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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袁尚袁譚同室操戈,曹操坐收漁人之利 文 / 王曉磊

    郭嘉獻良策

    曹操派夏侯惇分兵南下,乃是假意討伐荊州,不料劉表不明其意玩起了真的。他聞知夏侯惇率部離京以為大戰將至,馬上授以劉備兵權,令其搶先攻佔南陽諸縣,屯兵博望縣(今河南省方城縣西南)以北阻擋曹軍。夏侯惇、於禁、李典與劉備連連交鋒,戰事竟漸漸不可化解。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八月,與曹軍僵持多日的劉備利用地勢巧設伏兵,自行燒燬營寨假裝撤退。夏侯惇、於禁率部追擊陷入重圍,多虧留守營寨的李典及時救援,二將才勉強得脫,但兵馬折損嚴重不得不轉攻為守;劉備率部挺進至葉縣,眼看就打入豫州界內了。曹操迫於形勢只得假戲真做,率領大軍進駐西平與劉備對峙。

    而南邊的戰事打響,袁氏兄弟的內鬥也變得無所忌憚。袁尚親自率部攻打其兄,袁譚一敗再敗只得逃奔青州平原縣歸攏殘兵,袁尚乘勝追擊,將平原城團團包圍猛烈攻打。此時袁譚前線戰敗後方造反,已陷入絕境,與郭圖等人籌劃再三,只得派辛評之弟辛毗向曹操投降,懇請兵發冀州救其脫困——袁氏兄弟自相殘殺之甚,竟到了與虎謀皮的程度。

    辛毗奉命闖出重圍,幾經波折來到曹軍前線,先尋到軍師荀攸,懇請其在曹操面前力促此事。而此時前有劉備為患,後方出現良機,曹軍又面臨著兩難的抉擇……

    中軍帳裡已爭論半天了,始終沒個定見,但是絕大部分將領覺得袁氏已亂,相較而言劉表才是大敵,主張先破劉備直搗荊州。先前吃了虧的夏侯惇、於禁更是力促此議,只有許攸、郭嘉、樓圭等少數人同意接受袁譚投降回軍北上。

    曹操端坐帥案皺眉凝思,也久久不能抉擇。在他看來袁尚固然是心頭之患,可大耳賊更是令人頭疼的角色,直搗荊州的想法他還沒有,可是絕不能讓大耳賊趁虛而入,一旦主力調歸北上則豫州邊界空虛,若再來一次博望之戰那樣的慘敗,許都可就危險嘍!劉備非不能戰,只是十餘年來未有立身之基,如今他有劉表為後盾,甲冑充足糧草不缺,可就不能小覷了。

    荀攸瞧著許攸、樓圭與諸將辯理,始終緊鎖眉頭不置一詞——此事雖是他包攬,卻不方便多言。只因辛家與荀家同為穎川大族,兩家有聯姻關係。荀攸的姑母嫁與辛氏,其子辛韜與辛毗論起來還是同族兄弟。辛毗闖出平原後忌於交戰多年不敢面見曹操,先去了趟許都尋辛韜接洽,是拿著荀攸姑表弟的引薦文書找過來的,而且此番請降還牽扯著辛氏幾十口人命呢!這公事裡面摻著私情,不少人有所風聞,倒叫荀攸不方便表態了。

    曹操早就注意到荀攸今天有些反常,幾度欲言又止,便抬手止住眾人議論:「軍師有何高論?」

    荀攸拱手道:「此事頗多隱晦,又涉及在下親眷……」

    「唉!為國舉賢尚且不避其親,何況軍務,你但言無妨。」

    荀攸站了起來:「在下以為先取河北乃主公本願,不可輕易廢止,還是出兵北上為妙。」

    話音未落夏侯惇便反駁道:「軍師請恕末將無禮。河北之位袁紹本已傳與袁尚,袁譚自號車騎將軍謀害其弟,此人連手足之情都不念,又怎會真心投降我軍?況青州之地尚未全境克復,王修、管統皆與之同謀,固然我軍此番北上可以襲破袁尚,那袁譚招誘其部乘勢做大,反收袁尚之地抗拒我軍,咱們豈不是又空勞一場?除一敵而立一敵,到頭來又像前兩次一樣無功而返。」

    於禁也隨著道:「眼下之困非在後而在前,若不能將劉備擊退,只怕想回軍也辦不到……」

    「你等休要插嘴!請軍師把話講完。」曹操皺著眉頭呵斥道。

    「多謝主公。」荀攸暫把胸中顧忌拋開,款款走到大帳中央,「天下方有事之時,群雄無不操干戈兼併鄰地,唯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假張繡、黃祖、蒯祺等外藩禦敵,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本據冀青幽並四州之地,帶甲者十餘萬,袁紹以寬厚得眾,又借豪強而自固。倘若袁譚、袁尚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而今兄弟交惡競奪大位,此勢不兩全之仇!袁尚之勢大,若縱其剿滅袁譚則河北之地復歸一統,其力亦專,力專則難圖也。主公不可坐視不理,正該趁此時機將其兄弟一併殄滅,則天下可定矣……在下之言還望主公與諸位將軍詳思。」

    這番話正說到曹操心坎裡,但於禁所慮也對,眼前的問題是怎麼甩掉劉備這個包袱,便轉臉又問:「公仁、文和,你們有何高見?」

    董昭與賈詡是曹操特意調至軍中的。董昭雖不以軍謀見長,卻曾在河北當過魏郡太守,可以憑其人脈發揮作用;賈詡素來善於計謀,但身負禍亂長安之罪、計害曹昂之仇,自從歸順以來凡事三緘其口,唯恐招曹操猜忌。這會兒兩人都是悶坐杌凳,低著頭一言不發,聽到問話也僅是搖頭——一個想說無話,一個有話不說。

    曹操感覺腦袋有些發蒙,最近他身體不太好,可能過於操勞了,此刻實在拿不定主意,便踱至帳外透了口氣。樓圭悄悄尾隨到他身邊,低聲道:「孟德,天下之勢暫且不論,咱們奔忙多年已將近知天命之時了。我若是你……」話說一半情知犯了老毛病,趕緊收了口。可這半句話在曹操聽來卻已如炸雷相仿。眼看已快入冬了,遍地草木大半枯黃,這一年又要過去了,曹操也即將踏入五十歲,安定天下的路還很遙遠,這時候必須要搏一搏……想至此他突然轉身道:「就依軍師之計,准許袁譚歸降,擇日開拔北上!」

    這個決定一出口,在場之人都在歎氣,有人感覺慶幸,有的人卻是無奈。於禁抱拳道:「主公!前敵之事如何脫身……」

    「會有辦法的,容老夫再思再想。」曹操一甩衣袖,「我意已決,散帳吧。」他話未落音,就見曹洪自轅門快步而來,離著老遠就嚷道:「他娘個蛋的!大耳賊又他媽來騷擾前營,張繡已跟他們幹上了。大伙也別愣著,快帶兵幫忙啊!」

    現實是不能無視的,這種狀況根本無法收兵。夏侯惇、於禁又望了曹操一眼,見他還是沒有半分更改之意,只得搖頭而去。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走了,荀攸想再說兩句,但是礙於事態卻不便多言。賈詡也一步三搖往外走,卻被郭嘉叫住:「文和兄,請暫留一步。我有計策獻於主公,有勞您一同參詳。」

    曹操回轉帥案擺弄著正在註解的兵法,待旁人走了,才問郭嘉:「你小子又有什麼話說?」

    郭嘉滿面諂笑:「我觀主公之意雖決,但仍憂於眼前之敵,特與文和兄為您解憂。」

    曹操抬眼一瞧——賈詡是留下了,卻慢悠悠往角落裡一站,耷拉著腦袋只給個耳朵,便道:「你不要牽扯旁人,有什麼破敵之策趕緊說!」

    「南陽諸縣已落入劉表之手,大耳賊又只是每日分兵纏鬥,不肯列陣交鋒,我軍雖眾,欲速取亦不可得,但或可令荊州自行退兵。」

    「哼!」曹操斜了他一眼,「你該不會是想聯合孫權出擊江夏吧?那根本行不通,江東正有山越作亂,我還聽說劉表之侄劉磐屢次自南路侵擾,孫權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工夫幫咱們?」

    郭嘉方要辯解,又見帳口處跪倒一個斥候兵:「啟稟主公,張遼將軍自東海回軍,監軍武大人要即刻面見您。」監軍武周與張遼脾氣不和,又常在用兵策略上發生爭執,剛開始兩人吵架還有點兒原因,後來就沒具體問題了,就是互相瞧著不順眼,動不動就跑來告狀。

    「知道了。」曹操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我叫張遼去平昌霸之亂,他又跟武周頂起來了。前半個月他倆就發來書信各自說理,全是芝麻綠豆的小事,我都懶得管了。你看於禁與監軍浩周,有苦同吃有酒同飲,倆人從來沒紅過臉。怎麼張遼與武周就不行呢?實在不行就把這兩頭倔驢分開吧。」

    郭嘉卻不贊同:「張遼脾氣直,不似於禁那般會做人,與諸將的關係處得不好。武周是個耿介之人,有他在一旁約束,張遼多少還能收斂一些,我看把他倆拴在一起是對的,吵吵鬧鬧不至於犯大毛病,分開未必是好事。」

    武周腳底下真快,斥候剛走他便氣哼哼闖進來,扯著嗓子就喊:「啟稟主公,那張文遠拒不服從主公之命,竟私會昌霸准許其投降。我接連勸阻他都不聽,不但違反軍令還把昌霸帶到這兒來了,請主公狠狠懲辦這個目無軍法之徒!」

    曹操無奈地搖了搖頭——張遼草莽之氣難脫,還是捨不了跟昌霸那幫人的義氣。軍法明明規定圍而後降者不赦,他竟全不放在眼裡。但是張遼畢竟是曹操器重的大將,當初為了收服他沒少花心思,昌霸不過是一方小寇,因為這點兒事處置張遼實在不忍心。曹操撫著帥案苦笑道:「伯南辛苦了,張遼之事就交給老夫辦,你這幾天鞍馬勞頓又受了委屈,回帳休息去吧。」

    武周情知他又要和稀泥,厲聲道:「主公不能這樣啊!您得秉公而斷!張遼也太……」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了。」曹操不想聽他說了,「張遼乃是一介武夫,不曉得什麼規矩法令,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等他來了我好好勸勸他,一定叫他給你賠罪。」

    「在下豈為區區意氣之爭?」武周連連拱手,「前日主公也曾發下教令嚴申軍法,今日張文遠若能任意胡為,那明日滿營眾將都不聽主公調遣,長此以往怎麼得了?況且那賊徒昌霸,已是第四次造反,若還寬恕便是縱容,天下不法之徒以為主公處事寬縱,必然稍有不順便要舉兵,舉兵不利便要投降,如此循環往復天下必亂啊!」

    武周所言句句在理,曹操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郭嘉接過話頭:「伯南兄說的固然不假,可昌霸與臧霸、孫觀、尹禮、吳敦同是徐州之將,又都是莫逆之交。昔日主公掃滅呂布,劃東土諸郡歸他們自治,如今臧霸等將廣有功勞。現在這時候治死昌霸,豈不是寒諸將之心?張遼將軍大事化小也是一片苦心,伯南兄就不要過苛了。」

    「對對對!」曹操趕緊就坡下驢,「奉孝說得有理,伯南你放心,這些事老夫心裡都有數,你就不要再掛懷了,等張遼來了老夫親自為你們和解。」張遼是勇猛善戰的愛將,武周是效力多年的心腹,手心手背都不能傷。

    武周還欲反駁,卻有小校來報:「張遼將軍告見!」他聽罷此語竟一甩衣袖揚長而去,恰與張遼走了個迎面,倆人錯身而過就好像互相都沒瞧見一樣——這對將軍和監軍,簡直是冤家對頭。

    張遼進了大帳匆忙跪倒:「末將參見主公!」

    曹操正琢磨怎麼教訓他,隨口答了一聲:「起來吧。」

    張遼卻依舊跪著:「末將沒有按軍令行事,請主公治罪。」

    明知是違抗軍令還要堅持自己的做法,這等人拿他怎麼辦?曹操歎口氣:「叫我說你什麼好?算了吧……一會兒你回營給武伯南道歉,下次他再告到我這兒,老夫絕不饒你!」

    張遼在曹營也不是一天兩天,早料到是這個結果:「謝主公寬恕,在下以後一定謹守軍令。」這話說了無數遍,說完兩人該鬧還鬧。

    「昌霸在哪兒?」

    張遼手指帳外——曹操並未見過昌霸,這會兒但見有一大漢袒胸露背自縛雙臂跪在大纛之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肚大十圍,渾身都是黑黢黢的汗毛,一張紫微微的大胖臉,滿臉橫肉闊口咧腮,大耳朝懷翻鼻虯髯,二目突出眶外。綁是綁上了,但仰著臉撇著嘴毫無請罪之態,兩隻大眼珠子轉來轉去東張西望。

    「難怪這廝諢號叫做昌豨(豨,野豬之意),果然是頭無法無天的野豬!」曹操不禁冷笑,「你是怎麼勸降他的?」

    張遼拱手道:「末將與夏侯將軍兵圍三公山日久,巡視之時發現昌霸總在山上注視我們,他的兵戍守山頭放的箭也越來越少,我瞭解這廝的脾氣,定是見我軍勢大心中猶豫,不知該戰該降。我便偽裝成信使上山與之洽談,他便投降了。」

    他說得輕巧,曹操驚得汗流浹背:「此非大將之法啊!」

    張遼滿不在乎,憨笑道:「無礙的,我與這廝也是老熟人了,到他家喝了一頓酒,還見著他婆娘孩子了呢。」

    曹操連連咋舌:「文遠啊文遠,可真魯莽,捨棄兵士獨入虎穴,若是那廝翻臉無情把你害死在山上,你叫三軍將士聽誰指揮?活該武伯南罵你!」

    「主公無須多慮。」張遼笑道,「誰不知主公之威信著於四海,奉天子以討不臣。末將依仗主公之威便如奉詔行事,那昌豨膽子再大又豈敢害我。」

    郭嘉一旁暗笑——張文遠也學壞了,會拍馬屁啦。

    果不其然,曹操聽了他這番「大道理」頓覺面上有光,換了張好臉色:「話雖如此,不過以後萬萬不可再行此舉。」

    「諾,末將日後一定以大局為重。」張遼連忙應承,又替昌霸說情道,「昌霸既已到此,念在他主動歸順,主公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從寬發落?」曹操哼了一聲,「老夫舉兵以來遇敵無數,就沒有一個似他這般難纏的,若造反一次也就罷了,這已經是第四回了。即便他沒多少人馬,老夫也不能光跟他耗費光陰啊!從古至今哪朝哪代有人謀反四次而不誅?」

    張遼畢竟與昌霸是朋友,又道:「這次他真的是誠心歸附,還帶來兩個兒子,願意留在京師作為人質,求主公再饒他一次吧。」

    「這……」曹操又望了一眼帳外那個愣頭青,「好吧,將其二子留在軍中,念他在東土有些名望就不撤他的職了,裁去一半兵馬放他回去吧。」張遼可算鬆了口氣,便要招手喚他進來,卻被曹操攔住了,「不必了!他一個草莽之徒豈配與我說話,你轉告他,這次全看在你張文遠的面子上,叫他從今以後服從調遣,再敢胡作非為老夫隨時取他性命!」

    「末將替昌霸謝過主公。」張遼再次跪倒。

    「罷了,鬆開綁繩叫他滾……你回去休息吧。」曹操饒恕昌霸全是為張遼,這員將為人最是義氣,若能成全這番仗義,以後張遼征戰疆場時必定加倍出力。

    張遼果真感恩戴德:「既然有敵當前,末將豈敢休息?安頓昌霸之後我便帶兵屯駐前營,與張繡共禦劉備。」

    「好樣的!這才像個真正的將軍!」曹操治軍最大的特點就是對那些武夫不吝褒獎,總能把人哄得高高興興為其賣命。

    等張遼走了,郭嘉提醒道:「我觀昌霸相貌非是善類,此人日後必定還要造反,文遠因私義而誤公事矣!」

    曹操點點頭:「昌霸可不可信無足輕重,此人一再造反早把信譽失了,以後誰還願意與之共事?他那點子兵裁撤之後還剩幾百,即便再鬧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了。他既願意獻子為質,老夫就給張遼、臧霸他們個面子,但願這廝能從此安分。」

    郭嘉卻道:「《易經》有云『過涉滅頂』,一為過,二而涉,三次不改便要滅頂。如今昌霸已鬧到第四次,即便主公饒恕他又心中何安?一個人若是能造反四次,也就不在乎再有第五次了。此乃天性使然……」說到這兒他話歸原題,「這就好比劉備與劉表,大耳賊自舉兵以來棄公孫、反呂布、叛主公、逃袁紹,這種人還能指望他忠於劉表?反之劉表其人生性又過於謹慎,與主公和而戰,戰而和,這次他還是要和解的。」

    「你有這麼大的把握?」曹操不甚贊同這種人性之論。

    郭嘉又綻出一縷得意的笑容:「主公若是不信,還請文和兄道破此中玄機。」

    「嗯?」曹操都把賈詡忘了,這才注意到他還在大帳角落處站著,雙手插袖低頭看地連大氣都不出一聲,說了半天話,彷彿這大帳裡沒他這人一樣。曹操不禁笑道,「文和,奉孝請你說說荊州之局勢。」

    「呃……」賈詡往前走了兩步,還是低著腦袋,「在下實在不知奉孝所指何事……」

    郭嘉也真放得開,一把揪住賈詡鬍子:「你這老滑頭裝的什麼糊塗,說兩句話主公還能吃了你?方才當著眾將我給你留面子,現在也該開口了,說說當初你跟張繡在南陽的時候,劉表是怎麼對待你們的吧。」

    「哦哦哦。」賈詡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慢悠悠道,「當年在下與張將軍寄居南陽,屢次與……主公請恕罪。」提起往事他還不忘請罪,「屢次與主公交戰,劉景升既怕主公南侵,也懼張將軍在南陽坐大,故而提供軍糧輜重皆是適可而止無有剩餘,剛夠養兵而已。」他說到這兒就不往下講了,默默後退一步。

    「主公還未瞭然?」賈詡不說,郭嘉卻要把話挑明,「當年劉表助張繡屯於南陽,不過是以其為盾阻擋主公兵勢,現在劉備亦如是。想那劉備再三反覆信譽遠遜於張繡,劉表非是失目之人豈能不知?他意在佔據南陽保護襄陽,本無征戰北方之志,如今南陽已經到手便可見好就收。若是容劉備繼續北上染指汝南,或是進一步兵進許都,那劉表又有何好處呢?若事不可解劉備戰敗,主公順勢而下,戰火將至襄陽,他必受其殃;若劉備僥倖得勝,則趁機自立與之反目,他豈不是方去一敵又樹一敵?」

    「此言有理!」曹操猛省,「既然如此當如何處置?」

    郭嘉早把辦法想好了:「可遣一使者越過劉備直接找劉表議和,將南陽一郡暫且讓與劉表,僅留葉縣為日後南下通路,他必定立刻叫劉備罷戰回屯,眼前戰事可解。」

    「嗯……」這辦法似乎行得通,不過叫曹操低頭去向劉表求和,這也太損一貫的威名。

    恰在此時賈詡順口嘀咕了一句:「其實劉景升挺多疑的。」

    郭嘉聞聽此言心頭豁亮,馬上改口道:「主公也不必低頭求和,可遣人至襄陽散佈謠言,就說劉玄德之威勢不可擋,主公您大有撤退之意,那劉表必定主動來找咱們議和。」

    「好!就依奉孝之計。」

    賈詡拱手道:「既然主公之意已決,在下就此告退。」

    「有勞文和,你去吧……但要謹守此計不可洩露。」

    「諾。」賈詡低著腦袋駝著背,小心翼翼退出帳外。

    曹操捋髯而笑:「這個賈文和,總是這麼如履薄冰。不就是怕人重提他兵犯長安之事嗎?當初定計害死我兒我都沒有追究,為何不能推心置腹坦誠相待呢!也忒多慮了吧,你說是不是?」

    郭嘉低頭不語心裡有數:坦誠相待談何容易,如今您是不拿他當罪人,誰知道日後會不會變卦?剛才他那一句劉表多疑分明就是提醒我,成竹於胸卻不多言,此人大智若愚啊……

    「奉孝!」曹操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遐想,「你曾在河北為吏,可認識那個辛毗?」

    「自然識得,此人便是辛評辛仲治之弟。」

    「原來是他?哼哼……」曹操不禁冷笑,「當年許都方建,令君多用你們穎川同鄉為謀,老夫也曾假天子之命征辟過辛氏兄弟,他們卻信誓旦旦忠於袁氏,恐怕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郭嘉卻道:「辛評雖附庸袁譚,然其為人坦蕩,非郭圖那等剛戾頑固之徒;就是這辛毗也能言善辯頗具才幹。」

    「我不放心的就是這能言善辯頗具才幹!若袁譚並未困篤,他在這裡誇大其詞,老夫貿然出兵襲破袁尚,豈不是一場辛苦皆為他人?元讓方纔那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曹操還是不乏顧慮,「袁譚雖受困平原,但他在青州還有多少別部還搞不清楚。你既與辛毗相識,不妨再去摸摸底。」

    郭嘉靈機一動:「我與荀衍、董昭雖曾在河北任職,但轉投主公多年,現在袁氏帳下的士僚並不熟悉。即便略識一二,也不可能知道此時此刻鄴城之內的狀況,主公此番北上需不需要聯繫內應之人?」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聯繫到內應,可鼓動二袁麾下臨陣倒戈,弄好了裡應外合拿下鄴城也未可知。

    郭嘉把手一揣:「主公不必四處去求,我看就是這個辛毗啦!」

    「奉孝願勸降此人?」曹操不大相信,「此人敢闖重圍來為袁譚搬兵,可見是袁氏死黨。」

    「哈哈哈……」郭嘉仰天大笑,「辛家兄弟確對袁譚忠心耿耿,不過卻有一件難事握在咱們手裡,非主公出力不能解決。」

    「什麼難事?」

    郭嘉卻笑而不言,只道:「主公若信得過我就給我幾天時間,並叫軍師暫避辛毗一時。在下憑三寸不爛之舌,定叫他歸附主公帳下,不但對主公吐露實情,而且還要心甘情願為您開山辟路聯結內應!」

    曹操初時只當戲語,但又一琢磨,自官渡以來件件事都不出郭嘉所料,便信了八九成:「能說降此人最好,但莫要拖延日久。」

    「辦這事用不了幾天。在下可以保證,在荊州使者到來之前必叫此人歸順,絕對誤不了您的大事。主公就等著好消息吧。」說罷郭嘉深施一禮,笑呵呵退了出去……

    辛毗投誠

    辛毗字佐治,穎川陽翟人,董卓亂政之際他與兄長辛評前往河北避難,被當時的冀州牧韓馥錄用,轉而歸屬袁紹帳下。曹操奉迎劉協遷都許縣之後,以荀彧為尚書令,因為軍中幾任謀主戲志才、荀攸、鍾繇、郭嘉都是穎川人,所以也曾想拉攏他們至自己帳下。無奈辛氏兄弟對袁紹忠心耿耿,根本就沒理睬什麼司空辟令。但歲月流轉本末舛逆,現在輪到辛毗腆著臉來求曹操了。

    最近幾日辛毗心中急如火焚,曹操明明已答應回軍北上,可一連數日絲毫拔營起寨的動靜都沒有。荀攸也避而不見,只弄來個郭嘉陪著他東拉西扯,今天觀觀士卒操練,明天逛逛附近山川,卻對發兵之事絲毫不提,可把辛毗急壞了——救不救袁譚倒也罷了,這還關係著辛氏幾十口的身家性命呢!

    原來袁譚逃出鄴城之時情勢危急,郭圖是早有準備了,已把家眷秘密遷至軍營,可辛氏兄弟單單跑了一對,滿門老小來不及轉移全被審配扣押了。辛毗之所以敢闖重圍搬請曹操,一是救袁譚脫困,二來也是想借曹操之力,或逼袁尚放人,或打破鄴城救出家眷。因怕事情難辦,他還特意托了辛韜與荀攸的人情。曹操拖延一日,全家人就在牢裡多受一天的罪;若袁尚攻克平原滅了袁譚,辛氏滿門也必然以同罪論斬。再這樣拖下去可怎麼得了?

    直熬到第五天頭上,眼瞅著紅日西落又是一天,辛毗實在憋不住了,索性硬闖中軍大營嚷著要見曹操。守門軍兵哪肯依,橫住刀槍死活不讓進。辛毗直喊了半個多時辰,沒驚動曹操卻把嘻嘻哈哈的郭嘉給鬧出來了:「這大晚上的誰在這兒攪擾啊……喲!佐治兄不在客帳好好休息,怎鬧到中軍大營來了?莫非是伺候的小軍有所怠慢?哪個敢小覷您,只管告訴小弟,同鄉人為你出氣。」

    辛毗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姓郭的!你少要敷衍,快帶我面見曹公面議出兵之事。」

    郭嘉大大咧咧打了個哈欠:「佐治兄何必這般著急啊,主公已經答應援助袁譚,不過是戰事吃緊,一時抽不開身罷了。」

    「哪裡有什麼戰事吃緊?」辛毗橫眉立目怒不可遏,「一連數日曹公堅守不戰,倘若如此只令偏將把守關隘便可,何必還在這裡耗下去呢?我看曹公必不相信我此番誠意,故而叫你假意搪塞於我,這件事一定要當面說清楚!」

    「何必呢。」郭嘉一副稀鬆態度,「此乃曹公與袁氏之事,又不關咱們痛癢。」

    「這……這……」辛毗心中叫苦,又不便當面道破家事,想了想才道,「身為朝廷宰輔就當言而有信,豈可棄諾言於不顧?」

    「喲!您還真是振振有詞。想當初官渡之戰時,袁紹命陳琳修撰檄文遍傳天下,辱及曹公祖父三代,左一個奸佞右一個悖逆的,怎麼這會兒又拿我們曹公當朝廷宰輔了?」郭嘉咯咯直笑。

    「你、你少說廢話!」辛毗不與他饒舌,「快帶我去見曹公!」

    郭嘉倏然收起笑容:「你當真要見?」

    「一定得見!」

    「好吧……軍兵閃開道路,叫辛先生去見主公吧。」郭嘉說著話也退到轅門邊。辛毗總算闖過一關,不過怎麼說動曹操才是更難的,他整理整理衣冠,便思慮說辭邁步往裡走,卻聽郭嘉在一旁歎息道:「長胳膊拉不住短命,不聽良言非要找死,我又能何如啊?唉……小弟與你也算同鄉,我在這兒等著給你收屍吧。」

    辛毗猛回頭:「郭奉孝,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郭嘉把手一揣,挑著眉毛道:「佐治兄一進此營死在臨頭,難道還不知道?」

    「胡言亂語!」辛毗甩袖便去,可走了兩步又禁不住回頭看看,見郭嘉抱著肩膀莞爾而立,絲毫沒有跟過來的意思,實在耐不住好奇,「你方才言我將死,究竟是何意?」

    郭嘉樂呵呵走上前:「咱們兩軍相爭各為其主,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與兄長又是同鄉,還是想提醒你幾句。」

    辛毗嚥了口唾沫,耐著性子道:「你說吧,愚兄洗耳恭聽。」

    「兄長豈不聞『燭之武退秦師』之事?袁氏與曹公本為讎仇,今袁譚一旦受困求救於外,救與不救於我家曹公有什麼好處呢?袁尚、袁譚乃是兄弟,皆可為河北之主。若曹公助袁譚而破袁尚,日後收歸冀州的還是袁家人,一場辛苦又為誰忙?」

    辛毗連忙狡辯:「我家將軍並非借兵,乃是誠心投降……」

    「別來這套縱橫捭闔之辭啦!」郭嘉努努嘴,「這話騙得了誰呀?今日說句歸降,明日破了袁尚就該跟我們翻臉了。」

    「若曹公不信,袁譚可遣人質。」

    「人質?」郭嘉仰天大笑,「你們那個車騎將軍,連手足之情都不念,如此狼心狗肺之徒,區區人質又算得了什麼?」

    一句話把辛毗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搭茬道:「那還有……還有青州等河南之地,也可、可讓與曹公。」

    「辛佐治!你死就死在這句話上啦!」郭嘉把眼一瞪,「青州之地除了平原、樂安皆已叛亂,臧霸、孫觀日日攻城奪地,青州早晚必屬我家曹公,何勞袁譚相贈?況且這天下十三州哪裡不是漢室天子的?曹公奉天子以討不臣,就是要掃滅狼煙歸為一統,你膽敢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認定青州之地姓袁嗎?曹公不殺你還等什麼!」這番話把辛毗嚇得面如土色。

    郭嘉見他有所動容,便又和緩下來,「曹公明智叡斷非同等閒,兄長那般說辭連小弟都說服不了,怎能撼動他老人家呢?若再一時激動言辭失當,曹公惱怒將你處死,那你這滿腹才志一世富貴豈不付諸東流?你一人死倒也罷了,可憐辛家數十口性命也都沒指望嘍!」

    「你……」辛毗見他捅破窗紗大吃一驚,既而又想到荀攸這幾日避而不見,料是早就跟郭嘉說明白了,哭笑不得長歎一聲,「原來你已知其中隱情。」

    「豈止我知道,就連曹公也知道。」郭嘉自然而然攥住辛毗的手,一邊摩挲一邊道,「其情可憫其仇可恨,無奈當此亂世這樣的事太多了,曹公即便仁義也愛莫能助。不過小弟倒能給兄長一些建議,要想說動曹公回軍北上,救家眷脫苦海倒也不難,但不能基於袁譚之利益,當為曹公而謀啊!」

    辛毗默然點頭,可轉念一想——不對!受袁譚所托卻為曹公謀,這豈不是背主投敵了?他抬頭欲爭辯,卻見微微火光下,郭嘉的笑容宛如春風一般友善,竟一時無言可對。

    「佐治兄,有句話從你一來我就想說了。昔日光武爺中興之時,麾下大將馬援有云『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仕。袁紹在世之時雖不能勝過曹公,卻也兼併四州成一方之英豪,那時兄長抗拒征辟不肯南歸實屬當然。換言之即便袁紹已死,其諸子若能謹守孝悌休養生息,繼續輔保他們也說得過去。但是袁尚、袁譚兄弟鬩牆,同室操戈,視亡父基業如草芥,累萬千將士死於內鬥,河北之民飽受其苦,就是袁本初生前重用的那些豪族也沒得著什麼好處吧!如此昏聵之輩保他們作甚?」

    這些道理辛毗豈能不懂?不過一則他保袁氏已久頗有顧念,二則賣主求榮遭人唾罵,三則其兄辛評辛仲治乃袁譚死黨,是萬萬不可能轉投曹操的。

    郭嘉已看穿他心事,又軟語道:「請兄長再思,何人扣押你家族老幼,還不是袁氏兄弟嗎?以小弟之見你與袁氏非是主臣乃是仇人!若非他們兄弟不睦,何至你們兄弟之家眷蒙囹圄之災?方今之計唯有助曹公破袁氏奪鄴城,才是復仇之正途!」

    「自古忠義不得兩全,我兄弟既保了袁譚便顧不得許多。」辛毗依舊振振有詞,但底氣已不足了。

    「佐治兄若真無貪戀家眷之意,豈會托荀攸為你說情?」郭嘉又使出激將法,「恕小弟直言,今日你若不改投曹公麾下,只恐日後遭天下人恥笑。」

    辛毗也是性情中人,一聞此言火往上撞:「笑我何來?」

    「嘿嘿嘿,笑穎川辛氏兄弟有眼無珠錯保庸主,日後曹公掃平河北,我們這些同鄉做高官騎駿馬,你家破人亡還要披枷帶鎖受辱軍中!」

    「可惱!」辛毗氣得紅頭漲臉,背著手在轅門怒沖沖轉了好幾圈才慢慢停下腳步,但口風已經變了,「若能救一家老小脫難,我個人之名節倒也罷了,當年陳登受呂布之使反為曹操而謀,至今也無人說他什麼不好。但我臨來之時兄長再三囑托,若我歸降曹操,日後有何顏面見兄長仲治?」

    郭嘉擺擺手:「凡事都有通融嘛。想荀令君之兄荀諶,不也是在鄴城為官嗎?就是那十頭牛拉不過來的郭圖,論起來還是我同族呢。辛韜與你也是同族,各為其主有什麼相干?他日曹公平定河北之後,念及你的功勞也不會虧待仲治兄。天下大勢如此,佐治兄不過早到了一步,令兄早晚也要步您的後塵。好好思量一下吧,袁氏兄弟相爭,害的不僅是亡父之基業,還有帳下之士大夫,還有三軍之兒郎,還有千千萬萬無辜百姓啊!你們兄弟那點忠心與這些相比孰重孰輕,掂量掂量吧。」說到最後,郭嘉幾乎就是央求。

    在幽暗火光照映下,人影修長猶如鬼魅。郭嘉直勾勾望著辛毗,而辛毗緊鎖眉頭只是冥思,守門衛士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轅門之下寂靜無聲,連草叢夜蟲的鳴叫都能聽見。過了好一陣子,辛毗才緩緩吐出口氣,以低得幾近幽咽的聲音顫巍巍道:「事已至此……那愚兄也只得……只得……」他不好再說下去,這就算是委婉投誠了。

    郭嘉不叫他犯難,趕緊深施一禮:「佐治兄,深明大義日後必得朝廷倚重!」說罷拉著他便走。

    「上哪兒去?」辛毗愣住了。

    「哈哈哈……曹公早就等著你呢!」

    辛毗到此方悟——他們早就串通好啦!可話已出口反悔無益,也只能咬牙認命了。

    中軍大帳燈火通明,曹操早備下酒菜,歪在那裡邊飲酒邊看書呢,對面還空設了一張坐榻。郭嘉帶著滿面含羞的辛毗進來,曹操很自然地點了點頭,似乎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郭嘉推了辛毗一把,可辛毗抱著拳頭實不知是該叫「明公」還是該叫「主公」,一時呆立無語。曹操也不為難,親自滿上一盞酒道:「辛先生,千里奔波效命朝廷,老夫先敬你一盞。」

    辛毗雙手接過這小小酒盞,感覺真有千斤之重——此酒當然沉重,「千里奔波效命朝廷」這酒未喝之前保的是袁氏,一旦過了咽喉主子就是曹孟德啦!情勢如此辛毗不敢再想下去,猛地仰脖灌下去,連這賣主之酒是何滋味都沒敢細品。

    「請坐吧。」曹操指著對面早已設好的坐榻。

    酒都喝了還裝什麼忠臣?辛毗也不退讓,一屁股就坐下了。

    曹操手捻鬍鬚笑道:「老夫只問你一句話,袁譚投誠是真是假?該不會假老夫之手破袁尚,他自己坐收漁人之利吧。若是有詐老夫且叫他們兄弟再自相殘殺一時,我趁此機會先定荊州。」

    「是真是假又有何異呢?」辛毗此刻已拿定主意,既然為曹操而謀,就得顯出些真本事,不能叫郭嘉等人小覷了,索性放膽道,「明公無須問是真是詐,只論情勢便可。」

    「哦?」曹操不禁皺眉,「此話怎講?」

    辛毗娓娓道來:「袁氏手足相伐,非他人離間所致,兄弟二人都以為奪得大位天下便可定於己也,同室操戈全不識天下之大體。今求救於明公,可知其何等昏聵。袁尚雖困袁譚而不能克,此乃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鬩牆國分為二,連年戰伐,甲冑生蟣虱,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國無囤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河北之民無論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袁尚之時也!」

    曹操萬沒想到辛毗竟能講出這麼一番大道理,趕緊為他再滿一盞酒。辛毗不退不讓仰頭就喝,接著又道:「兵法有云『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今明公往攻鄴城,袁尚若不還救,鄴城必失無處可歸。若還救,袁譚則將追擊其後。以明公之威,擊困窮疲弊之寇,無異於迅風之振秋葉矣!老天賜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仲虺,又名萊朱,殷商時期的名臣,曾輔佐商湯,與伊尹並為左右相。「亂者取之,亡者侮之」之語見於《左傳》引述)有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專務內鬥,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明公此時不取欲待何年?若袁尚滅了袁譚,再逢來年五穀豐登,又改悔前失休養生息,明公豈不是錯失了良機?如今出兵乃袁譚相請,名正言順利莫大焉。況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三軍盛,三軍盛則天下震,天下震則明公掃滅狼煙統一四海大業可成矣!」

    辛毗一口氣將天下局勢和盤托出,曹操聽得連連拍案——好個辛佐治,此人非泛泛之輩啊!他一把攥住辛毗的手:「老夫受教匪淺啊!有佐治前來搬兵請降,無論真假老夫一律准降。」

    「那出兵之期呢?」辛毗連忙追問。

    「這……」曹操又頓住了——這邊是沒問題了,未知劉表、劉備是否還要糾纏。

    正在此時就聽帳外一聲報事,王必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啟稟主公,劉表派荊州別駕劉先前來議和!」

    「議和?哈哈哈……」曹操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地了,拍拍辛毗肩膀,「我看一兩天內便可回軍。」

    公事已說私事尚存,辛毗雖羞於開口,可還是忍不住央求:「望明公早日克復鄴城,救我滿門老幼脫囹圄。」

    「那是自然!」曹操起身吩咐王必,「去跟劉先說,南陽之地老夫不爭了,且叫大耳賊速退,老夫也盡快收兵。咱兩家就此罷戰!」

    王必都聽糊塗了:「他若問咱們為何無故攻伐荊州呢?這場仗可是咱們挑起來的啊!」

    「哼!這亂世之中老夫想打誰就打誰還要什麼理由嗎?」他說罷又覺自己失口,這麼回答太失當朝司空的身份,便又改口道,「他若真這麼問,你就說天子責劉表久不遣使朝見有失臣子之道。至於要議什麼,不在這裡談,叫他隨老夫回到許都,到天子金殿上說去。明白了嗎?」

    「明白!」王必口稱明白,心裡糊塗著呢,上支下派怎麼吩咐就怎麼辦唄。

    曹操伸手拉起辛毗:「老夫之言你都聽到了,來日回轉許都奏明天子,咱們立刻兵發黎陽解袁譚之圍……到時候,可還有勞你之處啊!」

    辛毗知他說的是帶兵引路、聯結內奸之事,連忙應承:「明公放心,在下竭盡所能。」不為曹操還得為家眷呢。

    「天色不早,我送佐治回帳安歇。」郭嘉拉著辛毗談笑風生而去。

    曹操望著郭嘉背影不禁暗歎——劉表之退辛毗之降,一切皆如奉孝所謀。使老夫成大業者,必此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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