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文 / 兩條魚
這接下來,喧鬧漸逝,只有風中隱約傳來一個女人低低的痛苦呻*吟聲。
陳初蘭又睡著了,一覺到天明。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陽光溫暖得連人的心都好像被包裹在一個暖爐裡,舒服得能讓人幾乎忘卻昨日初到京城所看到的陰霾。
陳初蘭起床的時候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她的身體本就無恙,不過是因為暈船,才變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現在好好睡了一夜,她就如浸泡了一次諸如天山雪蓮之類傳說中聖藥熬成的湯水,一下子生龍活虎地復活了。
春桃為陳初蘭穿戴打扮妥當,然後隨她一起出了門。
陳初蘭這是要去給二夫人請安了。
這晨昏定省,就算才到京城,也是不能省的。
和陳初蘭一起過去的,除了陳初雪,還有陳初燕。雖然陳初燕借住這裡,身份是二老爺二夫人的侄女,但出於禮貌與尊重,她也要跟陳初蘭和陳初雪一起,去向二夫人行禮請安的。
三個女孩才聚在一起,六隻眼睛就互相看來看去。從大家的眼睛裡,她們都看出,昨夜她們仨都被驚醒了。顯然大家對昨夜之事都很好奇,都想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不過,新來的姨娘滑胎,而且這個姨娘還是二老爺私自納進來的,這樣的事情,拿到檯面上來講,很不合適。
大家都不是長舌的人。互相看了看,會意地一笑也就算了。
陳初雪看起來心情不錯。她對這裡的環境很滿意。昨日二老爺給她帶來的灰色記憶仿若已經消失。她只急著去給二夫人請安,然後到邊上的小園子去看一看。
陳初蘭擺了擺手,道:「早上便算了,我還要整理一下東西呢!有空吃過飯再去吧!」
陳初燕也說她要整一下東西。
陳初雪只好作罷。
三人經過長廊,來到前邊的院子。二夫人的屋子就在正廳的北側。屋子很大。門也是隔子門,大門敞開著,陳初蘭三人跨過門檻進去,就見那二夫人正坐在前方方桌邊上,一手搭在桌上,面色泠然。——二夫人心情不好!
陳初蘭三人不禁互相偷偷瞥了幾眼,然後才一齊走上前去,行禮,口中說道:「女兒/侄女給母親/二嬸請安。」
因陳初燕在,二夫人當然不好使什麼壞脾氣了。她叫她們起來。然後擠出一個笑臉,率先詢問起陳初燕的情況。什麼晚上睡的好不好,屋裡有沒有缺了什麼之類的。陳初燕一一回答,當然不會忘記說上一句:「多謝二嬸關心。」
在這外廳裡,伺候二夫人的,除了四個丫鬟之外,還有陳初蘭一夜未見的林姨娘。
以前在河陽縣,陳初蘭和林姨娘是在一個院子的。可來京之後,她就得和林姨娘分開了。林姨娘住在這內院西側的樓上廂房,聽說,旁邊屋子就住著那剛來卻不幸滑胎的雲姨娘!
林姨娘眼睛下方一圈烏青,顯然夜裡沒睡好。自從陳初蘭進來後,她的視線就不離陳初蘭。見到她精神良好,她不免也就暗吁了口氣。
陳初蘭衝著她的姨娘笑了笑。意思是叫她莫要擔心,她已經好了。
這個時候,二夫人已經結束了對陳初燕的噓寒問暖,她開始說正事了。「初來乍到,這家裡一大堆事弄得我手忙腳亂,」只聽她道,「不過,你們兄弟姐妹們學習之事,我可不會馬虎!這明日我就差人貼出佈告,為你們聘請西席……」
而就在她這話音剛落,外邊就響起了一陣激動的叫喊聲:「娘,娘——」原來是陳隨喜來了。
二夫人那張嚴肅的臉立馬就喜上眉梢。雙目都放出光來。
陳隨喜抬起胖嘟嘟的小腿,跨過高高的門檻。惹得二夫人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她走去,邊走邊道:「小心點,小心點。」
陳隨喜一下撲入了她的懷裡。
二夫人喜得呵呵直笑,抱著陳隨喜在她的小圓臉蛋上親了又親。
陳初蘭和陳初燕互相看了一眼。陳初燕給了陳初蘭一個微笑,陳初蘭也回了她一個笑。陳初雪則低下了頭。
接著,陳昌浩和陳昌洋也來了。二夫人對他們又是好一番關切的詢問。什麼昨天吃的怎麼樣,晚上睡的好不好……
陳昌浩很不耐煩,只尋著陳初蘭。見到陳初蘭全沒了那些日子半死不活的樣子,頓時就笑了,嘴角咧開,露出了整齊漂亮的白牙。
陳昌洋則直接多了。已經七歲的他歡天喜地地蹦到陳初蘭身邊,抓住她的手,笑道:「呀!四姐姐,你全好了啊!」
「暈船罷了……」陳初蘭有點哭笑不得。她又不是真病了,一個個用得著這樣欣慰地看著她麼?
卻是二夫人的眉頭不經意地皺了起來。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和陳初蘭親熱了一會兒,然後作勢輕咳了兩聲,讓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來。她繼續方纔那被打斷的對兒子們的關切問話。
令大家萬萬想不到的是,陳昌浩非常不悅地揮了揮手,就像想把嗡嗡嗡嗡一直響的蒼蠅給揮走一樣。「別再問啦!煩死了!」陳昌浩的口氣著實不好,「昨夜怎麼可能睡得好!吵得要命!一路上本就夠辛苦的,結果到了京城,還不給個安穩!多個女人便罷了,偏巧還在晚上滑了胎!滑胎就算了,還鬧得聲音傳個十萬八千里都沒問題!怎麼睡啊?!」
陳昌浩毫不客氣地發牢騷。這牢騷發得可真夠惡劣,當眾給他親娘沒臉!
二夫人的臉立馬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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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所有人皆是一愣,繼而聰明地全部低下了頭,無論各自心內在想什麼,臉上全是木然一片,絲毫表情不敢顯露。
只有陳昌洋呆呆地看著他的哥哥,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而陳隨喜,小小年紀的她對突然沉寂下來的氣氛感到莫名不解,一雙眼睛看了看她的親娘,又看了看她的大哥。
「你……」也不知過了多久。二夫人終於發聲了。她氣得胸脯一起一伏,一手四指捏著帕子,一指指向陳昌浩,抖得幾乎不能自已。「你什麼意思?!」她厲聲問道,「指責你母親我嗎?」二夫人沒把話問完,完整的應該是「指責你母親我沒能耐管住自己的丈夫嗎?」——可面對著才十一歲的兒子,叫她如何把這句話厲喝出來?
陳昌浩「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
多年來,無論二夫人多麼寵愛陳昌浩,陳昌浩就是不領情,跟她的關係總是不鹹不淡的。
二夫人被陳昌浩這種態度給氣得雙目怒張,臉漲得通紅,呼吸都快不穩了。
結果陳昌浩嘟嘟囔囔說了一句:「明知故問,羅裡吧嗦問一堆有的沒的,煩都煩死了!」
陳初蘭本乖乖地低著頭,這一聽,頓覺好笑,差點破功「噗嗤」一聲笑出來。顯然她這大哥是到叛逆期了。
可惜明顯二夫人不懂「叛逆期」為何物,陳昌浩的嘟囔被她聽得一清二楚,本就氣得夠嗆的她,更是火冒三丈了,抬起手來,照著陳昌浩的臉蛋就要一巴掌,卻是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二夫人眼睛赤紅,淚珠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了。
她的孩子,自生下來起,她就愛得不行。哪一個是她有曾打過的?
她深吸了口氣,顫抖著手,指著門口:「你、你出去……」
卻是她話才出口,陳昌浩就轉身向門外走去,跨過門檻,頭也不回地走了。居然真就這樣走了!
二夫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離去。
這接下來。廳內便一丁點聲音都沒有了。眾人緘默,只等著二夫人緩過勁來。
卻是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二夫人都呆愣站著,面對著陳昌浩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寂靜中,陳初蘭偷偷抬起頭來,朝她瞥去。只見她渾身戰慄,看著都快氣暈了。
也難怪,一來京城,就見丈夫背著她納了個小妾進門,小妾半夜滑胎,鬧了一晚,本就憋著一肚子火,一早起來,又發現兒子是個不聽話的。可憐的二夫人不瘋掉才怪!
之後又過了好久,總算二夫人是緩過勁了。只見她鐵著一張臉轉過身來,然後拖著步子一步步回到她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陳隨喜站在下邊雙眼水汪汪的,她覺得她的母親很不對勁,這種情況下,她竟是不敢伸出手去要她母親抱抱。
「都回去吧!」二夫人一字一句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憋出來的。她連手都揮不動了,只眼神示意孩子們都回去。
「是!」陳初蘭、陳初雪乖乖地行禮告辭。
陳初燕像個端莊淑女:「二嬸,那我走了。」
陳昌洋有點結結巴巴的:「娘,我、我回去了。」
陳隨喜沒有說話,卻是抿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陳初蘭認為她是被嚇到了。
孩子們一齊朝門外走去。而就在他們出門的那一刻,二夫人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了:「去!把彩菱給我押過來!」
聽到她這個聲音,無人不是心驚肉跳了一下。
陳初蘭一愣。「彩菱?押過來?難道說彩菱昨日被關起來了?因為那雲姨娘滑胎一事?」她大為訝異。
陳初蘭自是不知彩菱因為雲姨娘使了手段,被二老爺貶去伺候她。「說起來,昨日還真沒見到彩菱。竟差點把她給忘了!真是意外,居然她沒變成新姨娘,反而是多了另外一個女人!」陳初蘭暗暗搖頭,只覺得世事難料。
卻是出了門去的孩子們都在面面相覷。這種情況下,二夫人要人把彩菱給押過來,雖不知二夫人想要做什麼,但顯而易見的,彩菱要倒大霉了,二夫人鐵定會將一肚子的怒火全部撒在她的身上!
陳昌洋一張臉變得很蒼白。他已經七歲了,親眼所見多了,雖不想承認,他也明白母親對下人的態度是怎樣的。他的手指絞在一起,好半晌,「我、我找大哥去!」這說著,他就朝陳昌浩的屋子奔去。
陳隨喜,還真是被嚇到了,二夫人那咬牙切齒,陰狠狠的聲音徹底把她的眼淚給逼出來。陳隨喜癟著嘴,無聲地抽泣起來。
門外,陳初蘭蹲下了身子,伸出手去,幫陳隨喜擦眼淚。她的嘴角勾起,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走,去四姐姐屋裡,四姐姐給你做小老鼠。」
陳隨喜一邊抽泣,一邊點了點頭。小小的羊角辮跟著動了動,那辮上的銀珠,在明亮的陽光之下,反射出一道耀眼清新的光。
……
陳初蘭把陳隨喜帶回到自己屋裡。
陳初燕先回去整理東西了。陳初雪原想去園子裡看看,但見沒人陪她,乾脆也先回屋整東西。
陳初蘭叫春桃拿了好些帕子,用這些帕子給陳隨喜疊出了小老鼠,小兔子,小花,小糖果……然後擺在椅子上,跟陳隨喜玩起了過家家。把陳隨喜哄得破涕為笑,早把才纔她母親的怒容給忘得一乾二淨。
接下來,陳初蘭讓陳隨喜的丫鬟陪她玩,自己則和春桃整理起東西來。
br/>陳初蘭的東西,春桃昨日大多幫她從箱子裡拿出來了,現在陳初蘭只要把東西按自己的心意擺放清楚就行了。
而等弄得差不多的時候,春桃才復想起那擺在架子上的經書。今天,她又向陳初蘭提了一遍。
「經書?」陳初蘭訝異,「你何時見我看過經書?」
「所以奴婢才奇怪啊!」春桃道,這說著,她就去那多寶格處,將那本經書給拿了下來。
陳初蘭接過。「金剛經」——書皮上細明體大書這三個字。這是一本軟裝的藍皮嶄新經書,看來都沒翻過幾次。
陳初蘭大略地翻了翻。一股油墨香味迎面撲來。書中印的確實是她完全不懂的佛經。陳初蘭又拎著書脊抖了抖,也沒見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奇怪了,」她說道,「這書是哪來的?可沒聽過大哥大姐姐還有三姐姐會看經書。」
「要不去問問?」春桃道。
「嗯。」陳初蘭點了點頭。
「問什麼?」卻恰在這時,陳初燕進來了。
陳初蘭一見她,就笑了:「大姐姐,整理好了啊?」
「是啊,東西不多。」陳初燕笑道,又問,「你要問我什麼?」
陳初蘭便將手上的經書拿給她看。果然陳初燕搖了搖頭。再接著,陳初雪也過來了,同樣的,她也沒見過這本經書。
「真是見鬼了!」陳初蘭覺得莫名其妙。春桃說這本書就是放在她的書箱裡,可明明離開河陽縣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放這麼一本書在裡邊啊!
陳初燕開玩笑道:「大抵是佛祖覺得四妹妹你心慈面善,想要引你向佛,便放了這麼本經書在你書箱裡。」
陳初蘭立即就笑了:「好姐姐,別取笑我了!做好人可以,可若要天天吃齋念佛,還不如殺了我去!我可是無肉不歡啊!」
一屋子的人便都笑了。
接下來,三人放下這經書,來到陳隨喜身邊,說她們事情都做完了,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去園子裡玩?
陳隨喜當然高興地直點頭。
這陳家幾個姐妹便出了屋子一同朝那小園子走去。
這個園子確實很小。但小而精緻。紅亭池水假山,一樣不少。恰是夏初爛漫時,梧桐茂盛,紫籐如瀑,奼紫嫣紅鋪遍整個園子。園中還有鞦韆,就在萬花叢中。
「哇——」任是誰面對這樣的一處地,都會驚呼起來的。
「小叔真是太好了!」陳初燕感慨道。
陳初蘭也覺得她的父親真的很不錯。這樣一個花園,光是各種鮮花就夠他費一番心思的。而這些鮮花,看那嶄新的花盆,就知道定是才搬過來不久的。顯然整個花園,都是為了他們的到來才悉心佈置起來的。
在這個時代,陳永義算是個不錯的丈夫和父親了。陳初蘭心想。當然,若是沒有瞞著自己老婆,偷偷納個妾進門,那就更好了!
……
陽光下,陳初蘭她們幾個在花園裡玩得很開心。只不過,才玩不了多久,就有人從二夫人那邊過來了。
陳初蘭、陳初雪還有陳初燕匆匆迎了出去。
來人是個婆子,身邊帶著一個身穿頭等丫鬟服飾,頭髮凌亂,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的女人。
「夫人說,今後彩菱就在這院裡伺候姑娘們了。」這個婆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她什麼活都可以幹,當然了,是不許進到姑娘們屋裡去的。」
陳初蘭三人一聽,眼睛立馬瞪圓,傻眼了!
那個女人,居然是彩菱!而二夫人竟把彩菱送到她們這裡來!並且,聽這意思,居然是要把她當作粗使丫鬟!
陳初蘭三人面面相覷。
「彩菱,你的住處在那裡!」婆子指著前方最簡陋的一間屋子說道,「同屋還有兩個丫鬟,你放聰明點,別耍什麼手段!」這話說完後,她便給陳初蘭她們躬了個身,「奴婢告退。」隨即就轉身離去了。
「……」不知該做何反應的三人就這樣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彩菱。
今年彩菱已經二十一歲。較之四年前,她的身材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彩菱……你把頭抬起來。」陳初燕開口了。
然後就見彩菱聽話地將頭抬了起來。
頓時三人皆倒抽了口氣。
這個滿臉血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根本瞧不出本來模樣的女人,居然會是以前那個漂亮伶俐,說起話來像銀鈴一般,惹人喜愛的彩菱姑娘?!
從昨夜到現在,不到十二時辰,她這是遭受了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