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篇 文 / 葉兆言
范晶晶說:「你是不是懷疑我和這李小平有什麼事?」
「哼,有沒有什麼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與你當然沒關係。」
「我是說沒關係。」
范晶晶很生氣:「我真瞎了眼!」
李斯無動於衷,看著她。
「我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無賴。」
「我是無賴,」李斯不無挖苦地說,「你住在這,吃在這,白吃白喝,可不是我請你來的。」
范晶晶氣得差一點又要搬家。不過,她知道與李斯這沒什麼心肝的男人賭氣根本就不值得。這一次,她只做了幾天的出國夢,眼看著差一點就要喜歡上李小平了,突然發現他早和另一位中國女孩有一腿。幾乎有一個星期,范晶晶都不快樂,心裡沉甸甸的,彷彿壓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這件事讓她的自尊心多多少少地受了一些傷害,好在事情很快就過去,她又開始為另外的一件事操心。因為大學就要畢業了,同學們都在緊張地找工作,事到臨頭,范晶晶不得不隨大流去了幾趟人才市場,在亂哄哄的攤位上填表,與負責招聘工作的人員談話面試,臨了,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
好高騖遠的范晶晶打定主意,大學畢業以後,堅決離開這座讓人感到厭煩的城市。這座城市已讓她毫無眷戀之情,在吃飯桌上,她若無其事地大談未來,大談自己準備要去的城市,將要去的那些城市描繪得像花園。范晶晶侃侃而談,李斯照例不動聲色,說什麼都與他不相干。朱春麗在一旁察言觀色,老是忍不住偷眼看李斯,密切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憑著女人的直覺,范晶晶隱隱覺察到李斯和朱春麗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糾葛,但是她並沒有心思為了這種事,與李斯鬧彆扭。心高氣傲的范晶晶根本不屑把朱春麗當做對手,她完全以一種局外人的眼光,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可笑的只是張山仍然蒙在鼓裡,傻乎乎地還惦記著與范晶晶調情:「你說走就走,就算李斯捨得,我們也放心不下。」
范晶晶繼續描繪她要去的那些美麗的花園城市。
張山說:「李斯,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我有什麼好說的。」
「到那時候,你小范肯定把我們都忘了,那也是的,你成了富婆,怎麼會記得我們,怎麼還會記得我們這個窮地方。」李斯不開口,張山便盡量說話,盡撿討好的話說,說的話除了他自己,誰聽了都感到肉麻。張山在這方面沒有自知之明,越是不會說話,越喜歡賣弄。好在他很快說不下去了,因為朱春麗的父親朱貴這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張山毫無心理準備,見了老丈人立刻有些結巴:「唉喲,爸———春麗,你爸來了。」
朱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長得又瘦又矮小,看他的身材,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有個朱春麗這麼高大的女兒。他老人家顯然是歷經辛苦,碰了許多釘子,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地方。終於見到了女兒女婿,朱貴說話的嗓門頓時也大了,氣也粗了,朱春麗問他怎麼突然會來,他架子十足地擺擺手,說自己餓死了,先讓他吃碗飯再說。於是添了碗筷坐下來,風捲殘雲狼吞虎嚥,不一會兒就把剩菜剩飯全部吃完。吃完了,又點支煙抽起來,知父莫若女,朱春麗好像已經預感到他為什麼會來,心下不由得打鼓。朱貴是到女兒這來借錢的,朱春麗鄉下的弟弟要結婚,女方一定要一萬八千元錢聘金,否則就辦不成婚事。朱貴想,別人嫁女兒要聘金,自己的女兒也不能白嫁,因此他此行的目的,說是借錢,其實就是跟女兒女婿要錢,是補要那份應該的聘金。朱春麗說,你冒冒失失就跑來了,我一時到哪去弄這麼多錢。朱貴板著臉說,都有錢買小汽車,還裝了電話,你們會沒錢。
鄉下人要錢直來直去,一方執意要,一方執意不肯給。自然而然地就吵起來,大家的聲音都很高。朱貴吵不過女兒,當著女兒女婿的面,當著李斯和范晶晶的面,當著其他來看熱鬧人的面,突然跪了下來。他這一手著實毒辣,讓朱春麗措手不及,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朱貴跪在那不肯起來,朱春麗覺得眾目睽睽之下很丟人,又毫無辦法,最後只好也跪下來,父女兩人相對而跪,顯得非常滑稽。朱春麗淚流滿面,說:「你跑這麼遠趕來,就是想讓我沒臉做人。」
朱貴氣鼓鼓地說:「活了這一把年紀,最後都給自己女兒下跪,還有什麼臉不臉的。」
張山在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范晶晶讓李斯將看熱鬧的人轟走,吵架的事情通常都是這樣,看的人越多,事情就越難辦。聚居在附近的都是外來的打工者,改不了在鄉下一家有事,大家都看戲的習慣。李斯向眾人擺擺手,好言好語請大家走開。看熱鬧的仍然不肯散開,因為這樣的滑稽場景,畢竟不是天天都可以看見。范晶晶終於忍無可忍,跳起來罵人,張山也發起了強脾氣,進屋拿一把菜刀,說誰他媽再賴著不走,老子一菜刀剁了他。他這一招很厲害,圍觀者見勢不妙,紛紛開始離去。朱貴跪在地上還是不肯起來,他不起來,朱春麗不得不陪他繼續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