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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章 三十年前的秘密 文 / 彤萱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邊。

    「這是給你一點教訓,讓你不要胡亂去不應該去的地方,說不應該說的話!」

    被揍得鼻青臉腫,徐清皓倒在髒兮兮的地上,只剩下咳嗽喘氣的份兒。混混們打完人,揚長而去。只剩下徐清皓眼神黯淡,像死人一般,翻了個身來,仰面向天。

    春雨綿綿,如霧如絲,細細碎碎地洗刷著徐清皓線條優雅分明的臉,把他鼻子嘴角的血跡都沖洗乾淨,重新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來。

    冷,侵入骨髓的冷。

    寒,透入臟腑的寒。

    人情冷暖,一如至此,不過是自己自作孽……可恨那邱明芬和雲靜敏,翻臉不認人,這樣踐踏他人尊嚴!

    冷雨夜裡,徐清皓髮出低沉笑聲:「呵呵呵……」

    笑聲漸漸變大,變得放浪形骸:「哈哈哈哈哈……」

    怎麼辦呢?

    弟弟蒼白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地在眼前。雖然他沒有叫過自己一聲哥哥,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個骯髒下賤的哥哥……但是……

    透過濕透的單薄衣衫,透過冰涼的肌膚,某個溫暖來源越來越明顯,徐清皓能夠聽到它那有力跳動的撲通撲通聲,能夠感受到它強壯的一伸一縮。邱明芬的話,在耳邊徘徊著,徘徊著,最終變作振聾發聵的巨響:「想要心臟的話,可以用你自己的啊……」

    「自己的啊……」

    「自己的……」

    徐清皓顫抖著支撐起自己,搖了搖頭,水珠順著他深褐色的頭髮四處散落,像下起另外一場雨。他顫巍巍地扶著牆根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慢慢走遠,直到湮沒在黑暗之中……

    幾天後。

    醫院裡。

    「先生,你的體檢報告。」

    護士笑瞇瞇地把一份報告遞給徐清皓:「身體很健康呢。」

    徐清皓看著那一張一張的報告單,露出笑容:「謝謝你。」

    他有禮貌地對護士點頭致意,又成功引起一片粉紅心心。而徐清皓,則低頭看著報告,笑容在剎那間變得複雜。

    自己這個身體,倒是出奇的好呢。

    一年多日夜顛倒,醉生夢死的墮落生活,竟然還保持了這樣良好的體魄,算不算天賦異稟?

    眼前明媚的陽光忽然被陰影遮擋,徐清皓坐公交車回到城市裡最混亂的城中村,左拐右拐走了好幾個路口,來到一個狹窄的門前。路口的大門上,「人人旅店」幾個字跡已經被各種辦證公關電話塗得幾不可聞。

    遠處有衣衫不整的小孩子追逐,天真無邪的笑聲飄飄搖搖而來,他們奔跑在明媚的春日暖陽下。而這條暗巷中,只有幾名早起的暗娼睡眼惺忪地坐在自家髮廊門口打呵欠。

    徐清皓走到小旅館前台,正要往樓上走,前台看店的大叔伸出半個腦袋:「是201嗎?」

    徐清皓一愕,點點頭。

    「你的東西在這裡。」

    大叔指指門口角落處兩個小小的行李包,歪聲喪氣地說。

    「這……」

    大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哼,沒錢就不要學人住旅店!睡馬路邊吧!」

    徐清皓於是一言不發,默默地拿起自己那兩個行李包,把體檢報告塞進包裡,背起行李包朝門外走去。

    走到路口,徐清皓來到那堆玩耍的頑童前,坐下來。他拿出包包裡一個造型小巧別緻的陶塤,先吹了一曲悠揚的《有所思》,曲子嗚嗚,帶著無盡的纏綿,頑童們被音樂吸引,紛紛安靜下來,好奇地盯著吹奏曲子的徐清皓。

    一曲罷,一個小男孩弱弱地問:「哥哥,你這個是什麼樂器啊?」

    「這個啊,是一種古代的樂器,叫塤。」徐清皓彎彎眼睛,笑起來。在遠離了風月場所之後,他的笑容其實很溫暖宜人。

    「想。」

    「那,可以拿你檔口那把刀子,跟哥哥換嗎?」

    那個小男孩,徐清皓認識,他父母就在路口擺水果攤。小男孩一口答應,他飛奔到自家水果攤上,扯著媽媽的褲腿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女人被小孩纏得煩了,就把刀子拿出來丟給那小孩。

    小孩子拿到刀子,又飛奔回來:「哥哥,給我換!還有,要教我剛才的曲子!」

    「可以可以。」徐清皓把陶塤掛到小男孩脖子上,然後一板一眼地教起來……

    夕陽西下,城市華燈初上。金紅的太陽,染得整個城市一片血色。

    ……

    「現在開始,大家要開始準備結業論文還有考試了。考試內容我將會印成大綱分發給大家,大家要好好複習,不要想著投機取巧。出成績之後,你們中有三分之二人將要永遠離開這裡;而剩下的人,還會在面試中淘汰一半。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夠認真準備這次考試,爭取考個好成績,即使不能被外交部錄取,也能夠憑借這段培訓經歷,在別的領域裡有所收穫。」

    肅靜的課堂上,秦卿很少一次性講這麼多別的話,他說完之後,不顧大家五味雜陳的目光,宣佈:「下課!」

    「哎,一轉眼就四個多月了。」

    晚飯的時候,熱鬧的外交部培訓中心食堂裡,依伊用勺子無意識地戳著大白菜說,「我還以為我會熬不過去呢。」

    確實折騰的夠嗆。時間過得這麼快,連年都沒能好好過了——不過在就業形勢嚴峻的今年,相信沒多少個大四學生有心思好好過年的。

    「你別胡說了,你的成績也在百分之二十五以內好不好。」陳錦州為依伊、穆曉雲買來了飲料,老實說他和依伊開始戀愛之後,除了關係的改變,待遇絲毫沒有改善,還是跑腿命。

    穆曉雲說:「就算考不上,也可以在過往培訓經歷上添上一筆。在這種折磨裡鍛煉出來的人才,任何企業都會搶著要吧。」

    依伊愁悶地盯著自己的大白菜,隨口說:「屁啊。金九銀十都過去了,各個大企業都招滿了吧。像靜怡,現在都去了信宜翻譯社上班了,夏若亞也去單位報到了……」

    穆曉雲說:「不是吧,夏若亞好像跟一群搞搖滾的人混在一起了呢。不過她的單位旱澇保收,算是提前進入養老階段了。可以提前發展業餘愛好了呢。」

    這時,一則新聞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在我市某派出所門口,有一名中國籍男子當街自刺,因為失血過多當場身亡。該男子年齡約莫25歲左右,事發當時該男子手持一份器官捐獻志願書。事件來龍去脈警方正在調查當中……」

    「咦?是徐清皓!」

    穆曉雲原本背對著電視機,聽到這一嗓子,她身子一震,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電視機鏡頭在徐清皓身上一晃而過,幾名白大褂正在把一動不動的他抬上救護車。記者在鏡頭前說:「當記者來到案發地點的時候,救護車已經來到現場。但傷者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搶救無效而宣告不治。現在我們來採訪一下目擊者。」

    鏡頭轉到一名路人甲身上,那大嬸說:「是啊。他看起來很精神,而且長得又帥。結果卻毫無徵兆地就拿刀子割開了自己喉嚨,留了好多血啊!」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帥的人,真是可惜啊,這麼年輕,有什麼事這樣想不開呢。」

    「後生仔,大把世界啦(粵語),現在的後生仔(粵語)真是脆弱,甘細(粵語)的事都要尋短見。」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在採訪了幾名路人後,記者又採訪了事發的派出所所長,那所長說:「這個年輕人來到這裡我們這裡自殺,並沒有求助的意思。當時他手裡還拿著一份器官捐獻書,上面已經辦理好所有手續,所以我們推測,這名年輕人是在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第一時間保證自己的死亡有人發現,然後把他的器官捐獻給有需要的人。因為目前我國安樂死然後捐贈器官是不合法的,所以他才會採取這種方式……」

    穆曉雲茫然地瞪大眼睛,看著電視機裡面穿著制服的男人嘴巴一張一合地,完全不知道他說什麼。

    徐清皓死了。

    走投無路的他,終於尋了短見。

    可是,他為什麼會捐贈器官呢?據穆曉雲所知,徐清皓只是一個見錢眼開的牛郎,他可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

    穆曉雲隱隱約約覺得,徐清皓的死,背後可能還藏有什麼秘密。

    懷著沉重的心情吃完飯,穆曉雲也沒心思繼續跟依伊他們討論工作的事情了。畢竟這是一條人命的事,徐清皓一定是被邱明芬害死的。如果不是被逼到沒路走了,他這樣貪圖虛榮,愛惜羽毛的人,絕對不會想到自殺,而且還是這樣毫無尊嚴的死法!

    穆曉雲沒想到,邱明芬居然這麼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徐清皓為了錢來接近自己,誘惑自己,固然可惡,但更可惡的,卻是這個因為寵愛女兒而無法無天的毒婦邱明芬。

    「邱明芬……林若彤……」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穆曉雲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總有一天,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路過傳達室的時候,門衛大叔叫住了她。

    「穆曉雲,有信!」

    「信?」

    這年頭,還有人寫信?

    除了信用卡賬單和水電煤氣賬單,穆曉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收過信了。而從門衛大叔手裡拿過來厚厚的一封信,上面有她不認識的俊逸字跡,顯然不是水電煤氣公司或者銀行寄來。

    信封上只寫著「穆曉雲親啟」,沒有署名。穆曉雲回到宿舍裡,對著燈光照了一會,沒發覺有什麼異樣,顯然,這確實只是一封信而已。

    穆曉雲滿腹疑問地拆開信封,才開了第一句話,不由自主「啊」地驚呼出聲。

    原來,這是徐清皓的來信!

    穆曉雲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她只看了開頭一句話,就急急忙忙地翻到最後一頁去看最後的落款日期。那個日子是在幾天之前,這麼說,徐清皓是好幾天之前就寄出這封信的了嗎?

    他又為什麼要寫這封信給她?

    穆曉雲再次回到信的開頭,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從頭讀起。

    不得不說,和徐清皓真實身份不相稱的是,他的字跡出奇的漂亮,細長的字體,斜斜地傾斜向前方,筆鋒俊逸,就像徐清皓本身的人那樣漂亮。

    來信內容如下:

    親愛的曉云:

    見信好。

    我是徐清皓。

    你一定很驚訝,我為什麼會寫信給你。畢竟你和我都很清楚,我們之間的交情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要好。甚至,我想你也已經猜到了,我想追求你,其實並沒有抱什麼好意。

    可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也只想和你說。

    希望你能夠忍住對我的厭惡,忍住撕掉這封信的衝動,把這封信看完。

    因為,這些話,將會是我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話語了。

    首先我必須要承認一件事,那就是我和雲靜敏是一夥的,我們兩個都受控於一個叫做邱明芬的女人。

    她是林氏集團總裁林默的夫人,林若彤的媽媽。

    林若彤這個名字你一定不陌生吧?我聽雲靜敏說,早在邱明芬派我們到你身邊之前,林若彤就已經討厭你了。她認為你會搶了她的男朋友——孫氏總裁孫景煬,正因為這樣,邱明芬才要代女兒出頭,要先下手為強,對你不利。

    她先找到了雲靜敏,把雲靜敏派來外交部培訓中心,想方設法成為你的好朋友。再製造機會,讓你我相識。然後,我將會成為你的男朋友,到時,雲靜敏就會把我們在一起的照片交給邱明芬,讓林若彤那個意中人孫景煬看,好讓他對你死心。

    她們表面上跟我是這麼說的,實際上,後來她們才告訴我,還必須要把你引誘到牛郎店去,染上毒癮,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麼恨你,而我在奉命辦事的時候,心裡實在十分痛苦。

    原因是在此之前,她們把你說成一個只會靠姿色到處勾三搭四的虛榮女人。當我認識你之後,卻發現你是這麼的可愛,這麼的聰明,又是這麼的善良。

    如果我是孫景煬,我也會選你,不選林若彤。善良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品德,林若彤顯然並不具備這種美德。

    再來說說我自己吧,我答應為邱明芬做事,目的跟雲靜敏是一樣的:為了錢。

    雲靜敏好像是因為家裡欠了林家的錢,所以不得不為他們賣命。而我,卻是另外一個目的,而且我要的錢也不需要雲靜敏那麼多,要的東西又比她的複雜艱難。

    要說清楚這件事,恐怕就得從頭說起了。

    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

    但我其實並不是一直孤單一人,我還有一個弟弟,我們是雙胞胎。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弟弟就被人領養了,可惜那對夫婦家庭環境不太理想,只養得起一個小孩,所以只能很遺憾地放棄了我。這是後來孤兒院的院長跟我說的,她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也已經快要離開孤兒院,被另外一對夫婦領養了。

    在我的養父母那裡,我確實過了幾年好日子,他們雖然清貧,卻都很疼愛我。幸福的生活在我養父車禍去世後就終止了,我孱弱的母親為了養活我,日夜操勞,很快就積勞成疾,病倒在床上。而我也因此而放棄了高中的學業,開始打工。

    也許你也能夠想像得到,現在這個一切看學歷的社會,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半大孩子,所能做的工作都是怎樣的工作。我每天都要干最苦最累的活,卻只能拿最少最少的報酬。媽媽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醫藥費一天比一天貴。

    就這樣過了幾年,有一次機緣巧合,我找到了一份在夜總會當「少爺」的兼職,而在我上班第三天,我們的老闆就問我,願意不願意憑我的臉蛋和身材來賺錢。

    說白了,就是讓我去當牛郎。

    我從小就有潔癖,我覺得這份工作簡直骯髒得要死!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沒有別的選擇,於是從此之後我就成了牛郎店裡的一員。很快我就成了店裡的頭牌,我掙了很多錢,可以把媽媽送進中央醫院裡去接受最好的治療。

    但是等到那個時候,已經遲了。醫生說媽媽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一切醫療手段都只不過是徒勞而已。最終,媽媽還是在中央醫院的病房裡走了。那一刻,我簡直覺得天都塌了下來,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了意義,我每天喝酒喝到吐,被人玩各種變態遊戲,忍著噁心去陪那些又胖又醜的富婆,一切的犧牲竟然換回這樣的結果!

    就在我痛苦欲絕,準備跟媽媽一塊離開的時候,也是老天爺冥冥中注定,在處理媽媽後事時,我竟然在中央醫院裡見到了我的弟弟!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沒有忘記,我還有一個弟弟。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的親人。事實上,無論是孤兒院的阿姨也好,我的養父母也好,他們也一直善意地提醒著我,讓我有機會就找到弟弟,和他相認。

    是不是這麼多人的善心感動了上蒼?我終於見回我的弟弟了,雖然他並不認識我,但只一眼我就確認了,他和我,有著最親的血緣關係。而且最讓我欣慰的是,弟弟他並沒有像我這樣不幸,他有非常關心他的父母,還有一幫朋友,他自己本身也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我好高興,我感到我所失去的一切,都有了彌補。

    就算我再不幸,可是我的弟弟能夠過上美滿的人生,我還有什麼遺憾呢?

    所以後來,當我知道弟弟他竟然患上了嚴重的心臟病時候,我又一次絕望了。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邱明芬來光顧我。她見到我愁眉苦臉的,就問我有什麼事煩心,我一時口快,把弟弟的事跟她說了,然後邱明芬就爽快地說,她可以幫助我。

    她所能夠提供給我的幫助,除了弟弟的一切手術支出費用之外,還包括為我弟弟找到一顆健康新鮮的心臟供體。

    曉雲,你看到這裡一定很驚訝,並且覺得很恐怖,我們的交易居然腌臢骯髒到這種地步。

    但是,我也是在聽說弟弟的病,然後去查了資料後才知道,現在國內的等待器官移植病人名單,已經排到了多長!僧多粥少,性命攸關,要是不用非常手段,我弟弟很可能還等不到移植,他就心臟病發死了!

    我已經親手送走了我的養父、養母,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所以我答應了邱明芬的要求,她馬上就找到我們經理,把我贖了出去。她為我找房子,買衣服,還偽造了履歷表,把我安排進你們的實訓基地,隨時準備和你「相遇」……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而且,也用你的方式去解決了。

    我們的行動失敗了,失敗得一塌糊塗,很徹底。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不怪你。原本錯就在我們,我只想在這裡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如果,如果我是一個清白之身,是一個真正的邊檢警官;如果我有多一點時間,早一點認識你,我想我真的會愛上你。

    而現在,我只能跟你說:我喜歡你。

    這次的行動,邱明芬把帳都算在我頭上,她已經放棄了我來保全更有利用價值的雲靜敏。你要加倍小心雲靜敏,不過不用害怕,我知道十個雲靜敏也不是一個穆曉雲的對手,何況你還有秦卿在保護著。他是真心對你好的人,我祝你們幸福。

    邱明芬答應過給我的錢,心臟供體,現在全部不認賬了,不過沒關係,就算沒有找到別的心臟供體,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心臟是肯定適合我弟弟的,那就是我自己的——他的雙胞胎哥哥的心。

    我已經辦妥了一切手續,只希望時間來得及,醫生動作快些,好能夠拯救我弟弟,他真的等不起了。

    以上就是我想跟你說的話,日後如果你在外交部忙碌工作之餘,能夠想起我,那就太好了。不過你忘記我也沒關係,畢竟誰會特意記住一個曾經想引誘自己吸毒嫖伎(還是男伎)的人呢?

    此致

    安好

    你最羞愧的朋友徐清皓

    ……

    穆曉雲看著這封信,心裡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每看一句,幾乎來不及思考,就急忙看向下一句。以致整封信看下來囫圇吞棗,腦海裡一片混沌。

    徐清皓臨死前跟自己揭發邱明芬和雲靜敏,這已經十分出奇了,在她前世今生的記憶中,他都是一個為了錢做事的男人而已。

    可是沒想到,徐清皓見利忘義的行動底下,竟然隱藏著一個這麼深的秘密!

    是怎樣的痛,怎樣的不甘心,才迫使他在臨死之前,把這樣的**透露給自己曾經想要害過的人知道?

    穆曉雲心中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樣樣俱全,她眼圈發紅,忽然看到信下面還有一句話。她擦擦鼻子,連忙繼續往下看。

    「又及:在這幾天裡,因為邱明芬把我所有的錢都拿走了,所以我還欠著草頭村人人旅館老闆幾天的房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幫我填補上?再次抱歉。」

    這一下,穆曉雲總算為自己找到一點事做,她來不及思考就往宿舍門外跑去。

    跑到樓梯口,外頭濃夜深深,人煙寥落,穆曉雲才想起現在已經是晚上,而且馬上要到熄燈時間了,她只得轉過身來重新回到宿舍。

    雲靜敏今晚又不在,不知道是去跟邱明芬匯報自己的「工作」呢,還是又勾搭上什麼公子哥兒了。徐清皓說她欠了林家很多錢,就像醍醐灌頂一樣,穆曉雲把前面雲靜敏的表現如碎片般串起來,她到處勾搭那些富二代官二代,恐怕不光是為了飛上枝頭錦上添花這麼簡單,而是要盡快找一個能夠為自己還債的冤大頭……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穆曉雲就動身去徐清皓所說的那個地方。

    s市自古以來就是南方重要的商埠,歷史悠久,更是經濟重鎮。千年的歷史積澱加上最近二十多年的經濟建設,s市的這個城市已經膨脹得相當巨大。草頭村在城市西南角的邊緣,這些城中村是城市高速發展的特有產物,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把自己家的房子盡可能加高加固,隔成各種小屋子出租以賺取高額收入。而廉價的生活成本,又讓它成為都市新來客,又或者底層勞動者們在城市裡落腳的首選。

    穆曉雲轉了兩趟地鐵,又坐了半小時公交車,最後站在龐大的草頭村口,看著裡面盤根錯節的無數小路,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大的城中村,裡面藏了起碼不小於十萬人,比某些西部小城市裡的總人口還多,這裡的旅館沒有一百家恐怕也有八十家,她要怎麼找到那個「人人旅館」?

    幸好徐清皓在信紙背面註明了地點,而且這裡的人大多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倒不是因為夜夜笙歌,而是因為這些居民很多都是單純的體力勞動者,他們都要三班倒。所以一大早的草頭村,比村子外面的主幹道還要安靜冷清一點。

    穆曉雲按圖索驥,七拐八彎地,找到了那個人人旅館。那個看店的猥瑣大叔看到這麼一個漂亮女孩子走進自己店裡來,頓時瞌睡也不打了,小眼睛發出光來。

    「美女,來這兒住店嗎?我們這裡環境好,熱水空調風扇一應俱全!」

    穆曉雲生理性厭惡地往後退了半步,她說:「不,我是來幫人交房租的。」

    「啊?」大叔奇怪地說,「誰呀?」

    「以前在你們這兒住過的,徐清皓。嗯,他長得高高瘦瘦,然後皮膚很白,濃褐色頭髮,臉特別漂亮的。」

    「哦——」大叔想起來了,他摸摸下巴說,「你就直接說他長得像個娘兒們不就行了。對呀,他欠我一個星期的房租呢!我本來都不抱希望了,沒想到還能收回來。」

    「是的。他……他已經不在這兒了。離開之前拜託我幫他來這兒還錢。」穆曉雲取出錢包來,「那麼,一共多少呢?」

    「一天30塊錢,一共7天,三七二十一,210塊。」

    收完了錢,大叔又八卦起來:「小姑娘,不是我說,那個徐清皓娘裡娘氣的,看起來就不像好人。我看你倒是個正經姑娘,他跟你是什麼關係啊,別是把你給騙了啊。

    看來這大叔不是關心新聞的人,徐清皓自殺事件都鬧上晚間新聞了,他竟然一無所知。而且,這種中年大叔的審美顯然也跟年輕女孩子不一樣,徐清皓長得清秀脫俗,魅力非凡,他卻只是覺得娘裡娘氣……

    穆曉雲淡淡一笑:」我是他的學妹。「

    巷子深處的這個低矮家庭小旅館裡,陰暗而潮濕。一大早還必須開著日光燈照明,通風的排氣扇在牆壁上有氣無力地緩緩轉動,屋子裡地板牆根等各種還是止不住的潮濕。穆曉雲只站了這麼一會兒,黴菌的味道就充滿了她的胸腔,而徐清皓這麼愛乾淨的人,居然在這裡住了一個星期,甚至更久。

    雖然他是罪有應得,但穆曉雲的心裡,還是止不住的難過。

    徐清皓已經死了,他的心臟將會移植給他的弟弟。比起為了拯救家人生命,犧牲自己的清白,付出自己的生命的徐清皓,雲靜敏,還有在幕後草菅人命的邱明芬,她們卻還錦衣玉食,揮金如土。

    穆曉雲眼神清冽,她抿緊了嘴唇。

    走到巷口,陽光刺眼。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巷口空地的石階上擺弄一個圓圓的玩意,他把那玩意放在嘴邊,頓時傳出低沉的嗚嗚聲。

    穆曉雲聽到響動,無意識地瞟了小男孩一眼,看到那東西時心想:」這東西倒是少見。「

    而那男孩子則見到穆曉雲看自己,衝她友好地笑笑,甜甜地喊道:」姐姐早上好。「

    孩子天真的笑臉讓穆曉雲原本陰鬱的心情也變得開朗了不少,她報以一笑說:」早上好。「」姐姐,聽我吹曲子吧,我會吹了哦。「

    穆曉雲第一反應就是遇到街頭賣藝的小乞丐了,可是現在時間這麼早,不是乞丐的」上班「時間,而且那個男孩也衣著整潔。她便停下腳步來說:」好。「

    那男孩子低下頭,鼓起腮幫子吹起陶塤來,他神情專注,小小的腮幫子鼓成兩個小肉包子狀,滿臉通紅,不過那陶塤裡傳出來的,始終是不成腔調的嗚嗚聲而已。穆曉雲笑著搖搖頭,蹲下來摸摸小孩的腦袋說:」沒有曲子呀。看來你還得再繼續練練。「

    男孩哭喪著臉說:」我已經練了好久了……「

    而穆曉雲這麼一蹲,這才看清了男孩手裡的陶塤,她吃了一驚,抓住小孩說:」寶寶告訴姐姐,這個陶塤是你的嗎?「」當然是我的!「男孩彷彿受到了侮辱,他皺起了小眉頭說,」姐姐你沒有見過這麼好玩的東西吧?「

    陶塤這種古意盎然的樂器,在當今確實是不常見了。

    不常見,卻不代表沒有。」姐姐見過呢,姐姐在另外一個哥哥那裡見到過一個。「」哥哥?是我們這兒這個哥哥嗎?這個陶塤我跟一個哥哥換的!那個哥哥白白的,高高的,吹的曲子可好聽了!

    「那——」穆曉雲心裡撲通撲通地,她指著那個人人旅館說,「那個哥哥,前幾天是不是住在那個旅館?」

    「是的呀。」男孩睜著圓圓的大眼睛,不解地反問,「姐姐你認識那個哥哥嗎?你可以叫他回來教我吹曲子不?」

    「哥哥……哥哥現在去了很遠的地方,已經回不來了。好孩子,你好好練習。」

    穆曉雲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被腦海中所閃現的驚人想法震得心亂如麻。

    她獨自走遠後,又打了個電話給余青童。

    余青童一貫的習慣都是早睡早起,雖然在醫院裡,卻沒有改變這個生活習慣。在醫生查完房間後,他就拿出自己的學習資料看起來。這麼一大早接到穆曉雲的電話,他心情很好。

    「曉雲,早啊。我正準備打電話給你。」

    「咦?找我有事嗎?」穆曉雲微微詫異。

    「什麼話嘛,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余青童心情甚好,「呵呵,開玩笑的。是這樣的,我今天上午收到醫生通知,說有一個新去世的器官捐贈志願者,可以把他的心臟移植給我。」

    穆曉雲腦中「嗡」一聲,她拿著手機的手也抖起來,臉上笑容僵硬:「那真是太好了。」她竭力讓自己聽起來歡欣鼓舞一點,而且,移植了新的心臟,意味著余青童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新生,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穆曉雲興高采烈地說,「余青童,那真是太好了!你真走運!」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你……你今天,會來看我嗎?」

    余青童最後那句問話,忽然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而帶著溫柔。

    「會。」淚水,沿著穆曉雲雙頰流下來,儘管連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哭,「會的。我下課就過來。」

    陶塤,之前穆曉雲也見過一個。

    一模一樣的白色塗裝,同樣大小的古樂器,放在余青童床頭抽屜裡。余青童當時的解釋是,那是他小時候的玩意兒,父母怕他在這裡住院悶了,特意從老家帶過來給他解悶兒。

    余青童略帶羞澀的笑容,如今還歷歷在目,可是,轉眼間,怎麼他就成了徐清皓的雙胞胎弟弟了呢?

    重生以來,穆曉雲頭一次感到腦子不太夠用了。

    這段時間一來,余爸爸和余媽媽跟穆曉雲經常見面,她看得出,他們兩個是真心疼愛余青童,就跟一般的父母沒有兩樣,甚至就連穆曉雲自己的父母對她也不過如此。

    至於孫正華對自己兒子,那就是個笑話。所以她從來沒有起過疑心,余青童竟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現在回想起來,余青童的髮色比尋常人偏淡,皮膚也很白,臉上輪廓也很深,要不是脾氣不太好,書獃子氣息濃重,他就要被封為班草了。他跟余爸爸余媽媽站在一起,三張臉就像三權分立一樣對比鮮明,相反徐清皓也是同樣的外形特點,跟余青童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只不過之前穆曉雲從來沒有想到過徐清皓和余青童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竟然能扯到一塊,沒有注意觀察而已。

    畢竟徐清皓和余青童的性格氣質完全就是兩個極端,其中徐清皓還是她嚴加防範應付的敵人,而中國地大物博,出現兩三個外貌特徵差不多的人,除非長得一模一樣,否則還真沒法引起注意。

    同樣奇怪的是,徐清皓說他們是雙胞胎弟弟,可是余青童同樣也不像他。儘管現在穆曉雲心中印證了徐清皓的遺言,卻還是想不通其中這一節。

    穆曉雲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想不通的事就暫時先不想了,她把這難以理解的一節拋到腦後去,會培訓中心去上自己今天的課。

    同聲傳譯的考試,前幾天她已經順利通過,就等著拿證書了。現在她在中心裡,無論是學業成績還是綜合能力都名列前茅,如無意外,在十五天之後的考試裡考試及格後,她就會進入外交部工作。

    辛苦了兩年終於換來一份酬勞優厚的工作,加上股市又節節上升,穆曉雲感到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而且這種付出過汗水後的回報,跟上一世當金絲雀的時候,被人豢養的感覺完全不同,帶著空前的滿足感。

    現在前途一片光明哇。

    下課的時候,穆曉雲、依伊和陳錦州三個再次結伴來到中心醫院。人逢喜事精神爽,余青童今天心情很好,可是當穆曉雲走進她的病房時,心裡像被人塞了塊秤砣,咕咚咕咚往下沉。

    余青童手裡拿著那個陶塤,正在嗚嗚嗚地吹。

    樂器原始,吹奏的人技巧也不怎地,然而曲子古風盎然,惆悵寥落,頗有蕩氣迴腸的意蘊。

    「哇,余青童你居然會玩樂器?」

    依伊進門把禮物放在余青童床頭,就開始星星眼。余青童見他們進來,連忙把陶塤放到一旁,笑道:「小時候干的營生罷了,倒是讓你們見笑。」

    「那就是,說到樂器,還是咱們曉雲厲害。對了,那次演出的視頻我帶過來了。你可以好好欣賞一下咱們穆大美女的風采囉!」

    依伊說罷,取出自己手機來,開始給余青童播放那天的晚會視頻。

    五光十色的舞台上,一襲曳地長裙的穆曉雲帶著珍珠項鏈,肌膚若雪,體態婀娜,流光溢彩。她和秦卿面對面坐著,巧笑嫣然,如星眼眸中光芒離合流轉,像有千言萬語,輕快悅耳的曲調在她靈巧纖長的手指下飛揚出來,配合袁麗的天籟之音,彷如天宮中的月仙嫦娥。

    余青童聚精會神地看著,滿臉欣喜,他蒼白的面容泛著淡淡紅暈,目光一直停留在穆曉雲身上,眼底深處有某種火焰跳動著……

    等到看完視頻,余青童把手機戀戀不捨地還給依伊,這才抬頭對穆曉雲說:「真精彩。可惜我不能在現場親眼看你演出。」

    「是啊,損失好大哦。」依伊取笑著余青童,這時候余爸爸余媽媽從那邊租的房子裡送飯來給余青童了,他們見到穆曉雲三人都十分高興。

    「曉雲,依伊,小陳,難為你們有心,常常來看我們青童。」

    「余爸爸、余媽媽!」

    余家二老現在也已經跟他們很熟識,余媽媽見依伊要起來讓座,連忙讓她坐回去,「坐坐,好孩子。對了,我們家的好消息,你們還不知道吧?」

    和前幾天的強顏歡笑相比,今天的余媽媽心情才叫真正好起來,臉上一直笑瞇瞇的。

    穆曉雲自然知道余媽媽所指的「好消息」是什麼,依伊和陳錦州卻不知道。依伊問:「什麼好消息啊?明天可以出院了?」

    依伊並不知道余青童的病已經嚴重到什麼程度,陳錦州卻是知道的,他悄悄拉了拉依伊的袖子,可依伊只是不解地看了陳錦州一眼:「你站過去一點兒啦,碰到我了。」

    「呵呵呵……青童可能還要在醫院裡住一段日子。」余爸爸說,「不過,我們的好消息是指,余青童現在找到合適的心臟供體了,昨天晚上主任醫師連夜通知我們的,配型結果很成功,那個捐贈者的各項指征都跟青童非常吻合,就連主任醫師都說很少見到這麼幸運的情況,他也說了,將會盡快排期給青童做手術。」

    「啊?心臟移植?!」

    依伊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她詫異地看看穆曉雲,又看看陳錦州,最後費勁地合上嘴巴說,「余青童需要心臟移植嗎?」

    陳錦州卻十分高興,他欣喜地說:「太好了,末期心臟病很麻煩。能夠移植新的健康心臟,那是最理想的根治辦法!只要以後好好療養,注意身體,就完全跟健康人一樣了。」

    「真是老天爺開眼,我就說了我們青童這麼好,從小就是聽話的乖孩子,老天爺不會這樣對他的。」余媽媽說著說著,又抹起眼淚來。余爸爸連忙說,「好了,現在孩子有救了,你還哭什麼。我說啊,這裡功勞最大的,還數曉雲呢,要不是她在校友會上第一時間給青童急救,又怎麼會發現青童患了這麼嚴重的病?怎麼能夠挨到這一天,等到有心臟移植?所以我們要先謝謝曉雲。」

    穆曉雲連忙搖手:「叔叔阿姨你們千萬不要這樣說,余青童在學校裡幫得我才多呢!我們是好朋友嘛!」

    正在熱鬧間,被冷落的主角余青童故作氣憤地插嘴道:「喂!你們謝來謝去的,當我死了不成?!」

    余媽媽數落道:「你這孩子,不許胡說!」

    病房裡的人,一會哭,一會笑,一會討論一下余青童的病情,一會又談起手術之後的康復注意事項。

    最大的問題,還是錢。

    這段時間又是租房子,又是住院,余爸爸和余媽媽那點微薄的積蓄都已經花光了,但是心臟移植加上術後康復的費用要幾十萬,這無異一個天文數字。

    如果是一萬幾千塊錢,穆曉雲是毫不猶豫地給他們墊上。然而現在她全部財產也不過這麼一點,而且還是經過辛苦兼職外加炒股票賺回來的,余爸爸余媽媽也斷不會接受,而秦卿雖然給他們公費報銷了不少醫藥費,面對這樣巨額的數字,也無能為力。

    所以,一說到這個話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倒是余爸爸很輕鬆地說:「我準備明天回老家去,把老家的房子賣掉,就夠了。」

    穆曉雲大吃一驚,余家就這麼一套房子,賣掉房子,他們住哪兒?現在房價這麼高,余爸爸余媽媽老兩口都是鄉鎮的公務員,一個月一千來塊的工資,兩個人不吃不喝個半年也就夠買一塊地磚的。

    但余爸爸余媽媽反而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能夠換回余青童的生命,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安慰,即使下半輩子只能租房子住,他們也無怨無悔。

    看著這溫馨的一大群人,有朋友,有家人,穆曉雲微笑著站在人群外,默默地看著余青童。

    之前那種想要告訴余青童事實真相的想法,在這個時候早就湮滅無蹤。

    何必呢,何必要讓余青童本來就敏感的心再次擔負上一層不必要的沉重負擔,也許,什麼也不知道的他,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也是最幸福的。

    徐清皓的葬禮非常冷清。

    那一天,花紅柳綠,春光正好,黃鸝在枝頭啾啾亂叫,和風緩緩而來,暖暖的,柔柔的,花間的蝴蝶蜜蜂嚶嚶而飛,纏纏綿綿地。

    清冷簡陋的告別儀式,就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天氣裡舉行。

    靜靜地躺在棺木中央的徐清皓,面容安詳,雙目緊閉,他長長的睫垂下來,像了無生氣的蝴蝶翅膀。濃褐色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一如既往地帥氣漂亮。

    隔著一塵不染的玻璃向內裡看過去,他就好像只是進入了一次長長的睡眠。

    穆曉雲倒是覺得,這樣的天氣非常適合送別徐清皓,對一個儘管淪落風塵,卻依舊保持著愛乾淨的習慣,並且費心維持著自己美好形象的男人而言,恐怕徐清皓自己更加願意在明媚旖旎的春光中,而不是在一片愁雲慘霧的陰雨靡靡裡,告別這個世界,

    來到殯儀館的,還有幾個一看就知道長期生活不規律縱慾過度,滿臉憔悴的年輕男人,他們雖然都穿著黑色衣服,卻要麼就半透明,要麼鏤空,總之看起來不那麼正經,跟一襲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色裙子,以及一身白色t恤外面黑色西服的秦卿比起來更加對比鮮明。

    就連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都非常迷惑地盯著這衣著風格以及形象氣質都截然不同的兩方人馬,估計他們也鬧不清楚,這個死去的帥氣男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

    「這些是什麼人啊,都是徐清皓的朋友嗎?」

    秦卿非常不解,偷偷問了兩次穆曉雲。

    穆曉雲沒有告訴他,他們都是牛郎,應該是徐清皓的「同事」。

    她只是說徐清皓本身就跟不三不四的人來交往,她也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幸好秦卿沒有繼續追問為什麼雲靜敏、歐凱這些看起來跟徐清皓交情還不錯的人沒有來,否則穆曉雲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秦卿是陪著穆曉雲來的,他知道徐清皓的葬禮在今天的時候,二話沒說就陪著穆曉雲過來了。

    「其實我不需要人陪的。」

    過來的時候,穆曉雲推辭過,不過秦卿只是握著方向盤,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不,我清楚告別朋友的感受,這個時候有個人在身邊會好很多。」

    於是穆曉雲不說話了。

    對於承受過親眼目睹戰友死亡這種巨大衝擊,而至今心靈創傷都未痊癒的秦卿來說,穆曉雲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乖乖地接受他的好意。而且她最好不要告訴秦卿,徐清皓和她的交情還沒有深厚那種程度。

    事實上,穆曉雲去送別徐清皓,完全只是出於一種兩世交情的情義罷了。

    在瞻仰遺容之後,就是念悼詞。由於是政府安排的例行公事式的追悼儀式——徐清皓能夠有這個待遇,完全是因為他上了新聞而且是器官捐贈志願者,所以才能夠得到這種待遇。否則的話則連這個儀式都省掉直接拉去燒了。

    無利可圖的殯儀館工作人員跟徐清皓非親非故,念起悼詞來自然也就無精打采。而穆曉雲聽著這冗長無聊的悼詞,自己也開始感到百無聊賴。正低著頭專心數紐扣,身後傳來微不可聞的腳步聲,似乎又來了一個人。

    那個新來的人,在穆曉雲身後傳來微弱的哽咽聲。秦卿輕輕地對他說:「請節哀。」

    是誰來了?

    徐清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親人嗎?

    那低沉的嗚咽,顯然那個人在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但那其中的痛苦悲傷,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那是一種真真正正的,痛徹心扉。

    直到目送著徐清皓的棺木進入焚化爐中,天上升起裊裊青煙,穆曉雲才回過頭來。她看到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告別廳外面的大樹下,彎著腰,雙手緊緊地捂著臉,正在泣不成聲。

    秦卿坐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肩膀,顯然在努力搜索著什麼安慰的話語來,想要勸慰這個男人一番。無奈秦卿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所以一張臉再次漲成了巧克力色,卻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穆曉雲滿腹疑問,走到那個男人面前,那男人聽到高跟鞋的腳步聲,抬起頭來看了穆曉雲一眼,他穿著考究的黑色阿瑪尼西服,因為剛才哭過,他現在的眼圈微微發紅,但一點都不影響他的憂鬱俊美,這個男人相貌清雅,舉手投足之間有著說不出的儒雅之氣。如果他年輕二十年,一定是個不得了的大帥哥。

    見到穆曉雲,中年男人禮貌地扯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隨即又低下頭去,把臉埋進自己雙手中。

    秦卿看著穆曉雲,一臉無奈,他用口型問穆曉雲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穆曉雲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開口說:「這位大叔,你是來送別他的吧?請節哀……」

    「你……你們……」大叔好不容易開了口,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濃濃的口音,「你們,都是他的朋友嗎?我來遲了,來遲了,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來遲了好過沒有來。你好歹送了他最後一程。」秦卿說。

    而那大叔只是搖頭。

    「我來遲了。我原以為,我可以幫他的。」

    在那大叔露出臉面,開口說話的瞬間,穆曉雲像泥雕木塑般,靜靜地站在樹蔭裡,雙目圓睜,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可以幫他?幫他什麼?」秦卿歎氣,「他犯了很大的錯誤,誰也幫不了他。」

    他還一直以為,徐清皓真的是個邊檢警官,因為藏毒和交友不慎才被清理出隊伍。卻並不知道邱明芬那一節緣故。

    「他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對不起他……」

    眼看大叔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秦卿滿臉同情,還想要說什麼話,穆曉雲卻忽然開口說話了,她嘴唇發白,聲音清冽而毫無感情:「你既然知道對不起他,為什麼拋下他——他們,二十多年?這麼多年來,你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曉雲,你在說什麼啊!」秦卿聽出穆曉雲語氣不像樣了,他責備地看了穆曉雲一眼。

    那大叔卻像被雷劈中似的,渾身僵硬,隨即眼圈再次發紅:「沒錯,你說得沒錯。小姑娘,看來你什麼都知道,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會死去嗎?」

    穆曉雲冷哼一聲:「他是為了救他的兄弟!」

    大叔聽到這句話,猛地跳起來抓住穆曉雲的肩膀:「啊!他的弟弟,還活著?在哪裡?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的,對嗎?」

    他的力氣太大了,穆曉雲猝不及防,驀地被抓住,她只感到肩膀一陣疼痛,不由得啊地驚呼一聲。秦卿大吃一驚,整個人跳起來,不假思索地,小擒拿手就往大叔的手腕處抓去,一勾一帶,大叔的手腕已經被秦卿緊緊扣住。

    以秦卿現在手上的力度,就連手腕粗的木棍也得抓出兩條溝來,可那大叔心情激動之下,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只是盯著穆曉雲大聲叫道:「你帶我去見他,見他!」

    「你是什麼人?!」秦卿厲聲喝問,穆曉雲制止了秦卿的下一步動作,冷笑著說:「秦卿,放開他,他不會對我怎樣的。他當然會著急了,因為他就是那個把徐清皓丟進孤兒院的,不負責任的,徐清皓的親生父親!」

    世界忽然寂靜下來,長風劃過天際,天地間歲月無聲,大叔的瞳孔驀地收緊,散發出嚇人的寒氣,而穆曉雲波光瀲灩的杏眼則毫不畏縮地和他對視。

    最終,大叔敗下陣來,他在穆曉雲的威嚴注視下無比頹喪:「沒錯。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不,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把他們拋棄。」穆曉雲想到已經死去的徐清皓,還有仍然躺在病榻上的余青童,就沒法對眼前這個男人有好感,她一向冷靜,現在心情激動之下,也只是聲音微微高了半度而已,「弟弟也就罷了,他遇到了很好的養父母,待他如親生兒子。而他,他多麼不幸,他遇到的好人全都死了,他要出賣自己來維持生存。他臨走之前是多麼痛苦,這些你知道嗎?你以為來這裡假惺惺地哭一場就夠了?現在,一個兒子已經死了,你還想去找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什麼都不知道,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收養的,你跑去想幹什麼?要破壞他的平靜生活嗎?」

    機關鎗一樣的話語從穆曉雲粉嫩的櫻唇中吐出來,她停下來,微微喘了一會,又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秦卿從來沒見過穆曉雲發這麼大火,他被穆曉雲驚呆了,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用武力制服大叔的是秦卿,但散發著凌厲氣場,睥睨四方的,卻是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穆曉雲。

    大叔渾身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像過了一輩子,又好像只過了一瞬間。

    大叔有氣無力地苦笑起來,他苦笑的樣子,十分無奈中又帶著三分魅惑,三分淒楚,像極了徐清皓。秦卿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說:「真像。」

    大叔問:「像誰?」

    秦卿誠懇地說:「像徐清皓。」

    「真的?」大叔的眼眸驀地亮起來,「有那麼像嗎?」

    「不笑不像,一笑就活脫了。」

    大叔苦笑道:「可惜,我沒有機會能夠看到他對我笑。」他說,「兄弟,你可以放了我嗎?」

    秦卿這才想起自己還扣著人家手腕,他也確定這個大叔不會再對穆曉雲不利了,也就放開他來。大叔轉頭對穆曉雲說:「小姑娘,你一定是清皓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告訴我,關於他的事嗎?」

    穆曉雲沒有吭聲,銳利的眼神像暗夜捕獵的貓,審視著大叔。大叔苦笑一聲,重新坐了下來。

    一段塵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在大叔哀傷的陳述中緩緩揭開。

    大叔是美國人,卻有歐洲血統,並且有一個很長的英文名字,白瑞&8226;洛蘭德諾&8226;馮&8226;裡奧斯特。他的祖上曾是一位沒落了的貴族,被流放到美國去,然後在美國發了家。裡奧斯特家族曾是在歐洲延綿千年的大貴族,他們家的產業已經不是單純的「富可敵國」那麼簡單了,而是「富可敵很多國」。

    在中世紀的時候,裡奧斯特家族不但曾經跟多個國家的王室成員聯姻,而且和羅馬教廷也有著非常曖昧的關係,因為有錢有閒,所以裡奧斯特家族也資助很多藝術家發展自己的藝術,在歐洲文藝復興的時候,除了地中海沿岸的佛羅倫薩,遠在日耳曼的裡奧斯特城堡也是藝術家們嚮往的天堂。

    所以,裡奧斯特家族也出了很多著名的畫家、音樂家、哲學家……不過,烈火烹油終究是一時繁盛,這個家族的歐洲成員,隨著大革命的展開,自己又缺乏謀生的能力,紛紛敗落下來。儘管這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裡奧斯特家的人在歐洲過的日子,還是比一般人要富足。

    而在美國,裡奧斯特則是另外一個意義的代表。靠著家族裡人最不屑的生意頭腦,來到美國之後,裡奧斯特從做生意起家,到涉足如今的計算機行業和金融行業,在歐洲大陸之外的這一支裡奧斯特家族人,成了商業界的巨頭。

    表面上看來,美國的裡奧斯特家族並不涉及政治,但圈子裡的人知道,早在七十年代起,歷屆美國總統選舉背後都有裡奧斯特家族的影子,他們還承接了許多美**方的高新科技項目,同時也進行政治上的投資,這些都讓他們如魚得水,簡直就是一個夢幻家族。

    白瑞,是老裡奧斯特的獨生子,也是繼承人。

    在二十年前,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老裡奧斯特就嗅到了中國的巨大潛力。他注資成立了第一支訪華的美國商旅團,委任了一個信得過的老部下帶隊,領上自己年輕的獨生子白瑞來到當時對西方人來說還非常神秘的東方。

    在一系列枯燥無味的官方訪問活動中,照例安排了文藝晚會和體育友誼賽,那時候很流行「乒乓外交」,曾經留學德國並且跟德國名將學過乒乓球的白瑞成了他們隊伍裡唯一一個能跟中國運動員抗衡的人。

    比賽一開始,他就一連拿下了兩名外交部工作人員,因為不是正式比賽,所以沒有嚴格的男女之分,所以第三場中方就派了個女運動員上場來。

    這個名叫張寧的女孩子,有著嬌小玲瓏的身段和如冰霜般透著涼意的靈動眼眸,白瑞原本一下子被嚇壞了,死活不願意跟女孩子打。

    而張寧,卻淡淡一笑:「白瑞先生,我看你是怕輸給我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寧目光中不是挑釁,不是氣憤,而是如水面般平靜無波。

    這下子可就氣壞了白瑞,張寧激將法成功,卻最終還是19比21輸給了白瑞。美國人一向感情外露,贏了比賽的白瑞,毫不掩飾地歡呼大叫。可是高興過後細細想來,白瑞卻發現了事情有疑點,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張寧都不像是個魯莽的人,而且她確實是球風凌厲,百變多端,顯然有著非常深的乒乓球造詣。

    然而,為什麼在19比21這個緊要關頭,她會這麼巧地落敗自己兩分呢?抱著這個疑問,白瑞私底下再次約戰了一次張寧,結果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張寧大開殺戒,以高奏凱歌絲毫沒有給白瑞得分的形態,一連贏了白瑞七局。

    張寧告訴疑惑不解的白瑞,其實他們都曾經受過專業訓練,而在比賽開始之前,外交部的官員下過死命令,讓他們盡量把比賽打得精彩一點,卻不能贏了外賓。這是出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要求。

    白瑞輸了比賽,同時還輸掉了他的心,他的心裡從此就走進了一個中國姑娘,成了他此生此世最傷的痛。

    不過,那時候剛剛認識張寧的白瑞還不知道這些,那時候他覺得來中國是個最正確的決定,這裡不光有美食美景,有廣闊的市場前景,而且還有他今生最愛的人。他想方設法讓張寧辭了外交部的工作,從此帶著張寧在全國各地考察,旅行。

    在白瑞心裡,這就是他的蜜月。

    江南的細雨塞北的雪,故宮的金瓦長城的月……在西安街頭,白瑞和張寧買了一對陶塤,一塊在街頭藝人處學到一首古風曲子《有所思》。為了避免自己忘記那複雜的指法,精於音樂的白瑞還買來紙筆,把《有所思》的指法畫下來,背得滾瓜爛熟。

    在走了小半個中國後,張寧懷孕了,白瑞欣喜若狂,開始著手安排張寧出國,他要把張寧帶回美國,帶回給自己老爸裡奧斯特那裡,讓他承認這個中國兒媳婦!

    白瑞並不擔心自己爸爸會反對自己和外國人結婚,因為白瑞自己就是個美日混血兒,他那早早去世的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日本人。在白瑞的心裡,日本人也是東方人,中國人也是東方人,老裡奧斯特沒理由不接受張寧。

    然而,在收到老裡奧斯特的回復之前,白瑞首先等到的,卻是國安部門……在那個年代,剛結束了一段歷史時期的國家,是非常敏感的。那時候的移民,可不是二十年後這麼簡單。在那時候,光是出一次國,就得通過層層政治審查。

    何況張寧還曾經任職外交部,而且職位不低,在辭職幾個月後又計劃移民,張寧自己問心無愧,卻難免有曾經的舊同事被她的幸運而刺激得紅了眼睛。

    一封匿名檢舉信,寄到了國安局,裡面言之鑿鑿地證明張寧裡通外國,企圖叛逃……而更要命的是,有好幾個之前張寧的同事站了出來,齊齊指證她。張寧百口莫辯,被抓進了監牢,因為是孕婦,所以只是限制了人身自由,而沒有進一步行動。

    白瑞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都要瘋了。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道是誰把張寧被抓的消息捅給了老裡奧斯特,又偏偏這位好事者也是不瞭解事情真相的,說一半倒有一半誤解了,老裡奧斯特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他以為兒子在中國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當即就派人把白瑞強行從中國帶了回來……

    等到白瑞跟老裡奧斯特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爭取到父親的支持,重新辦妥了從美國到中國的手續,趕到帝都的時候,張寧已經失蹤了。

    聽看守所的人說,因為張寧的家人多方奔走,她的事件總算沒有造成更大牽連,本人也無罪釋放。但那時候的人講究的都是依靠單位,依靠公家,張寧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沒有單位願意再接受這個燙手山芋。家裡人也因為她懷了美國人的「雜種」而對她另眼相看,張寧心高氣傲,哪裡受得了這麼多委屈,從看守所裡出來朝她父母磕了三個響頭後,就自己走掉了。

    而看守所的人最後留給白瑞的信息就是,張寧在看守所裡就生下了她和白瑞的孩子,那是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重五斤。

    ……

    因為情緒一直非常激動,白瑞的敘述斷斷續續地,說到跟張寧的相識相處,他雙目神采飛揚,露出甜蜜笑容;說到張寧蒙冤入獄,他又咬牙切齒,氣憤不已。而到最後,說起自己失落在中國的妻兒,他又忍不住再度熱淚盈眶。

    「我對不起他們,沒能好好地保護他們……」白瑞說,「後來我幾乎每年都要來一次中國,想方設法想要找到張寧和兒子們的下落。這些年來,這兒對外國人越來越友好,也自己國家的公民也越來越寬鬆,我常常想,要是張寧能夠活在這個時代就好了……」

    「那是時代的悲劇。」

    秦卿歎了口氣,他完全沒想到徐清皓身後竟然有著這麼曲折離奇的身世,好歹秦卿心理承受能力強大,沒有完全失態,只是更加同情這不幸的一家子。

    「不……是人心的悲劇。女人的羨慕嫉妒恨,有時候能夠毀掉一大堆人。」穆曉雲輕輕地說,「如果不是那封用心險惡的匿名信,如果不是外交部那幾個女人的指證,張寧也不會馬上就被抓走。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白瑞十指交叉在膝蓋上,彎腰坐著,這樣的姿勢讓他看起來矮小了許多。

    「幾年前,老裡奧斯特去世了。那幾年我忙著接手集團的事,就沒有來。今年稍為得空一點,我就再次來到了中國。這一次,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先查到了老ど的下落,結果發現老ど情況很不好——是身體上的不好,他得了嚴重的心臟病,繼續移植心臟。於是我就打算先安排他心臟移植的問題,我想著,老大身體健康,遲一點相認沒關係。」

    「沒想到過了幾天,又有人來告訴我,老大找到了,可是,他已經自殺,死了……」

    白瑞的眼淚再次掉下來,他喃喃地重複著:「我對不起他……」

    「徐清皓的弟弟也需要心臟移植嗎?」秦卿說,「真巧啊。最近我們有個朋友,也在做心臟移植的手術。不過不幸中的萬幸,他已經配型成功了。」

    「你朋友真幸運……」白瑞苦笑不已,「好了。雖然不能親眼和徐清皓說一句話,看他一眼,但是能夠見到他的朋友,而且能夠把心裡這件事說出來,我好多了。我還要回去安排我小兒子的事,希望時間來得及。老天,我可不能再次失去他了……對了,你們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也為他做點什麼。不過心臟移植最艱難就是找到配型合適的心臟,他既然這一步已經解決了,那麼恐怕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秦卿說:「他……」

    穆曉雲打斷了他,搶著對白瑞說:「不,你當然能夠幫得上忙。他現在缺錢,你可以為他支付手術費用嗎?」

    「缺錢?」

    白瑞沒想到穆曉雲會這樣直白,他錯愕不已,而穆曉雲不顧秦卿的白眼,點頭道:「沒錯。他的家人為了給他籌備手術費用,連房子都賣了。你知道現在中國房價多高吧,等到他出院之後,就將會面臨無家可歸的困境。」

    白瑞毫不猶豫地說:「那我當然應該幫他。不是我誇口,我現在的錢,再花十輩子也花不完。心臟移植的手術費用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對他們來說,可是全家的財產。」

    穆曉雲點點頭說到:「沒錯。就是這樣。」她見白瑞已經上鉤了,忽然展顏一笑道:「而且,白瑞叔叔,你也應該幫他們呀——這個世界除了你,沒有誰更有資格和義務出這筆錢了。」

    秦卿見她越來越不像話,顧不上繼續翻白眼了,開口說:「喂!」

    而白瑞,則完全呆了。他中文雖然好,對中國人的思維卻始終反應慢半拍。穆曉雲笑吟吟地說:「我們那個朋友,叫余青童。」

    白瑞像被針紮了屁股一樣,尖叫一聲跳起來!

    「沒錯,我應該出這筆錢!小姑娘,你又怎麼會……天啊,難道你是上帝的使者嗎?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不對,你一定是先知……」

    穆曉雲笑瞇瞇地說:「不,我不是先知。我只是余青童最好的朋友而已。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的。不過現在你最好先去醫院,把手術費給付了,否則的話余爸爸的車票就買在今天下午,他要趕回去買房了了哦。」

    「對對對,是是是。我這就去這就去,gogogo!」白瑞一躍而起,眨眼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奔出去,穆曉雲和秦卿眼看著他上了一輛波羅乃茲,那車子炮彈一樣轟然而出,一瞬間就失去了蹤影。

    直到五分鐘後,秦卿詫異的聲音才在穆曉雲耳邊響起:「曉雲,你到底還知道什麼?為什麼他聽到余青童的名字就發了瘋?」

    秦卿又不是傻子,看到聽到這麼多之後,當然知道整個事件並不簡單。他已經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穆曉雲歎了口氣說:「我慢慢跟你說吧……」

    穆曉雲和秦卿溜躂著,穿過殯儀館的庭園,又走出了大門。

    這裡的殯儀館設在近郊的一處小山頭——畢竟在國人的理念裡,這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所在——停車場設在山腳下,所以他們二人要走一段路。

    一路上綠樹吐新芽,嫩枝壓紅花,只要不想這裡是殯儀館附近,倒也風景清新,讓人心曠神怡,心情舒暢。穆曉雲把最近發生的事,都源源本本地告訴秦卿,不過她隱去了自己跟孫景煬的糾葛,所以邱明芬才要對自己不利這一節。只是說雲靜敏本身是個嬌嬌小姐,可能自己本身交友不慎,而徐清皓又比較貪慕虛榮,因此二人才會行差踏錯。

    徐清皓那封信上所說的身世,她也跟秦卿說了,但最終她還是隱瞞了徐清皓的真正職業,只是說徐清皓走投無路,又找到了自己的弟弟,沒有辦法之下只好自殺去把心臟給了自己的弟弟。

    秦卿聽得唏噓不已,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一時之間穆曉雲說完了徐清皓兄弟的故事,原本話題挺多的兩個人一時無語。

    正好路過一個小賣部,秦卿沒話找話說:「你吃雪糕不吃?說了這麼多話也口渴了吧?」

    「現在才三月呢,吃雪糕?」

    穆曉雲還沒有吐槽完,秦卿已經一溜煙地進了小賣部了。

    再次拿出來的蛋筒,穆曉雲怔忪道:「這是……」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口味。」

    跟兩年前一樣的牌子,芒果口味的蛋筒。

    那時候在s大,不想莫名其妙被小三的穆曉雲,禍水東引,讓杜飛勾搭上了另外一個女孩子,並且帶著馮茹去捉了奸。在馮茹最後跟杜飛談判完畢,跟穆曉雲傾訴心事的時候,被穆曉雲趕開的秦卿就是去買了這種雪糕。

    時隔兩年,穆曉雲沒想到秦卿還記得這個細節。難以言說的心情瞬間漫上心頭,一時之間,她明亮的杏眼中蒙上了一層迷濛的霧氣,怔怔地看著秦卿,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現在不喜歡吃了嗎?」

    秦卿納悶道,穆曉雲這才回過神來,她到底在瞎感動什麼呀!一個雪糕而已!孫景煬揚言說要送一套房子給她的時候,她都無動於衷呢!她連忙接過雪糕笑道:「沒什麼,喜歡吃。」

    甜甜的雪糕,散發著迷人的芒果香味,香滑細膩的觸感沿著舌尖迤邐往下,透著絲絲清涼。穆曉雲小口小口地舔著那個芒果蛋筒,一時之間,心跳得異常的快……

    「我最喜歡吃芒果味蛋筒了。」

    秦卿忽然停下腳步來,看向穆曉雲,穆曉雲正心跳如雷呢,被他這麼一瞧,頓時連臉蛋到脖子根都熱烘烘地,她羞道:「又怎麼了?」

    「這裡……沾到了哦。」

    秦卿伸出手來,幫穆曉雲擦掉嘴角邊的一點巧克力醬,他的手指頭粗糙,磨礪在穆曉雲柔嫩的肌膚上,充滿了溫暖和悸動。

    穆曉雲臉更紅了。

    坐這個動作的時候,秦卿和穆曉雲的臉相隔不過一個巴掌,他們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遠處停著的小貨車內,有人等待的,正是這一幕。黑色的長焦鏡頭靜靜地隱藏在貨車裡,黑衣身影有條不紊地操作著照相機,相機快門安靜快速的卡擦聲,在狹窄的車廂裡輕微地響著。

    ------題外話------

    居然有二十多萬字……二十多萬……二十……

    忽然很有自豪感有木有!

    奧運會結束了……可以專心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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