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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 第十二節 文 / 阿瑟·黑利

    午飯後不久,彼得·麥克德莫特抽空溜回他的公寓去換衣服。他換下在飯店工作時一直穿的那套正式的制服,穿上亞麻布褲子和一件薄茄克衫。他回到辦公室去了一會兒,簽署一下信件,在離開時,順便把信件放在弗洛拉的辦公桌上。

    「今天下午我要遲一點回來,」他對她說。他臨走又問了一下:「奧格爾維有沒有消息?」

    他的秘書搖搖頭。「還役有。你要我打聽一下奧格爾維先生有沒有告訴什麼人他到哪裡去了。唉,他誰也沒有告訴。」

    彼得咕噥了一句,「我料到他不會的。」

    「只是有一個情況。」弗洛拉遲疑了一下。「也許不重要,可是似乎有點奇怪。」

    「什麼情況?」

    「奧格爾維先生開的車子——你說過是一輛傑格爾牌嗎?」

    「對。」

    「那是克羅伊敦公爵夫婦的車子。」

    「你能肯定別人不會弄錯嗎?」

    「我也覺得奇怪,」弗洛拉說,「所以我又叫車庫再去核實一下。他們叫我去問一個名叫庫爾墨的人,他是車庫的夜班管理員。」

    「對,我認識這個人。」「昨天他是夜班,我就打電話到他家裡。他說奧格爾維先生是拿了克羅伊敦公爵夫人親筆寫的條子來取車的。」

    彼得聳聳肩膀。「那麼,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可是想到奧格爾維會使用克羅伊敦夫婦的車子,感到有點奇怪;而感到更奇怪的是,克羅伊敦公爵夫婦怎麼竟然會與這個粗笨的飯店偵探長有密切關係。顯然,弗洛拉也一直在想這一點。

    他問道,「車子開回來了沒有?」

    弗洛拉搖搖頭表示沒有。「我想是不是應該去問問克羅伊敦公爵夫人。後來想想還是先問你一下。」

    「這樣做很好。」他想,去問問克羅伊敦夫婦知不知道奧格爾維的去向,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既然奧格爾維用他們的車子,看來他們是可能會知道的。他躊躇了一下,還是不去問好。星期一晚上自己與公爵夫人發生了小小的衝突,彼得不願意再去冒引起誤會的風險,尤其是不管你去問什麼,都會被忿怒地認為是個人的侵擾。而且承認飯店連自己的偵探長的下落都不知道,那也是使人窘困的事。

    他對弗洛拉說,「暫時等一等吧。」

    彼得想起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完——那就是赫比·錢德勒。今天早晨,他曾打算把昨天逖克遜、杜梅爾和其他兩個人的交代告訴沃倫·特倫特。他們的交代牽連到侍者領班,說他也參與了星期一晚上的強姦未遂案件。可是,由於飯店老闆顯然心神不定,他決定不去談了。現在,彼得認為最好還是自己和錢德勒談談。

    「去問一下,錢德勒今天晚上是不是上班,」他關照弗洛拉說。「如果上班,通知他六點鐘來這裡見我。如果不在,就明天一早來。」

    彼得離開總經理套房乘電梯到下面的門廳裡。過了幾分鐘,他走出幽暗的飯店,踏上了明亮的午後陽光照耀下的聖查爾斯街。

    「彼得!我在這兒。」

    他回過頭去,看到瑪莎坐在一輛白色敞篷車的駕駛座上向他招手。車子擠在一排等候生意的出租汽車中間。機靈的飯店看門人一個箭步搶在彼得前面走過去,打開車門。彼得鑽進瑪莎身旁的座位時,看見三個出租汽車司機咧著嘴在笑,其中一個還色迷迷地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嗨!」瑪莎說,「你要是再不來,我就只好去載別的乘客了。」她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裝,看上去永遠是那麼使人愉快,但是,儘管她輕鬆愉快地招呼他,他還是感到她有點靦腆,也許是由於他們倆昨晚所經歷的事吧。他衝動地拉著她的手,緊緊握住。

    「我喜歡這樣,」她使他放心地說,「儘管我答應我爸爸我一定用雙手開車。」出租汽車司機幫忙,把汽車往前往後開動,騰出了空地,她才把敞篷車駛入了車道。

    他們在坎內爾街口等綠燈時,彼得心裡想,似乎他常常乘著由漂亮女性駕駛的汽車在新奧爾良兜風。不就是在三天之前,他和克麗絲汀駕著一輛大眾牌汽車到她的公寓裡去的嗎?也就是在那天的晚上,他第一次見到了瑪莎。好像已經不止三天了,這也許是因為瑪莎在這個時間裡曾向他求過婚吧。他不知道,在大白天裡,她會不會比較理智地來重新考慮這個問題。可是不管她怎麼想,他決定隻字不提,除非她自己再提起這個問題。

    儘管如此,彼此坐得這樣近,使他感到興奮,尤其是想到他們昨夜分別時的情景——親吻,溫情脈脈,接著由於無所拘束,情焰愈燃愈旺;他把瑪莎當做是少婦而不是姑娘時那種銷魂的時刻;他曾緊緊地摟著她,感覺到她肉體上的迫切慾望。他現在偷偷地看著她:她那熱情似火的青春,她那動作輕快的四肢,她那裹在薄薄衣衫裡的苗條身材。如果他伸手去??。

    他勉強地克制了自己的感情衝動。在自我克制的情緒下,他提醒自己,到目前為止的成年生活中,由於與女性廝混而失去了理智,以致栽了生活失檢的觔斗。

    瑪莎把注意力從前面來往的車輛移開,向旁邊看了一眼。「你這會兒在想什麼?」

    「歷史,」他扯了一個謊。「我們從哪裡開始?」

    「古老的聖路易公墓。你沒有去過那裡嗎?」

    彼得搖搖頭。「我從來也不想和公墓打交道。」

    「在新奧爾良,你就應該去。」

    汽車不多一會就開到了貝辛街。瑪莎熟練地把車子停在南面,他們跨過林蔭大道走到了有圍牆的公墓——聖路易一號——公墓大門口有幾根古老的柱子。

    「許多歷史都從這裡開始的,」瑪莎說,一面挽著彼得的手臂。「十八世紀初期,當法國人建立新奧爾良時,這塊地大部分還是沼澤。如果沒有堤岸把河水攔住的話,即使今天,這裡可能還是沼澤。」

    「我知道這個城市下面都是水,」他同意地說。「在飯店的地下室裡,我們每天二十四小時把廢水抽上來,而不是下去,然後送到城市的排水道裡去。」

    「過去還要潮濕得多呢。即使在干的地方,掘地三尺就見水。因此,掘墓穴的時候,棺材還沒有放下去,裡面就已經漲滿水了。有這樣的傳說,掘墓穴的人往往站在棺材上,用力把它們壓下去。有時候,他們在棺材板上鑽幾個洞,使棺材沉下去。人們常說,如果你還沒死,那也得給淹死。」

    「聽起來真像個恐怖影片。」

    「有些書上說屍臭常常會滲到飲水裡去呢。」她做了一個厭惡的怪臉。「不過,後來法律規定一切墓穴必須做在地面上。」

    他們開始走在一排排構造特殊的墳墓中間。這個公墓與彼得所看到過的迥然不同。瑪莎指著這些墳墓說,「這都是在法律通過之後造的。在新奧爾良,我們都管這些墳墓叫『死人城』。」

    「這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它確實像個城市。不規則的路,墳墓的式樣像一座座小屋,磚塊灰泥結構,有的還有鐵製的陽台和狹窄的走道。「房屋」有好幾層。沒有窗戶是唯一一致的特徵,但代之以無數的小門。他指著說,「這些可真像公寓的入口哩。」

    「它們實際上是公寓嘛。而且大多數租期都不長。」

    他好奇地看著她。

    「這些墳墓都是分成一個個小間,」瑪莎解釋道。「普通家庭的墳墓有二到六間,大一些的家庭還要多一些。每一間都有各自的小門。當落葬時,事先打開一道門。把原先在裡面的棺材出空,棺裡的屍體被推到後面,然後通過一條狹槽掉入地裡。把舊的棺材燒掉,把新的棺材放進去。放一年之後,又來那麼一套。」

    「只有一年嗎?」

    後面有一個聲音說,「這差不多夠了。可是有的時候也會長一點——要是下一個不忙於進來的話。蟑螂也會幫著干哩。」

    他們轉過身來。一個身體像個水桶似的、穿著褪色的斜紋布連衫褲的老人,高興地看著他們。他摘下老式的草帽,用一塊紅綢手帕擦了擦禿頭上的汗水。「真熱呀,是嗎?這裡邊要涼快多了。」他用手隨便地拍了拍一個墳墓。

    「要是你認為這樣的話,請便吧,」彼得說。「我寧可熱一點。」

    那個人咯咯地笑了。「早晚你得進去的。你好,普雷斯科特小姐。」

    「嗨,科洛迪先生,」瑪莎說。「這位是麥克德莫特先生。」

    這個看墳的人和善地點點頭。「去看看舒服的家嗎?」

    「我們正要去看看,」瑪莎說。

    「那麼,走這邊,」他回頭來大聲說,「在一、二個星期以前我們大掃除了一下,現在看上去可好哩。」

    他們魚貫穿過那些狹小的所謂的街道,彼得得到的印象是一些古老的日期和名字。他們的嚮導指著一塊空地裡正悶燒著的一堆瓦礫,說道,「正在燒掉一些。」彼得從煙霧中可以看見棺材板。

    他們在一座有六間的墳墓前停下來,這座墳墓造得像傳統的克裡奧耳人的房屋一樣。墳墓漆成白色,而且保養得比周圍的大部分墳墓都好。在久經日曬風吹的大理石石板上,刻有許多名字,大多數都是普雷斯科特家族的。

    「我們是個古老的家族,」瑪莎說,「在下面的灰堆裡一定擠滿了。」

    明亮的陽光斜照在墳墓上。

    「挺漂亮,是不是?」看墳的退後一點站著,讚賞地說,接著指指靠近頂上的一個門口。「下一次該開這個門了,普雷斯科特小姐。你爸爸將從那裡進去。」他摸了摸下一層的一個門說,「這個是給你準備的。不過,恐怕輪不到我把你送進去了。」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補充了一句,「總是來得比我們所希望的早。不管怎樣,也不要把光陰虛度了,可不要,先生!」

    他再一次擦擦頭上的汗,輕鬆地走開了。

    儘管是大熱天,彼得還是打了個哆嗦。像瑪莎這樣年輕的人,就給她準備好了死後的安葬之地,這使彼得感到苦惱。

    「並不像看上去那樣可怕嘛。」瑪莎瞧著他的臉,他又一次感到她頗能懂得他的心思。「在這裡,我們從小就把這一切看做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僅僅如此而已。」

    他點點頭。怎麼說都一樣,反正這個墓地他已經看得夠了。

    他們向外走著,快近貝辛街的大門時,突然瑪莎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他走。

    就在門外有一隊汽車停了下來。打開車門,裡面走出許多人,他們聚集在人行道上。從他們的外表上看,顯然是一個送葬行列,就要走進公墓來。瑪莎低聲說道,「彼得,我們得等一會了。」他們走遠些,但仍舊看得到大門,不過不那麼顯眼。

    這時,人行道上的人群分開了,讓出一條路給幾個送喪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膚色灰黃、油腔滑調、樣子象殯儀員的人。他後面跟著一個牧師。在牧師後面是六個扶棺者,他們肩上抬著一口沉甸甸的棺材,慢慢地向前走著。後面又有四個人抬著一口小白棺材。棺材上面放著一小枝夾竹桃花。

    「哎呀,真慘!」瑪莎說。

    彼得緊緊地抓著她的手。

    牧師吟誦著,「願天使帶你進天堂:願殉道者在路上歡迎你,帶領你進入聖城耶路撒冷。」

    一群送喪者跟在第二口棺材後面。單獨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青年男子。他穿著一套不合身的黑衣服,手裡尷尬地拿著一頂帽子。他的眼睛好像緊盯著那口小棺材。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淌下。在後面的隊伍裡,一個老年婦人在抽泣,另一個人扶著她。

    「??願天使的歌聲迎接你,願你和在塵世受盡苦難的拉撒路一起,得到永恆的安息??」

    瑪莎低聲說,「他們就是在那起車禍中被撞死的人。一個母親,一個小女孩子。報上登過的。」他看到她也在流淚了。

    「我知道。」彼得有身歷其境之感,也有分擔悲痛之感。星期一夜晚碰巧看到的那個情景真是慘不忍睹。而現在對這個悲劇的感覺似乎更深了,更接近於現實了。當送喪行列繼續往前走時,他感覺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在家屬送喪者後面跟著其他一些人。使彼得吃一驚的是,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起初他想不出是誰,繼而認出是索爾·納切茲。這個年老的房間侍者由於星期一晚上冒犯了克羅伊敦公爵夫婦而被暫停了工作。彼得在星期二早上派人把納切茲叫來,傳達了沃倫·特倫特的命令,叫他這個星期裡不要來飯店上班,工資照付。納切茲從對面向站在那裡的彼得和瑪莎看了看,可是沒有招呼。送喪行列已走進公墓裡面,看不見了。他們等著,直到所有的送喪者和旁觀者都走完。

    「我們現在可以走了,」瑪莎說。

    突然地一隻手在彼得的手臂上碰了一下。他轉過身去,看到是索爾·納切茲。這麼說,他是早已看見他們了。

    「我瞧見你在看,麥克德莫特先生。你認識這家人嗎?」

    「不認識,」彼得答道。「我們碰巧也在這裡。」他介紹了瑪莎。

    她問道,「你不等儀式完嗎?」

    這個老年人搖搖頭說,「有時候真是太慘了,不忍看下去。」

    「這麼說,你認識這家人嘍?」

    「老交情了。真是非常非常不幸的事情。」

    彼得點點頭。似乎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納切茲說道,「星期二那天我沒有機會說,麥克德莫特先生,可是我感謝你出了力。我是說你為我說了好話。」

    「不用謝,索爾。我認為不應該責怪你。」

    「想起來,這事也真奇怪。」這個老年人先看看瑪莎,再看看彼得。他似乎不願意離開。

    「什麼事奇怪?」彼得問道。「這一切。這個車禍。」納切茲指指送喪行列走去的那個方向。「這件事一定發生在我星期一晚上遇到那個麻煩之前不久。想一想,當你和我說話時??」

    「是呀,」彼得說。他不想敘述他後來在出事地點親眼目睹到的情況。「我想問一下,麥克德莫特先生——對於公爵夫婦這件事,還聽到了什麼沒有?」

    「什麼也沒有。」

    彼得覺得納切茲,像他自己一樣,講些葬禮以外的事,心裡就感到寬慰一些。

    這個侍者沉思地說,「我在事後想得很多。好像他們是故意找岔子似的。真是莫名其妙,至今還想不通。」

    彼得記得納切茲在星期一晚上說過跟這個差不多一樣的話。他想起了侍者當時的原話。納切茲提到克羅伊敦公爵夫人。她輕輕拉了我的手臂。要不是我對他們比較瞭解的話,我可以說這是故意的。後來彼得也有這樣一個籠統的印象:公爵夫人想把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她說過些什麼話呢?說什麼他們在房間裡度過一個寧靜的晚上,然後在附近馬路散散步。她說他們剛剛回來。彼得回憶起當時他就懷疑,她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

    後來克羅伊敦公爵嘰哩咕嚕地說什麼他把香煙忘在汽車裡,而公爵夫人怒氣沖沖地把他頂了回去。

    公爵把他的香煙忘在汽車裡了。

    可是,如果克羅伊敦夫婦是一直呆在房間裡,然後只是在附近馬路散散步??

    當然,香煙也有可能是在這一天早些時候忘在汽車裡的。

    彼得總覺得事情並不是這樣。

    彼得想得出了神,竟忘了身旁的兩個人。

    為什麼克羅伊敦夫婦要隱瞞他們在星期一晚上用過他們的汽車?為什麼要裝作——顯然是假裝——他們一晚上都在飯店裡沒有出去?抱怨番茄洋蔥蝦仁潑在身上,是不是一個預謀的詭計——有意識地想連累納切茲,再連累彼得——目的是要證明他們這一套不是假的?要不是公爵進來插了一句話,惹惱了公爵夫人,彼得是會相信她的話的。

    為什麼要隱瞞他們用過自己的汽車呢?

    納切茲剛才說過:這事也真奇怪??這個車禍??一定發生在我遇到那個麻煩之前不久。

    克羅伊敦夫婦的汽車是傑格爾牌。

    奧格爾維。

    他忽然記起來昨天晚上傑格爾汽車從車庫裡開出來。當它在明亮處稍停片刻時,看上去好像有些異樣。他想起來自己是注意到的。可是,是什麼呢?他毛骨悚然地想起來了:是那個擋泥板和前燈,兩樣東西都撞壞了。幾天以來,警察局通告裡提出的要點第一次對上了號。

    「彼得,」瑪莎說,「你的臉色怎麼突然這樣難看。」

    他幾乎沒有聽見。

    一定得離開這裡,到一個清靜的地方去,他可以思考。他必須仔仔細細地,合情合理地,不慌不忙地思考。最要緊的是決不能匆匆地作出帶有主觀成見的結論。

    存在著一些疑點。從表面上看,它們似乎互相關連的。但是對這些疑點必須考慮,再考慮,分析,再分析。也許會全部推翻。

    這個設想是不現實的。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幻想。可是??

    好像從遠處傳來一樣,他聽到瑪莎的聲音。「彼得!怎麼啦?出了什麼事啦?」

    索爾·納切茲也奇怪地瞧著他。

    「瑪莎,」彼得說,「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可是我一定得走了。」

    「上哪兒去?」

    「回飯店去。對不起。我以後會說明的。」

    她失望地說,「我本來打算我們一起去吃點心的。」

    「請相信我!事情很重要。」

    「你一定要走的話,我開車送你去。」

    「不必了。」要是和瑪莎同坐一輛車,那免不了要交談,解釋。「對不起,我以後會給你打電話。」

    他們站在那裡,迷惑不解地目送他離去。

    他走到外面貝辛街上,雇了一輛出租汽車。他告訴瑪莎他要回飯店去,可現在改變了主意,他把自己的公寓地址告訴了司機。

    那裡會更安靜些。

    去思考,去決定他應該怎麼辦。

    當彼得·麥克德莫特思考得出結論時,已經近傍晚了。

    他自言自語道:當你思考某事達二十次,三十次,四十次;當你每次得出的結論全都一樣;當問題就是你現在所面臨的那種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你自己的責任是不容推卸的。

    自一個半小時前離開瑪莎以來,他一直呆在自己的公寓裡。他強制自己——萬萬不可激動和急躁——要理智地,仔細地,冷靜地去思考問題。他對星期一晚上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逐個作了回顧。對一件一件事情也好,把所有這些事件串在一起也好,他都作了不同的解釋。他發現,除了今天下午突然得出的那個可怕的結論,沒有一種解釋是站得住腳的或符合情理的。

    現在思考完了。必須作出決定。

    他打算把自己所知和推測的一切向沃倫·特倫特報告。然而他打消了這個主意,認為這是懦怯的表現,是逃避自己的責任。不管要做些什麼,他一定要單獨去做。

    對事情下一步如何對付,他感到胸有成竹。他迅速地換下淺色衣服,穿上一套深色的衣服。他離開公寓,叫了一輛出租汽車,駛過幾條馬路就到了飯店。

    他穿過門廳,一路上向別人點頭致意,走進了正面夾層自己的辦公室。弗洛拉已經下班走了。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大堆信件,他看也不看。在寂靜無聲的辦公室裡,他靜坐了一會,考慮應該幹些什麼。然後,他拎起電話聽筒等待外線,撥了市警察局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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