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文 / 兩條魚
此時陽光燦爛,自窗外照射進來,那金光似乎具有一種神秘的色彩,輕輕地渡在蕭玉宸身上,顯得他仿若下凡的謫仙般毫不真實。
陳初蘭覺得昏昏沉沉的腦袋越發得重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生病產生了錯覺。
蕭玉宸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如此自問。
而春桃和柳芽則被這樣一個好看的少年給震住了,好一會兒她們才面面相覷起來,俱不知為何如此俊美的陌生男孩會出現在這裡。最後,齊刷刷地看向了陳初蘭。一見陳初蘭滿臉震驚的模樣,便曉得她是認得此人的。她們低下頭來退到了一邊。
「怎麼?不歡迎我嗎?」眼見著陳初蘭好半晌都沒個反應,蕭玉宸忍不住玩笑似地問道。
「……」陳初蘭愣愣地看著蕭玉宸,待聽他這樣問起,終於把手從被窩裡拿了出來,死命地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蕭玉宸便笑了,笑得明目裡都是流光溢彩。「你以為你在做夢呀?」他說道,「確實是我。」
「確實是你,」陳初蘭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我以為我病傻了,你怎麼會來我這?」這說著,她便趕忙叫那春桃給蕭玉宸看座。然後自己靠坐了起來。
蕭玉宸示意春桃把圓凳搬到陳初蘭床邊,竟是如同從小相識的好友那般,直接坐到了陳初蘭邊上。
陳初蘭睜著烏黑的大眼睛,瞧著這個近在咫尺,認認真真盯著她瞧的蕭玉宸。
蕭玉宸告訴她:「今日顧大人攜家眷前來拜訪陳老太爺,我就一起來了。」
陳初蘭怔怔的。蕭玉宸講起話來,一如既往的淡如春風。叫人辨不清他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你祖父說你病了,說你雖是傷寒之症,卻總不能痊癒,甚至近來神志都有些不清,我不放心,就過來瞧瞧。好歹我們,也算是朋友了不是?」他笑了笑,再接著道,「卻看起來,你比我預料中的要好。」從這口氣裡,就可聽出,他真是心安了不少。
「謝謝……」陳初蘭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總歸,她和蕭玉宸不過共患難一日而已,雙方互不瞭解,嚴格說起來,只不過是互相認識的陌生人罷了。這就算朋友了?她如何就叫他這般關心?
蕭玉宸看著她:「你為何會被發配到此處,我也知道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五妹妹生來體弱,她生病與你何干?不去找個好大夫給她瞧病,卻怪到你頭上來。」顯然,對於陳初蘭遭受的無妄之災,蕭玉宸是頗為生氣的。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豈不是說,為了你五妹妹能夠好好養大,你今後只得困在這處沒人來的破地了?」
「比這還慘呢!」陳初蘭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站在一邊憤憤不平的柳芽突然插話了,「夫人說要把姑娘送到鄉下去!」柳芽自是不知蕭玉宸是誰的,但見到蕭玉宸這樣一個好看的富家公子如此關心自家姑娘,當然就忍不住想要把姑娘的惡劣處境一五一十告訴他。
「柳芽!」陳初蘭不悅地喝了一聲。
柳芽臉色一白,才明白自己太過激動,做了一個丫鬟不該做的事。她垂下頭來,知錯地退後一步,一動都不敢動了。
春桃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卻是蕭玉宸聽了柳芽的話,他那本就皺起的眉頭,更是擰成了一個川字。「竟要把你送去鄉下?」他不悅道,「簡直荒謬!」這說著,他就沉思起來,片刻後,他安慰陳初蘭道,「你放心罷,我會讓顧大人同你祖父說去,定不叫他同意將你送去鄉下。」
陳初蘭一聽,簡直驚呆了,她看向蕭玉宸的目光都像看個天外來客一般。他這是關心則亂嗎?一個縣太爺有什麼資格管理別人家的家務事?再說了,他憑什麼就認為她的祖父會聽縣太爺的?
被陳初蘭這麼看著,蕭玉宸大概也覺得自己方才講的話有點不妥了,他略為尷尬地清咳兩聲,然後解釋道:「好了,這事你就不要擔心了,你祖父是個聰明人,嗯……我們可是一同從綁匪手中逃脫出來的,看在這件事的份上,你祖父會聽顧大人的。好歹……我也是顧大人的親戚!」
蕭玉宸這話一出,春桃和柳芽立時對看了一眼,她們這算是明白蕭玉宸是何人了!
而陳初蘭則頓時恍然大悟。蕭玉宸為了打消她的顧慮,竟隱隱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她的祖父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
她的祖父是什麼人!既能知曉那縣太爺的家世,如何不能調查出縣太爺跟哪個皇族子弟走得最近,一旦調查出了縣太爺跟哪個皇族子弟走得最近,那蕭玉宸是誰家的孩子不就呼之欲出了嗎?估計她的祖父雖沒有明說他已經知曉蕭玉宸的身份,但這些日子來定沒有少在蕭玉宸面前巴結他,蕭玉宸如何猜不出她的祖父已經知道他的身份?
——卻是陳初蘭想多了!除了她的祖父巴結蕭玉宸這點她猜對了,前邊什麼特地去調查縣太爺跟哪個皇族子弟走的最近,完全就是她的胡猜亂想。她的祖父不過是派人去問明了縣太爺家中的具體情況罷了。恰好縣太爺家中有個顯赫的親戚,這便八*九不離十地猜到蕭玉宸身上。(當然,等到陳初蘭知道這些,已經是她去京城之後的事了。而她的祖父受到縣太爺的暗示,隱瞞下蕭玉宸的身份,不與任何人說起,這更是她現在所不知道的。)
陳初蘭向蕭玉宸道謝。
卻是蕭玉宸把這個話題拋開不說了,談起了陳初蘭的病情。「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問道,「怎把自己給搞成這樣?」
陳初蘭昨夜發燒,今早雖然燒退,但那雙眼紅紅的,帶著淚氣,鼻子塞著,講起話來都是濃濃的鼻音,雖看著精神還可以,但還是著實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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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蕭玉宸環顧四周,邊看邊道:「這屋子雖舊了點,但也沒有破洞漏風,屋中擺設雖為簡陋,但必需的東西都有,床上被褥乾淨清楚,不至於半夜受涼。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給搞成這樣的?怎麼瞧你也不像是那種換了地,離了親娘,就受不住容易害病的孩童!」他竟說得一針見血。
陳初蘭張了張嘴,一時間竟講不出一個字來。
蕭玉宸疑惑地看著她。
而這個時候,陳初蘭突然發現,在蕭玉宸面前,她根本就沒法撒謊,好像任何謊言在他面前都會無處遁逃一樣。
「我……」她終究是開口了,想乾脆把事情全盤向蕭玉宸托出算了,或許……她眼睛突然一亮,或許還可以求這蕭玉宸幫她的忙,求他找個借口請縣太爺把那劉道婆抓起來,好好審問一番。「我是為了自救。」她誠懇說道。
「自救?」蕭玉宸愣住了。
……
四月的天,是那麼藍。太陽燦爛而不炙熱。雲朵一片片的,如各異的白色輕毯懸浮在高空。微風輕吹。一切都令人那麼舒服。
對李媽媽而言,這本該是心情愉悅的一天,但她萬萬料想不到,竟就在這一日,她墜入了地獄。
十幾日來,李媽媽的心情都很好。因為陳初蘭如她所料的倒霉了。這完全沒有枉費她在劉道婆那裡花掉整整三十兩!再加上陳初蘭又病了,始終好不了。那可真是又一件令人大快人心的事!
「小賤人!」李媽媽狠狠地罵著,「就是個妖孽!哪一點像小毛丫頭了?偏偏大傢伙兒都給她騙了!哼!我瞧她現在這模樣兒還能起什麼風浪!」
李媽媽一件件地將漿洗好的衣服掛在了曬衣繩上,然後捶了捶酸痛不已的腰,向自己的屋中走去,準備躺倒在榻上好好休息一下。
她的住處是六個婆子合住的低等間。自被罰去做這賤活,她竟連自己的家都歸不得了,幾個月來,她連兒子的面都沒見著。
現在的李媽媽,相叫於從前,確實太過悲慘了一點。而令她最為惱火的是,她一手奶大的大少爺,自從去年聽陳初蘭講了一句「規矩便是規矩,怎能叫奴大了欺了主去」,就漸漸不再對她言聽計從了,偏生二夫人也對她有了意見,刻意不願重用她,有意讓大少爺疏遠她,於是這下子,她淪落到了這種地步,那大少爺竟是連看都沒看過她一眼,更勿論替她在主子面前求情了。
李媽媽重重喘了口氣,跨過門檻,進到屋裡。
令她意外的是,屋中三個同住的婆子正站在她的榻邊,聽聞她進來,皆是轉過身來,無一不是一臉震駭地看著她。
「怎……怎麼了?為何這樣看我?」李媽媽不禁抬手摸了摸臉。
一片寂然。
好半晌,才有一個婆子像看著世界最惡毒的東西一樣,恨不得離她遠遠地卻又想叫她死個明白地舉起了手來。
這樣,她才清晰地瞧見,那婆子手上,拿著一個可怖的布偶,那個布偶,渾身插滿了長針,背上,還貼著一張寫滿字的紅紙。
先是愕然,繼而瞬間明白了什麼,震驚,懼怕就像夢魘一樣一個個地爬上李媽媽的面龐。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憤恨恐懼的尖叫響徹整個洗衣房的上空:「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是那個小賤人!是那個小賤人啊——你們被騙了!你們都被她騙了!她根本就不是小娃娃!她是個妖孽!妖孽啊——」
……
陳初蘭和蕭玉宸的交談正是在李媽媽那邊事發不久之後。
「『自救』?你什麼意思?」蕭玉宸不解問道。卻是未待陳初蘭向他做出回答,他就好像有點明白了過來,先是瞪大眼睛,繼而眉頭一下擰了起來,「你……」他難以置信,「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蕭玉宸竟然生氣了!
陳初蘭也瞪大了眼睛,極其不解地看著他。他生氣是因為他認為她騙了他?她不是自然生病的,而是自己把自己搞病的,所以她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值得他特地跑來看望她?
不知為何,陳初蘭覺得有點委屈了。靠坐在床頭的她,沒再去看那蕭玉宸,而是把頭給低了下來,掰弄起自己的手指。
蕭玉宸看著這樣陳初蘭,眼睛裡也不知流露出了什麼,最後還是坐回了凳子。他責備道:「你簡直就是亂來!身子搞垮了怎麼辦?!怎麼就這麼不懂得珍惜自己?!」
陳初蘭抬頭看他。竟見他此刻眼裡全是關切之意。呆怔片刻後,一股暖意不知不覺地便從心底湧了上來。「謝謝……」她喃喃道。這一回,任何謝字都不足以表達她的感受。
竟是蕭玉宸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好半晌,他居然說道:「我……明白的。」
明白什麼?
陳初蘭看著他。
見他竟不知想到什麼,有那麼一瞬間,眼神頗為暗淡。
「只是,」他怒氣又來了,眼光厲得陳初蘭都不敢直視,「你真是太亂來了!」還是一句非常不悅的責備。
「……」陳初蘭沒敢再開口了。
「那個道婆有問題是吧?」蕭玉宸自行猜測。不待陳初蘭求他什麼,他就給陳初蘭保證:「安心養病,這件事我會給你解決。」卻是說著,他突然一拍腦袋,滿臉全是懊惱,「瞧著我腦袋!居然會沒想到……叱!」
沒想到什麼?
是沒想到
劉道婆有問題嗎?
對於這個陳初蘭倒覺得挺正常的。再怎麼說,蕭玉宸也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雖自己會講到「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怎可能真的一點都不信鬼神?
蕭玉宸自責了一下——雖然陳初蘭不知道他有什麼好自責的——就開始認真囑咐起陳初蘭要好生養病,切莫再不顧自己的身子,胡來一番了。
「你才幾歲!」蕭玉宸責備道,「真當自己銅牆鐵壁,怎麼搞都不會壞是不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有點激動,蒼白的面色透出一點點血氣。
陳初蘭只怔怔地看著他。
而正是在蕭玉宸責備陳初蘭小小年紀,就膽大到連性命都不顧(真是太誇張了!)的時候,突然外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接著,腳步聲近了,門簾一下被掀開來。
是林姨娘!
她竟是好像沒瞧見坐在陳初蘭身邊的蕭玉宸,一下撲了過來,抱住陳初蘭,瞬間大哭:「我苦命的姑娘啊——竟是被李媽媽那個毒物給咒了!要不是發現得早,姑娘你這條命……」她哭得稀里嘩啦,話都講不利索。什麼蠱術,什麼生辰八字……
陳初蘭明白,這件事,是成功了。
卻是她被林姨娘抱著,雙目沿著林姨娘的肩膀,向上望去的時候,竟瞧見那蕭玉宸,站在邊上,先是一臉震驚,繼而,心疼?擔憂?無力的責備?各種她無法理解的情感俱是表現在他那張雖是漂亮但略顯蒼白的面上。
也不知那林姨娘哭了多久。她終於注意到了蕭玉宸。
「你是……縣太爺家的那位……?」竟是林姨娘知道蕭玉宸。看來林姨娘知道今日縣太爺一家過來之事,且知道其中有一位十三歲的小少年,而這個少年,正是跟她的女兒共患難過一日,同在元宵之夜被綁架的那一位。
蕭玉宸衝著林姨娘禮貌地點了點頭。
而這時,屋外遠遠的又是一片嘈雜聲。
陳初蘭向窗外望去。
這一回,竟見內宅中的家人幾乎都來了!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甚至,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夫人,她的手邊,牽著一個大概七八歲的男童!莫非是縣令夫人和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