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節 文 / 葉辛
第二章愛情的波濤
小引
這是她與矯楠的最後一次約會,不是情侶間纏纏綿綿的幽會,而是與即將離異者的一次見面。
矯楠給她來電話了,是直接打到她上班的羊毛衫廠車間裡來的,他說他答應離婚,他們應該在辦協議離婚之前見一次面,好好地把離婚所需考慮的一切細節商量妥,以便順利地辦完手續。考慮到目前這種狀況,他去她家或是她到他家去,他都覺得有點彆扭,因此他們約定在丁字口小花園見面……
她面對著鏡子,細細地端詳著自己的形象,自己的臉蛋兒,這張臉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生氣勃勃頰泛桃紅的了,相反,她的眉宇間有著股積鬱的神韻。令人一望而知是個成年女性,漂亮的成年女性。她的鼻尖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怎麼搞的,竟弄得緊張起來。她湊近鏡子,小心地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子。是不是靠鏡子太近了,她的呼吸使得哥哥這面大立鏡面上蒙了一層水汽,把她的臉遮去了一些。她著惱地伸手去把水汽抹掉。為什麼心跳,為什麼有種不安的感覺,她已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陳谷康,陳谷康不是提議由他陪她一道去嗎,她婉辭了,不必要,根本沒有必要讓即將離婚的丈夫和她未來的丈夫見這一面。那她為什麼總有種忐忑不寧之感呢。
她梳的是華麗型的夏季髮型,打的是少女髻。高高盤起的粗股髮髻,使得她頓顯年輕了。她穿一件連衫裙,咖啡色底配銀長條子,這條連衫裙把她秀雅苗條的身段襯托得越發亭亭玉立,越發矜持傲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誘人遠遠地凝目注視她。
她精心地打扮著自己,要使自己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美,這是一種什麼心理,她說不清楚,她無須以精心修飾打扮出來的美吸引矯楠了,她很快要同他離婚了。但她仍在裝扮自己,唯恐在某一點上有啥疏忽了。作為女人,她終究還有一番好勝心,她要給他留下一個最美好的回憶。她是愛他的,至少是曾經愛過他的,她不希望離婚使他們成為仇人。他們畢竟還有共同的女兒小玉,這是矯楠同她生的,是他倆在過去那段生活裡的結晶。作為母親,她是有一絲愛兒之心的,儘管現在小玉與她是很疏遠了。他會帶小玉去嗎,也許……哦不,談這類事兒,他是絕不會帶上小玉的。
華燈初上,她離家走出弄堂,走上街頭,走向約定的丁字口小花園。
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來來去去。遠遠近近的霓虹燈和商店櫥窗的綵燈,在她眼裡閃爍跳躍。汽車喇叭聲、說話聲、笑聲、自行車鈴聲組成嘈雜的聲浪撲面而來。
「宗玉蘇。」有人從後面趕上來叫她,「打扮得這麼漂亮,去哪兒?」
宗玉蘇回過頭去,她看到一雙閃閃放光、炯炯閃神的大眼睛,看到一身純藏青的人造棉連衫裙,她認出來了,這是歇涼寨上海知青集體戶的丁萌萌。真巧,會遇上她。宗玉蘇的腦子裡掠過一個久已忘懷的念頭,天外飛來似的,那麼迅疾那麼固執又那麼清晰地一掠而過:這個人是愛過矯楠的。但鬼使神差一般,從沒聽到她與矯楠的友情有過發展,從未聽任何人談及她和矯楠什麼什麼。這念頭來得不是時候,使她特別不舒服,她淡淡地答:
「我去丁字口小花園……」
「噢,那我走對面,去看看余雲。」丁萌萌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淡漠,也無意多講話,朝她擺擺手道了別。
直到丁萌萌的身影在人流裡消失,她才感到自己有些過分,也許她早有了對象,也許她快結婚了,對了,還沒問她分配在哪兒工作,只講了一句話,就各自東西了。
她有些懊惱地往前走,離約定的時間八點鐘還早,她盡可以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前面有家電器行,各式各樣時髦的四喇叭、兩喇叭收錄機擺滿了櫃檯內外,便攜式、台式、雙聲道、單聲道,閃閃發光的機殼在日光燈下更是亮得晃眼,櫃檯外還圍滿了大堆大堆的人。一隻倍司十足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著流行歌曲:愛是那麼地深
情是那麼地真
我倆沉醉在這愛的夢中
享受著愛的溫柔
但願這不是一場夢
但願這是真正的愛
你我在一起手挽著手
…………天,這歌詞怎麼就像寫的是當年的她。那時候,她不正像歌裡唱的那樣,愛得那麼純情,愛得那麼深沉嘛。她不是祈禱著和矯楠的愛,能衝破艱難險阻享盡愛的歡樂嘛。哦,當年,這都發生在當年,插隊落戶的歲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