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媽的孩子」要惜緣 文 / 李碧華

    「有媽的孩子」要惜緣

    512四川大地震一週年了。八萬多人罹難，要求公道的災民遭警告、恫嚇、拘禁、封嘴……官方公佈災區有18000個家庭痛失子女，這個數字也許只是保守估計，「真相」成謎。但不管怎樣，地震奪去獨生子女，千多名略為高齡的婦女決定再當媽媽，她們懷孕，相信「有孩子就有希望」。

    懷有新生命，逐步走出陰霾；也有喪夫或喪妻的，為了孩子也結合成一對新人，互相扶持走下去。

    ─但，失去父母呢？永遠也沒有第二個！這是真正的無法取代。

    正值母親節，當然有不少孩子長夜飲泣思念。

    電視報導地震重傷的母親，截肢後只保留一點點活動能力，她以自己殘障等同廢人，曾想過不活了─但丈夫不放棄，孩子更不放棄。只要人仍在，有一口氣，孩子仍有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看到這訪問時，以為可以「放下」的難過情緒又來了。想起由三月十九日為八十多歲的陸玉田婆婆尋找女兒，直至找到了她表示「不會相認，不肯見面」，就一直耿耿於懷。雖是局外人，大家都希望女兒放下成見體諒遲暮母親。我沒有放棄勸說的機會：此刻，你仍是「有媽的孩子」，別讓自己抱憾……

    眼淚少一點

    歡歡是四川地震災劫的遺孤，父母都不在，有善心人領養。但這小女孩一直不能相信事實，一度還失蹤逃跑，希望回到老家回到從前的日子，同親人一起……

    後來，養父母終於在車站找到她。帶她回「家」。

    後來，歡歡想通了，只能朝前看，要懂得感恩、珍惜，再也不要傷「新爸媽」的心。

    如同很多歷劫的孩子一樣，不得不接受命運安排，比任何同齡的人早熟。

    謝家為她改了新名字：「謝渺」。

    乍看，我們有些不明白。「渺」並非什麼好字，「渺小」、「渺茫」，都很卑怯，又沒前景。「渺渺」指極微、極遠、看不到希望──不過原來另有涵義，養父母但願女孩日後可以「眼淚少」。

    繁體「淚」，透著奇怪，何以造字者把「戾氣」強拉過來呢？不過「淚」字右上角有一點，很好看。簡體字成「淚」，簡單明確：「目之水」，不浪漫，亦欠想像空間，看不出七情六慾千姿百態，但眼淚是目流出的水，總好過台語（閩南話）中的「目屎」如此殺風景吧。

    「目水少」不一定快樂，實在也回不去「歡歡」的歲月。但哭得少一點，起碼「不是不快樂」。

    每個人都是這樣成長了，面對一切，逃不掉。

    未曾……

    伊朗處決一名廿三歲殺人犯拉達比，惹來國際人權組織猛烈批評，有幾個重點：──

    （一）拉達比十七歲時，為了維護十九歲男友，「頂包」承認殺死父親的表親。因男友說她未成年不會被行刑。

    （二）過去五年，拉達比在獄中繪畫訴說冤情，在全球感動不少人。且殺人證據有疑點，她是左撇子，而兇手是使用右手的，之類。

    （三）伊朗已簽署了聯合國的兒童權利公約，禁止向犯案時未滿十八歲者執行死刑。

    （四）絞索在她眼前了，吊死之前一刻她對著電話筒向父母狂喊，但無法見到最後一面。須在處決前48小時通知的律師亦未接報。一切進行得十分秘密而匆忙。

    大家也看到這名廿三歲便玉殞香消的少女照片，七分臉的她神情堅毅掩不住哀愁，她把幾根指頭抵在唇間，欲言又止欲辯忘言，出塵而漂亮。

    且把寶貴的生命奉獻給「愛情」──不說那個找她頂罪者真情假意居心莫測，該一剎挺身而出為了救他，她深信的「愛情」帶來這個結局，或未可逆料卻是心甘情願吧。

    人們憐惜，除因世道不公之外，她未與至親訣別，未抱愛人一哭，花未全開月未圓，該做的一切未曾做，就走了……

    當「虛擬」逐步侵略

    英國倫敦有家新潮酒吧，不供應飲品和酒，卻讓客人進入一個類似蒸汽室乾冰室的空間，在迷霧氛圍中「呼吸」美酒──用鼻子品嚐，代替一口一口的喝。因為不能自主（運動員與平常人肺容量不同），多吸了少吸了反應各異，所以有醫生駐場。

    除了「虛擬之酒」外，美國一名哈佛大學研究員又發明了「虛擬巧克力」，是一支支形如口紅的圓柱體，只需把小包不同口味（原味、薄荷、紅莓、芒果四種選擇）的巧克力粉末放進去，想吃時，扭開噴射，盡情吸入，口鼻充滿甜蜜，全程零卡路里。每個約港幣17元，可重複多次使用。

    以上「新發明」，企圖以假亂真，聊勝於無。但美酒和巧克力，必須在口腔打轉，還有漸漸融化昇華的感覺（感動），怎能如「索Ｋ」般打發過去？即使吸入式毒品氾濫，有些人熱愛這過程，但並非人人適用。

    這是未來潮流？其實今天已一步一步侵略。看，網交是「虛擬性愛」，有頭有面或無名無姓的男女也中招，人家怎會不留底？適當時間當然張揚，甚或要挾。還有港聞版娛樂版都見什麼「風水遺囑」、「風水婚姻」，江湖老手也栽在「虛擬」世界？

    難怪世情人心真假混淆，大家無能為力。

    假如被困七日

    本港首宗確診豬流感（甲型流感H1N1）患者，那位墨西哥仁兄終落腳灣仔維景酒店。我們常於此區走動，因書店和出版社就在附近，食肆也多（包括富豪飯堂）。但酒店封鎖數日，這一帶成為冷清「疫區」，人心惶惶不願走近。封店隔離的措施嚴厲，不管是否有做show成份，但所有無辜被牽連的住客和員工，即使情況穩定，也只得接受「被困」命運。可以想像囚禁生涯多沈悶，沒娛樂，無訪客，四目交投面面相覷忐忑不安，雖有三餐充飢，氣氛膠著慘過坐監。七日後才恢復自由，假期又已完了。總之這段日子因無妄之災而作廢。

    今天在車上遠觀，心忖：「假如不幸被困，怎麼辦？」同所有手停口停的工友一樣，我們是隔離不起的──但大氣候之下，不能與病毒的殺傷力對著幹，事已至此，逃又逃不掉，只好以「平常心」面對一切。

    我們憤怒、不滿、彷徨、困惑，日子一樣過，情緒低落影響抵抗力，抑鬱焦慮更易生病。生命中出現一段強制空白的日子，便把以前太忙碌沒時間做沒悠閒享受的事一一完成。起碼，好些書還未看，還有，靜下來起小說大綱說不定更集中。什麼也不幹？大家酣睡幾天算了。活著，不怨。

    牛乳足膜白老鼠

    近日話題作：「牛乳ソ足膜」，是日本美足換膚襪套足膜。Ｍ買了一盒，試用中。因她是白老鼠，我們常打聽玉足死皮厚枕之剝離過程。兩塊穿著式藥性足膜，說明書有牛奶醱酵萃取液及廿種化學成份配方，敷上45~60分鐘後洗淨，靜待五至十日，看來「不動聲色」的雙腳開始出現脫皮現象，三星期內死皮一塊一塊自動剝落，連足繭也去掉。最後雙腳肌膚變得嫩滑。

    似乎是個去舊更新的「重生」過程。有些人利用果酸成份去死皮，也為求這種效果。

    雖然宣傳廣告上的脫皮圖片，一如剝殼雞春，再把那層雞蛋衣撕掉般美化，但見Ｍ的腳皮是「支離破碎」式，一樣更新中，但沒有示範單位那麼見得人。我們建議她穿一雙軟襪好好保護，也避免影響市容。

    不過Ｍ的感覺，是脫皮時「沒有感覺」，不痛不癢也不傷。後事如何下回分解。十天了，尚未完全白滑。效果當然因人而異。

    ──忽有一邪惡聯想，可以寫個怪談故事。畫面淒厲：如果有人「心術不正」（流行語），把足膜特效萃取液放在面膜上，讓枕邊人做mask時，不知不覺中招，最初幾日安然無事，第五天起，臉上竟開始出現剝離皮層，一天一天變臉，撕下人皮面具般，後來……

    從俗失去「自己」

    看在《全英一叮》中以天籟一鳴驚人的英國村姑蘇珊．博伊爾，竟成為思變大翻身，便覺大部份人都未能免俗，也欠「做自己」的個性。

    像蘇珊那樣，灰髮粗眉衣著土氣，與「漂亮」或「時尚」不沾邊，但她以《IDreamedaDream》俘虜全球成千上萬觀眾的心，不因為外表，是天賦靚聲的魅力，叫人感動。

    不過在大都會一夜成名，傳媒追訪，人的心態總起了微妙變化。蘇珊花了千多元港幣之數重新「造型」，染髮剪髮修眉置裝，架上金絲眼鏡，DIY上粉「一撻撻」，潮look，不知似校長或女強人，她再時髦，也是山寨貨；再注意打扮，亦因手法生疏拙劣有點不倫不類。

    土氣有什麼不好？何必急急洗脫？起碼個人風格實力派，暫時獨一無二。當日以自然美闖關，揚了名卻未站穩腳。很多人走紅是因緣際會，或某種元素吸引注意，乘勝追擊食住上，才事半功倍，此乃「順流」。中途變調兵行險著，便屬「逆流」，只怕一子錯，前功盡廢弄巧反拙：──抓不住「明日」，又失去了「昨天」。

    不如專心練唱更上層樓，爭取出線上位。

    每個人都有他的特色和優點，得以發揚光大，靠努力、聰明、運氣，而非從俗。

    容易受騙的花

    四月底看蔡瀾寫櫻花的「淒美」。咦？櫻花不是已經凋零嗎？原來他們遇上「受騙」的花，早就應該開盡，因天氣驟然變冷，花蕊縮回去，後來才逐漸打開。即使花期已過，但往寒冷的山區走，一路上櫻花依然怒放，在觀音山還燦爛滿開……

    櫻花是容易受騙的花。日本溫泉區，有時在深秋，有時在冬末，有時在暮春，總之花期以外的季節，無端綻放──溫泉附近氣候並非正常，那裡溫暖、安全、濕潤、陶醉。櫻花以為春天到了；後來，又以為春天還未過去。所以。

    桃花也曾被戲弄。春節前兩個月，花農用人手將桃葉摘掉，又不澆水，乾涸絕望的桃花有個錯覺：「自己快要死了！」為了傳宗接代，忙把葉芽轉作花芽，此時是給水的適當時機，花開得特別漂亮，是「垂死」的光輝。

    還有梅花。寒梅傲雪，愈冷愈挺拔。某年天氣反常，冷鋒突襲，三月也下場雪。本來該開的櫻花不開，板著青臉。而本來該走的梅花，卻沈溺在「冬季」。一日不回暖，一日未報春，還是寒紅的天下，逾期居留。

    花為什麼如此失控反叛？只因參不透溫度。容易受騙的花，在冷暖之間掙扎。容易受騙的女人，在愛恨之間游離。一切，只是一場誤會吧了。

    送孩子最後一程

    閱報，上周在西環一單位，四個月大男嬰疑遭同床熟睡母親壓住身體，窒息不治。出殯前一天，生父突現身法庭投案。三十二歲的他坦承牽涉去年六月一宗盜竊案，判刑當日棄保潛逃，遭通緝九個月。因愛兒身亡，妻子沮喪，故面對現實自首，當庭嚎哭，懇求裁判官不要將他還柙，好送亡兒最後一程……

    超市盜竊兩瓶沐浴露，共值$99.80。判案是法庭的事，不多言。不過從一個父親的哭訴，亦感喪子之痛。早夭乃天意，並非人為，「唔想個仔見到老竇坐監」，便要重新做人，才對得起向小小亡魂的承諾。

    「最後一程」是哀傷的。這令我聯想起台灣近日一宗悲劇。彰化縣一名經營油面批發的四十七歲男子，酒後與同居女友口角，一時氣憤，將十個月大的女兒丟入煮麵沸水鍋中，全身90%灼傷煮熟，經歷千刀萬剮的痛苦（風吹都痛。是母親產子的十倍！），四天後不治。不少人為黃小妹灑下同情之淚。狠父將面臨重判甚至死刑。不管審判如何，換不回一條小命。

    虐兒、殺嬰、棄屍的新聞，近年層出不窮。有些小孩被毒打痛擊的傷勢長期不愈，連醫生也嚇壞了，人人覺得「震撼」，親生父母若無其事面不改容。活活虐死的孩子出殯，他們敢不敢送最後一程？

    枕下、床底

    歐洲一家先進寢具公司，推出新款豪華安全床。說「豪華」，因床褥可升降、調校適合角度，床尾設活動晶體電視……等。何謂「安全」？原來睡床枕頭位置下，內置一個小型上鎖保險箱，讓你放進最珍貴的東西，外表則以一塊織物來做掩飾，即使小偷翻開枕頭也不易發現。主人天天枕在上面，貼身保護。

    是否有點天真？──小時以為睡床是世上最保險之處，大家一定曾收藏過當時心愛物品，如情人的照片便在枕頭下日夜親近好不窩心。還有，月餅盒餅乾罐裡頭儘是「私人珍藏」，千金不換，一個一個銅板儲存著的錢罌，同以「床下底」為安全。也許大人放過之，不過因它們價值低，才可安身立命。

    一整個單位，到一間睡房，到一張床，到床上枕頭，到枕頭下一個小小的秘密，人們把一切擠壓到方寸地，現實中這裡最安全嗎？一旦與枕邊人反目成仇，世上傷害最深的便是你完全倚賴信靠的，同睡一床的人──覆枕之下豈有完卵？

    日本有傳說：人們把畢生積蓄和珠寶收藏在床下、牆中。此舉避得開小偷，也逃不過食錢妖。妖怪大全提到它個性獨特，十分聰明，只光顧剛剛死去守財奴之家，因為他們的大量遺產尚未被發現，可大快朵頤。

    阿膠留給老佛爺

    近日有人專門研究，中國后妃以楊玉環皮膚最好，細緻嫩滑白裡透紅，因常吃阿膠補養──楊貴妃美容秘方不是spa嗎？「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用阿膠未夠年資，不大相襯。你知道由來嗎？它當然有江湖地位：「聖藥」、「上品」、「女寶」。「血肉有情」調理之物，滋陰潤燥，補血尤佳。但阿膠由純黑壯實的黑驢剝皮所製，相當暴戾。

    中國人制膠兩千年。山東東阿縣的黑驢皮含膠極濃。冬至宰殺取皮，浸狼溪河四五日，刮皮滌垢浸漂數日，取阿井水，以桑柴火熬三晝夜，去滓濾清，再用銀鍋金鏟，加參芪歸芎橘桂甘草等藥汁，熬至成膠，黑褐色扁塊，表面光澤質硬脆的寶物，賣相不大好。以水煮溶後，濃液呈紅褐色，看來亦反胃。雖知神效，也有次貨、Ａ貨、山寨貨：牛皮豬皮馬皮騾皮也可煮膠。誰知是黑驢皮呢。

    路過中藥店，見強調「福字阿膠」，原來高齡的慈禧服之血氣旺盛皮光肉滑，高興起來，特賜一個「福」字揚名。此中有隱意，阿膠骨膠原可提高女性性慾。

    楊貴妃年輕貌美又得寵，浸泡桃花浴柔靡香艷多了。阿膠烏亮濃烈，留給宮廷鬥爭腥風血雨中硬撐不倒的老佛爺吧──殺戮太多也得補補血。

    蒟蒻魚生

    素食館子上來一碟魚生──誰都明白並非真正日式刺身，但形狀、顏色、肌理……極度像真，還有，蘸點醬油加山葵，吃進嘴裡連味道也相近。當然這些都是假的，它只屬蒟蒻製品。

    蒟蒻實在百搭，變化萬千：蝦仁、魷魚、豆腐、粉絲、嗜喱、蹄筋、麵條、火腿……都是它。美容潔膚專櫃，那塊洗顏用的圓餅，亦蒟蒻所制。

    原名魔芋，聽上去帶點邪異。另號甚多：鬼芋、磨芋、鬼頭、虎掌、南星、雷星、花稈蓮、黑芋頭、花傘把、蛇頭草、花梗蓮、魔舌……為天南星科多年生植物魔芋的塊莖，呈粒狀，大部份屬野生。黑皮、白肉。

    人們把它假裝成各種肉類，貪圖此物低脂低糖可纖體，吃了不增卡路里，不含膽固醇，沒有營養，沒有味道，咀嚼時似橡筋又似塑料，一不小心便會鯁死，日本常見這類新聞，但日本人最愛它，視為瘦身之寶。

    吃魚生本來也不易胖，仍以蒟蒻代之？唉，做人有什麼樂趣？

    不說不知，採挖出來的魔芋有毒，所以炮製時需久煮，藥用的必須煮三小時以上才可進食。現坊間假肉，是經過多回浸泡的，連性格也消弭於加工過程中。它只是任你搓圓?扁，面目模糊的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