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隋唐夢(上) 文 / 楊千紫
楔子
巨大的深藍色玻璃樓宇輝映著日光,有種遙遠冷峻的感覺。那棟摩天大樓的西北角,坐落著一棟與這個城市風格迥異的米黃色小樓。樓頂是裝飾用的白色塔尖,下頭掛著一個無論怎樣看都無甚特色的牌匾,端端正正寫著——
時光旅館。
女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框,一臉悵惘地走了進去。
一.{北方有佳人}
馬車隊在山路上行進,塵土飛揚。我揭開窗簾,呆呆地望著窗外。
群山翠色慾滴,空氣也格外的清新。只是窗外的侍衛和僕婦都穿著古代人的衣服,就像再拍古裝劇。我苦笑,原來那個時光旅館,還真不是騙人的。
青梅竹馬的男友心裡有了別人,卻又不肯放開我,我只想逃離,跑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一時衝動回到古代,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這麼孤獨。
這時,馬車忽然停下來,王嬸一臉焦急在窗外看我,說,「佩瑤,不好了!小姐被一隊人馬劫走了,也不知他們是什麼來頭!」
時光旅館的老闆鳳十一安排我回隋朝,我跟她說我想要個平庸又清閒的身份。——於是我成了雲佩瑤,是雲家小姐雲司青的侍婢,似乎是個得臉的大丫頭,平時也不用幹活,就陪著小姐喝茶聊天就可以。雲司青長得很美,從小就有江南第一美人之名。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都驚住了,真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美女。
「那隊人穿什麼衣服?領頭的是誰?可是附近的山賊麼?」我脫掉輕紗外衣,換上灰布的小童衣裳。愛美人心人皆有之,何況雲司青現在是我的老闆,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對我也沒好處。
大嬸一個勁搖頭,說,「為首的公子很俊,看起來不像是山賊……旗子上寫著個『楊』字。」
我一愣,「楊」是隋朝的皇族之姓,莫非來者跟宮廷有關?
山坡上風很大,吹得金線大旗獵獵作響。遙遙只見一個錦衣金冠的白衣公子策馬立於山頭,身後簇擁著一隊侍衛,雲司青一襲水粉色芙蓉紋褶子裙,盈盈站在他面前,微側著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臉上,偷偷繞到人群前面。
那白衣公子有張極美的側臉,鼻樑的弧度融合了嫵媚與英挺兩種氣質,眼睛狹長,一縷碎發掠在唇邊。只見那公子揚唇淺笑,聲音低且動聽,道,「雲姑娘芳名遠播,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雲司青抬起頭,一雙美目顧盼生輝,隱隱有些不悅,道,「過獎了。公子硬把小女帶到這裡,就是為了誇讚一番麼?」
白衣公子也不惱,只是淺笑,道,「是在下唐突了佳人,還請雲姑娘海涵。」
雲司青面色稍緩,眼波在那公子面上細細流轉一番,臉上閃過一絲紅暈,道,「罷了。……可不知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白衣公子沉默片刻,伸手敏捷地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近了她,雪白衣袂迎風舒展。他朝她伸出手去,說,「在下晉王楊廣。雲姑娘,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
我一怔。雲司青也愣在原地。想必在古代,沒有幾個男人會這樣直白的求婚吧。
雲司青睜大了眼睛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站在一旁,此刻的驚訝其實更甚於她。——晉王楊廣,豈不就是歷史上弒父殺兄的隋煬帝?
雲司青呆立良久,眼波瞬息波瀾,卻還是最終冷卻,推開他的手,說,「爹娘已經將我許配給太子楊勇——你的親哥哥。今日你我,也只能道一聲無緣了。」
楊廣眼中快速閃過一絲落寞。方纔他還那麼自負,眼角眉梢自有風流,帶著睥睨天下的笑容,可是這一秒,那雙冰玉瞳仁竟有些失落。
我在一旁看著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覺。——眼前這個美貌榮華的男子,正在因為失去一個美人而難過。可不知數十年後,當他失去天下,失去所有,又會是怎樣的心痛呢?
彷彿察覺了我的目光,楊廣忽然間側過頭來,卻在觸及我眼眸的一刻輕輕怔住。
——許是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他吧。帶著預知,帶著悲憫,帶著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莫名哀傷。
二.{雲氏兩姐妹}
一時間,楊廣直直地看我,彷彿想要將我看穿。
此時我穿著小童的灰布衣服,臉上又抹了泥,本是為了打探敵情而來,此刻更不願多生事端,急忙錯開他的目光。眼見雲司青與楊廣僵持在原地,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道,「時候不早了,小姐請回吧。」我拉起雲司青往人群外面走,把頭垂得低低的,卻能清晰感覺到楊廣的目光,帶著鷹一樣的陰鷙與探究,久久落在我身上。
走了許久,前方就是雲家的車隊,雲司青握了握我的手,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道,「佩瑤,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走出那裡。」
其實我心裡也是驚魂甫定,只能安慰她道,「聽馬伕說,再有三天的車程就能到京城了。小姐不必驚慌。」
原先我只知她要嫁的是個富極的高門大戶,沒想到竟是太子楊勇。這樁婚姻令雲家在城中大出風頭,只可惜他們不知道,這個太子幾年後就會被廢掉。念及於此,我感歎說,「晉王一表人才,若不是小姐已經名花有主,他倒是不錯的人選。」
雲司青卻目光飄忽,呆呆地望著別處。
我以為她受驚過度,當下也不再言語。可是這時,她忽然掉轉步伐,拉著我往一旁的小溪邊走去。
此時已是黃昏,山色在夕陽的掩映下青翠欲滴。雲司青俯身將絲絹浸濕,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泥污,說,「佩瑤,你我明裡是主僕,暗地裡以姐妹相稱,也有十年了吧?」
我一愣,心想我一個穿越來的,最怕別人問以前的事了,很敷衍地應了一聲。
雲司青拉著我上前一步,指著溪水中兩張有些相似的容顏,道,「佩瑤,你是我爹的私生女,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妹,其實這在雲府,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平時什麼活兒都不用干。
雲司青散開我的頭髮,溪水中我的倒影登時多了幾分嫵媚,她說,「佩瑤,你我姐妹,本就相似,其實你的美貌並不在我之下。」
我直覺她此話另有深意,頓了頓,道,「不知小姐想要佩瑤做些什麼呢?」
雲司青脫下腕上的翡翠鐲子,放到我手心裡,忽然提起裙裾跪在我面前,說,「代我嫁給楊勇,好不好?」
夜色靜謐,雲家的送嫁隊伍已就地紮營。我把玩著那隻翡翠手鐲,唇邊帶著一抹事不關己的笑容。
雲司青花容月貌,哭泣的樣子更是可以讓天下男人心酸,可是卻打動不了我這個自私的女人。在溪水邊,她對我訴說著她對楊廣的傾慕。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對英姿勃發的晉王的念念不忘。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出現在她面前,用那樣強勢的口氣讓她嫁給他。她說我也想拒絕,可是原來,每多走出一步,我的心就更悔幾分。太子楊勇只是見過她的畫像,並未見過她的人,我若冒名頂替,他必定看不出。她說佩瑤,唯有你那樣做,我才可以解脫。
我垂下眼眸,把翡翠鐲子放回到她手心,淡淡地說,「你想與楊廣雙宿雙棲,與我何干?」
雲司青一愣,似是從未見過這樣強硬冷漠的雲佩瑤。
我淺淺一笑,說,「小姐,就算你把我當妹妹,可是幾十年來我也不過是雲家的一個丫頭。我替你打工,當然可以在一定範圍內為你犧牲,可是你要我用一生來交換你的幸福,那辦不到。」
雲司青愣愣地看著我,剛想再說什麼,卻忽然被一個自後而來的男聲打斷。他說這位姑娘,太子楊勇你從未見過,為何要把他想成洪水猛獸?好像一旦嫁了他,就會一生盡毀。
我猛地側過頭去,那人已經走近到我身邊。轉身的瞬間,沾了水的長髮碰巧甩到他的袖口,他反手將我的長髮握在手裡,說,「你說的話有些道理,連冷漠都那麼理直氣壯。我,倒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子。」
我將長髮從他掌心抽出,後退一步,警覺道,「你是什麼人?躲在這裡偷聽多久了?」
那人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兵士的布衣,上面印著一個「隋」字。卻有一張極為稜角分明的面龐,鼻樑很高,較之楊廣,眉目間少了幾分風流,多了幾分清高耿介。
他見我一副受驚了的樣子,似是覺得有趣,想了想,說,「相逢何必曾相識?我不過是太子旗下的一個小兵,碰巧路過,看見雲家的車隊,便前來拜會一下,心想以後若能得到太子妃提攜,日後混個一官半職也是好的。」
雲司青面色一變,說,「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看她這樣,忽然也覺得有趣,安撫道,「姐姐,別這麼緊張。他指望你陞官發財,又怎麼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呢?你以後就是太子妃了。——因為我是不會替你嫁給楊勇的。」
說著我就要走,雲司青眼中卻有兩行清淚應聲而下,她咬了咬嘴唇,將翡翠鐲子塞到我手心裡,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似乎真的很悲傷,心底頓覺有些不忍。良久良久,回頭見那小兵竟還沒走,正玩味的看著我,說,「怎麼?捨不得了?那就嫁給太子吧。也許,他會喜歡你呢。」
我瞪他一眼,轉身走進無邊的夜色裡。
三.{我要的幸福}
正在望著那隻翡翠手鐲發呆,眼前忽然出現一碗冒著煙的白色液體,隱隱溢出些奶香。回頭一看,竟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小兵。
他的臉在月色下線條極是柔和,單手把那只碗遞給我,說,「熱羊奶。喝了吧,驅寒的。」
我猶豫片刻,接過來說,「謝謝。」
月光清寒,他靠著樹幹坐在我對面,用樹枝撥了撥篝火,問我,「在想什麼?」
許是這樣的月色讓我脆弱,我竟沒有不理這個陌生人,輕聲回答道,「我在想太子楊勇。他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
我歷史學的不好,所以並不瞭解後人對他的評價,只知他的太子之位最終會被楊廣所奪。
我將那枚翡翠鐲子放在食指上輕輕轉著,說,「其實,也許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既然自己找不到幸福,為何不肯去成全別人呢?」說到這裡,我忽然有些哀傷,仰頭只見深藍天幕上繁星點點,璀璨如鑽石鑲嵌的天鵝絨。
在現代的時候,自從外婆死後,就沒有人再理我。我以為青梅竹馬的男友的陪伴是最珍貴的,可是後來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愛情。——那麼,我的幸福到底在哪裡呢?
這時,忽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輕輕環入其中。側頭只見那男子的臉離得我很近,一雙深邃黑眸彷彿漾著水,鼻息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不知為何卻並不討厭……他離得我更近,俯身在我耳邊說,「如果我說,我能給你幸福,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我怔怔的看他,忽然有種身在夢境之感。
這時,遠處傳來幾聲狼嚎。他警覺地四下一望,說,「附近常有狼群出沒,我去查看一下,你在這等我。」
我傻傻看著他,直到他敏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身體有些恍惚無力,難道我也開始犯傻了麼?……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為什麼卻有一種想要相信他的感覺呢?
也許,因為他是第一個,親口說要給我幸福的人吧。
狼嚎聲漸漸隱沒,前方忽然殺聲一片。我坐在帳篷的陰影裡,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一群蒙著面的人舉著火把從正面衝過來,見人就砍,見帳篷就燒……我急忙站起身想跑,一回頭卻看見一個蒙面人正淫笑著站在我身後,他揪起我的衣領,說,「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俊的小妞,說,你是不是雲司青?」
我一愣,普通的山賊,怎會知道雲司青這名字?
那大漢的手就順著我的腰摸下去。我極力掙扎,怒道,「你給我放手!」
「呦,小妞脾氣還挺倔!」說著他就動手來解我的衣扣……我力氣沒他大,連踢帶打也掙不開他,正感到絕望,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那人忽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雲司青舉著一塊大石頭站在他身後,一臉驚慌的樣子,強自鎮定了跟我說,「佩瑤,你快走。」
「要走一起走!」場面已經混亂不堪,我上前拉著她就跑,可是還沒跑出幾步就被那群蒙面人追上,層層圍在了中央。
為首的一個問道,「哪個是雲司青?」
雲司青渾身都在抖,卻把我護在身後,說,「我是。你們既是衝我來的,就放她走吧。」
我一愣,胸中湧起一抹暖意。即使是在現代,也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
那人用刀抵住雲司青的脖頸,說,「有人派我來取你的命。黃泉路上若是想報仇,記得別來找我。」說著,手一加勁,白刃就要砍向她的頸……
我一驚,可是那一刻我僵在原地什麼都來不及做。就在這時,夜色裡橫空閃出一個身影,一把格開了他的刀。黑暗中只見白光閃動數下,一群蒙面人逐個倒下,那人出手極快,月光下我看清他的臉,正是方才抱著我的那個小兵。他蹙了蹙眉,說,「看他們身手絕不是普通山賊。……是宮裡頭有人想要雲司青的命。」
雲司青驚魂甫定,虛弱地幾乎昏倒。我上前扶住她,由衷地說,「謝謝你。方才要不是你,我……」
她擺擺手打斷我,說,「他們想要我的命而已。你快走吧。」
聽她這樣說,我心中更是愧疚,衝口而出道,「還是那句話,要走一起走。你去找你愛的人吧,我替你嫁給楊勇。」
那小兵聽了卻是一怔,扳過我的肩膀,問,「你真想嫁給太子麼?」
「……這是我欠她的,我一定要還。」對於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兵,我有些不捨,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我看向雲司青,說,「或許這就是我的命。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會替我姐姐,努力去愛那個夫君。」
那小兵眼中卻一瞬間波瀾起伏,扳著我肩膀的手緊了緊,說,「你們先找地方藏起來,我去找太子府的人來接應。——只是京城路途遙遠,大概天亮以後才能到。」
我一愣,沒想到他竟會是這種反應。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說,「在這段時間裡,好好照顧自己。我一會兒就來接你。」
他掌心的溫度竟讓我有些心酸,側頭避開他的手掌,說,「我就要嫁作他人婦。你,還是不要對我這麼好了。」
他似是有些好笑,雙手任性地扳過我的臉頰,讓我不得不看著他的眼睛。月光下他的眼眸烏黑而深邃,莫名讓人移不開目光。就在這時,他低下頭,忽然不由分說地吻向我的唇……
我被他吻得面紅心跳,掙扎數下,卻掙不開他……良久,他緩緩鬆開我,雙唇輕輕劃過我耳邊,英俊臉龐在月色下認真且深情,他說,「佩瑤,等我回來。」
四.{相逢應不識}
傍晚時分太子府的人找到了我,我見這隊人手上有太子府的令牌,就坦然跟他們走了。可是奇怪的是,那個小兵並不在這些人之列。我以為他是不願意再面對我,也就未深究。
這座府邸算不上奢華,整潔大氣,園林佈局也風雅非常。我隨著侍婢沐浴更衣,換一件白底藍紋綢緞長裙,靜靜坐在梳妝台邊。
楊勇,究竟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方才有一隊人來接雲司青回太子府,我帶上她那只作為信物的翡翠手鐲,毅然決然地就上了馬車。本想問問那個小兵怎麼沒來,他不是讓我等他麼?可是想想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段感情已經注定沒有下文,又何苦多生事端?
——曾經說要給我幸福的人。於我於他,終究也是說說而已。
念及於此,我眼眶一酸,倏忽間竟有一串淚水流淌下來。這時,忽聽門外婢女恭敬地叫了聲「殿下」。我不想陌生男人看見我的眼淚,揚聲道,「太子請留步。」
此時他與我之間只隔著一層簾布。他的腳步頓了頓,終是沒再往前走。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動聽且戲謔,道,「怎麼,不想見見要與你共度一生的男人麼?」
我有些不耐,敷衍道,「臣妾適才受了驚嚇,花容失色,不願在此時見到殿下。」
他似是興致很好,念道,「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駕雲旗。——以你雲司青美人之名,名揚四海,多等一會也是應該的。」
我認得這是屈原九歌中的詩句,沒想到楊勇竟會擅詩文。心中也有感慨,隨口接道,「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縱使是美人,也終有一日會新人換舊人。」
他一時語塞,似是受了某些觸動,頓住良久,半晌才悠悠笑道,「真正的美人,需要一個真正可以珍視他的男人。雲司青,你可知派人殺你的是何人?——獨孤皇后的外甥女元氏,她一直想做太子妃。」他頓了頓,說,「所以你看,楊勇他根本保護不了你。」
什麼?——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是太子楊勇?我猛地回過頭去,他也在那一瞬間揭來簾布。
四目相對間,兩個人都重重怔住。
來者一襲白色錦衣,金冠生輝,有張極美的側臉,鼻樑的弧度融合了嫵媚與英挺兩種氣質,眼睛狹長,一縷碎發掠在唇邊。
竟是晉王楊廣。
他凝視著我,良久良久,眼眸裡瞬息波瀾。他皺了皺眉,沉聲道,「怎麼是你?」
所謂造化弄人,我今日方有深刻體會。唇邊露出一絲苦笑,說,「這句話該我來問你吧?」我轉過頭,在銅鏡中看著他的倒影,說,「——若不是晉王殿下冒太子之名想要劫走雲司青,我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秀美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陰霾,上前狠狠扼住我的下巴,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我楊廣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如今你欺騙了我,還以為可以全身而退麼?」
——在他眼裡,女人也是一種東西吧,也有珍貴和不珍貴之分。我仰頭看他,沉默不語。
楊廣見我服帖下來,面色稍緩。
我別過頭,清冷一笑,道,「全身而退?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既已落到你手上,我哪裡還有退路?你所擁有的一切,又有哪一樣是靠你自己得來的?」
不得不說,楊廣對我和雲司青的差別稍稍挫傷了我的自尊心。剛剛還禮遇有加,一發現是我,立時就變了臉色,難道我就那麼差麼?此刻我只想挫傷他,又補一句,「明搶暗騙,真不知道雲司青看上你什麼。」
楊廣竟沒有暴怒。他低著頭看我,怔怔地看了好一會。許是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吧,我不知好歹的態度讓他無所適從。
半晌,他忽然笑了。他臉龐本就極美,此刻那笑容竟似春生花露。輕輕拍拍手掌,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對門口的一眾侍婢說,「倒是個性子特別的丫頭。好好給她梳洗打扮。——今晚,本王要她侍寢。」
五.{遺世而獨立}
楊廣明擺著要寵幸我,這些侍婢們不願得罪一位未來的主子,是以對我的態度很恭敬。我也做出想要認真打扮的樣子,指使她們去採集花瓣,燒洗澡水一邊在房間裡撕開床單,捻成一條繩子,悄悄垂到樓下去。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後花園裡花木扶疏,我算好時間,在巡邏的守衛查看過此地之後偷偷爬了下來。沿著草叢往前走著,心想走到這座院落的最邊緣就可以翻牆出去了,可是這裡大得像迷宮一樣,想要找到圍牆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仰頭望見一輪有暈的明月,四周有雲彩緩緩飄動,像是跟月亮鑲了一層花邊。
想到在現代時的種種,再想到現在的處境,我忽然心頭一酸。一直以來為夢想放棄著,但當夢想消逝的時候,失去的還會回來麼?
我竟然為了一個負心的男人,拋棄了一個我所熟悉的世界,來到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亂世隋唐,難道這種生活,就是我想要的麼?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趕忙伏下身去,躲在草叢的陰影裡。
「劉哥,您這是要回家去嗎?這個時間換崗可不合規矩啊。大門都已經封了。」一個憨厚的聲音說。
「你嫂子要生了……王老弟,你看在我們是同鄉的份上,行個方便讓我出去吧。」
那個姓王的小兵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好吧,哎,老哥你走南面的側門,小心點,可千萬別讓旁人看見了。」
我心中一喜,心想其實自己運氣也算不錯,碰到個走後門要回家的。跟著他豈不就可以出去了麼?
一路小心地跟在那人後面,南面的側門下掛著一盞小燈籠,只見那人四下看看,偷偷摸摸地打開鐵門,做了一個進來的手勢。
一隊黑衣人魚貫而入,大概有十幾個的樣子,手上都握著一柄長劍,夜色下閃爍著錚錚的寒意。
我心中一驚,愣住片刻,轉身鑽進旁邊的月亮門裡。其實不是我不想走了,而是那些黑衣人一看就並非善類,要是發現旁邊有人,肯定不由分說一刀就滅口。轉進月亮門,他們的目光暫時觸及不到我,我方才一直蹲著行走,此刻趕忙站起來,往前撒腿就跑。
夜色幽深,附近沒有光源,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我跑出幾步,忽然砰地撞到了什麼人,險些叫出聲來。
「姑娘……」那人剛想說什麼,卻被我一下子摀住了嘴巴。拖著他躲到一片樹蔭後,月光絲絲縷縷地透過葉片照進來,隱約看見這個年輕人白皙並且稜角分明的臉龐。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我鬆開他,回頭看一眼那些黑衣人有沒有跟上來,神秘兮兮地問他。
「在下李淵。」那人看著我,怔住片刻,很禮貌地回答道。「是晉王的座上賓。」
下期預告:雲家兩姐妹陰錯陽差的錯嫁他人,重逢時佩瑤才發現原來太子楊勇竟然是他……他因為她嫁給楊廣而恨她,雲司青也因為楊廣對佩瑤的愛而怨她,亂世隋末,糜爛詭譎的宮廷,一心想要清淨生活的雲佩瑤應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