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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五章 文 / 路遙

    自從春天進入縣高中以來,孫少平已經在這裡度過很長一段日子了。在這段時間裡,他經歷了貧困、飢餓和孤獨的折磨;經歷了初戀的煎熬和失戀後的更大煎熬——當這幕小小的青春悲劇結束以後,他內心中感情的河流反而趨向於平靜,而思想和理智的成分卻增多了。

    這並不是說他已經成熟了。不,從一切方面說,他仍然是一個沒有成長起來的青年。

    從學校組織文藝宣傳隊下鄉演出,到他和田曉霞去黃原地區參加了革命故事調講會以後,儘管他的物質生活仍然沒什麼改變,但他的精神世界卻開始豐富起來。另外,他現在已經有一身像樣的藍卡嘰布制服,站在集體的行列中看起來和別人也沒什麼差別;而且由於他個頭高大,反倒顯得漂亮和瀟灑。他用省下的一點零錢,買了一副最廉價的牙具,把一口整齊的牙齒刷得雪白。梳子和鏡子他買不起,也不好意思買,就常背轉人,對著教室的玻璃窗戶,用手指頭把頭髮梳理得大約像那麼一回事。如果他再有一雙像樣的運動鞋。那就會更神氣一些。

    他現在已經克服了剛進學校時的那種拘謹,無論和熟人還是和生人交往,都基本上不存在什麼心理障礙了。加上他演過戲,又去黃原講過故事,見了世面,這半年不光擔任勞動幹事,還被選成班上管宣傳的團支部委員,因而顯得比一般同學都要活躍一些。班上的同學都開始對他尊重起來,尤其是一些女同學,也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眼光來看他了——就好像他是剛出現的一個新人。

    但是郝紅梅對他的態度仍然是平淡的。這段時間以來,她和顧養民已經真正的好起來了。有人看見她已經去過一回養民家;並且說她現在用的那個大紅皮筆記本就是顧養民送給她的。孫少平現在對此很平靜,心理上不再產生任何異常的反映。生活已經在他面前展現出更寬闊的內容。他的眼光開始向四面八方進射。

    他已經不像剛入學那樣,老是等別人打完飯才去取那兩個黑饃;他漸漸拋棄了這種虛榮或者說自卑,大大方方站在隊列中取他的飯。班裡有幾個家裡光景好的同學,甚至成了喜歡他的朋友,有時候他們還背著他給他訂一份乙菜呢。孫少平已經隱約地認識到,一個人要活得有意思,不僅是吃好的和穿好的,還應該具備許許多多他現在也不能全部說清楚的東西。當然,一想起家庭的貧困和自己生活的寒酸,他心裡仍然發慌。但這一切和剛開始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這一段時間裡,也許他最重要的收穫就是和田曉霞的結識。通過和曉霞在一塊演戲和講故事,他被這個女孩子的個性和對事情非同一般的認識強烈地吸引了。這種心理決然不同於他和郝紅梅的那種狀態。他當初對紅梅是一種感情要求,而現在對曉霞則是一種從內心產生的佩服。她讀的書很多,看問題往往和社會上一般的看法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有時她竟然還不同意報紙上的說法,這使孫少平常常大吃一驚。

    他很想和田曉霞拉話——主要是聽她說話。他心裡想,曉霞要是個男同學就好了,他可以隨便和她海闊天空地交談。他覺得每次和她交談,都能使自己的頭腦多開一扇窗戶。

    可是田曉霞倒很大方,有時候主動來找他東拉西扯地說半天。由於他們在一塊演過戲,講過故事,論起來又是同村人,別的同學對他們的交往也沒什麼不良看法。

    每當下午課外活動的時候,他正和同學們打籃球或者玩別的什麼,總能看見田曉霞披著件衫子,兩隻手揣在褲口袋裡,像個男孩子似的踱到操場上的報欄前,臉湊上去專心地看報紙。她幾乎每天下午都要在那個報欄前呆半天,看了前面再看後面,直到看完才離開。

    這時候,孫少平也往往找借口離開運動場,旋磨著來到報欄前,和她一塊看報,拉話。曉霞告訴他,她父親說過,一個中學生就要開始養成每天看報的習慣,這樣才能開闊眼界;一個有文化的人不知道國家和世界目前發生了些什麼事,這是很可悲的……

    這些話給少平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每天下午,不管曉霞來不來,他也常主動來這報欄前看報紙了。而這個良好的習慣,以後不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他都一直堅持了下來。

    有一次他和曉霞一塊看報紙的時候,曉霞指著一篇文章的署名說:「這傢伙又胡說八道了!」

    少平一看,她手指的名字叫「初瀾」。他大吃一驚。曉霞怎敢說這個人胡說八道呢?這個人常發表「重要文章」,班主任還組織大家學習呢!

    「你怎敢這樣說呢?」孫少平驚恐地問她。

    曉霞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不會去告我。這些人就是胡說八道!咱們國家現在叫這些人弄得一團糟!」

    「你怎知道呢?」少平問她。

    「你難道看不見嗎?現在農民連飯也吃不上,你是農村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你看咱們學校整天不上課,一天就是搞運動,而這些人還喊叫個沒完,說形勢大好……形勢年年大好,階級敵人和資本主義倒好像越來越多了,整天就是搞這運動那運動,窮折騰個沒完!反正咱們國家現在快叫這些人折騰完了……」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你爸給你說的?」少平又問她。「我爸也常發牢騷哩!不過,咱們自己又不是不長腦子?你常不想這些事?」

    「我……想得不多。」少平如實地說。

    「我發現你這個人氣質不錯!農村來的許多學生氣質太差勁,比如那個比我大三天的潤生哥,一點頭腦都沒有!」

    氣質?什麼是氣質?少平第一次聽見有這麼個詞。他問她:「什麼叫氣質?」

    「氣質嘛……」曉霞臉紅了,顯然她也說不清楚,就說:「反正我也不會確切解釋,但我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的氣質就是不錯!」她又強調說。

    孫少平雖然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反正知道這是個好詞。大概就是說性格或者個性比較好——當然不是老好人的好——可能恰恰和老好人相反的一種好?

    「你還應該看《參考消息》!」曉霞又對他說。

    「我聽說有這種報紙,但又聽說是內部的,看不上。」「我爸訂一份,罷了我一星期給你拿一次。另外,我看你愛讀書,但不要光看小說,還要看一點其它書,比如政治經濟學和哲學。這些書咱們可能一時看不懂,但現在接觸一下有好處。我爸常讓我看這些書,給我推薦了一本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說這本書通俗。我已經看完了,罷了我借給你看……」

    就這樣,孫少平被田曉霞引到了另外一個天地。他貪婪地讀她帶來的一切讀物。尤其是《參考消息》,每張他幾乎都捨不得看完。他的靈魂開始在一個大世界中遊蕩——儘管帶有很大的盲目性。這期間,他還讀了曉霞帶來的《各國概況》和傑克·倫敦的一個短篇集子以及長篇《馬丁·伊登》。據曉霞說,傑克·倫敦的短篇小說《熱愛生命》列寧很喜歡,偉大導師在臨終的前幾天,還讓他的夫人克魯普斯卡婭給他朗讀這篇小說。少平把這篇小說看了好幾遍,晚上做夢都夢見他和一隻想吃他的老狼抱在一塊廝打……所有這些都給孫少平精神上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滿足。他現在可以用比較廣闊一些的目光來看待自己和周圍的事物,因而對生活增加了一些自信和審視的能力,並且開始用各種角度從不同的側面來觀察某種情況和某種現象了。當然,從表面上看,他目前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他實際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是原來的他了。他本質上仍然是農民的兒子,但他竭力想掙脫和超越他出身的階層。

    但是,現實生活依然是那麼具體,所有這些並不能改變他眼前的一切狀況……這天上午,全校師生在中學的大操場上聽憶苦思甜報告。為了加強這個憶苦會的效果,這天早晨全校師生都吃「憶苦飯」,大家都是一人兩個攙和了糠的黑麵饃和一碗白開水。這頓飯消滅了學生之間的貧富差別,大家都成了孫少平和郝紅梅。

    憶苦的正是郝紅梅村裡的一位老貧農,他穿一身破舊衣服,但頭上卻攏一條雪白的新毛巾。這老漢顯然已經做過許多這樣的報告,熟練得像放錄音似的往下說。說到該下淚的時候,就掩面痛哭,場上也有人隨之抽泣起來。在這個沒有台詞的靜場中,就見主席台左側一位專門選拔來呼口號的大嗓門同學,看著手中的紙單子,帶領大家振臂高呼: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勝利萬歲!

    同學們都跟著他高呼口號,聲音震得崖窪窪響。口號呼畢之後,接著那位老漢又憶起苦來,並且還幾次提起一個姓郝的地主如何壓迫他。少平看見郝紅梅的頭一直低著——這老漢大概說的是她爺。

    孫少平正和大家坐在一起聽這老漢聲淚俱下地憶苦、他旁邊的金波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低聲說:「你爸來了!在會場後面……」

    孫少平頭「轟」地響了一聲,慌得站起來就往後走。走了幾步他才想起要給老師請個假,又折轉身走到班主任那裡。

    少平給班主任老師打了招呼後,就一個人貓著腰從這個嚴肅的場所中走出來。他已經看見父親的頭拐來拐去在人群後面向前邊張望,顯然是在尋找他。他心怦怦地跳著,不知家裡又發生了什麼災禍。父親沒什麼大事,從不到縣城來,現在他竟然跑到學校來找他,肯定家裡又發生什麼事了。是的,他看見他。一臉的愁相,手裡拿著個煙鍋,也不吸,只是焦急地望著前面。

    直等少平走到父親面前時,老人才看見他。

    他先緊張地開口問父親:「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來尋你商量個事。少安出門去了,我想叫你請假回去幫助我勞動一段時間。」

    少平這才鬆了口氣。因為是集體場所,他也沒再問什麼,先把老人引回了他的宿舍。

    到宿舍以後,少平給父親倒了一杯開水,才又問:「我哥到哪兒去了?」

    他父親一邊喝水,一邊絮絮叨叨給他說了少安到山西看媳婦的事。

    「你哥一走,門裡門外就我一個人,應付不來。再說,少安在門外一天,就少一天的工分,你回去頂他出山勞動,就把這空子補起來了。爸爸本來不想耽誤你的學習,但盤算來盤算去,你哥要是娶媳婦,咱們少不了要借帳債,因此,多一個工分是一個工分……」

    少平立刻對父親說:「我明天就和你一塊回。這學校也是天天勞動,又不好好上課,在這裡白受苦,還不如回去拿兩個工分。只要請假不超過半年,將來畢業證還是可以混一張的。」

    「你哥一回家,你就馬上再回學校來唸書!」他父親對他說。

    過了一會,少平突然又問:「我哥怎跑到山西去看媳婦哩?」

    玉厚老漢接著又對兒子說了賀鳳英提親的前前後後。

    少平聽完後,半天沒有言傳。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潤葉姐。憑他的敏感和潤葉姐幾次通過他捎話讓他哥來城裡,而她又不對他說讓他哥來做什麼,他就隱約地意識到潤葉姐和少安哥之間有了「那種瓜葛」。他已經多少體驗了一點男女之間的事情,因此在這方面已經有了一些敏感。從內心上說,他多麼希望哥哥能娶潤葉姐這樣的媳婦。如果潤葉姐成了他的嫂嫂,那不僅是少安哥的幸福和驕傲,也是他的幸福和驕傲。但他也很快想到,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哥是農民,而潤葉姐是公派教師。至於兩家的家庭條件,那更是連比都不能比了。他當然知道,潤葉姐和少安哥小時候一塊長大,兩個人十分相好——可相好歸相好,結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他又感到,潤葉姐對少安哥感情很深,而且看來最近很痛苦。她知道不知道少安哥已到山西去相親?假如她真的愛少安哥,而少安哥也沒給她說就去找另外的女人,那她會多痛苦啊!他要不要去給潤葉姐說說這事呢?不是專門去說,而是找個借口去她那裡,先說別的,然後無意中再帶起這事……

    他很快又想:不能!他對潤葉姐和少安哥的事一點也不知情,怎麼能冒冒失失去給她說這些事呢!

    過了不多一會,憶苦思甜報告會結束了,操場上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

    快吃飯時,少平正要拿以前潤葉姐給他的糧票換成的幾張白面票,去給父親買飯,金波卻從街上買回來一堆燒餅和二斤切碎的豬頭肉。再沒有比金波更可愛的人了!他會忠誠而精明地為朋友著想,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你最周到的幫助。當金波聽說他要請一段假回村子的時候,立刻把家裡他住的窯洞門上的鑰匙交給他,同時指著吊在那把大鑰匙上的小鑰匙說:「這是我窯裡箱子上的鑰匙,箱子裡有紙煙,熬了的話,拿出來抽去,煙能解乏!」

    少平笑了笑說:「你先不敢給我慣那毛病!」

    孫玉厚老漢也笑了,說:「你們還小,先不敢學這。煙這東西一沾上就撂不下了!」

    第二天早晨,金波去縣貿易經理部找了他父親認識的一個司機,少平就和父親坐順車回了雙水村……孫少平回到村子的第二天,就跟一隊的人上山鋤地去了。儘管他生長在農村,也常勞動,但這大伏天在山裡苦熬一天,骨頭都快散架了。晚上他累得只喝兩碗稀飯,就去金家圪嶗那邊睡覺去了。當然,在去金波家之前,他都要順路去學校一趟,在本村教師金成的辦公室裡把當天的報紙一張不剩地看完。看完報紙後,他就得趕緊去睡覺,因為第二天天不明就要出山。在睡覺之前,金波他媽通常都給他枕頭邊放一點烙餅或者白饃。金秀也像對她哥金波一樣,見他來時,還給他打一盆熱水,讓他泡一下腳再上床,說這樣解乏……在這段日子裡,嚴重的乾旱已經把莊稼人的心都烤焦了。太陽象火盆一樣高懸在空中,山上的莊稼葉子都快曬乾了,所有的綠顏色都開始變灰,陽坡上有的莊稼甚至已經枯黃了。莊稼人出於習慣和本能,依然在這些毫無收穫指望的土地上辛勤地勞作著,撫哺這些快要死亡的、用他們的血汗澆灌起來的生命。整個村子已經失去了生氣,任何人的臉上都再也看不出一絲的笑容來了。到處都能聽到莊稼人的歎息,聽見他們憂愁地談論今冬和明年的生計……現在,只有川道裡那點有限的水澆地,莊稼還保持著一些鮮活。這是因為入伏後曾用抽水機澆灌了一次的緣故。但是,這點全村人的命根子也已經危在旦夕。因為東拉河裡再也壩不住多少水了——這條本來就不大的河,現在從下山村發源地開始,就被沿途各村莊分別攔截了。至於哭咽河的水,早已經涓滴不剩——那位神話中失戀男人的眼淚也被這火辣辣的太陽烤乾了。據村裡老莊稼人推斷,川道的這點莊稼如果再不澆水,恐怕不出一個星期,就和山上的莊稼差不多一樣要完蛋了!

    少平一回村就處在這樣的氣氛中,心情感到無比的壓抑。他的熬煎和莊稼人的熬煎一樣多——他的命運和這些人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啊!

    中午的時候,他在家裡也呆不住,就常常一個人走到沒有什麼水的東拉河邊,坐在河邊的柳樹下看一會書;口渴了,就趴在柳樹旁邊的水井上喝幾口涼水。

    這天中午,當他又赤著腳走到河邊的時候,看見一個人頭上戴頂柳條編織的帽圈,跪在那口水井前面,嘴裡似乎喃喃地說著什麼。少平從背後認出這是田萬有大叔,便忍不住一個人偷偷笑了。

    田萬有比少平他爸還大一歲,但這人比年輕人都調皮。他是村裡頭一個樂天派:愛鬧紅火,愛出洋相,而且最愛唱信天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會多少信天游,反正唱一兩天不會重複。而且這人還有一樣怪本事:能編「鏈子嘴」——一種本地的即興快板。他見什麼能編什麼,往往出口成章。少平記得他小時候,村裡年年都要鬧秧歌,田萬有大叔常常是當然的傘頭。他唱秧歌不僅在石圪節,就是在外公社都有名氣。日常在山裡勞動,大家也都願意和田萬有在一塊,聽他唱幾聲,說幾句逗人笑的話,就少了許多的熬累。萬有大叔在姓田的他那一門輩中排行第五,因此村裡和他同輩的人都叫他田五,晚輩稱呼他五大叔。他哥田萬江排行第四,是一隊的老飼養員。

    少平一直很喜歡這個農村的土藝術家,小時候常纏著讓他唱信天游。五大叔沒架子,三歲娃娃讓他唱,他也會擠眉弄眼給唱幾句的。

    現在,少平看見萬有大叔跪在井子邊,頭戴柳圈帽,嘴裡唸唸有詞,不知他做什麼——反正他這樣子本身就能把人逗笑。

    少平踮著赤腳片,悄悄走到五大叔背後,想聽他嘴裡念叨什麼。

    當他斂聲屏氣站在他背後的時候,才聽出五大叔正一個人在祈雨哩!文化革命前,天一旱,農民就成群結隊求神祈雨。現在這類迷信活動已被禁止。可田萬有置禁令於不顧,現在一個人偷偷到這裡來向諸神祈告。少平聽見五大叔嘴裡虔誠地,似乎用一種嗚咽的聲調正唱道——曬壞的了呀曬壞的了,五穀田苗子曬乾了,龍王的佬價喲,救萬民!

    柳樹梢呀水上飄,清風細雨灑青苗,龍王的佬價喲,救萬民!

    水神娘娘呀水門開,求我神靈放水來,龍王的佬價喲,救萬民!

    佛的玉簿玉皇的令,觀音老母的盛水瓶,玉皇佬價喲,救萬民!

    少平原來想猛地「呔!」一聲,和田五大叔開個玩笑,但聽見那哭一般的祈告聲,心便猛地一沉——這悲慼的音調實際上是所有莊稼人絕望的呼喊聲呀!

    他又踮著腳尖,悄然地離開了水井邊。少平現在連看書的心思也沒有了,便一個人上了公路,赤著腳片漫無目的地向村子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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