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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坦白比謊言更殘酷 文 / 連諫

    第1節

    郝樂意從無論她怎麼冷淡,馬躍都賠著小心以及公婆也對她小心翼翼的態度上,已基本確定,馬躍在英國出軌是肯定的了,而且公婆知道這件事。所以,陳安娜才會一反常態地對她也小心翼翼起來,這要擱以往,不要說馬躍時隔一年半從國外回來她愛答不理,就連平時馬躍跟她說話她沒聽見,陳安娜都會認為她是故意沒把馬躍放在眼裡而數落她一頓。

    郝樂意的心情灰灰的,生來不喜歡被同情,卻偏偏成了被同情的那個。陳安娜對她的一反常態,其實也是同情,甚至是可憐,因為陳安娜八卦,她一定會把馬躍出軌的事追問得無比清楚,就算她明白是馬躍的不對,也沒用,她是馬躍的親媽。她對兒媳婦的溫和,不過是客情,她在馬躍出軌這件事上,如果有所憤怒,那也一定是普天下的婆婆都不希望兒子婚姻破碎的憤怒。在他們眼裡,離婚就是人生最大的破產。所以,不管她多麼瞧不起馬光明,她還是咬牙切齒地挨下來了。

    所以,郝樂意不期望從婆家人身上得到任何公義性的支持,如果不是因為馬躍,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

    這段時間,她不約任何朋友,也不去郝多錢家,因為大家都知道馬躍剛回來,見了,難免要問馬躍的事。她最不想提的就是馬躍,怕聊著聊著,就聊深了,人就這樣,一不小心聊深了,就會下意識地不假掩飾,內心深處的傷口,就全都暴露無遺。

    從小到大,她沒有暴露傷口的習慣。因為宋小燕說過,遇上事了解決事,別在人前哭鼻子抹眼淚的,除了讓人笑話,你啥也撈不著。

    這是宋小燕的經驗之談,當年郝堅強死了,她帶著樂意回娘家,也哭過也求過,不過是希望得到老母親的原諒,可有什麼用呢?那些哭訴,除了喚起最疼你的人的難過,只會讓旁人覺得你別有所求。

    所有哭訴,都是索求。求的不是利益就是可憐。善於哭訴的人讓人瞧不起,自從回娘家哭訴賺了一臉唾沫後,宋小燕就再也沒向任何人哭訴過。是的,在郝樂意的記憶裡,她的母親宋小燕,是沒有流過淚的。

    現在的郝樂意,和她的母親一樣,覺得曬傷口是天底下最丟人的事,所以,她大多時間是在幼兒園待著,用不見人這個辦法,盡量避免曬傷口這麼不光彩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只等馬躍落實好工作,她就和他攤牌了,不提他的外遇,什麼都不提,只說,離婚吧。然後拎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帶著她的伊朵,離開馬家。

    雖然是去意已決,可蒼涼還是難免的,郝樂意就更不願意面對馬躍和公婆。伊朵習慣到了六樓就敲奶奶家的門,而馬光明總也不忘叮囑她一聲,待會兒下來吃飯,她又不能不下來,一下來面對著全家人心裡就有說不上來的難受。為了逃避這難受,她盡量不回家吃飯,下班後帶著伊朵在辦公室裡,要麼上會兒網,要麼看會兒書,做一下明天的工作準備。從去年開始,蘇漫和楊林就開始了自駕旅遊,一年有大半年奔跑在路上,在青島的日子,每週也只來一次,來了到處看看,和大家聊聊,就回去了。

    馬躍上樓,百無聊賴地打開了電腦,見郝樂意還掛在MSN上,就問她忙完沒有,郝樂意說快了。馬躍沒話找話地問她和伊朵晚飯是怎麼解決的,郝樂意敲過來三個字:叫外賣。就下線了。

    看著郝樂意在MSN上灰下去的頭像,馬躍的心情糟透了,他決定,今天晚上,要發火,一定的!

    馬躍正琢磨選擇什麼彈藥向郝樂意開火,手機響了,是馬騰飛,聽聲音是喝酒了,膩歪歪地讓他猜自己正和誰在一起。馬躍沒心情,說除了余西,還能有誰。

    據說,離婚後的余西深刻地檢討了自己的錯誤,常有一些感動馬騰飛的行為,譬如情人節送他一籃子巧克力。馬躍之所以知道,是馬騰飛轉手就把一籃子巧克力轉送伊朵;余西還會在下雨的時候擎著一把傘、拿著一把傘等在學校門口,儘管馬騰飛有車,乘電梯就可直達地下停車場,不可能淋雨。但余西一副癡情不移的樣子,愣是感動了所有知道他們故事的人。

    馬躍知道,因為心有餘悸,馬騰飛和余西是不可能了,癡情成了余西一個人的事。

    馬騰飛還算是個有情義的人吧,就算和余西不可能了,他也盡量不讓余西難堪,每逢被余西糾纏得難以脫身,他就會電話招馬躍去解圍,馬躍也勸過他多次,要麼趕緊找個姑娘結婚,要麼就對余西狠一點,讓她死了心。就他對余西的這行為,看上去是面慈手軟不忍她受傷,其實質上卻是鈍刀割肉,只會讓她的受傷持續得更長久。

    可馬騰飛做不到。

    而今天,馬騰飛說錯!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余西。

    馬躍沒興趣猜,讓他有事直說。

    馬騰飛說和女朋友在心海廣場吃飯,不知怎麼的,余西也在心海廣場,還發現了他的車,給他打電話,說在車旁等他,他情急之下說把車借給朋友了,他本人不在心海廣場。余西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哦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然後依在車身上一心一意地拿著手機玩微博,一副不揭穿他絕不罷休的樣子。於是,他需要馬躍去救場,幫忙把車開出來。

    馬躍知道,就余西對馬騰飛的那股癡情勁兒,絕對做得到車在人在。哪怕靠在車上熬到第二天早晨,只要沒人來開車她就絕對不離開。正好他也想出去走走,遂說馬上到,出門打了輛車,直奔馬騰飛所在地方去拿車鑰匙。

    這是一家自助式料理店,色調有點灰暗,略顯壓抑。他正東張西望著呢,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喊:「嗨,姐夫,這兒呢。」

    居然是郝寶寶。

    馬躍也沒多想,燦爛一樂,「真是見了鬼了,今兒這是怎麼了,我家親戚怎麼全躥心海廣場了。」

    郝寶寶彷彿忍著樂,問他找誰。

    馬躍說找我哥,然後問她看見沒,郝寶寶指了指裡面一個包間。

    馬躍點點頭,讓她稍等片刻,他找馬騰飛有點事,躥進包間,正打算見識見識馬騰飛的新女朋友長啥樣呢,卻見裡面只有馬騰飛自己,就嗨了一聲,說哥,你女朋友呢。

    馬騰飛有點不自在,神秘一笑說:「不知道啊?」說著,把車鑰匙拍在桌上,讓他把車開出心海廣場,把余西甩瓷實了再回來接他。

    馬騰飛離婚都兩年多了,這是第一次聽他說有女朋友了,馬躍很好奇,很想見識見識他的新女朋友到底是哪路神仙,遂一**坐下,「我不能白給你使喚,未來新嫂子你總得讓我見見吧?」說著,從櫥裡拿了一隻水杯,倒了水,喝了一大口。

    馬騰飛隱忍地笑著說:「你剛才不是見過了嗎?」說著往門口看,滿眼溫暖的春光。

    馬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口水就差點噴出來,著急忙慌地嚥下去,結結巴巴地說:「寶寶?」又看看馬騰飛,「哥……你……你的意思是你和寶寶?」

    馬騰飛抿了一口水說:「不行啊?」

    馬躍就急了:「來真格的?」

    「有樂意在,我敢不來真格的嗎?」

    馬躍就更急了,「哎——哥,慢著點……既然是認真的,你們就會結婚吧,可結了婚,咱倆怎麼稱呼?」說著看看郝寶寶,「寶寶,你喊我姐夫喊了五年了,難不成你搖身一變讓我喊你嫂子?」

    郝寶寶看看馬騰飛,咬著嘴唇無聲地笑著,坐在了他身邊。

    馬躍感覺到眼前的這個郝寶寶不是以前那個喳喳呼呼的郝寶寶了,倒是有鄰家小妹的韻味,不由得在心裡感歎時光真會讓人改變,就起身招呼服務生給他添了套餐具。馬騰飛有些意外,「沒吃飯啊?」

    馬躍沮喪地點了點頭說:「老頭老太吃著吃著就吵起來了,沒胃口。」

    「樂意呢?」

    「忙。」說著,馬躍抬頭看了郝寶寶一眼,「寶寶,我不在家這一年,你姐沒情況吧?」

    郝寶寶一臉驚詫,「姐夫,你說什麼呢?我姐能有什麼情況?」

    馬躍訕訕地撓了撓頭說:「我也不知怎麼回事,總覺得她變了。」

    馬騰飛拍拍他的肩說:「馬躍,如果你說別人老公出國一年就有情況了我信,可是你要說樂意,我不僅不信還覺得你不厚道。樂意打小沒父母,多苦多累的生活都自己一肩扛過來了,想變壞想墮落她比誰都有條件,可她都一路良人地走過來了。你才出國一年半,她能往哪兒壞?何況像樂意這種早早沒了父母的女孩子,都特珍惜家庭,你就把心肝放肚子裡去吧,要是實在不願意放,你就拿出來,找家館子,該醋溜的醋溜,該干煸的干煸,做好了端街上喂流浪貓狗去,只要別端出來堵樂意的心。」

    馬躍給數落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卻依然不肯認輸,嘟囔說不是多心,是郝樂意真變了,她看他的時候,好像他不是她丈夫,而是個多餘的物件。

    「不對,馬躍,是你自己心理作用吧?」說著,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的眼睛,「做賊心虛?」

    馬躍心裡一驚,「哥——!沒有的事,當著寶寶的面,別瞎說。」

    「呵,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真急了。」說著,一條胳膊搭在郝寶寶腰上,「別不知足了,我媽說過,媳婦就要娶樂意這樣的,幸好樂意還有個妹妹。」

    見馬騰飛換了話題,馬躍鬆了一口氣,笑著說:「保密工作做得不錯,談多長時間了?」

    郝寶寶看著馬騰飛,抿著嘴笑而不語。

    馬騰飛撓撓頭,說有段時間了,又問郝寶寶:「沒告訴你姐?」

    郝寶寶燦爛地笑著說八字沒一撇,不想聲張。她怕告訴了郝樂意,萬一他倆沒成,郝樂意會生氣,而且是生馬騰飛的氣,以為他耍郝寶寶玩,所以呢沒告訴完全是為他好。

    馬騰飛滿眼含笑地看著她,對馬躍說:「馬躍,等我和寶寶結了婚,她怎麼叫你和樂意那是她的自由,不過,你別想讓我叫你姐夫。」

    這一說,倒把馬躍逗樂了,匆匆吃了幾口菜,說敢叫他姐夫他絕對和馬騰飛急,顯老哇。然後他撂下筷子就往外走,說辦好了給馬騰飛電話。

    第2節

    遠遠的,就見余西倚在車上玩手機。

    馬躍站了一會兒,想怎麼跟余西撒謊搭訕,深呼吸了一口氣,走過去,一聲不響地挨著余西看她的手機,她正玩微博,感覺到身邊來了個人,抬頭,一副嚇了一跳的樣子,「是你啊?」

    馬躍晃著手裡的鑰匙說:「是啊,嫂子……不……你都和我哥離了兩年多了,得叫您余小姐了,可我還沒適應過來。說著故作紳士地笑笑,您這是……」

    余西收起手機,上上下下地看著他,「你家不是有車嗎?」

    「我媳婦樂意開著,這不,就把我哥的車借來了。」說著開了車門,「嫂子……不,余小姐,您去哪兒,我送您一程?」

    「不用。」余西有點不高興,甩打著手包往廣場外走,邊走邊嘟囔,「開完了記得把油給加滿啊。」

    馬躍響亮地啊了一聲。

    余西停下來,歪著頭看他,有點挑釁地說:「別光說不練,又不是一回了,哪回借車都把油箱借空了。」

    馬躍嬉皮笑臉地說:「我伯父家大業大,這點油才到哪兒。」說著鑽進車裡,關上車門,可一想到余西那挑釁的眼神,就覺得心裡有堆蟲子在蠕動著似的,拱得他不舒服,就又放下車窗玻璃,沖余西的背影喊,「余小姐,有件事你知道不?」

    余西一愣,回頭問:「什麼事?」

    「我哥說,不為別的,單是為了我一借車你就嘟囔這事,這婚也得離。他一大老爺們,借車給自己兄弟還得聽老婆唸經,忒掉價兒了。」說著發動了車子。

    余西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衝著絕塵而去的車尾跺了一下腳,大喊:「你放屁!」

    短暫的快意恩仇,像幾個小而俏皮的皮球,在馬躍心裡輕輕地跳躍了幾下,開車圍著心海廣場繞了一圈,在離廣場入口稍遠又不太顯眼的地方停了車,張望著在馬路邊上找余西的影子。因為天黑了,儘管有路燈,但兩個路燈之間還是有一片迷糊區域,而余西正站在路燈底下給馬騰飛發短信呢。馬躍沒看見,當余西已打車走了,就緩緩啟動了車子,打算開到廣場還給馬騰飛,自己打車回去得了。可車一發動,驚動了余西,她愣了一下,往前邁了兩步,到了亮影裡,怔怔地看著馬躍,眼淚刷地就滾了下來。

    可馬躍被嚇了一跳,要不是駕駛座有靠背,他能一跟頭翻到後排坐上去。他瞠目結舌地看著余西拉開車門,兀自坐進來,好像這車是她家的,現在是她家人派來接她,她用紙巾粘了一下臉上的淚說:「走吧。」

    馬躍就蒙了,有點磕巴地說:「哎……余小姐,我可沒心情拉你兜風……」

    余西白了他一眼說:「是騰飛吧?」

    「什麼?」馬躍依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給他發短信了,說我想他,想見他一面,是不是他不想見我又怕我出事才讓你把我送回家的?」

    馬躍明白了,恨恨地在方向盤上拍了一巴掌,「沒有,余小姐,我哥沒電我,他也沒您說的那麼好心,更沒那麼關心您。」

    余西撅嘴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肯定是騰飛教你這麼說的。」

    「真沒有,我向上帝發誓,我哥沒教我,也沒電話聯絡我,我在這兒兜圈子,沒別的意思,就是貪著這兒風光好空氣好,多轉幾圈好給他多耗點油。」

    余西像看恐龍似的看著他說:「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怎麼了?」

    「你幹嗎要給他耗油?」

    馬躍雙手一攤說:「我是典型的笑人無恨人有啊。」說著,故意涎著臉,「余小姐,其實我一直很納悶我哥怎麼會和你離婚呢?你長得漂亮,身材也好,如果落我手裡,隨便你怎麼看我怎麼管我,把我當寵物關著也行……」

    余西的眼睛越瞪越大,活像半夜搭了鬼車,走到半路了才見司機沒腦袋。馬躍繼續笑嘻嘻地說:「是男人就好色,好色就不能要臉,要臉泡不到妞,和你說實話吧,我圍著廣場轉圈,其實就是琢磨我是不是可以請您一起去泡個吧,喝杯酒。」

    「馬躍!你不要臉!」說著,余西掄起手包往馬躍身上砸了一下,推開車門,簡直是屁滾尿流地逃下車去,邊跑邊攔出租車,嘴裡還嚷著,「馬躍!看我不告訴騰飛!」馬躍從車窗探出頭去,「余小姐!」

    余西指著他說:「我不許你的髒嘴喊我名字!」

    馬躍指了指路口,「小心車。」

    「臭不要臉!」余西悻悻地過了馬路,攔了一輛出租車鑽進去了。

    望著遠去的出租車,馬躍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長長地吁了口氣,把車開進心海廣場,打電話讓馬騰飛下來,自己溜躂著往外走。片刻,馬騰飛載著郝寶寶追過來,在他腳邊停了車,要送他回去,馬躍搖頭,說算了,心裡悶得慌,溜躂溜躂透口氣。馬騰飛一愣,意識到可能是工作問題,問找得怎麼樣了,馬騰飛說投出幾份簡歷去了,都還沒回音。馬騰飛就說彆拗著了,到我爸酒店幹不挺好嗎。

    馬躍看看郝寶寶,模稜兩可地含混了一句,因為郝樂意總不答理他,這事一直沒機會跟她商量,但總歸是要說的,也不算小事,如果郝樂意從別人嘴裡知道這件事,會顯得生疏,因為他們是夫妻,應該第一個知道彼此的人生動向。

    第3節

    馬躍決定和郝樂意談談,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郝寶寶和馬騰飛戀愛這事,也是個引子,他有必要在第一時間和自己的媳婦分享這樁意外的好事,他想像著郝樂意得知這一消息的驚詫,就笑了。

    郝樂意在電腦上編寫手工教材,聽見門響,知道馬躍回來了。很多次,她告訴自己,就算要離婚也沒必要耷拉著臉,顯得沒修養,胡適不曾說過嗎,在世界上最惡毒的行為就是給別人看一張生氣的臉。這麼想的時候她是想對馬躍講文明禮貌的,可等下次見了,她的心,就會疼,疼得像有人拿手往下揪一樣的疼。眼睛總是想流淚,就算想笑也笑不出來,如果不趕快轉身背對著他,她毫不懷疑眼淚會蹦跳而出。

    今天又是如此,在回家路上,她一遍遍和自己說,郝樂意,你要做個有涵養的人。可是,當她聽見腳步聲,站起來,回頭看著馬躍,一臉笑容又僵住了,就那麼呆呆地看著他,成了一臉欲言又止狀的尷尬相,其實她沒什麼話想說。

    馬躍倒挺高興的,回來這些天,這是郝樂意第一次聽見他回來就起身相迎,儘管彼此表情很不自然。他叫了聲樂意。

    郝樂意用鼻子應了一聲,想坐下又不想搞得太僵,就顯得有些遲疑。馬躍覺得今晚的開始挺好,一副對她正在做的事饒有興趣的樣子,站在她身後看了半天。見郝樂意沒繼續和他說話的意思,才搓了搓手,故作神秘地說:「樂意,我哥有女朋友了。」

    「是嗎?」又覺得這麼說有點心不在焉的敷衍,就又追了一句,「離了都兩年多了,也該有女朋友了。」

    馬躍無趣極了,如果打算討好的不是媳婦郝樂意,他早轉身走人了,可就因為他必須把郝樂意哄開心了,他這日子才能過得不彆扭,所以他還要把這口賤氣再往下嚥一咽。於是,他湊上來小聲說:「你猜,我哥的女朋友是誰?」

    郝樂意回頭,直直盯著他:「誰?」

    「猜。」

    郝樂意心頭一動,「別賣關子了,到底是誰?」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有了一絲縫隙,不由得心就顫上了,「是寶寶嗎?」

    馬躍一副心悅誠服的樣子,點頭,「沒錯。」就把馬騰飛被余西堵在了心海廣場的事說了一遍,郝樂意一下子就焦躁上了,噌地站起來就往外走。馬躍一把抓住她,「樂意,你幹嗎呢?」

    郝樂意邊換鞋邊說:「我找寶寶去,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她這算怎麼回事!」

    「哎,樂意,好好的事,讓你一說成什麼了?我哥和寶寶可是一本正經地戀愛啊,你可別從中搗亂。」說著,馬躍把包從郝樂意肩上摘下來,「我哥是認真的,你別瞎摻和。」

    「可寶寶剛……」郝樂意意識到自己情急了,忙摀住嘴,為了掩飾方纔的失態,故作生氣地輕輕扇了自己嘴巴一下,「我怎麼跟你媽似的。」說完又訕笑了一下,「沒嘲笑你媽的意思啊,我是想起來,在你媽眼裡,寶寶就是棵不成才的樹,你哥怎麼會喜歡她這種吊兒郎當的女孩子?」說完,順從地依了馬躍的拽,坐到沙發上,心裡說著好險好險,剛才要不是反應快,寶寶剛墮胎才幾天的話就衝口而出了。這話一旦說出來,就成了潑到街上的一盆水,再也收不回來了。而且,最可怕的是馬躍在陳安娜跟前,從來保不住密,不知哪天就捅出來了。到那時候,陳安娜還不得狂笑啊,因為她和郝寶寶見面就掐,因為她終於握住了對郝寶寶足以形成一劍封喉的利器。不僅如此,她還會拿來對付從來不給她好臉的郝多錢和她看著就頭疼的賈秋芬,最可怕的是,如果馬騰飛和郝寶寶結了婚,萬一某天陳安娜和田桂花再叮噹起來。郝寶寶肯定又會像個感情前科犯一樣被拎出來當成打擊田桂花的砝碼……這麼一想,冷汗就從郝樂意背上刷刷地滾了下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郝寶寶成為陳安娜眼裡的感情前科犯!否則,誰都沒好果子吃!

    偏偏馬躍又留意到了她的話,「寶寶剛怎麼了?」

    「沒……沒怎麼,她前幾天剛跟我賭咒發誓,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考研成功,才幾天啊,她這就談情說愛去了。」撒完謊,郝樂意鬆了口氣。

    「她跟了我哥,還考什麼研啊,女孩子沒必要活那麼累,考研不就是為了找份好工作,找份好工作不就是為了多賺錢嗎。別看我哥是大學講師掙得不多,可穩定啊,家裡有老爺子托著底,寶寶嫁過去連班都不用上。你跟寶寶說,別惦記著考研了,還是學習學習怎麼當少奶奶吧。」馬躍攬著郝樂意坐在沙發上,覺得今晚這一招用得很到位。有時候,老婆生氣了,道歉買禮物都沒用,就在她最親近的人身上打打主意,這招以前他常用,基本百用不爽。

    人只要有了秘密,還想掩藏,又恰巧在差點曝光的關鍵點上,就會顯得虛弱而心虛,此刻的郝樂意就是,因為剛才差點把郝寶寶的秘密和盤托出。她的心,怦怦狂跳得厲害,馬躍以為她眼中流露出的不安,是擔心馬騰飛在感情上不認真害了郝寶寶,就極認真地說些關於馬騰飛的好話。

    郝樂意嗯嗯啊啊地敷衍著他,心裡卻想,郝寶寶不把馬騰飛的心捅上十個窟窿八個坑就不錯了。

    「這事要是放在其他姑娘身上,家裡人知道了,一定高興得要命。」馬躍說,「要不我們給叔叔嬸嬸道個喜?」

    郝樂意心不在焉地說:「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不就是當寄生蟲成功嗎?」

    馬躍訕訕說:「幹嗎說這麼難聽,再說了,這怎麼能叫寄生蟲?為社會作貢獻不一定是出去工作,做好婚姻伴侶也是一門學問,也是對人類的貢獻。」

    郝樂意知道寄生蟲三字又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用鼻子哼了一聲。

    馬躍有點難堪,搓了一會兒手說:「樂意,我有事和你商量。」

    郝樂意看著他,沒吭聲,那意思是你說吧。

    馬躍就把馬光遠想讓他去幫忙管理酒店的事說了一下。

    郝樂意說挺好的,那你怎麼還到處應聘呢?

    馬躍沉吟了一下說:「這一是做給咱媽看,二是……我也通過應聘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郝樂意定定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心裡卻莫名地憂傷了,憂傷得她都想扇自己嘴巴,因為他工作有著落了,離他們婚姻解體的日子就又近了一步。和一隻小狗相處五年也處出感情來了,何況他是個大活人,還和她一起造出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她知道,只要她和馬躍在一起一天這憂傷就會發酵一天。

    見她不說話,馬躍以為她和陳安娜一樣,對他拿了研究生文憑卻只能去馬光遠酒店做事不甘心,問她是不是有這想法。

    郝樂意搖搖頭,說我沒那麼市儈,找工作只盯著那些已經發展起來的大企業,不屑於正發展中的小公司,和女人在選男朋友上嫌貧愛富沒什麼區別。她只是好奇,自己的人生,他為什麼要交給親媽負責,雖然她對他的愛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的,可有些事情,愛不僅無能為力,還是罪魁禍首。

    馬躍怔了一會兒,「我不想讓她生氣。」

    郝樂意點頭說:「我沒別的意思……」

    「樂意,我們談談。」

    「談什麼?」

    「我回來有段時間了。」

    「嗯。」

    「你變了。」

    「是嗎?我沒覺得。」

    「我想知道為什麼。」

    「你知道的,沒必要問我。」

    馬躍心裡發毛,「我知道什麼?」

    郝樂意淡淡地笑了一下,坐下繼續編教材。

    馬躍站在椅子後,「樂意,我不喜歡打啞謎。」

    郝樂意回頭看著他,頓了一會兒說:「你什麼時候去你伯父那兒上班?」

    「這和我們的談話有關係嗎?」

    「有。」

    「快了。」

    「好吧,等你去上班了再說。」

    「不行,現在說。」

    「現在我不想說。」

    「那如果我不去伯父那兒上班了呢?」

    郝樂意的手離開了鼠標,回頭看著他說:「好吧,我不愛你了,你別問為什麼,沒理由,就是我不愛你了。」

    馬躍錯愕地問:「為什麼?」

    「我說過了,別問。」

    「可我想知道為什麼?!」馬躍覺得腹腔在迅速膨脹,情急之下說,「你報復我?!」

    郝樂意心裡一揪,「我報復你?你做過讓我想報復你的事嗎?」

    「對,我知道,你肯定是報復我,你肯定是看見她了,是不是?你看見有個女人在我房間。你可以問我,我可以解釋,可你不能不聞不問就這麼判我死刑吧?」情急之下,馬躍像機關鎗一樣把小玫瑰給供了出來,「是,我承認,五年前我突然偷著跑回國就是因為她,可我這次回去真沒想和她怎麼樣,我只是寂寞,是她主動的,而且。她想和我結婚,我已經明確地拒絕了她,我愛的是你,我不可能留下,難道這都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嗎?!」

    郝樂意聽得全身冰涼,好幾次,她想轉身就走,她不想聽了。可是,她的心,像對疼痛上了癮,腳像粘在地上一樣,一步也挪不了。她臉色煞白,嘴唇發抖,她想說話,卻發現一點兒力氣都沒,說出來的話,都輕飄飄的,像從一個魂飛魄散的行屍走肉嘴裡說出來的,「馬躍,你是不是覺得我要對你最終選擇了我感恩戴德?」

    憋了這麼多天的馬躍,一口氣突突完這些前塵舊事,心裡輕鬆了好多,可那些傾吐出去的秘密,就像一些石頭一樣被運出了他的心臟,直接把郝樂意砸蒙了。而他的心,那麼空,空得讓他發慌,像個闖了禍的孩子,他想大叫:「馬躍,你這個神經病,你說這些幹什麼?」

    他揪自己的頭髮,他扇自己耳光,可他知道,覆水難收,就是現在這樣,他逞了一時之快之勇,卻深深地傷害了郝樂意。她傻傻地看著他,嘴唇不停地微微顫著,卻說不出話,只有眼淚一顆又一顆地滾下來。

    她沒有罵他也沒有責難他,只是,扶著椅子艱難轉身、艱難地坐下。她不想發火,也沒力氣發火,她只想找點事來幹幹,繼續編教材。可是她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她能幹什麼呢?

    馬躍就站在她身後。

    她按了幾下鍵盤,打出來的字,都和前面的內容風牛馬不相及,她啪啪地打著鍵盤,突然聲嘶力竭:「你離我遠點,別打擾我工作!」

    她像個沉默的瘋子,把前面做好的文檔,全數刪除。

    馬躍像所有的二貨男人一樣,被自己闖的禍嚇壞了,他張皇失措地站在郝樂意身後,不知怎樣才能堵上她內心那個潺潺流血的傷口。他說樂意你別這樣,你想罵就罵我一頓,打我一頓也行,我絕不還手。

    他寧肯讓郝樂意打他一頓罵他一頓,多狠都行,狠到卸掉他一條腿一隻胳膊都行,只要她不這麼傷心。

    這一刻,郝樂意對馬躍的恨,刻骨銘心。恨的不是他出軌,是坦白。也是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她為什麼一定要堅持等他找到工作再提離婚,是因為她一直在說服自己,原諒他,這些天來,她如此安靜地恪守了沉默,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不僅僅是為了離去的時候,保持華麗而高貴的姿勢。不過是知道,她和馬躍的愛情,只剩了唯一的一條路,她要用沉默保護並掩蓋著它,她不能用爭吵引來質問逼來坦白。可最終他們還是一起毀了這條路,馬躍坦白了,他們一唱一和地毀掉了未來,只剩土崩瓦解。

    馬躍的主動坦白,讓她像一個荒唐而倔強的孩子一樣,把自己逼進了無路可退的死胡同。他來搶她手裡的鼠標,阻止她清空垃圾箱,以保證這些文檔還有被挽救的可能。因為他在英國的時候,郝樂意就說過,她要針對幼兒園的孩子編寫一套手工教材,理想是能正式出版,在全國範圍推廣,她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這套教材眼看就要完成了。

    馬躍死死地抱著她,不讓她動。

    郝樂意的胳膊只能在小範圍內移動,她打他捶他、撓他、咬他,兩個人扭在一起,像殊死戰鬥的敵人,誰都不吭聲,兩張臉都淚流滿面,不管郝樂意咬得多疼,馬躍都一聲不吭。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後悔,悔得他恨不能死去。

    郝樂意打累了也咬累了,她頹然地癱坐在地板上,看著馬躍,說:「馬躍,我恨你。」

    她沒哭。

    她沒哭讓馬躍更是難受,他知道這種沒有眼淚的哀傷,是到了心死。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是讓一個妻子面對丈夫時心死了是更悲涼的事了,這種痛苦,對於妻子來說,比世界上最殘酷的肉體酷刑還要痛不欲生。

    馬躍跪在郝樂意跟前,捧起她的臉,「樂意,我不想你這樣。」

    他想表白,他不是那種亂來的男人,小玫瑰是他的前女友,他以前回來,就是因為她為了搞個英國身份,拋棄了他,所以……

    郝樂意說你真賤……說著,她揚手打了馬躍一巴掌,一點兒也不響,倒像是撫摸,因為她已沒了力氣。是的,她覺得馬躍真賤,小玫瑰都拋棄他了,他還主動去聯繫人家。是的,肯定是他主動,因為如果他不主動,小玫瑰根本就沒可能知道他又回英國了。

    馬躍像完全放棄了抵抗的士兵,只要郝樂意能原諒他,讓他幹什麼都行。他知道錯了,再一次抱著她發抖的肩,輕聲懇求她原諒,說他一直害怕,擔心她也從視頻裡看到小玫瑰了,卻又不敢問。回來後她一直不理他,他就知道壞了,卻依然心懷僥倖……

    其實馬躍還是太不瞭解女人了。郝樂意寧肯他說,和那個女人不過是寂寞的逢場作戲,並沒有動感情。可事實不僅不是這樣,她居然是他女友,是同居過兩年的前女友,什麼那些花招都是跟著**節目學的,原來都是和另一個女人實踐的……

    馬躍天真地以為,現在,只有一個字不撒謊地照實說,才能向郝樂意表明自己懺悔得誠懇。

    他不知道,一個背叛妻子的男人的誠懇,會讓妻子如遭五雷轟頂,如果男人不誠懇,她只是瞎猜,只可能是假想。而在男女方面,所有的**假想,都遠沒事實來得殘酷,因為所有假想的基礎,都在建立他們夫妻之間那點事兒的基礎上。夫妻之間,是會因熟稔而生疏的,可和情人之間,會因為新鮮刺激和隨時的可能失去而瘋狂。

    他的誠懇,把郝樂意徹底打垮了。

    郝樂意說馬躍,其實我早就想好了,等你上班以後咱倆就離婚。

    馬躍抓狂地說:「可我已經和她分手了。」

    「如果我也和別人好過,像你和她一樣的好,在你回來的時候,我和他分手,然後我向你道歉懺悔,你會原諒我嗎?」

    「我會,絕對原諒。」

    「你這個絕對原諒,建立在一切都是假設的基礎上!」

    馬躍一愣,他承認,是的,他沒法想像假如這一切發生在郝樂意身上他會怎樣,「我發誓,樂意,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他說得那麼可憐,下巴上胳膊上肩上,到處都是她咬得紫色的牙印。

    「我要離婚和你出軌沒關係。」因為馬躍有外遇,不堪忍受而離婚,太辱沒,所以,她不承認,「我早就想過離婚,可畢竟夫妻一場我不想打擊得你會自暴自棄,就一直拖著,想等到你工作穩定下來再說。」

    馬躍像孩子在等家長編的大灰狼謊話露出破綻,然後從恐懼到噴然一笑。

    但是,他親愛的郝樂意硬下心腸撒謊了,「或許你覺得我虛偽,都要離婚了還要假裝為你著想,因為你是伊朵的爸爸,我不想看你混得不好,也不想伊朵長大後為自己的爸爸難過。」

    馬躍說:「你騙我的吧?」

    郝樂意定定地看著他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帶走伊朵。」

    「我真的不愛她!我就是一時糊塗!」

    「不愛她你和她同居了兩年?當初她像甩垃圾一樣甩了你嫁給別人!你不愛她你幹嗎聯繫她?你不愛她你幹嗎和她上床,馬躍!你賤不賤啊?!你又賤又沒原則地和一個不愛的女人上床,你就是和動物沒什麼區別!你願意做動物那是你自己的事!可我郝樂意是人,我可以沒錢我可以沒地位,可我有大把的自尊有大把用不完的驕傲!我——!永遠不會允許自己和發情的雄性動物同睡一張床!否則,我會瞧不起自己,噁心我自己!」郝樂意鏗鏘說完,轉身去了臥室,砰地摔上了門,剎那間從臥室裡傳出了她絕望的嘶吼:「永遠不!」

    馬躍光光地拍門,讓郝樂意聽他解釋。

    把自己摔在床上的郝樂意一動不動,她一遍遍告訴自己,我死了,我死了,我已經死了……一直以來,她活得如此自尊自愛,卻沒想到,對女人來說,這種最受辱沒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堅強,那些性情裡的貞潔,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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