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雞毛信 文 / 蘇墨白(書坊)
第四十五章雞毛信
那一年,賀忠初就離開賀家,雖然賀老爺賀家二房房都在,這個年看起來也與往常都一樣,映臻卻明白,賀家外府定是出了大事兒,若不然,從不離開賀老爺的賀忠不會在這樣的日離家,必是要賀老爺親自料理的事情,可正是過年,賀家家主不在,下人們難免恐慌,事兒傳到外面對賀家更是不利,所以賀老爺才要賀忠去處理。
想著那日那些醫藥書,坐在屋內榻上,一頁頁翻書的映臻眼前一亮,醫書,對,她不是想為平修找個大夫,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嗎,怎麼就沒想到他。
從榻上下來,映臻叫芳竹要外府的賀廣來。
賀廣前來,映臻已經坐在外屋,五大粗的賀廣衝著小姐見了禮便道:「小姐何事叫小的。」
「賀廣,你長年跟著爹爹四處巡視賀家外府的生意,可知道西台山有個寺?」
「知道,西台山上的寺名為無妄寺,只是八年前齊王之亂後,無妄寺香火大不如前,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倒也沒什麼,秋裡去京城聽表姐說過,那寺現在還在對吧。」
點了點頭,賀廣道:「在,去年冬日,咱們跟老爺去京中還聽說無妄寺住持圓寂,接班的住持是個叫素一的和尚。
素一,對,就是他,前世她失足落水,那個意外來賀家化緣,卻間接救了她命的和尚就叫素一,以如今賀家的情況看,貿然為平修換大夫,不僅爹爹會起疑心,若是賀氏利用人脈動手腳,對她和平修都是不好,倒是外來的和尚好唸經,只要素一如那年她重病一樣,意外來到賀家,只是這次救的不是她,而是賀平修,一切就都順水渠成。況且佛門的人,總讓人崇敬幾分,平修病好,大家也都會覺得是上蒼庇佑賀家。
又問了賀廣一些別的,映臻就要他離開,賀廣走後,映臻要芳竹找了筆紙,耐心的寫了一封信。
梅花箋上,漂亮的玲瓏小楷寫道:久在沂南,卻聞師名,京中諸寺,獨無妄不留塵俗,乃是各中翹楚,奴家隨與君素未謀面,前世卻有因果相連,遂今日斗膽相邀君往沂南,共賞新雨梅開,談經論道,求君解惑,四月清明,沂南西山映雪堂,奴家備香奉茶,盼君踏雨而來。
把信反覆又看了一遍,映臻才滿意,這封信送到京城難免上出現差錯,若是貿然寫了所求的事情,到時候被發現更是不好辦。可是信寫好,要誰送出去,不管那個叫素一的和尚樂不樂意來,信要是送不出去也是白搭。
思來想去,她在賀家都沒有一個貼己能跑這趟的人,還是隔日,芳竹端炭盆進屋,映臻才想起,那個早上幫她回賀家的賣炭少年。
初五晚上,賀家鞭炮齊鳴,賣炭少年照舊來賀家送炭火,只是那晚從廚房出來,一聲鷓鴣叫讓男孩一愣,扭頭像是一邊的草叢看,就見那日那個男孩在草叢裡面衝他招手?
少年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映臻見他那呆萌的樣小聲道:「就是你,過來?」
回頭看看沒人跟出來的廚房,少年小心湊過去,一把把他拉進綠籬裡面,少年一愣,就聽映臻道:「別說話。」
男孩沒敢開口,閉上嘴,廚房潑髒水的人回去,映臻看著一旁臉色通紅的賣炭少年單刀直入:「你能幫我個忙嗎?」
「嗯?」
「這封信幫我送到京城的無妄寺,這是十兩銀,你作上的盤纏,這事兒你能幹嘛?」
「我,去京城?」
看著男孩難以置信的表情,賀映臻道:「對,你不是說你沒去過京城嗎,若不是那****幫我,我想著你,你以為這趟差事能落到你腦袋上?」
「可我從沒去過?」
「沒去過才要去,不認識就問,也不是七八歲的孩,若你不敢,就算了?」
十幾歲的男孩,正是最害怕讓人看不起的時候,賣炭少年紅著臉道:「誰說不敢,我去。」
忍住臉上的笑回過頭,一身男裝的賀映臻正色道:「那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你都要給我個回話,從沂南去京城來回十日足夠了,十日之後你來賀家,若是見不到我,你就用炭在門口寫個字?」
紅著臉,賣炭得道:「可,可我不識字?」
「那就畫符號,一橫代表東西沒送到,兩橫代表東西送到,明白了嗎?」
「嗯?」
「真的明白,我就走了,十天之後還是這時候,我在這兒等你。」
「明白……了?」怎麼都沒想到送個炭而已,竟然送出這麼一件大事兒,賣炭少年窩在綠籬裡,正是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剛走的人又退了回來。
「喂,你叫什麼?」
「我?我是芒種生的?」
「誰問你什麼時候生的,我問你叫什麼?」
「宋……宋芒,芒種的芒。」
「好,宋芒,記得我叫賀龍兒,這名兒只有幾個人知道,你可別來賀家就找賀龍兒,要有事兒我自然會來找你,一順風。」
看著暗金色的影離開,宋芒深呼一口氣,淡淡的荷花香伴著還冷得晚風鑽進鼻腔,少年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聽到聲兒的廚以為來了小偷急忙從屋裡跑出來,正見宋芒從綠籬裡面站起來。
「賣炭的,你他媽貓兒哪兒幹嘛呢?」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後已沒了人影
的黑夜,宋芒紅著臉道:「我,我拉屎。」
「真他媽髒,拉完沒有,拉完用土蓋上,趕緊滾。不知道還以為你這麼鬼鬼祟祟,是偷東西呢?」
躲在暗處的映臻看著宋芒紅著臉離開,她不知道把這樣重要的事兒托付給這個才見過兩面的少年是否穩妥,沒別的選擇的她只能搏一搏。
那之後,十五月圓,賀家又聚在一起吃了最後一頓團年宴,這個年就這樣過去了,而留在沂南,獨自過了第九個團圓節的雲載宸站在留香山莊的四知樓裡,打開塵封的雕花木窗,漆黑的長夜,搖搖看去,山下沂南城花團錦簇,好不熱鬧,可這樣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對他來說確是心上最深的一道疤痕,九年前正是正月十五的夜裡,他父兄盡死,之後他的人生再沒團圓二字。而這樣的日,就連已習慣成了他影的宮墨禪也不再,此時他必不畏途遠,千里迢迢趕回京城,坐在西山上,哥哥的墓前,放肆的陪一個已死了九年的人豪飲。那是宮十二一年中唯一放肆自己的一日。那之後一年六十幾日,他從沒多飲過一滴酒。雲載宸曾問過宮墨禪,他和載赫的感情要多深,才會這樣,一人身死,一人心死。那時望著荒漠上空的星辰,跟了他四年的宮墨禪開口,沒有長的故事,很少和他說話的宮十二隻說:「我們之間沒有為何,若死的是我,載赫必已死相陪。」
「那為何哥哥死的時候,你不去陪哥哥。」
從始至終對讓雲家變成如今這樣,讓自己失去父兄的宮十二,雲載宸都是這樣,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直戳胸口,壓的即便被利刃穿胸而過都沒皺眉的宮墨禪難以喘息,好久那啞得不得了的聲音才道:「我答應過你哥哥,若他死了,會代他照料雲家。」
所以明明一死可以贖罪,明明可以讓自己更解脫,為了當年載赫玩笑時的一句囑托,哪怕對這塵世已毫無眷戀,已如行屍走肉,他也得活著,為載赫,也得他自己。
那之後,他們誰都沒再說話,陪著宮墨禪的是那些記憶中的美好,而陪著雲載宸的卻是從十幾歲那年,就落在肩頭大任。
這個長夜,大裕萬家燈火,天下平,雲載宸卻不知自己要走的還有多長,他只求,未來有一日,放下一切的他卻不用一個人看這長夜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