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奔月 第八章 文 / 葉兆言
直到三天以後,在去西山的路上,玄妻第一次有機會與逢蒙單獨相對,兩人一路閒聊,她才弄明白逢蒙當時為什麼會臉紅。狂歡節結束的那天,玄妻在與后羿溫存的時候,借口夢到了夔和伯封,為了安撫他們的亡靈,她要專程去西山祭奠。她的本意只是恃寵撒嬌,想借助此次出行,把后羿從嫦娥和小嬌身邊帶走,可是對她一向唯命是從的后羿,卻第一次表現出對追隨她的行動不感興趣,不願意與她一起去西山。失意的玄妻弄巧成拙,想放棄西山之行又苦無借口,於是只能真的賭氣孤身遠行。后羿對她的行動還有些不放心,特地關照逢蒙率一隊禁衛軍護送。臨行前,后羿帶著嫦娥和小嬌來為她送行,玄妻看著前來接送自己的逢蒙,看著后羿身邊的兩個女人,酸酸地問:
「陛下,逢蒙這孩子是陛下與上元夫人的義子,那麼請問陛下,他是不是也應該算作是奴婢的義子呢?」
后羿說:「只要樂正夫人願意,那自然就是。」
玄妻立刻滿臉堆笑:「好吧,有陛下的這句話,奴婢就要真的拿逢蒙當自己的兒子了。」
去西山的路上,玄妻一路都在拿逢蒙已是自己兒子這件事說笑。逢蒙天生是個乖巧的人,知道后羿一味地寵玄妻,便趁機向她討好。去西山光路上就要足足走一整天,大清早出發,靠晚才能趕到山腳下,在山下歇了一夜,第二天開始爬山,午後到達山頂。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玄妻與逢蒙之間,已是無話不說,她不住地誇他年輕英俊,不住地誇他武藝高強,臨了,又忍不住哀歎起來,口口聲聲說逢蒙如果真是她兒子就好了,她說:
「你要是伯封的話,樂正國也就不會完蛋了。」
玄妻計劃在西山只住三天,可是在山上安頓下來,她自作主張地把日程改為了九天。想到此時后羿正在宮裡與新寵麗妃恩愛,一個十分惡毒而又大膽的計劃,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玄妻突然意識到,要想為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報仇雪恨,對於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來說,她必須要有一個得力的幫手,而這個得力幫手的最合適人選,便是手握禁衛軍大權的逢蒙。這個念頭並沒有像火花一樣稍縱即逝,它彷彿一粒發芽的種子,一旦得到了仇恨的滋潤,立刻在玄妻的大腦裡生根開花。玄妻沒有任何猶豫,她全力以赴,風風火火地開始著手復仇計劃。幾乎沒有花什麼大氣力,她就讓逢蒙中了圈套,掉在精心設計好的陷阱裡,在詭計多端的玄妻看來,把逢蒙這個花花公子控制在手中,讓他成為自己可以操縱的俘虜,易如反掌。
到西山的第二天晚上,玄妻從自己的女僕中,挑了一位最年輕漂亮的去見逢蒙。她讓女僕送一塊水玉給他,說是她認逢蒙這個義子的禮物。逢蒙對玄妻送的水玉並不太在乎,他更感興趣的是送禮物過來的漂亮女僕。夜深人靜,面對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好色的逢蒙當然不肯輕易放過機會,他的言辭中立刻有了不無輕薄的挑逗,手腳便也不安分起來。女僕大約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逢蒙敢於膽大妄為,她半推半就地便遂了他的心意。很快,女僕不辱使命地回到主人身邊,玄妻問清了事由,當場就叫人去把逢蒙叫過來。此時逢蒙已經美美地睡了,不知道玄妻為什麼要傳喚自己,磨磨蹭蹭地到了玄妻那裡,看見她大怒的樣子,這才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太妙。
玄妻嚴肅地說:「我以為是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畜生!」
逢蒙看到女僕一臉淚水地跪在地上,知道玄妻是正在為這件事情生氣,連忙請求玄妻寬恕。玄妻說這事就算她能寬恕,心胸狹隘的后羿知道了,怕是也不能寬恕,而且上元夫人也不可能寬恕,因為逢蒙這個畜生竟然敢調戲玄妻的貼身女僕,這與調戲玄妻本人又有什麼區別。逢蒙開始著急了,哀求說只要玄妻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玄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僕,說自己不說,她要是說出去怎麼辦。逢蒙覺得這根本不是個問題,女僕怎麼可能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呢。然而玄妻卻不是這麼認為,她向他提出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建議:
「好吧,為了安全起見,你就過去把她的舌頭割了。」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無論逢蒙走到哪裡,他的眼前都擺脫不了那截血淋淋的舌頭。或許這還不算最恐怖的,因為在艱難的割舌任務完成以後,玄妻乾脆是赤裸裸地威脅他,說只要她樂意,隨時隨地可以把這件事說出去。強姦玄妻貼身女僕罪名已經不輕了,事過以後,又把女僕的舌頭割了,這可就是罪上加罪。「以後你必須像一條聽話的狗那樣,乖乖地圍著我轉,要不然,便會有你的好瞧!」玄妻的話讓逢蒙倉皇而逃。關於她的毒辣,有戎國早就有過種種傳言,現在,逢蒙終於因為自己的親身經歷,徹底地領教了她的厲害。
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琢磨對策。逢蒙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自信有辦法能夠對付玄妻,能夠擺脫她的控制。經過一天一夜的深思熟慮,逢蒙相信他找到了孤注一擲的好辦法。第二天晚上,他跑去見玄妻,假作慌張地對玄妻求援,問她在什麼樣的條件下,她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玄妻笑著說,這條件很簡單,昨天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這就是逢蒙必須無條件地聽她的話。
逢蒙問:「什麼叫無條件?」
玄妻說:「就是我要你幹什麼,你就得乖乖地幹什麼?」
「我要是不干呢?」
「如果真有膽子,你可以試試。」
於是逢蒙就大著子嘗試了。他想到的孤注一擲,是索性跟玄妻有上一腿。這是最好的堵住她嘴的辦法。這一招叫以毒攻毒,只要逢蒙能夠得手,玄妻她就沒可能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玄妻並沒有料到他會直截了當地來這一手,一時間,她方寸大亂,差一點叫出聲來。逢蒙既然是出手了,便不再有半點猶豫,他非常堅定地伸出手去,堵住了玄妻的嘴,即使她張開咬了他一下,他也是忍著劇痛決不撒手。接下來,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對抗。剛開始,他們都陷入在單純地打鬥之中,竭盡全力,逢蒙想制服玄妻,她不想讓他得逞。漸漸地,他們已不僅僅是對手,而且還成了同謀,兩個人雖然還在對方的身上抓來抓去,可是這動作很快就跟撫摸差不多了。「你這個畜生,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你卻跟老娘來這一套。」突然間,玄妻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她不再激烈抵抗,相反,開始有意識地配合起來。她抓住了逢蒙的敏感部位,不是用力去捏,而是來回輕輕搓動。再往後,她乾脆假裝自己就要昏死過去,竟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像無辜的羔羊那樣任人宰割。到了最後,忙亂了半天的逢蒙突然束手無策,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解開最後一件內衣的死結,結果還是玄妻摸到了掛在他腰件的那把小刀,一刀就將那死結割開了。正是這把刀,在一天前割去了女僕的舌頭,現在它又割開了玄妻的內衣,而且在最後,還將逢蒙身上殘存的衣服,割成一條條細細長長的碎片。
九天以後,從西山上下來的時候,逢蒙和玄妻早已是心心相印。在一路上,他們裝作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在中途休息的那刻,逢蒙利用上前問候之際,竟然鑽進了玄妻臨時搭起的帳篷,又偷偷地與她溫存了一番。事態的發展甚至超出了玄妻的意料,過分的激情讓她擔心逢蒙最後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逢蒙已經是一條上了鉤的大魚,他已經吞下了玄妻的魚餌,她必須掌握好手中的魚竿,既不能讓魚線繃得太緊,太緊了容易斷;又不能太撒手,一不留神,便會莽莽撞撞地讓魚跑了。逢蒙雖然年輕,卻是十二分的滑頭,玄妻知道,要對付他,必須要比他更有心計才成。
玄妻生產時的慘叫響徹後宮,負責接生的產婆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發出那麼大的動靜。慘叫聲不僅在後宮到處迴盪,還隨著驚飛的烏鴉一起翻過宮牆,傳出去很遠很遠,整個有戎國的人似乎都知道她在生孩子。早在陣痛剛開始的時候,玄妻就歇斯底里大叫開了。一開始,她只是胡亂地喊著,可是過不了多久,就一口一聲地呼喚起逢蒙來。「快,快,快給我把逢蒙那畜生找來,我有話要對他說。」侍候玄妻的下人感到很為難,她們一個個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對付。在生孩子的這個節骨眼上,把逢蒙叫到後宮來,叫到赤裸著下身的樂正夫人面前,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按照有戎國的習慣,男人為躲避血光之災,不能走到正在生孩子的女人面前。但是到底逢蒙還是被叫了過來,因為后羿被玄妻的慘叫嚇壞了,他從未聽過一個人可以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后羿不僅自己趕了過來,而且下旨立刻傳逢蒙到場,既然樂正夫人是這麼迫切地想見逢蒙,那就應該讓他們趕快見面,讓那些該死的規矩都見鬼去吧。逢蒙被匆匆地招來了,隔著一道垂下的布簾,后羿聽見玄妻斷斷續續地對逢蒙說:
「逢蒙,你要負責好宮廷的保衛,一定要負責好,有人要害我的兒子,有人要害我的兒子!」
玄妻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兒子犰還沒有出生。玄妻用極度誇張的聲音說著,說她剛得到了神靈的啟示,有人正在陰謀要暗害她的兒子。玄妻的話讓后羿大吃一驚,他一把揪住了逢蒙,另一隻手扯下了垂著的那塊布簾,趕到玄妻面前,十分急切地問玄妻:
「你趕快說說清楚,是誰要陷害朕的兒子?」
「陛下,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玄妻突然尖叫起來,這一次是因為真的陣痛,她抓住了后羿的手臂,手指甲深深地扣到了他的肉裡。「唉喲,唉喲,疼死我了!陛下,奴婢只知道有人要害我們的兒子,有人要害這個孩子——」
后羿急不可待:「到底是誰要害朕的兒子?」
玄妻繼續大叫:「唉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陛下,陛下,奴婢只知道是個女人,奴婢只知道有個女人要害我們的孩子。不止是要害孩子,那個女人還要害陛下,陛下,那個女人她還準備要害陛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