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相濡以沫 文 / 寧容暄
阿九幾人並未等多久,幾盞茶過後,約莫黃昏時分,便有人過來了。
為首的是神醫谷谷主沈崇,沈崇看上去四十多歲,面容舉止頗為儒,他身旁就跟著一個人,正是換了女裝的沈如伊。
「爹,就是他們欺負我,還在背後說你……你快把他們都抓起來!」沈如伊氣沖沖的道,但她雖潑辣,但因模樣嬌俏,倒是不討人嫌。
沈崇顯然很寵愛小女兒,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靜,隨後眼睛掃過四人,拱手笑道:「怠慢貴客,還望見諒。」
「不敢不敢,「老乞丐故作陰陽怪氣,「哪敢怪罪神醫谷谷主?」
沈崇頗為無奈,「我絕非有意如此,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紀恆,你應該最清楚了。」
「多年前的舊事,如果谷主還不能釋懷,又為何要送來請柬?」紀恆面色不變,語氣平淡,「恕紀恆淺薄,不能理解谷主其中深意。」
「哪裡是我爹要請你?還不是姐姐……」
「如伊閉嘴!」沈崇厲聲喝斥。
紀恆雙眼微瞇,狐疑道:「二小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沈崇皺了皺眉,老乞丐一看就嗤笑:「事到如今,我看你就不要隱瞞什麼了,這事都過了十年了,說得不好聽一些,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沈崇歎了口氣,終於緩緩道:「這請柬不是我要送的……當年初雲回谷後,一直鬱鬱寡歡,幾次病入膏肓,近年來才好些。神醫谷裡不乏願意娶她的,可她一直不肯嫁人,就在半年前,她終於鬆口了,說句實話,我這個當爹的心裡也落下了一塊大石,誰知她卻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一定要把請柬送到你面前……紀恆,你說我能怎麼辦?」
紀恆怔住,心裡五味紛雜,不知是何情緒,良久,才幹澀的出聲:「為什麼?」
為什麼相隔十年,沈初雲還要請他參加她的成親大禮?他們二人……早已恩斷義絕了不是嗎?
「她是想給自己一個死心的機會嗎?」阿九忽然喃喃道,不知為何,從沈崇的三言兩語中她竟能感受到沈初雲的心情,從未忘情,何來斷情?想必沈初雲早已心知肚明,紀恆是不會來的,的確,若非陳夫子的意外……
沈崇驚訝的看了阿九一眼,這女娃娃小小年紀,怎能料到初雲的心事?
楚陌景偏頭望過來,阿九連忙掩飾一笑,說道:「那位初雲姑娘一直不肯嫁人,豈不就是對紀叔叔沒死心嗎?」
「不會的,」紀恆低聲道:「沈初雲向來拿得起放得下,她說恩斷義絕,就絕不會再念念不忘。」
他當初何曾沒有試過挽回,他闖過神醫谷,在谷外等了三天三夜,可等到的卻是一句「恩斷義絕」……人心都是肉做的,也許這一生,他都不會再有那樣痛徹心扉的感覺了。
這十年來,紀恆把心思都放在了行醫濟世上,再沒有去觸碰過男女之情,未嘗不是一種逃避?
「紀叔叔不懂什麼叫口是心非嗎?」
「姐姐是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嗎?」
兩道聲音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響起,阿九和沈如伊面面相覷,然後又一齊哼了聲,偏過頭去。
氣氛有些凝滯,紀恆看了看她們,倏而淡淡笑道:「你們還小,不明白……人心經不起無底的肆意傷害,否則再多的感情也是無用。更何況,比感情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好比原則,拋棄了原則,我就不是我了。」
口是心非是矯情,肆意傷人就是踐踏了,兩者從來不同。
阿九默然,她終於明白紀恆和沈初雲為什麼走不到一起了,因為他們所堅持的不一樣,也許沈初雲眼中的小事,在紀恆眼裡卻是沒法容忍的傷害,難怪了。
想到這裡,阿九下意識的看向楚陌景,如果有一天,她所堅持的與楚陌景的想法背道而馳……
楚陌景看她呆呆的模樣,不動聲色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其實楚陌景總覺得阿九年紀越大,想的越多。他素來明心見性,紅塵萬丈於他也不過是浮雲飄過,轉瞬即逝,是以從來沒有什麼能困擾到他。
楚陌景的性情寡淡,絕非冷漠,而是通透太過。
阿九癟癟嘴,別過臉去了。
「你跟初雲不合適,就算當初我不阻止你們,你們遲早有一天也會分開,」沈崇有幾分尷尬,歎道:「其實我原以為,就算你收到請柬也不會趕來,這樣正好能讓初雲死心,安心嫁人,以後好好過日子,誰知……」
「唉,這叫什麼事啊!」老乞丐無語。
紀恆摸摸鼻子,苦笑。
「所以我把你們安排在偏院……」說著,沈崇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明日成親大禮,只要紀恆不出現,一切都好說。」
「你這樣也太過分了!」老乞丐不滿。
沈崇點點頭,無奈道:「我知道,你們遠道而來,這事是我神醫谷不好,為表補償,你們可以提一個要求,只要不過分,我都可以滿足你們。」
紀恆問:「此言當真?」
阿九心中一動,如果真是如此,倒是不必再辛苦去找師父口中的大長老了。
沈崇又點點頭,「我絕不虛言。」
「那……不知谷主可願贈予七星花?」紀恆試探的問道。
沈崇先是一怔,隨即想到紀恆
也是大夫,對一些奇花異草感興趣也很正常,便應道:「可以是可以,但七星花在尋常地方難以成活,所以只在藥圃中,等初雲成親大禮過了,我便帶你們前去,如何?」
紀恆拱手道:「那便多謝谷主了。」
事情解決了,沈崇也鬆了口氣,這些年來他為沈初雲也操碎了心,如今,終於要塵埃落定了。
日昇日落,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阿九是被尖銳的嗩吶聲吵醒的,她一開門,走到院子裡才發現紀恆站在樹下,負手望著前廳方向,仔細看,他衣服上落了不少水珠,帶起一片如霜寒般的冷寂蕭索,顯然,他很早就起來了。
但阿九奇異的發現,他面上竟是帶笑的,唇角微微揚起,極淡的笑意,說不清是祝福釋然還是其他什麼。
她頓了頓,終究沒有去打擾他,轉身離開。
東南面的一間屋子裡,梳妝台前坐著一位容貌秀麗的女子,一身大紅的嫁衣鋪開,丫鬟婆子匆匆為她梳妝打扮,她表情卻有些木然,突然轉頭看向一旁的沈如伊:「妹妹,卻憂谷的人有沒有來?」
沈如伊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腦海中回想著他爹的千叮萬囑,吶吶道:「沒,沒來。」
沈初雲低下頭,眼眸一顫,幾滴淚珠滾落到了嫁衣上,她笑了起來,只說了一個字,「好。」
沈如伊咬著唇,心裡驀地酸成一片,她出生晚,姐姐的事情都是在旁人口中聽到的,但每次看到姐姐安靜的坐在窗邊時,她總是難過的無以復加。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是很難過。
沈初雲沒有再說話,披上蓋頭,被人扶著出了房門,一路上,很多畫面在她腦中一一掠過。
她等了紀恆十年,他卻再沒有來過,想必是她當初傷透了他的心,而今,她終於也心力交瘁,不想再等了。她的夫君是她親自選的,很好,夠優秀,配得起她神醫谷大小姐。
十年生死兩茫茫,君自忘,妾思量。千里相隔,無處話離殤。
喜樂聲響,紅綢滿目。
君既無情我便休,此後一生,男婚女嫁,永不再見。
「紀叔叔,你後悔過嗎?」當遠處響起「夫妻對拜」之聲時,阿九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真的……不去再見一面了嗎?」
「見或不見,都沒區別了。」紀恆摸摸她的頭,道:「阿九,你還小,不用去想這些,想得少,才會活得開心。」
說完,他無聲一歎,轉身回了房間。
阿九莫名就覺得他的背影蕭瑟,楚陌景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平靜的說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若是我,永遠不願與師兄相忘於江湖!」阿九脫口而出。
楚陌景神色不變,「你想太多了。」用他們師兄妹二人的關係比擬,並不恰當。
阿九握住他的手臂,語氣憤然:「師兄,我是認真的,如果……」
「等拿到七星花就能救回陳夫子,你不會被逐出卻憂谷,不必擔心。」楚陌景想來想去,覺得她焦躁的原因大概只剩下這個了。
阿九深吸一口氣,木木的望著他,為什麼她覺得她總有一天會被楚陌景逼瘋?好吧,一定是錯覺!
喜宴之上,觥籌交錯。
有一個華服少年顯得尤為出眾,舉止溫有度,相貌更是俊美非凡,如果阿九在這裡,一定能一眼認出他——段承澤。
而在段承澤身旁,還有一個藍衣少年,那少年雖也是一表人才,但相比之下卻要遜色許多,且此刻面帶躊躇,眉頭緊緊皺著,目光環視幾圈,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人,可到最後,卻盡剩失望。
段承澤輕輕抿了口酒,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