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人話心曲(一) 文 / 瀾馨 非包月作品
太陽悄悄編起了五綵衣,溫柔披向原本灰白孤寂的大地。雪花也披著彩紗,舞著來迎接這新的一天,她們的腳步是如此得輕盈,像是怕擾了誰的美夢。
諸葛亮慢慢睜開眼,明晃晃的日光透了進來,照得有些刺眼。雙臂間空蕩蕩的,不見了月英的蹤影。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努力想要辨清昨日是否是因思念過甚而產生了錯覺,可蓋著被子卻分明沾有她的體香。他忙掀開簾子,想要喚月英,可還未叫出口,只見帳內空蕩如常,只有羽扇在側,不見一人。他不禁失落地歎了氣,勾起簾子,披上外衣,想嘗試起身,可還是使不上勁兒,只能任由自己半躺著。他將頭探出床沿,喚道:「龔襲。」
可進來的卻是早上換班值守的立智。
「龔襲呢?」他問。
「他陪夫人和翠萍去伙食營了,夫人說想給您做些東西。」
他聽後竟呵得笑了,他本以為是自己病得糊里糊塗,一個晚上沉浸在關於月英的夢裡,早上起來還現實夢境分不清。可現在立智向他證實了一切,本失落的心情又被歡愉填滿。他問:「你們八個都見過夫人了?」
「是。」立智有些激動的回答。在親衛隊心中,丞相是威嚴的,夫人是慈愛的。所以當沉穩,感情內斂的立仁都忍不住一早去告訴其他人這個消息時,他們沒一個忍得住,一早便齊刷刷得和老趙一樣等在外帳。他們見到夫人時,就如同看到家人一樣,激動,高興之情都快溢了出來。
「好了,別傻樂了。」諸葛亮笑著說,可自己臉上明明也透著掩飾不了的高興,他接著問:「除了龔襲,你們有人跟著嗎?」
「我們說要多幾個人跟著,夫人不讓,立仁不放心,暗自跟上了。還有老趙在,那傢伙天還沒亮,就守在中軍帳門口了。」
諸葛亮聽後,伸手一招,讓立智到床邊說話。
立智上前,諸葛亮在他耳邊輕語了幾句。
立智聽完,馬上正經起來,作揖道:「丞相放心,我們一定做到。」
諸葛亮還是不放心得加了一句:「是暗中,不要讓人察覺,包括夫人。」
「是」立智答道。
正說著,月英他們端著食盤,蒸屜進了帳。月英進來看他們好像在說事,就說:「立智,丞相一早就給你分配任務了?」
「沒什麼。」諸葛亮搪塞,又說:「月英,來,你坐,讓孩子們去忙。」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沿。
月英坐到他身邊,邊幫他繫上外衣鬆開的滌帶,邊笑著說:「我才沒興趣知道你們那些事呢。」
龔襲打開了蒸屜,立刻滿屋都飄著麥芽的清甜味兒,不禁讓人肚子的饞蟲都蠢蠢欲動起來。
立智嚥了口唾沫說:「太香了,大半年都沒聞到這麼香的饅頭味兒了。」
翠萍故意瞪了他一眼,「夫人還不知道你們個個肚裡有饞蟲?蒸饅頭時早就把你們的份兒算上了。」
立智卻興奮得很,如孩子般撒嬌道:「謝謝夫人,軍營伙房師傅蒸的饅頭硬得像石頭,凍上一會兒,牙都可以崩掉,我們想死夫人做的軟綿綿的饅頭了。」
月英聽了,很是心疼這些從小看大的孩子們,說:「立智,饅頭蒸得多,你多拿些去,你們哥幾個分分。」
老趙上前給了立智一腳,埋汰道:「你這混小子,就知道吃。」手上卻還是忙不迭得和翠萍一起給他裝饅頭。可嘴裡一本正經得絮叨著:「這軟綿綿的饅頭世上只有夫人能做,每個步驟都要嚴格把關,一定要我揉的面,還要掌握好發酵的力度,蒸爐的火候,水分的多少……」
翠萍忍不住,噗嗤先笑出聲來,說:「老趙,我看你倒像個做饅頭的大師傅,叫丞相收你留在軍營伙房算了,這樣大家都有口福了。」
「那怎麼行,我得跟著夫人。」老趙有點急。
帳內發出一片笑聲,好像回到了在相府內宅沒有拘束的歡快時光。
諸葛亮也笑了,對著月英指著立智他們幾個說:「你就寵著他們吧,寵得他們在你面前都沒了正行。」
「哪有?」立智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頭,拉著老趙說:「走,和我們一起守門,吃饅頭去。」說完抱著饅頭,拉了老趙就走。
老趙還有些不願意,他原以為可以和夫人他們一起吃。可被哥兒們拖著,也不能拒絕,只能任由他拉著往外走。
翠萍他們繼續佈置餐盤,諸葛亮伸手捂著月英有些發涼的手,輕聲嗔怪道:「路上奔波了那麼久,一大早,也不多睡一會兒,去忙這個幹嘛?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沒事的,昨晚睡一覺,今天差不多就恢復了。你聽立智都說饅頭硬得像石頭了,你胃不好,天天吃這個怎麼行?」月英說。
「好,我也想夫人軟綿綿的饅頭了。」諸葛亮溫和得笑著,手還是緊緊幫月英捂著。他嘴上雖然不再說,可心裡還是疼惜月英一早操勞。
龔襲遞來了漱口的茶水和熱毛巾,諸葛亮漱了口,月英接過熱毛巾說:「我來。」然後細細得給諸葛亮擦了手和臉,又幫他理了理頭髮,重新帶上綸巾。諸葛亮一下子就顯得氣色好了很多。
月英說:「翠萍,去把我帶來的桂花蜜拿來。」自己則起身過去把擺上食物的食盤端上了床幾,自己在床幾對面坐定。
諸葛亮看了看,盤裡裝了凝了脂的薄粥,一個冒著熱氣的雞蛋,還有幾個如雲朵般潔白,柔軟的饅頭。他開心得笑著:「看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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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萍拿來了桂花蜜給月英,月英打開,舀了幾勺放在碗裡,說:「今年桂花開的時候,你已離家,我讓家人採了很多的桂花下來,有的風乾了做了香囊,有的用蜜醃了做了桂花蜜。知道你喜歡這個,就帶來了,你聞聞,香不香?」說著便把盛蜜的碗湊在了諸葛亮的鼻子下。
「香,香。」諸葛亮笑著,可鼻子不知為何聞著清甜的蜜,卻有些發酸。自他患病以來,每天還是大小事物不斷,強撐到現在,幾乎都覺得快撐不住了,每天陪伴他的只有苦口的湯藥,寡淡的清粥,最多也就是幾掛麵條,軍營的饅頭是絕定吃不下的。到現在東西越吃越少,有時甚至一天都不肯吃一點主食,看得龔襲他們乾著急。他是身累,心也累了。現在月英來了,給他的是龔襲給不了的體己和溫暖。只有她才能緩解他身心的病痛,恰如這苦澀中送上的花蜜。
「怎麼了,聞著不舒服嗎?」月英看諸葛亮有點發愣,不禁擔心得問。
他吸了吸鼻子,用笑意掩飾住了剛才驀然的傷感:「怎麼會?聞著就覺得有胃口。」他拿過蜜,放在桌子中間,說:「月英,你也快吃。」
「用饅頭蘸著蜜吃。」月英掰了半個饅頭給諸葛亮,可還不放心,怕他胃不好,看著東西多會反胃,又加了一句:「饅頭做得很鬆,看著大,實際就一點兒。」
「誒」諸葛亮應著接過饅頭蘸了花蜜,白軟的饅頭立刻粘上了片片金黃的花瓣,好似雪原上灑落的一地冬梅。放一口在嘴中,饅頭立刻化了,只剩下了花香,蜜香和麥香。原來口中的揮之不去的苦味便敗給了這沁人心脾的香味和甜味。
月英看他一口口吃著,心裡著實高興。又取了粥的凝脂部分,灌上粥湯,推給他:「這個最養胃了,當水喝吧,別太干了。」
「好。」諸葛亮接過粥湯,喝了一口。粥湯中並沒有一顆米粒,所以只感到粥湯軟糯得滑落於舌根,喉間,繼而胃中也頓生暖意。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龔襲是許久沒有看見丞相這樣吃東西了,只是看著他,心裡不斷期許著再多吃一點。諸葛亮抬頭,看他們三人都望著自己,笑問:「我吃東西很好看嗎?都盯著我幹嘛?」
龔襲在一旁說:「好看。夫人來了,我見丞相一早都在笑。」
「我平日裡難道不笑,待你很凶嗎?」諸葛亮臉上依然掛著笑,拿了蛋輕輕在桌上一磕,低頭剝著蛋殼問龔襲。
龔襲看著他說:「不凶。」但是轉而又和月英講:「但也不笑。」
諸葛亮無奈得笑著搖頭,對月英說:「我說他們在你面前都沒大沒小吧,這會兒竟拿我開玩笑了。」
月英放下手上正在掰吃的饅頭,拿起桌上的花蜜罐頭,給翠萍說:「你們倆別杵在這兒看我們吃了。拿著,和龔襲快去把桌上你們的早飯吃了,用蜜先封了那小子的嘴。」
翠萍接過,臉上露著壞笑,對龔襲說:「現在借丞相光,吃香的了吧?以後再胡說,我一定給你好好制一罐辣,讓你喝下去。吃香喝辣,得全乎了不是?」
「不用,不用。」龔襲連忙討饒,奪了蜜罐,拉著翠萍去桌上吃。
諸葛亮和月英相視而笑。
諸葛亮剝了蛋,放在空碗裡,竹筷一夾,一個潤著如日出般色彩的溏心蛋便出現在了碗裡,他淋上少許醬油,遞給月英說:「這個你吃了。」
雞蛋在軍營是個稀罕物兒,不容易運輸,也不容易保存,所以一般不會吃。諸葛亮也是回到漢中,病得米糧進得越來越少,龔襲實在著急,才托廚子走了好幾十里山路,去集市上買了個雞回來,養著,天天下一個蛋,給諸葛亮補充營養。這會兒諸葛亮是自己怎麼也不捨得吃,要留給月英的。
月英也很堅持:「我不要,在家天天吃。你軍營生活艱苦,就靠這點營養了,必須吃。」
諸葛亮沒辦法,退了一步,夾了四分之一的蛋,放進自己的粥碗裡,說:「剩下的你吃,多了我吃不了。」
月英也只得讓步,可還是把餘下的四分之一的蛋也放進了他的碗裡,「一半,好不好?」她似孩子般乞求得看著他。
「好,一半。」他只得妥協。可東西到到嘴邊,心裡卻泛起對月英說不出的憐惜,抱歉,感動等等五味雜陳的情感,他們推湧著擠上心頭,終憋不住,化作一行熱淚,劃過已逐漸蒼老,但依舊儒,堅毅的臉龐。他側過臉去,不想讓人察覺。
龔襲,翠萍看他倆因為一個不起眼的雞蛋推讓成這樣,心裡也不免難過,但也都沒有作聲。畢竟是掌一國權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可如今老百姓家都是平常物的雞蛋,到他那兒到成了捨不得自己吃,要留給夫人的好東西。
一時,帳內四人各懷心酸,大家只是默默吃著自己面前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