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你為什麼不認錯 文 / 連諫
第1節
因為馬躍剛接管市北店,馬光遠想給侄子一點信心。這幾天,只要有老客戶到總店吃飯,他都會笑呵呵地給勸到市北店。當然他不能讓客人白多跑冤枉路,酒菜打折的幅度也是可觀的,結果市北店幾乎是天天爆滿。為了讓大家買馬躍的賬,馬光遠也盡量待在市北店,一到飯點就帶著馬躍挨桌敬酒,隆重把他介紹給了老客戶們,請他們以後有在市北一帶吃飯的機會,多多關照馬躍的生意,這一圈酒敬下來,馬躍醉得眼都睜不開了,馬光遠也心疼,說這是剛開始,要和客戶拉交情,過了這陣就不會這樣了。
關於馬躍接手馬光遠市北分店的事,馬光明一直沒跟陳安娜說,其一是有些悲涼,就像陳安娜說的,如果要去馬光遠酒店干,還犯哪門子瘋送他出國讀研?其二是馬光明自打內退就在酒店裡待著,也八九年了,酒店那點事兒,他也看明白了。他哥馬光遠看著體面,他窩囊罪也沒少受,社會小哥搗亂,吃霸王餐的,賠著笑臉伺候各部門檢查,還有黑道上的地痞流氓,按時候來揩油刮皮,更有把來吃你當瞧得起你的恬不知恥的官員們……總之,酒店這活,忒要臉和忒不要臉的都幹不了,從表面上看,賣的是酒菜,好像只要廚師水平高,萬事大吉。事實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老闆人脈網絡的能量,有了人脈,才會有人照顧生意,為了把人脈網絡住了,馬光遠哪天不得到各包間敬上幾杯?這一敬,就是多少年,他的胃早就壞了,都切掉三分之二了。那麼大的個子,吃那點飯,跟喂鳥差不多,買西服都買不著,因他太高,又太瘦,很難買到合適的碼,所以,他一年到頭穿中式服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講究品位呢。可只有親近的人知道,這是買不到衣服的無奈。就算是中式服裝,套在馬光遠身上,也有旗桿的效果,他實在是太瘦了,都是開酒店害的。所以,這是馬光遠一直說讓馬躍到酒店干,馬光明嘴上應著行動上卻比較懈怠的原因所在。但馬躍去他不會攔,畢竟酒店的創業階段馬光遠已經豁上身體健康闖過去了,各種基礎也打好了,現在馬躍加盟,是順風順水的守業階段。何況馬躍對喝酒沒癮,也不是喝酒的料,到不了把身子喝壞的地步。但陳安娜不會這麼想,絕對的。
在陳安娜的價值體系裡,讓馬躍管理酒店,其失敗程度不亞於上了企業流水線。因為在她看來,管理酒店既不需要學歷也不需要專業知識,唯一需要的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拍馬溜須和不要臉。她已經向整個世界宣佈了她的兒子是多麼的優秀多麼的前途無量,到頭來卻泡在酒菜裡了此一生,這簡直不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而是砸中了自己的嘴,讓她想往肚子裡咽都嚥不下去,因為砸下來的牙太多了……
所以,關於馬躍已接手酒店這件事,馬光明不想通過自己的嘴傳達給陳安娜,知道一旦說了,陳安娜肯定會瘋,肯定會沒完沒了地罵他伙著馬光遠一家欺負她,給她好看……馬光明和馬躍說過,老這麼瞞著也不是辦法,得瞅著陳安娜高興的時候,把真相坦白了。
可問題是,馬躍一想到告訴陳安娜的後果,心裡也發顫,所以,也是挨一天是一天地躲著陳安娜的追問,晚上十來點回來,洗吧洗吧就上床睡下。其實第二天上午他十點半到酒店就可以了,可馬躍不,早晨洗刷完了,拎包就跑,好像多敬業似的,其實是在躲著陳安娜。
今天市北店接了個會議,對負責安排會議餐的領導人,在酒店老闆眼裡都是高高在上的上帝,馬躍當然也不敢怠慢,因酒量沒數就多陪了幾杯,結果喝高了,醉得腿都打晃了,被馬光遠的司機給送了回來。
司機架著馬躍到了六樓,醉得眼都睜不開的馬躍就閉著眼拍陳安娜家的門,看著醉得扶著牆當枴杖的馬躍,陳安娜蒙了。當知道馬躍醉成這樣的原因後,直接瘋了,把醉得站都站不直的馬躍拎著耳朵就扔到了門外,狗血噴頭地罵馬光明,把已經睡著了的伊朵都給罵醒了,敞開一條門縫,像受驚的小鼴鼠一樣,膽怯地看看陳安娜又看看馬光明。而被關在門外的馬躍,還在不停地拍門……
陳安娜徹底崩潰了,罵著罵著,突然停下了,坐在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馬光明:「我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大的惡?」
「殺人放火了。」
陳安娜突然不罵了,馬光明反倒不適應了,訕訕地說陳安娜上輩子一定是把他殺了,還放火焚屍滅跡了,他這輩子娶她是為了復上輩子的仇。
陳安娜點頭。
伊朵赤著腳丫子走到門口,開了門,邊拖著醉醺醺的馬躍進來邊嘟囔:「爸爸好臭,爸爸好臭。」
馬躍一**歪在沙發上,一臉討好地看著陳安娜,陳安娜一扭頭,起身回了臥室,馬光明衝她背影努努嘴:「反常。」
馬躍醉得只會嘿嘿傻笑,馬光明心疼兒子,起身給他沖了一杯蜂蜜水,讓他喝完上樓睡覺。以後敬酒,不僅要有數,還要有原則,意思到了就行,不能每天把自己灌醉醺醺的。馬躍說知道,雖然喝的頭很沉,腿很軟,但意識還是很清楚的,喝完了蜂蜜水,起身往外走,沖臥室方向大著嗓門說:「媽,我明早晨下來給您賠罪啊。」
他已經想好了,等明天早晨,他要認真地和陳安娜聊一下自己的宏圖大志,也和郝樂意聊聊,要讓她們知道,從現在開始,他馬躍,要腳踏實地地做事,一定活出個樣子來,替她們爭氣。是的,郝樂意說得對,不管你多牛的學歷,事都要從小做起,沒人因為學歷高一踏上工作崗位就成了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讓陳安娜罵了一頓,又喝了一杯蜂蜜水,馬躍清醒了一點,就覺得滿肚子的話想找個人往外倒倒,上樓進門就樂意樂意地喊,卻沒找到人。打了個電話才知道郝樂意剛從楊林家出來,打算到海邊轉轉,讓他先睡。馬躍有心去找她,可不僅腿發軟,還頭昏腦漲地,遂作罷,到書房打開電腦,想上會兒網。
一打開電腦,MSN就自動登錄了,然後,就看見了小玫瑰,當然,已經被他阻止了,也就是說小玫瑰看不見他上線也給他留不了言。他想過刪除小玫瑰,可又覺得這麼做挺不地道,不管愛與不愛,畢竟這個女人在他的感情歷史中佔有了相當大的一個角落。
小玫瑰大約也猜到自己被他阻止了,所以,只能在簽名上體現。這樣,即使馬躍阻止了她,也能看見她的心聲。
從馬躍阻止了她MSN開始,她的簽名就一直在變,依次是:馬躍,我有話跟你說;馬躍,我丈夫死了;馬躍,你這個王八蛋,你害得我沒拿到遺產;馬躍,你甭裝死,我知道你家地址!
馬躍晃了一下腦袋,想小玫瑰也太瘋狂了,嚇唬誰呢。千里迢迢地回來一趟可不容易。覺得無趣,便把電腦關了,去洗了個澡,又返回書房,想找本書看著等郝樂意回來,可書櫥裡大多是女性雜誌,翻了幾頁,就塞回去了,笨手笨腳的,差點把一個裝滿了幸運星的玻璃瓶子給弄到地上,就往裡推了推,發現瓶子底下壓了份病歷,順手就抽了出來。翻開看的時候,還挺內疚的,因為他走之前和回來之後郝樂意都沒生過需要去醫院的病,這病歷應該是他去英國期間的。
想著郝樂意病了,孤單單地一個人去醫院,卻沒人陪,馬躍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是的,這份病歷就是郝寶寶用郝樂意的名字去墮胎的病歷,走的時候她忘了拿,也跟郝樂意說過讓她扔掉,可當時的郝樂意滿腦子都是馬躍出軌自己該怎麼辦……根本就沒往心裡去,之後的日子也過成了一團即將被點燃的亂麻,至於這份只要被發現就會惹出禍來的病歷,早就被她忘到爪哇國去了。
心揣內疚的馬躍想看看自己不在的時候,郝樂意生了什麼病,就翻開了病歷,一看內容,就五雷轟頂地傻掉了,居然是去醫院墮胎!再看日期,就五雷轟頂上又加了震怒以及屈辱,他回國的一周前!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郝樂意對他不理不睬,是她有了外遇!還懷孕了!墮胎了!為什麼那麼抗拒和他**?什麼因為她看到了小玫瑰起了疑心?因為剛剛墮胎不能過夫妻生活,所以她拿懷疑他有外遇為借口拒絕他……
曾經的愧疚,全化做了怒濤拍岸一樣的憤怒。馬躍覺得自己快被壓垮了,要崩潰了,有兩把冰涼的刀子,正雕刻著他的臉龐。
回來也三個月了,他像吞食糧食活命一樣吞食著內疚,只為換取一點原諒。到頭來得到的,卻是一個令他肝膽俱裂的謊言。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他恨不能抓他過來,撕掉他!對,就像他撕掉這份病歷。他撕!撕!撕成一條條的又撕成一丁一丁的,然後,他捧著一大捧碎雪花一樣的病歷,號啕大哭。是的,他從沒哭得像今夜這麼淒慘,哭得馬光明和陳安娜都坐不住了,面面相覷片刻,決定上來看看。一開始,他們以為是喝醉的原因,有的人如果日子過得不如意,只要喝醉了就會藉著酒勁號啕大哭,把一肚子的鬱悶化做滔滔眼淚流出來,也就輕鬆了。
可他們越聽越覺得不像,馬躍哭得好像有人掏走了他的心。
馬光明說:「他和樂意不和好了嗎,還哭什麼哭?」
然後陳安娜就哭了,她也滔滔淚下地說:「馬躍這是屈得慌,你以為他真願意去酒店干?還不是逼到坎上了,他這是在哭命運弄人……」
「命運!命運!你以為命運是上帝給的?性格決定命運,馬躍走到今天,你功勞最大!」兩人邊吵邊上了樓,馬光明邊拍門邊說,「馬躍,你一個大男人,喝了點酒深更半夜地哭什麼?」
他大著嗓門這麼一說,等於是向聽見了馬躍哭聲的鄰居們宣告,馬躍家沒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只是喝醉了。用山東話說,他是在「哭酒杯。」
馬躍哽咽著,讓馬光明他們下去安心睡覺,他沒什麼,就是想哭兩聲。陳安娜問馬光明拿沒拿閣樓的鑰匙,馬光明說沒,然後拉著她下樓,說人這一輩子,誰都有想關起門來哭一會兒的時候?下去吧。
陳安娜無比認真地認為,馬躍今晚的哭,和他去酒店上班有很大的關係,她像所有自以為是的人一樣,考慮問題總是從自身價值觀出發,她認為馬躍把去酒店做經理也當成了羞辱,所以,才有了這場酒後的痛哭。所以,她的心是碎的是疼的,找不到地方發洩怨氣她就開始抱怨都這麼晚了郝樂意還不回家。
馬躍哭夠了,決定像埋葬一段不忍目睹的歷史一樣,徹底地埋葬這一捧破碎的證據。這是他的恥辱,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包括郝樂意,他不想讓她知道,她給的恥辱,他已知道了。他覺得知道本身,就是恥辱中的恥辱,他也不想問郝樂意,一個字也不想問,更不想討伐她。
隨著轟隆一陣馬桶沖水聲,他站在衛生間裡,看著這一捧紙屑,打著旋兒,徹底消失了。
他想起了郝樂意,和以往不一樣的想。以往,想起她,他的心,就會像三月的陽光一樣,暖意盈盈。可在這個夜晚,他想起了郝樂意,是一陣難以遏制的倒胃,他突然想起了人生如戲這句話。
原來,他是瞧不起這句話的,覺得是不著邊際的流氓腔調。
可現在,他覺得真**的真理啊。郝樂意多會演多會裝啊,她居然裝得像冰清玉潔而脆弱的小姑娘,被他的出軌傷得奄奄一息,萬念俱灰,人生都失去了意義。他成了毀掉她人生信仰的罪魁禍首,然後就是他不停地內疚啊內疚啊,道歉啊爭取原諒,**的他都快把自己糟踐成一條匍匐在地上的哈巴狗了,居然就是為了讓這個和別人偷情偷到懷孕墮胎的老婆原諒!
天呢,再也沒有比這更荒誕的事了。他想啊想啊想累了,歪在沙發上。不,他沒有睡著,而是整夜地睜著眼睛。
郝樂意進來的時候,他聽見了也看見了,但是他沒動,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無力。
郝樂意進來時沒開燈,月光朦朧裡,她看見馬躍躺在沙發上,還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她走過來,彎腰看看他,語氣裡帶著嗔怪,「怎麼又喝酒了?」
馬躍沒吭聲,閉上了眼睛。
「上床睡吧,一會兒睡著了我弄不動你。」說著,郝樂意來拉他。
馬躍冷不丁地把手抽回來,好像她手上有致命的傳染病細菌,然後翻身,朝著沙發靠背。
郝樂意愣愣地看著他,剛才馬躍厭倦的一甩手,非常傷她的自尊,比什麼都傷。這又讓她聯想到了馬躍的出軌,據說有過未遂戀情的人,在酒後特容易感懷,或許他想起了小玫瑰,才對自己如此的冰冷?
她站在他身後,定定地看著他,「馬躍,我惹你了?」
馬躍不吭聲。
「你是不是看著我就煩?」
馬躍回頭,看了她一眼,那麼冷的一眼,好像她是個他壓根就不認識的醜陋女人,他正因被她打擾了睡眠而惱怒著,「你說呢?」
郝樂意被激怒了,轉身回臥室,砰地關上了門。
在床上躺了半天,她睡不著,起身,氣咻咻地坐著,越想越不對,就又到了客廳,「馬躍,你怎麼了?」
馬躍閉著眼不吭聲。
郝樂意推了他一下,「馬躍,我跟你說話呢。」
「別動我!」馬躍突然坐了起來,瞪著她。
「今晚你到底是怎麼了?」
馬躍斜著眼,直直看著她說:「我噁心!」
「因為我?」郝樂意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是說我讓你噁心?」
馬躍用鼻子哼了一下,一歪身,又躺下了。
郝樂意的心,冰涼冰涼的,「我怎麼讓你噁心了?就因為你和別的女人上了床,我還賤兮兮地原諒了你?」說著,眼淚就湧上了眼眶。
「別,你是冰清玉潔的郝樂意,你怎麼可能賤呢?是我,我犯賤,我賤到無敵,可以吧?」馬躍冷冷地翻了個身,後背朝外。
淚水奪眶而出,郝樂意拚命地想拚命地在腦子裡挖,可她無論怎麼拚命,都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兒對不起馬躍。想來想去,就是一個輕易就會原諒丈夫出軌的女人,除了被看輕,已經毫無幸福可言,她呆呆地站在天窗的月光下,淚如雨下,沙發上的馬躍,已經響起了鼾聲。
是的,當一個人不愛你了,他就不在乎你的感受了,譬如現在的馬躍,捅完她最脆弱最疼的自尊,就鼾聲如雷了。
她默默轉身回臥室,如果不是深夜,如果不是怕驚擾了鄰居,她多麼想號啕,多麼想問上帝,這到底是怎麼了?!
早晨,她起床,洗臉,上班,馬躍還在沙發上躺著,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好像病入膏肓的病人。
郝樂意看也不看,好像他是空氣,因為,她再也不想在馬躍面前犯賤了。忙活完了,正要下樓接伊朵去幼兒園。陳安娜上來了,她說樂意你等會兒。然後指著馬躍,說你願意他每晚都喝成這樣回來嗎?
郝樂意瞥了他一眼說:「他願意喝,我也沒辦法。」
「馬光遠的胃已經切掉三分之二了。」
郝樂意說知道,看看馬躍說:「我到點去上班了。」轉身想往外走,卻被陳安娜攔住了,陳安娜定定地看著她,「馬躍上班了,你知道嗎?」
「知道。」
陳安娜很生氣,「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媽,馬躍是您兒子,他自己都不告訴您,我說算怎麼回事?」
陳安娜幾乎聲淚俱下地說:「郝樂意,馬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可他已經悔過了,也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就這麼不原諒他這麼恨他?」
「媽,我說過了,去做什麼這是馬躍自己的選擇,我不干涉。」
「你這不是不干涉,你這是恨他報復他!他就是空軍體格,幹上幾年酒店也就完了。」
郝樂意只剩下了無語,看看還蜷縮在沙發上的馬躍,又看看陳安娜說:「媽,以後馬躍的事我不會管了。」說完匆匆出門。
陳安娜坐到馬躍身邊,「馬躍,聽媽的,咱不去了。上回你去媽的學生那兒,把人家的面子給拂了,媽今天就去找他,讓他看在媽的面子上,再給你一次機會。」
馬躍盯著天花板說:「媽,您還當真啊,其實人家根本就不想要我,可又礙於您面子,所以特意設了個我跨不過去的門檻,我呢是為了保住您的面子才撒謊說我根本就不想去他們銀行。」
陳安娜瞠目結舌,「可他說……」
「媽,相信我。」馬躍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躺著,「媽,我想離婚。」
陳安娜嚇了一跳,「都和好了,還離什麼離?」
「想離?」
「昨晚又吵架了?」
「沒有,就是想離。」
第2節
郝樂意下樓,剛啟動車子,馬躍的短信就到了,很簡短的一句話:我考慮過了,我們還是離婚吧。
郝樂意瞬間就蒙了,默默看了一會兒,回了兩個字:好的。
生活真像一匹無法駕馭的野馬啊,不知不覺地就跑出了她的想像。
居然是馬躍要和她離婚。
明明是他錯了,明明應該是她提出離婚、他懇請著不要的……
車輪滾滾向前,郝樂意也滿腦子走馬燈一樣奔忙不停。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從回國就在討好她,苦苦哀求她不離婚的馬躍,怎麼會突然提出離婚,還是在她原諒了他,想和他繼續好好過日子的之後。
馬躍的出爾反爾,讓她想起了一則電視短片:一個年輕姑娘一直在癡情地等候她愛的那個男人,終於等到了他來說愛她,她卻微微一笑說,我終於等到和你說「對不起,不愛你」的這一天了。
滿腦子都是假想的各種可能,像瘋馬一樣在腦子裡來回穿梭,郝樂意都快抓狂了。堵車的時候,她瘋狂地按喇叭,把伊朵給嚇壞了,用小手捂著耳朵說:「媽別按了,這個聲音好討厭呀。」
郝樂意的眼淚簌簌地下來了。
一路暈頭漲腦地到了幼兒園,把伊朵交給老師,就匆匆去辦公室,卻發現徐一格已在了,微微地尷尬了片刻,默默放下包,整理桌上的東西。徐一格卻站在她的寫字桌對面,兩隻胳膊撐在桌面上,很有得勝將軍的架勢,「郝樂意,你不幫我,我也會贏的。」
郝樂意看了她一眼,沒吭聲,起身去看後廚準備得怎麼樣了,每天早晨,她都要親手給每一位小朋友盛湯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心情,改變多年的習慣。
徐一格跟在她身後,「郝樂意!」
她回頭。
徐一格笑了一下,「我贏了也不會為難你的。」
第3節
馬躍說要離婚,陳安娜用帶著蔑視和看穿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好像他說的是夢話或者是醉話,因為就在前不久郝樂意沒原諒他那陣,他還在可憐巴巴地不停跟她討主意呢。這才好了幾天,他又要離婚了,他不是吃飽了撐的而是耍小花招。對,陳安娜認為他這是在圍魏救趙,因為她竭力反對他去馬光遠的酒店上班,而他卻貪圖那頂所謂的CEO破帽子,不肯就範的她,只要他婚姻風平浪靜,她所有精力都會放在把他拉離馬光遠的酒店上。可如果他說要離婚呢,他在酒店上班的事就不重要了,因為馬躍知道,在她心目中,婚姻的完整要比工作重要得多。
也就是說,馬躍想用這招,分散她對他在馬光遠酒店上班的憤怒,希望她轉而關注他早已復原的婚姻。
她陳安娜可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她比誰都知道馬躍對郝樂意的感情,別看他出過軌。
所以,當馬躍起身說要去打份離婚協議時,她還一臉「瞧你怎麼往下演」的揶揄,冷笑著說:「打吧,我下去拿老花鏡,幫你把把關。」
等她拿著老花鏡上來,沒承想馬躍還真在打離婚協議,心裡的冷笑就愈發響亮了,指點著說這麼說不行,那麼說不是專業術語,等馬躍打印出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陳安娜還拿過去看了看,往桌上一扔說:「等郝樂意也簽了字,你拿給我看看。」
馬躍把離婚協議收起來說:「看什麼看,等她簽了字,就直接去換離婚證了。」
陳安娜依然不屑一顧,「別演了!我告訴你吧,馬躍,我不管你離不離婚,我不為別的,為你的健康負責,你也必須給我把馬光遠的酒店工作辭了。」
「不辭。」馬躍說著就把離婚協議放進包裡,「媽,我昨晚是因為沒數喝醉了,以後不會了,您就放心吧。」
他說話那麼一本正經,好像突然之間從一個冒失孩子變成了穩重的中年男人,陳安娜有點不適應,劈手奪過他的包,把離婚協議拿出來,刷刷地撕了,「沒事別拿離婚當口頭語!」
馬躍沉吟了一下說:「媽,我真要離婚。」
陳安娜這才警覺了,「為什麼?」
馬躍坐下,從電腦裡調出文檔,繼續打印離婚協議。
陳安娜急了,「不是跟我鬧著玩的?」
「媽,有拿這事鬧著玩的嗎?」
陳安娜錯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刷刷地把剛從打印機裡吐出來的兩張離婚協議又撕了,「你也敢!」
「媽——!」馬躍臉紅脖子粗,「你撕吧,撕了我再打!」
「你們不都和好了嗎,還離什麼離?」
馬躍也不吭聲,像執拗的小孩,把電腦裡的離婚協議又打印了一遍,陳安娜伸手就給搶了去,又給撕了,馬躍定定地看著她說:「媽,您撕吧,您攔不住。」說完,把離婚協議文件考進U盤。陳安娜來搶,馬躍到底年輕,動作要機敏一些,刷地就給拔在了手裡。娘倆搶得氣喘吁吁,陳安娜問是不是不要臉的小玫瑰回國了?馬躍說沒有。
陳安娜繼續搶,說就算她回國了,就算馬躍真和郝樂意離了婚,她也不會讓馬躍娶這麼個女人.如果不是她,馬躍也不會沒拿到碩士證書就回國,如果馬躍早幾年拿到碩士證書,他的人生,就絕對不會是眼下這樣子!最關鍵的是,她瞧不上小玫瑰,一個拿愛情換利益的女人,和**沒區別,她就是跪著求到她門上,也休想讓她原諒她、接受她!
馬躍說真和小玫瑰沒關係。
「那到底和什麼有關係?前幾天你還死皮賴臉地討好她呢,這才幾天,你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馬躍瞪著通紅著眼珠子喊了一聲:「媽——!」
陳安娜給嚇了一跳,「有話你就說,扯這麼大嗓門幹什麼?」
馬躍怔怔地看著陳安娜,半天沒說出話,末了,只是有氣無力地說:「媽,求您了,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事。」說完轉身出去。是的,他不能說,他覺得作為一個男人,一旦親口說出了自己被老婆戴綠帽子這件事,在內心深處,就從武松變武大郎了,自己的親媽也不行,他就是不想說,這是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他還是很在意、想保留的。
就在昨天,就在他看見病歷內容,又詳細核實了病歷以及取藥單據上的時間後,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像一棵蒼老的樹樁那麼老了。因為他的整個世界都在快速坍塌,坍塌得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站在那裡,如果他再不堅強,整個世界就徹底湮滅了。
除了堅強,他別無選擇,陳安娜已經老了,他不能再往她心上捅刀子,如果陳安娜知道郝樂意出軌了還懷了孕,陳安娜一定比他還崩潰。因為在陳安娜心目中,他這個兒子可以落魄,可以在事業上沒有起色,但在人格魅力上,他永遠是天下第一,如果郝樂意出軌,那將是滅頂之災的最後一塊石頭。
所以,他裝作沒事人一樣,去衛生間刮鬍子,洗臉刷牙,甚至還好心情地哼著歌,好像甩掉郝樂意,就像剔掉了塞在牙縫裡的一塊爛菜葉子一樣快意而輕鬆。
刮鬍刀嗡嗡響著,馬躍想起了剛回來那會兒,他像個**犯一樣,強迫郝樂意**,她呆滯地看著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她是個沒有知覺的植物人,而他個連植物人都不放過的無恥流氓……想來,那是因為她心裡還裝著另一個男人,根本就無法接納他吧?他一陣反胃,乾嘔了幾聲。
陳安娜站在門口,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說:「都一晚上了到早晨還乾嘔,馬躍,聽話,咱不幹了,媽養著你。」
馬躍看看陳安娜,發現她鬢角的白頭髮又露出來一截,該染髮了。他突然心酸,覺得自己不是東西,幹嗎啊?就因為陳安娜寵他愛他,他就要一輩子像個吃奶的孩子一樣依偎在她懷裡?他漱了漱口,看著陳安娜,平和地說:「媽,我是您兒子,我是個男人,我不想等老了的時候悔恨不已,更不想等老了的時候瞧不起自己。媽,您放心吧,您和我爸的以後,就看我的了。」
說著,他擁抱了陳安娜一下,用滿是牙膏味的嘴巴,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陳安娜號啕大哭。
好吧,陳安娜認了,確實,兒子已經長大了,她必須放手,可她不想讓兒子離婚。曾經她是表示過不喜歡郝樂意,那是因為兒子剛從英國回來,她以為兒子有更好的前程,覺得娶郝樂意委屈了兒子,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發現,郝樂意是個不錯的兒媳婦,她之所以知道她不錯還在挑剔他,不過是因為她不願意承認馬躍不爭氣。彷彿,只有把郝樂意貶得更低,才能襯托出馬躍的出挑……
平心而論,郝樂意善良、能幹,從不對別人提過分的要求。就馬躍前幾年的生活狀態,如果放別的女人身上,恐怕不早就把婚離了也得把他們一家踩在腳底下。可郝樂意就沒有,人家任勞任怨,對馬躍的要求只有一個,別添亂子就行。可就這樣一個好兒媳婦,她還經常狼外婆似的欺負人家,兒子還出軌了,人家煎心熬肺地痛苦過了,也原諒兒子了,可她的混賬兒子居然又不稀罕這原諒了,要玩豬八戒甩耙!
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所以,陳安娜決定,得找郝樂意談談,她不能眼看著這個家散了。
陳安娜到了幼兒園,郝樂意剛吃完飯,見她來了,好像也沒怎麼意外,喊了一聲媽,說她有事要出去趟,說著就往外走。陳安娜想這樣正好,她也不想當著徐一格的面說。其實郝樂意沒什麼事,她這麼說,只是不想讓徐一格覺得是在故意避開她。婆媳兩個出了幼兒園,找了一家甜品店坐了。
陳安娜在郝樂意面前端慣了,冷不丁一下子,還真拿捏不好度,顯得有點侷促,說:「樂意,以前,媽對你是凶了點。」
郝樂意就笑了笑,陳安娜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郝樂意猜是馬躍跟她說了要離婚的事,就主動說:「媽,您找我,是因為馬躍要離婚的事?」
陳安娜點頭,一把抓住郝樂意的手,「你們不是和好了嗎。」
郝樂意點點頭說:「媽,您別問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昨晚回來,他就惡聲惡氣的,我也不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陳安娜很意外,「你真不知道怎麼回事?」
郝樂意點頭。
「樂意,別聽他的。」向來要強的陳安娜第一次在郝樂意面前自我檢討以前太寵著馬躍了,讓郝樂意吃了不少苦,她這個婆婆也沒少給她罪受,希望她不看別人看在伊朵的面上,不管馬躍因為什麼要離,都不要輕易遂了他的願。
郝樂意沒說話,是的,她沒法承諾陳安娜,之前,她選擇原諒馬躍,不單是因為伊朵,還有愛。她承認自己有些犯賤,她心裡還有一些愛,要給馬躍,她就像一個悲情的母親,不管兒子多麼不爭氣,她的愛都無法停止。可現在,馬躍提出離婚,她連為什麼都不想問。所有因為愛而犯的賤都是美麗而可憐的,但它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建立在對方也還有愛的基礎上。如果馬躍不愛了,她還堅持犯賤,就不是可憐而是可恨了。她不想做那種可憐得讓自己都發恨的女人。
陳安娜呆呆地看著郝樂意,只剩了空空的悲切,一直以來,使用了包容的是郝樂意,她這個不那麼稱職的婆婆,除了贖罪,沒有資格再對她提更多的要求。她抓著郝樂意的手說:「媽不想看你們走到這一步,樂意,你就再委屈委屈自己。」
可是,她還要怎麼委屈自己才能成全幸福?不,現在還說幸福,已經奢侈了,她還要怎麼委屈自己才能成全婚姻?馬躍已經不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