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長夢(一) 文 / 寧世久
他墜入了深不可測的黑暗中,直到眼前亮起一束光。
他醒過來了。
***
「這個孩子,就叫白河吧。」
季鐮微微清醒一點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姓氏的話,大巫天宮為他定下的稱號是玉,我們就取諧音余如何?余白河,擔當得起下一任天一道掌門的名字。」
余白河?
季鐮終於從強行撐開眼皮,半合不合的眼前一片模糊。
好在幾次眨眼之後,輪廓終於清晰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裊裊升起紫煙的一人高大香爐,紅銅的材質上澆築起了綵鳳游龍,瑞言祥獸,古樸大方,古色古香,是一件極為不錯的藝術品。
不過,他為什麼一醒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個大香爐?
懵懂的青年稍稍後退,讓紅銅香爐不再佔據大部分視野,於是從高梁巨柱上垂下來的輕紗流蘇,四處繪著的白鶴暗紋隨後映入他的眼簾。
這是一間繚繞著煙霧的古樸房間。
這是一間季鐮並不知曉在何處的房間。
奇怪,他以為自己應該在余禮白的掌握中的……等等,他才醒來的時候,是不是聽到有人說余白河?
他猛地轉過身。
在他背後依舊是一簾雪白輕紗,上面被人潑墨寫上各種字體大小的天一二字,字字玄妙無比,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所做。
但是季鐮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這些字上。
白紗對面,有人點燃一點燭光,燭光照耀,讓白紗之前交談的兩人影子分毫不變地映照在白紗上,季鐮盯著的,正是這兩個影子。
那兩人有開始交談。
「掌門,師弟尚有疑慮。」
「你想問的可是大巫天宮會有什麼反應?」
「是……我們將原本應該送往京都的初生巫子奪下,就算用法陣掩蓋了天機,也難保大巫天宮的人不會找到我們頭上,而大巫天宮和皇室又是同根氣連,我們可是從天下最尊貴的人手上奪人啊。」
「就算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意,我天一道在朝中扶持了不少大臣,一旦動了我們朝中勢力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天子不會現在對我們動手,而再過幾年,一個不在大巫天宮長大的巫子,也沒有必要回到大巫天宮了。」
「……掌門想得周到。」
「謀奪巫子一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若不早早考慮,恐怕也不會成功了……霍,這小子醒了麼?」
躲在紗簾之後偷聽的季鐮聞言一驚,還以為是他們發現了自己,一步跨出就想躲在那個紅銅香爐後面,才躲進去,他又聽到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
他們說得醒過來的人是指這個哭的嬰兒麼?
「挺強壯的。」那個被稱為掌門的人帶著笑意說。
「師弟去兩個女弟子過來照顧一下。」另一個人說道,片刻,傳出一聲開門關門的吱呀聲,顯然這人是離開了。
女弟子很快被找來,那位掌門和他師弟顯然對於照顧孩子沒有多少興趣,一起離開此處。
而季鐮看著自己穿過紅銅香爐的手沉默。
是個幻境麼?
……自從來到中華國,就很久沒有見到這樣敷衍的幻境了,連個接觸的實感都沒有做出來。
或者不是幻境。
他心中出現一個猜測,從香爐背後走出,逕直穿過紗簾。
紗簾之後,兩個道姑打扮的女子正圍著搖籃,笨手笨腳想要將搖籃中的嬰兒抱起來,對於季鐮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
季鐮走到搖籃邊,兩個道姑還在手忙腳亂,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
不,或許有人看到了他。
搖籃中的嬰兒原本是在嚎啕大哭,再季鐮走近後,立刻哭得更厲害了,好似非常委屈,也不知道那樣蜷縮的小身子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力氣嚎叫。
季鐮看著望著他這個方向的嬰兒,心中冒出一個疑問,這個以後會叫余白河,說不定再過五百年會叫余禮白的孩子,能看到他?
青年不由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摸一摸嬰兒的臉。
就在他快要觸及的時刻,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近在咫尺卻又沒有夠到,就算是季鐮心理素質再如何良好,也有那麼一瞬間想要開口罵娘。
不過他沒有找到機會,因為他身後出現一個人。
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子。
五六歲的孩子不稀奇,街上一大把的都是,但是眼前的孩子,和他不久前見到的余禮白真容有那麼三四分神似。
不過一瞬,他就跨越了好幾年?
這個問題一冒出,季鐮就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不把眼前發生的事情當做幻境看待了。
而在他身前,那個酷似余禮白的孩子趴在案几上,半死不活地用狗爬字抄著經書,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用的筆,明明抓筆的規規矩矩,臉上卻點著許多墨點。
季鐮看著他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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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也幸好中華國的書寫習慣是從右往左,而不像歐羅巴從左往右,不然這孩子一抬起頭來,豈不是半邊臉都印上了字。
雖然他沒有見過余禮白寫字,而且這孩子的字跡和他所知的余禮白並不同,但也不知道怎麼,他覺得他能夠從各種方面在這孩子身上找到余禮白即視感。
不要太相像。
他們之前還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中,就在季鐮思考的時候,以那個孩子為中心,青灰的石板地面,僅僅用粗獷雕刻裝飾的洞窟,洞窟外漫天飛揚的鵝毛大雪,以及雪地裡那個冒著裊裊熱氣的小湖都一一出現,竟然是憑空搭建了一個場景出來。
一個廣袖道袍的男子走進洞窟中。
男子相貌平常,一雙眼睛卻異常有神,季鐮也在紫衣道人的壓迫下知道了不少道家典籍,一眼就看出此人定然是修道的高手。
他約摸中年,看不出具體的年紀,洞外下著大雪,他一路走來,不僅雪地上沒有留下腳印,甚至衣袍上也沒有沾上雪花。
這人一走進來,季鐮就感覺到抄書的小孩身體肌肉猛地繃住了。
小孩的肌肉繃住了,身體卻一動都不敢動,唯有手腕還帶著筆尖勾畫,但是一筆字比起剛才男人沒有進來的時候好了不止半點,甚至能看出一點余禮白五百年後那手字的風骨來。
季鐮:「……」
不用懷疑了,這絕對是余禮白小時候沒有錯。
而走進來的男人也是嘴角抽搐,最後輕輕一巴掌糊過去。
「好啊,」季鐮認出這正是那位掌門的嗓音,「幻術都玩到你師尊頭上來了。」
「我明明仔細研究了沒有破綻,為什麼師尊你還是發現了?!」小孩沒有半點愧疚的模樣,反而一臉驚訝,「不應該啊,我明明在……」
天一道掌門點點頭,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明明在明德師叔的幾個徒弟那裡試驗了對不對?」
就算是余白河情商再低,也能感覺到自己師尊勃發的怒氣,趕緊滾到掌門腳邊,「嗷嗚師尊我錯了!」
旁觀的季鐮看到此幕,回想起每一次余禮白對他極為乾脆利落的道歉,臉色陰晴不定。
這算什麼?三歲看老嗎?
「哦?」掌門的聲音也和季鐮的臉色一樣陰沉,「那你可知道錯在何處?」
「我不該用幻術戲弄幾位師兄,目無尊長,所有有錯。」余白河這句話答得極為順溜,要不是他早早在心裡想好,就一定是太過習慣於這樣的問答,所以半點停頓都沒有。
季鐮不由又想起余禮白在和他道歉後張口就來的自己錯在哪裡,臉色瞬間更黑了。
他頂著能嚇哭小孩的表情,想到:原本以為余禮白道歉是因為對感情認真,現在看來,只是習慣成自然。
儘管這好像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他還是有一種在小小余禮白頭上敲一板栗的衝動。
試圖用閃亮亮眼神攻克自己師尊的小白河不知道為何打了一個寒顫。
……從剛才開始,就感覺背後在一陣一陣地冒著寒氣。
是山頂太冷了嗎?
待會兒帶一點火炭上來吧。
小白河無視了直覺發佈的警告,抱住自己師尊的大腿,「徒弟知錯啦,師尊原諒我好不好?」
「……」季鐮。
當初在雲港,這傢伙似乎也是這樣一幅無賴的嘴臉一定要跟在他身後。
掌門的怒氣並沒有因為小白河的告饒而消去,反倒是如同澆上火油一樣滾滾燃燒起來。
「你錯的,可不止這一點。」
哎?還有?
小白河驚愕抬頭。
「我似乎已經再三告誡你,不要將精力放在幻術這種旁門小道上,多多入定,勤加練氣,結果呢,你做到了嗎?!」掌門厲聲說。
「我……」小白河很委屈,「我每天入定五個時辰,基本沒有怎麼練習幻術,但是幻術很容易的就學會了,練氣什麼的,一直不進步徒弟也沒有什麼辦法啊。」
「你!」
這樣的回答顯然讓掌門心中的火更大。
他費盡千辛萬苦奪來的巫子竟然沒有修道的天賦,怎麼不讓他氣惱。
按照道理來說,巫子無論是學巫修道都是好根骨,因為只有這些天生巫子的人才全身靈竅皆通,比起後天的修道者要在練氣階段花盡心思打開經脈靈竅,巫子修道應該是一日千里才對。
但是余白河的表現,好像是他抱錯了孩子似的。
小白河看到自己師尊臉上猙獰之色一閃而過,腦中警報大響。
咦……為什麼這麼害怕?師尊就算生氣也不會打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