殿遊廊之中。
她梳著望仙鬟,發間只插著幾隻銀簪,白玉株花,就再無別物。身上穿白底寶相紋銀泥衫子,繫著一條纏枝葡紋的銀泥裙,腰間掛著白玉壓裙,肩上挽著一條藕絲金泥帔子,衣裙雖然顏色素淡,但是娟娟縷縷,如雲霞裁剪出來一般。
劉玉錦尚在父母重孝中,本是不該出門交際的,此次也是破例,作為李碧苒的新家人,來覲見皇后。
李碧苒則另有一番計較。她是覺得劉玉錦年紀不小了,可以嫁人了。李碧苒自己為了嫁郭郎,是真心看中他溫順體貼的,但是卻想通過嫁劉玉錦,結下一門有助力的好親事。若是能將劉玉錦拿去聯姻韋家或是武家,再好不過。於是李碧苒帶劉玉錦入宮走一趟,就是帶她出來見見人。
「阿錦可是累了?」李碧苒見她走得慢了,回頭溫婉一笑。
劉玉錦強笑道:「我是怕待會兒在陛下和皇后面前失禮。」
李碧苒道:「教你的禮節你都記住了,到時候皇后問你話,你答得利落些。皇后對晚輩都很慈愛,只不喜懦弱溫吞之輩。」
「我都記下了。」劉玉錦道,「我就算不能給公主您長臉,可不能給您丟臉。」
「都說了,叫我舅母就好。」李碧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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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舅母。」劉玉錦乖巧道。
等到了含涼殿,劉玉錦由李碧苒領著進了大殿。劉玉錦謹記著李碧苒之前的叮囑,低頭順目,眼睛一直盯著地毯。李碧苒叩拜,她也緊跟著跪了下來。
韋後平和無波的聲音響起:「都起來吧。一家人,無需多禮。」
李碧苒謝恩,郭駙馬扶著她起身。
劉玉錦卻是緊張得手腳發軟,一時有點使不上勁兒。
這時一雙手伸了過來,挽著她的胳膊,力氣頗大地將她提起。
「皇后請女郎和幾位小郎君也起身呢。」
熟悉的嗓音就在耳邊。劉玉錦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目瞪口呆。
「阿……」
丹菲朝她遞了一個眼色,鬆開了她的手。
劉玉錦同她心有靈犀,閉上了嘴。
韋皇后照例詢問了新夫婦幾句,叮囑她們好生過日子,彼此敬愛,然後給每個孩子都賜了一份見面禮。韋皇后倒是對劉玉錦一視同仁,以公主之女的待遇對她,賞了她一對金絲玉鐲,一對珊瑚珍珠花樹簪,和十匹絹。
然後韋皇后道:「今日恰好有幾位閨秀入宮,同安樂和上官婕妤在自雨亭裡做詩社。你們這外甥女年紀和那幾個孩子差不多,不如也去與一道玩兒吧。」
李碧苒正有意讓劉玉錦多接觸一下那些貴女,自然點頭贊同。
劉玉錦惶惶不知所措,見丹菲朝她使眼色。她心有靈犀,道:「小女遵命,還勞煩這位娘子領個路。」
韋皇后不以為然地朝丹菲擺了擺手。於是丹菲順理成章地送劉玉錦出去。
劉玉錦的手緊緊抓著丹菲的胳膊,出了含涼殿。待到下了漢白玉台階,將其他宮人都遠遠拋在身後了,她也終於憋不住,摟住丹菲,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阿菲,我差點以為你死了……」
丹菲本也鼻子發酸,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啼笑皆非。
「難得重逢,就不能說幾句吉利話?別在這裡哭。待會兒宮門上還有宮人呢,看到了可不好。」
劉玉錦抽抽搭搭,「我在郭府裡住著,半點消息都打探不到。崔景鈺倒是托人給我遞了我話,說你在掖庭裡很好。舅父又覺得你不詳,不願我提起你。後來他又尚主。宮裡的女官們來教我們幾個晚輩規矩的時候,把話說得更加嚇人。我怕我一時不慎,就要牽連整個郭家。」
「你這樣是對的。」丹菲掏了帕子給她擦臉,柔聲道,「你現在多長了心眼,知道提防人了,我可鬆了口氣。我如今在皇后身邊侍候,倒也不會吃什麼苦。你這些日子裡可好?」
「我能有什麼不好的?」劉玉錦吸鼻子,「舅父慈愛,幾個弟弟也聽話。公主的規矩雖然多,可是人也溫柔和善。公主說她沒女兒,舅父也只有兩個兒子,於是把我當女兒呢。」
丹菲不禁冷笑,「宜國公主果真會做人。」
「可有什麼不對?」劉玉錦困惑。
丹菲道:「這其中的事有些複雜,三言兩語也和你說不清。你只管記住我的話,對著她,多留幾分心眼。不要她對你一好,你就暈了頭。」
「我不明白。」劉玉錦道,「我也沒什麼可值得她圖謀的?」
丹菲真是拿她沒辦法,戳她額頭道:「你的親事呢?拿你來聯姻,再方便不過。這麼現成的一個正值婚齡的女兒,李碧苒可是賺了呢。」
劉玉錦露出彷徨之色,「她要將我嫁給何人?」
「我怎麼知道。」丹菲道,「她詭計多端,你多留個心眼就是。對了,我交給你的那個東西呢?」
劉玉錦立刻警惕地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空曠無人,才小聲道:「你放心。我全按照你教我的做。信被我縫在了鞋墊裡。我說那鞋墊是我娘的遺物,封起來了。我房裡的婢女是舅父專門買來服侍我的,身契由我拿著,算是劉家的奴僕。她們對我極是忠心。」
丹菲點頭,「若真是守不住,就把信燒了吧。沒有什麼比你和你家人的平安重要。」
「你放心,我會把那東西護周全的。」劉玉錦道,「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什麼事都依靠你,沒半點主意的丫頭了。」
丹菲感慨一歎,「我如今,也只有你可信任了。」
兩個女孩手挽著手,沿著宮中園林小道,一路向太液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