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上清之雲

正文 第32章 風雨戎州(六) 文 / 喵的神奇

    上清七子這會兒都還健在呢,有些人就已經忍不住開始蠢蠢欲動了,可想而知,等他們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駕鶴西去之後,等待上清宮的將會是何等的腥風血雨。畢竟上清宮再也不是過去那個偏安一隅、與世無爭的清高門派了,太多的利益糾葛使得他們已經很難在不付出慘痛代價的前提下抽身而退。

    所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一點兒都不難想明白——上清宮迫切地需要慕流雲在江湖上成名,來接過原本屬於上清七子的光環,繼續維護上清宮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是這次出山與他同行的逸塵子等人死後,上清宮居然就這麼放任他這個未來的「鎮派之寶」一個人孤身流落在外,張馳總覺得這不合常理。

    想到這層,張馳試探地問:「流雲,我就隨便問問哈,你是不是跟門派裡的人關係不怎麼好?」

    「說不上不好,卻也說不上多好。」慕流雲淡淡地說,「以前他們對我這個不倫不類的小師弟一直視而不見,並不當我是上清宮的一員,只是孝敬我師父之餘順帶著給予幾分照顧,後來我的武功小有所成,師兄們才開始正視我的存在,若不是要拉攏我為門派效力,他們只怕是萬般不願承認我這個師弟的身份的。」

    張馳倒是不難理解上清宮眾人的想法,這一貫是個非常重視長幼尊卑的門派,長輩在後輩面前有著極大的權威,所以慕流雲在門派中必然會是一個十分尷尬的存在——別說逸字輩的師侄們沒有一個年紀比他小的,就連清字輩的第三代弟子裡,年長的都比他大了好幾歲。

    「想不到道家清修之地也是這麼現實和勢利……你是不是對他們挺失望的?」

    「本來就沒有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希望,又哪裡來的失望。我知道他們當時不願意認我是不希望給門中弟子帶來尷尬,現在非要跟我拉上關係是因為我給門派帶來的益處比這點小尷尬要划算得多。趨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所以才會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之說,就連我自己也是如此,又怎能要求別人就得如同神仙般脫俗?」

    「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不是什麼好話啊……」張馳再一次驚訝於慕流雲的想法,「你當年在沒有任何利益可圖的情況下也救了我的命,我不相信你會是個自私自利唯利是圖的人。」

    「我恐怕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聖人,就算講究『達則兼濟天下』的儒家,也知道要『窮則獨善其身』,任何人都應該優先考慮自己的利益,顧好了自己,有餘力時再去幫助他人。我當時救你也是因為我有那個能力,可以在自己不受傷害的情況下救你的命,若只能以我一命換你一命,我肯定不會犧牲自己來保你,畢竟那時候的你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個路人。」

    「那是當然的。」張馳說,「別說我們那時候壓根兒都不認識,就算現在,你也不應該為了我不顧自己的安危才是。」

    「所以這不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慕流雲平靜地說,「世人總愛把『捨己為人』當做道義的典範來頌揚,可是在我看來,這種道德只能說是人為創造出來的『人道』,卻是違逆天道的,如果把別人的心情、利益和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就像餓得快死的人還要把食物送給其他也在挨餓的人一樣,這種人根本無法存活下去。因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違逆天道者,必遭天道所棄。」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張馳頓了一下才說,「不過我覺得,你說的也有道理,人是應該優先保住自己,再想辦法照顧他人,可歎世人嘴上雖然歌頌著這些高聳入雲的道德標準,實際上所做的事情卻不見得就比你高尚到哪裡去。」

    「我可不想以『高尚』自居,只是覺得,若是能做到的,去做就是了,反正做不到的,就不要空談什麼仁義道德。世人所謂『道德』,大多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就像子女奉養父母本是尋常之事,卻要講求什麼『埋兒奉母』、『臥冰求鯉』的至高境界,若真的有人如此違逆天性,怎能不遭天譴。埋兒者活該後嗣斷絕,老來無人奉養,臥冰者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凍死病死也是自找。」

    「你說的太對了,我一直也覺得像什麼二十四孝、女規女訓裡的有些故事,細想之下簡直叫人毛骨悚然,其實世人根本做不到如此愚昧極端的地步,卻偏要將這些事例奉為聖典。就連這江湖上也是虛偽成風,明明大家都是猴子打架,卻偏偏要給自己找一個光明正大道貌岸然的理由,非說自己是替天行道,其實天道還管得了這些?不是都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豬狗』嗎?」張馳覺得對慕流雲的認識又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心中也有些欣喜,「對了流雲,你對這句話又是怎麼理解的?」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的是天道無善無惡,無喜無憎,一視同仁地看待萬事萬物。道是一種亙古以來便已存在於天地間的規則,在這個規則裡,山川日月,星河斗轉,萬物枯榮,生生不息,冥冥之中一切皆循天道,不以凡人的意志為轉移,也根本無需凡人來『替天行道』,人所能行的,唯有『人道』,而非天道。」

    「說得真好……」張馳心裡又有些酥酥的,崇拜傾慕之情溢滿了胸腔,「我之前都沒有發現,原來你這麼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黑暗中傳來慕流雲的一聲輕笑:「我哪裡是什麼世外高人,師父說過,不曾入世的人,談什麼出世。我不過是一個空讀了許多書冊典籍,如今也踏足這紅塵世間和別人一樣爭鬥不休的俗人而已。」

    「你和別人絕對不一樣。」張馳非常肯定地說,「世人對這『名』、『利』二字雖然無不趨之若鶩,可是嘴上要麼諱莫如深,要麼假裝不屑,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像你這麼坦誠的,想要什麼就直接坦坦蕩蕩理直氣壯地說你想要,不帶半分虛偽。」

    「虛偽?呵……我看這世間的大多數人倒不是虛偽,只是渾渾噩噩地按照本能和世俗習慣活著罷了,恐怕連他們自己都

    沒有想過自己究竟想要追尋些什麼。」慕流雲突然問道,「你呢,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我……?」張馳沉默了片刻才說,「我沒有像你這樣超脫世俗的眼光和境界,對我來說,眼下所能想的也就是吃得好穿得好,學到更好的本領,交到更多的朋友,有能力讓自己身邊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在這個基礎上,如果我還能夠做些什麼的話,我希望能傾我綿薄之力,保這大辰江山太平安穩。我從小受夠了身在亂世的苦,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天下太平,人們能夠修身養息安居樂業,少一些像我一樣從小流落街頭衣食無繼的孩子。」

    聽完這話,慕流雲很久都沒有回應。

    張馳輕輕地問:「流雲,你睡了嗎?」

    慕流雲翻了個身轉過去,聲音含糊:「有點睏了,睡吧。」

    張馳枕著自己的胳膊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一會兒,在慕流雲漸漸變得輕淺悠長的呼吸聲中,他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捉住了慕流雲的一縷髮梢,小心地纏繞在指尖,然後心滿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

    第二天,慕流雲難得一次睡到天色完全亮了才起床,張馳看著他穿衣洗臉的時候依然有點迷迷糊糊的,憂心地問:「感覺怎麼樣?」

    「頭有些疼,嘴也好干……」慕流雲扶著額頭說,「酒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真不明白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貪愛這杯中之物?」

    「雖然宿醉很難受,但是剛喝下去的時候會比較開心吧。」張馳說著倒了杯溫水給他潤喉,慕流雲接過來還不忘仔細聞了聞才皺著眉喝下去,張馳苦笑著說:「你不用這麼小心,你現在狀態不好,我是不會趁機欺負你的。」

    慕流雲洗漱完畢走出房間時,張馳已經買好了包子油條和豆腐花,沒什麼胃口的慕流雲只吃了不到平時一半的量,張馳擔心他過會兒又會餓,正和他商量著要不要打包些什麼帶著路上吃,就見門口進來兩個頭上挽著道髻,身穿黑底白邊的道袍,背上負著長劍,一看就是上清宮打扮的年輕人。其中那個比較高也比較黑的上清宮弟子一眼就看到了慕流雲,驚喜地叫道:「太師叔!」

    慕流雲困惑地看了看他們:「你們是?」

    那兩人對於這個年輕的太師叔不認得他們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一齊抱拳作揖道:「弟子清流、清越參見太師叔。」

    「你們難道是專程來找流雲的?」張馳昨天還在奇怪上清宮為什麼會讓慕流雲一個人流落在外這麼長時間,想不到今天就有人找過來了。

    長相比較斯白淨的清越客氣地說:「我等是奉了掌門之命,專程前來尋找太師叔的,不知這位俠士在哪個門派高就,為何會與太師叔同行?」

    「在下張馳,無門無派,只不過是在機緣巧合之下與流雲結識,就一路結伴同行了。」

    見周圍不少的食客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慕流雲站起身說:「你們隨我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