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篇 文 / 葉兆言
朱貴還在對女兒嘮叨,說我們把你養大了,養了這麼大,就算是為你那不爭氣的弟弟,你拿點錢出來,又怎麼樣。范晶晶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勸朱貴少說幾句,說不就是要錢嗎,何苦老是說那種讓人揪心的話,難道養大了女兒,就為了錢。再說,天大的事情,有話好好說,大家好好商量。朱貴說,閨女你是個明白事的人,我這女兒哪像個能商量的樣子。
朱春麗說:「我還是這句話,要錢沒有,要命就一條。」
范晶晶說:「你這話就不對了。要我說,這錢,你應該出。」
「我憑什麼應該。」
「就衝著你老爸對你跪下了,男人膝下有黃金,他老人家畢竟是你爸爸。」
朱貴見女兒這樣,索性把眼睛閉起來,看樣子他就準備這麼一直跪下去。李斯把垂頭喪氣的張山叫到一邊,對他耳語了幾句,張山聽了有些猶豫,搖了搖頭,李斯卻毅然宣佈他的決定:「這樣好了,我們把車賣了。」張山不吭聲,這畢竟是個很重大的決定。
朱春麗怔了一下,說:「車賣了,我們怎麼活?」
張山氣鼓鼓地說:「怎麼活,沒辦法活,就不活了。」
「你說得倒容易。」
「你說怎麼辦?」
這出租車是張山和李斯湊錢合夥買的,好不容易才把借的債還清,雖然出租生意並不好做,可是因為有了這輛車,才真正地在這座不屬於他們的城市站住腳跟。擁有一輛出租車,對於外來打工者來說,是個很不錯的成功標誌,而失去這個標誌,情況就會完全不一樣。朱貴對問題嚴重性顯然不是不知道,他這時候腦子裡只有兒子的婚事,只想到如何把錢拿到手。其實他內心深處並不是真記恨自己女兒,他恨的是張山,後悔當初女兒女婿結婚,自己沒堅持要聘禮,當時死要了面子,結果現在活受罪。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賣車,」朱春麗充滿忿恨地看著朱貴,咬牙切齒地說,「他不顧別人死活,不讓別人活,我們還不想死呢,憑什麼就讓他稱心。」
范晶晶說:「總得想個辦法。」
朱春麗沒好氣地說:「想什麼辦法,你倒是說的好聽。」余彬彬沒想到范晶晶會突然來找他要錢,他吃了一驚,推開窗戶,看見樓下站著兩個陌生男人,首先想到范晶晶是來敲詐自己,臉色頓時有些緊張。
范晶晶說:「你別怕,不會要你多少錢的。」
余彬彬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很沉著說:「你說個數吧。」
范晶晶不急著報出具體數目,還想和這個男人兜一會兒圈子。她打量著周圍,想在自己曾經熟悉的環境裡,找出其他女人的痕跡。范晶晶知道像余彬彬這樣有錢的男人,找女人很容易。「你現在和誰在一起?」她不無醋意地問著,不由地想起這男人對自己的種種好來。客廳裡的擺設幾乎沒什麼大變化,還是那幾盆花和盆景,鬱鬱蔥蔥生意盎然,這男人對花草有著特別的情感。還是那台大電視,她想起他們常常一起看三級片,一起在馬路邊買盜版的光碟。余彬彬曾經是那樣寵愛她,她覺得自己現在這麼鄭重其事地跑來開口要錢,要那麼一點點錢,都有些說不出口。
余彬彬聽她報出數目,果然有些意外,用不屑的神情說:「其實不用帶人來,你就是一個人來要錢,我也會給你的。」
「知道你不在乎錢。」
「可是你帶了人來,這就是敲詐了。晶晶,千萬別跟壞人搞在一起。這兩個人,我看就不對勁,隨便問一下,你要這錢幹什麼?」「你別問了,更不要擔心,我不會再來的。」
「不是這意思。」
「真的不會再來。」
范晶晶將錢擱在包裡。余彬彬一本正經地在旁邊提醒,說她應該數一下。范晶晶苦笑著拉上拉鏈,轉身要走,余彬彬想留她,意識到留不住,便送她出門。在樓道上,他忽然很有些留戀她,依依不捨地說:「晶晶,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一個人要喜歡什麼人起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只說一句話,自從你走了,我一直不自在,生活中沒有了你,還有什麼快樂可言。」余彬彬告訴范晶晶,說他永遠不會死心,說自己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隨時隨地歡迎她回來。她是他生命中的玫瑰,沒有她,他的生命也就失去了意義。范晶晶似乎被他說得有那麼點感動,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像哄小孩子一樣說:「別傻了,我不會回來的,永遠不會。」
下了樓,范晶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現在,她的心裡很亂。李斯和張山迎面走了過來,他們想問她話,她有些賭氣,不願意搭理他們。她在前面走,李斯和張山跟在後面。三個人來到停車的地方,范晶晶拉開包上的拉鏈,將錢取出來,扔給李斯,然後悶悶不樂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張山將車子發動了,李斯想找話跟她說,可是看看她的表情,不知道說什麼好。天下的女人既是天敵,也是同黨,朱春麗和范晶晶現在的關係忽然比姐妹還要親熱。有一天,范晶晶冷笑著對李斯說,別以為你們那點破事我不知道,各人心裡一本賬,誰也別想瞞誰。李斯說,你瞎多心,我瞞什麼了。范晶晶說,我多狗屁的心,張山人傻,我又不傻,老實告訴你李斯,不是我詐你,人家小朱已經什麼都告訴我了。李斯不知道朱春麗私下裡對她說了什麼,心頭有些慌亂,好在范晶晶只是挖苦了他幾句,並不窮追猛打,甚至都不太往心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