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傷心太平洋裡住著一座火山 文 / 連諫
第1節
郝樂意和伊朵回家時,田桂花和郝寶寶已聊得親熱如母女了,被晾在一邊的賈秋芬就和馬光遠父子客套著。大多時候,是雞同鴨講,因為賈秋芬講的馬光遠不感興趣,而馬光遠講的賈秋芬聽不明白。有時候說著說著,就有了小品的效果,馬騰飛在一邊聽得直樂。郝樂意也有點尷尬,可她要在廚房幫馬光明做菜,顧不上賈秋芬,只有替她乾著急的份兒。對賈秋芬的優點和缺點,郝樂意門兒清,那就是除了自己誰都愛,見著誰都一盆火一樣的熱情。
對人熱情真誠是好品質,可也要分人分時候。就像郝寶寶說的,如果你有錢有權,你對人誠懇熱情,那是美德,說明你親民,說明你混好了沒忘本。可如果沒混好,譬如像賈秋芬、郝多錢這類街頭販夫走卒見人也誠懇熱情,在別人看來,就未必是美德。人說你會做生意,什麼熱情誠懇,還不是衝著別人兜裡錢去的?對比自己地位好的人誠懇熱情,人家說你奉承巴結。總之,人不能混差了,否則,甭管往左還是往右,都沒個對的時候。成功是什麼?就是最好的美容品。可是,不管別人怎麼說,對任何人都熱情到了戰戰兢兢的程度,是賈秋芬對這個世界的態度。
郝寶寶雖然和田桂花聊得熱絡,可也不時留意著賈秋芬這邊,見馬騰飛一副頻繁被戳中笑點的樣子,就不高興了,衝他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說:「有那麼好笑嗎?」
馬騰飛尷尬地說:「沒呢,我笑電視節目呢。」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指了指電視。
電視裡播的是新聞,還是頂嚴肅的時政新聞,郝寶寶就切了一聲,讓他把新聞裡的笑點說來聽聽。馬騰飛半天沒說上來,只好坦白說這笑裡一點惡意也沒有。
郝寶寶哼了一聲,隔著馬騰飛沖賈秋芬說:「媽,別說了,又沒人給出場費。」
不明所以的賈秋芬隔空做了個要打她的手勢,「這孩子,來吃頓飯還想要錢,怎麼好事都成你的了?」
這下,馬騰飛真憋不住了,樂得更厲害了,因為想笑又怕失禮,只好拿腿碰沙發扶手。
看到郝寶寶一臉沒面子的尷尬惱怒,陳安娜樂得很,低聲哼著不成調的小歌換電視頻道。
菜終於齊了,郝樂意招呼大家坐。搬椅子的時候,郝寶寶和陳安娜碰了一下腦袋,陳安娜給她扔了一白眼,郝寶寶也以白眼相報,兀自拖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沖馬躍嬉皮笑臉地說:「姐夫,今兒我可是衝你來的啊。」那意思是,陳安娜你給我聽好了,要不是因為我姐夫,我才懶得進這門呢。
因為賈秋芬出了洋相,讓陳安娜心情很好,樂呵呵說:「沖誰來我也不能把你關門外。」
這一頓飯吃的,郝寶寶和陳安娜針尖對麥芒,郝寶寶雖然學習不怎麼樣,可戧起人來,反應那叫一個機敏,有好幾次,陳安娜讓她戧得就跟吃食噎著了的母雞似的,只有臉紅脖子粗的份兒,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和陳安娜斗了大半輩子嘴沒贏一次的田桂花看在眼裡樂在心上,開心得恨不能在肚子里長出兩隻手來,辟里啪啦地不停鼓掌。
陳安娜看出了田桂花憋了一肚子快意恩仇的開心,氣得恨不能拍桌子,倔脾氣一上來,就總想著把敗局掰回來,嘴上就越發不想饒人。可她忘了一點,人在生氣的時候,智商就像擁堵的河道來得不順暢,腦流量跟不上趟,只有被郝寶寶揀漏往狠裡戧的份兒,結果是,這一頓飯吃下來,菜沒吃幾口,氣塞了一肚子。陳安娜越想越氣,就歪頭沖賈秋芬道:「你們家姑娘整天考研考研,這都考了多少年了?別到末了研沒考上,把終身大事也給耽誤了。」
賈秋芬沒聽出她話裡的諷刺,也不無擔憂地說可不是。
郝寶寶就無比認真地掰著指頭數,「沒問題,還有五年。」
陳安娜讓她說得雲裡霧裡的:「什麼還有五年?」
郝寶寶說:「考研啊。」
陳安娜就帶了點揶揄說:「喲,寶寶,再過五年你就二十九歲了,可真剩在家裡了。」
「沒事,我向馬躍哥哥學習,先找個能養活我的人把婚結了再繼續考。」正揚揚自得著,突然,腳上就挨了一下,歪頭一看,賈秋芬的眼都快噴出火來了。如果這是在外人面前,陳安娜肯定會翻臉,會咆哮,然後斥責對方胡說八道,爭執說馬躍雖然不上班的,但他做期貨掙下的老本足夠吃一輩子。可今天飯桌上全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這種奚落別人不成反被揭了老底的羞憤交加,讓她就算火冒三丈也只有燒自己的份兒,沒法翻臉。因為郝寶寶總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人家一張小臉,笑得跟六月的月季花骨朵兒一樣。明明是開玩笑嘛,作為長輩的她,如果翻臉,就顯得氣量也忒小點了。所以陳安娜只能忍著,一肚子的恨沒地發,腳就在桌子底下一下一下地跺馬光明,如果不是他張羅著要在家辦這場酒席,她也用不著受這氣。
馬光明知道,今天陳安娜沒掀桌子就已經給了他和大夥兒好大的面子,就齜牙咧嘴地忍著疼,端著酒杯敞著嗓門和大傢伙兒說笑。總之,套用一句官場上的話講,這頓飯不僅吃得非常成功非常熱鬧,還吃出了成果。
那就是田桂花喜歡上郝寶寶了,想撮合她和馬騰飛,馬騰飛也覺得這一嘴辣椒一嘴蜜糖的小姑娘很可愛。在田桂花眼裡,郝寶寶這小丫頭忒了不得,笑嘻嘻地就把陳安娜給收拾了,她在旁邊看著,要多解氣就有多解氣。所以,再看郝寶寶,就有了對初生牛犢的欣賞。她相信,郝寶寶對付陳安娜,不是因為她厲害她勇敢,而是因為小女孩子的單純,才敢頂風作案。因為有了心思,田桂花就很留意郝寶寶的一舉一動,覺得越看越喜歡,恨不能當場就拉到一邊去說個明白。
馬光明讓陳安娜給跺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假裝喝高了,嗓門提了上去。陳安娜就以為他喝高了,高一嗓低一嗓地呵斥他。馬光遠見狀說不早了,大家紛紛起身,家裡充斥著一片拖椅子、換鞋子的聲音。
郝樂意想開車送賈秋芬母女回家,半道被田桂花截了去,說有馬騰飛呢,讓她在家幫馬光明收拾盤子、碗。人精似的郝寶寶,覺察到了田桂花的心思,讓郝樂意別管了,挎著賈秋芬下樓了。
伊朵玩累了,沒精打采地歪在沙發上要睡覺,陳安娜還像只青蛙一樣坐在椅子上生氣。馬光明正把盤盤碗碗地往廚房裡搬,郝樂意繫上圍裙,打算收拾桌子,陳安娜卻說:「樂意你過來。」
郝樂意說:「媽有什麼事您說。」
陳安娜說:「我怎麼得罪你妹妹了?」
郝樂意知道她還沒消氣,就笑呵呵地說:「媽,我妹就那麼個人,她不找個人叮噹兩句就渾身難受。她就是看不開眼的小破孩,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她怎麼不找她媽叮噹不找你叮噹?她把我當什麼了?當破鍋還是爛碗啊?她當我好欺負啊?」
馬躍忙來打圓場說:「媽,您不也說下棋一定找高手嗎,就樂意和我嬸的那點口才,哪兒是寶寶的對手?她是挑來挑去覺得這家裡也就您了,您別氣了,這是您的光榮。」說著就給陳安娜按摩肩。這一招,百試不爽,哪怕陳安娜都快氣爆了,只要他把手往陳安娜肩上這麼一搭,輕輕的那麼一捏,陳安娜就從即將爆掉的輪胎變成軟軟甜甜的糖稀了。
在這個晚上,也不例外。陳安娜回手把手搭在他手上,仰頭看著他說:「回來這幾天也總算是安頓下來了,從明天開始,媽陪著你找工作去。」
馬躍也信心百倍地說了聲好。
第2節
馬躍一份簡歷做了兩天還不滿意,郝樂意就知道,拿到碩士證的馬躍還是以前的馬躍。
因為馬躍在家也因為陳安娜退休了,一到傍晚,陳安娜就會喊他們下樓吃飯。郝樂意不願意在飯桌上聽陳安娜絮叨,又一想這是最後一班崗了,就湊合著站好吧。
陳安娜和馬躍總有說不完的話,不外乎是英國怎麼樣,國內就業形式如何。聽得郝樂意的耳朵都起趼子了,他們還是聊得興趣盎然。有時覺得只聽不說,顯得自己很淡漠,也會不鹹不淡地插一句引不起共鳴的話。要不然就和伊朵說,為把一口青菜哄進伊朵嘴裡,絮叨上半天,絮叨得陳安娜都聽不下去了,就說:「她不願意吃你別勉強她了。」
郝樂意就一本正經地說:「她吃菜這麼少會缺乏維生素的。」其實,她是在逃避馬躍和陳安娜,因為馬躍和陳安娜說著說著,就會看看她,好像看她有何反應,也好像在徵求她的看法。而她,因為心倦,根本就沒關心過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想參與,只要她在哄伊朵,這些麻煩就沒了。而且,這樣一來,還避免了和陳安娜因看法不一而起爭執。
馬躍感覺得到郝樂意的逃避,她總是淡淡地、漠然地看著他,眼裡透著無望的懈怠。馬躍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要說他沒心思找工作了,人都要瘋了。他和馬光明訴說苦惱,「爸,我怎麼辦?」
馬光明歎氣道:「你能怎麼辦?有可能她是知道了,但是不說,這比當面找你算賬還可怕,因為是癤子總要出膿的,越憋著不出膿說明禍根憋得越大。」
可既然伊朵沒告訴她,馬躍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郝樂意是從什麼渠道知道的,越想就越緊張,「要不我跟她實話實說,告訴她,她誤會了。」
馬光明說:「不行,你當這是警察抓小偷呢?對,抓小偷也是這道理,你不交代不承認,就是沒犯罪事實,警察都沒法把你往監獄裡送,你要認了,一點兒也不寬大,正好給你定罪把你送進去……兒子,別忙著交代,等過兩天再說。」
馬躍說郝樂意這樣,讓他覺得幹什麼都沒勁兒。馬光明這才想起來,還有件事忘了和兒子商量。馬光遠早就說了,希望馬躍從英國回來後幫他管理酒店,他都六十歲的人了,還掌管著兩家酒店,每天兩邊來回地跑,真跑不動了。馬騰飛對經商沒興趣,死活不接手,他總得培養接班人啊。馬騰飛沒離婚那會兒,他還想馬騰飛不願意幹他培養兒媳婦也行,可沒承想余西除了醋吃得地道,在做生意方面,也就是管理一節化妝品櫃檯的本事。馬光遠只好又退了一步想,兒子兩口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就趕緊給他生一孫子,他打小培養,就不信培養不出一商業精英來。可余西又生不了,還連婚都離了,他是徹底沒轍了,就盯上馬躍了。自從馬躍去英國讀研,他沒事就跟馬光明說,等馬躍回來他就把酒店交給他,帶他幹上兩年。等馬躍上道了他就退休,讀研的費用他給報,就當他為了酒店把馬躍送出去深造了。
可陳安娜一直信心滿滿地以為,只要馬躍讀完研回來,還應聘呢,只要把海歸碩士的大旗一豎,來挖寶的大公司肯定是前仆後繼,到時候,她要做的就是像黃昏去菜市場挑青菜一樣,幫著馬躍挑挑揀揀那些送上門來的公司就行了。
陳安娜信心百倍,馬光明就更不敢開口了。可馬躍知道,很多公司送上門隨自己挑,那是陳安娜的白日夢,馬光明讓他去馬光遠的酒店,他覺得不是不可以,可眼下陳安娜這一關過不了,他得先貨真價實地找幾家公司投投簡歷,如果被拒了,也順道把陳安娜心頭熱望的溫度降下來,再提這事,估計她反對得也就沒那麼激烈了。
爺倆就這麼商量定了。
第3節
這幾天,陳安娜心情還算好,雖然她感覺馬躍和郝樂意的情感危機還沒過去,但至少也平靜,沒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最讓她開心的是,她覺得馬躍長志氣了,幾份簡歷,全投給了幾家著名的跨國大公司。這要在以前,就算她逼迫,馬躍也不會往這些公司遞簡歷的。可見,讀研的作用還是很大的,至少給了馬躍足夠的自信,陳安娜樂呵呵地說,如果能進了幾家公司中的一家,先幹著,如果政府機關有招聘,馬躍還是要報考的,但現在的報考和以前的報考就不一樣了。以前,他報普通公務員能被錄取就不錯了,現在,他是海歸研究生,要報,至少也得是副處以上的職位吧?
陳安娜絮叨的時候,馬躍大多是聽著,並不言語,反正自己知道怎麼回事,犯不著非在嘴上和她爭個高低,這不找架吵嗎?
馬光明也是這意思,說豁上耳朵遭遭罪就能頂過去的事,就不要把嘴也扯進來了。
在馬躍的工作沒徹底塵埃落定之前,陳安娜還是很忙,家裡訂了三份報紙,她每一份報紙都從第一版看起,像小學生默讀課文一樣認真而仔細地讀到最後一版。馬光明愛看的,就那麼幾版,陳安娜卻把所有報紙都霸著不鬆手,等她看完了遞給他時,他已等煩了,「還有中縫,中縫看了沒?」
陳安娜白他一眼說:「在中縫發廣告的企業,不是招外來務工就是招下崗職工的。他們就是八抬大轎來抬咱馬躍,我也得給轟出去!」
為了馬躍,陳安娜像一個試圖從報紙中淘出金子的人一樣,兢兢業業地翻著報紙打聽著各路她感興趣的消息,並記錄了滿滿一大本子。只要馬躍一回來,就把大本子往他跟前一遞,好像遞上去的是尋寶圖,只要馬躍按圖索驥,就能滿載而歸。可她不知道,她滿眼的熱望,對馬躍來說,簡直就是燒熱的鍋,是煎熬。可他又不能說:媽,您別給收集了,我都閒了這麼多年已經不適應到這種管理嚴格的大公司上班了。
陳安娜卻不會這麼認為,她一邊對馬躍的未來充滿了熱望,卻又因為失望而對社會充滿了抱怨,她不認為是自己或馬躍的態度出了問題,而是覺得,這個社會病了、變態了,才導致了像馬躍這樣的金融海歸碩士居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在陳安娜心裡,一邊是對馬躍的未來的無限熱望,一邊是因這熱望遲遲沒有被實現的失望,讓她時而亢奮時而沮喪,在精神上活像每天都在發燒打擺子,她的狀態,讓馬躍看著都害怕,有一天,馬躍實在不忍看她這樣熱上雲霄、冷下地獄地折騰了,就小心地說了自己投出去的簡歷沒一份回音的事,然後試探地說:「媽,我是不是定位太高了?」
如果平時有人這麼說馬躍,陳安娜的習慣性反應,就是像打了一管子雞血,隨時準備反撲,不過,今天說這話的人是馬躍,這讓她更憤怒:「誰說的?你不僅是正宗海歸,還是研究生,如果隨便找個破單位就把自己打發了,我還送你出去讀什麼研?」
陳安娜的眼睛瞪得好大,馬躍雖然害怕,但還是決定勇敢點,「媽,我不覺得讀研究生是為了找個更好的工作……」
「那你告訴我是為了什麼?!」陳安娜打斷他的話,「為了理想?你本科讀的是金融,研究生讀的是經濟管理。馬躍,我不管你讀研是為了什麼,我供你讀研,就是為了你找份體面的工作,掙一份體面的工資,一輩子不用害怕老闆炒了自己。這是我對你最基本的要求,可現在,它不是我最基本的要求了,是你媽最奢侈的理想,我沒有田桂花的命好,你也沒有馬騰飛的好運,有個能給你打下江山的好爹,除了你這條命,你爸什麼也給不了你,還有我!你這個外強中乾的媽,除了盡量保證你受最好的教育,我別無他能,其他的,都得你自己掙。兒子,媽已經退休了,媽不是養不起你,非逼著你找份工作,媽是不想等你老了,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覺得是個恥辱!」
陳安娜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馬躍默默地垂著頭,慢慢說:「媽,我找份工作不難,可您不能對我的工作有太高的要求。」
「還是那句話,我希望你的工作體面,受人尊敬。」陳安娜擦著淚說:「你打小就是神童,我希望你是靠自己的學識和智慧吃飯。」
馬躍搓了搓臉說:「媽,那是過去。記得傷仲永吧,我就是那仲永。關於神童不神童的話,以後您甭提了,我已經長大了,不過是個普通青年。」說著,他歪頭看著陳安娜,暗暗地下了決心,他和陳安娜這種相互煎熬的日子,必須結束了。既然話題已經岔開了,他索性一口氣說到底,「媽,我想到我伯父的酒店干,他先帶我兩年,然後,他退休干董事長,我做CEO。」
陳安娜的眼,登時就瞪得像乒乓球那麼大,「給馬光遠干?啊?馬躍,你出國讀完大學讀研究生,就是為了讓你回來給馬光遠打工的?馬躍,如果你就給馬光遠打工這點出息,我連大學都不讓你上,高中畢業你就給我輟學跟著他干行了!」說著,激憤過度的陳安娜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氣死我了,馬躍,你把我氣出心臟病來了。」她指著後背,痛苦地皺著眉頭,「給我捶兩下,我怎麼覺得我心臟不跳了。」
馬躍慌忙給她捶背,捶完了又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推後背,陳安娜的呼吸,才逐漸均勻了。
緩過氣來的陳安娜憤憤不已,問這是誰的主意。馬躍不想伯父一片好心還遭了怪罪,忙全數攬過來說,是他自己的想法,馬光遠也同意,因為他年紀也大了,馬騰飛又死活不肯接手酒店,所以……
陳安娜一心想抓個罪魁禍首解氣,抓了個空,就恨恨地說,馬光遠一個開酒店的,雖然場面大,酒店的規模在青島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有什麼用?酒店這東西,要技術含量沒技術含量,要文化也不需要文化,小學沒畢業的大老粗也能開,只要拉好了社會關係網,只要把好了廚師關,再有個好店面就萬事OK,就算是日進斗金她陳安娜都沒瞧在眼裡,別看馬光明跟馬光遠幹了些年頭了,可馬光明是灘扶不上牆的爛泥,他願意在他哥的羽翼下苟延殘喘就繼續吧,可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躍也一跟頭栽進去,混再好也沒人說有本事,不就是吃吃喝喝迎來送往嗎,靠的就是頭腦活絡加一張巧嘴。何況還不是自己白手起家搞起來的,還是接手替馬光遠打工!想到馬躍跟馬光遠干,田桂花可能會端出一副是她老公養著陳安娜一家老小的恩主嘴臉,她還想在田桂花跟前抬起頭來?做夢吧……到時候,不用田桂花打壓,她自己也就蔫了。
所以,用不著!她早就說過,將來討飯都要繞過田桂花的家門!但馬光明願意在他哥門下討飯吃,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不是她陳安娜讓他去的。
第4節
馬躍知道無數的海歸漂洋過海地回來淪落成了「海帶」,當然,從海歸變「海帶」也有他們自身的原因。因為更多的海歸,不是因為愛國或是故土難離,而是在國外也生存艱難。還有的海歸,出國是因為在國內沒大學可上,說難聽點,國外能收他們的大學不是野雞大學就是比野雞大學好不了多少的末流大學。幾年下來,唯一的收穫就是拿個含金量不足的大學文憑,待在國外又吃不了苦,只好回來,自恃是海歸,找起工作來是高了不成低了不就,就擱在家裡啃父母了,海歸的名聲就是被他們給弄壞了的。馬躍投出去的幾份簡歷,也沒敢指望著人家都會通知他去面試,更多是想通過應聘公司的態度,驗證一下自己身價在哪個段位。可這幾天朋友們七嘴八舌地塞了很多不甚積極的信息過來,再加上投出去的簡歷都像泥牛入海,他突然就自信不足了,就寬慰自己說,既然自家伯父給留了個CEO位子,何必再到外面去找滅呢?這不沒事犯抽嗎。
晚飯桌上,陳安娜興致勃勃地說:「馬躍,你已經不是普通海歸了,是碩士,找工作的時候,要記得對得起自己的身價。」
正喝酒的馬光明白她一眼說:「北大高才生都成屠夫了,本科生都競聘掏糞工,海歸有什麼了不起。」
「全國屠夫多了去了,有屠夫這行當也有幾千年了,沒見其他屠夫上報紙出大名就是因為他們沒北大的學歷。」陳安娜說完,揚揚自得地等馬光明接茬,在飯桌上用語言對馬光明進行窮追猛打是她多年以來最愛的智力運動。
馬光明夾起一隻香螺,故意吸得吱吱響,「再出名他也是個殺豬的。」
陳安娜笑說:「對,和田桂花一樣,就是兩手抓滿鑽石,她也成不了貴婦,還是個殺豬的。」
馬光明臉色一凜,突然的,含在嘴裡的香螺,像一顆出膛的子彈,砰地就飛了出來,撞到了陳安娜胸前,在陳安娜惱羞的目瞪口呆裡,他慢條斯理地說:「按說我就該**的一嘴巴射出去,射到那些看人低的狗眼上,老子沒射,是老子今天心情好,都**的小心點兒!」
陳安娜的臉漲得通紅,馬躍實在是厭倦了父母多年以來把家當戰場,遂忙向陳安娜連連作揖,「媽,求您了……」
陳安娜知道,別看在外人眼裡,她處處壓馬光明一頭,可真和馬光明鬧起來,沒她好果子吃。馬光明這種人,雖然沒多少文化,但做事還是不離大譜的,一旦把他惹急了,莽撞起來就不計後果。而她陳安娜,通常是開鬧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鬧凶了,就會想後果,一想後果就會後怕,一後怕就蔫了。
馬光明愛喝兩口,可量不大,一杯酒下肚,眼珠子就紅了。現在就是,馬光明的眼珠子跟小白兔似的,可他的臉可比小白兔凶神惡煞多了,陳安娜有點怕,悻悻說:「神經病!懶得理你。」說著,又去問馬躍這兩天怎麼不見郝樂意回家吃飯。
沒等馬躍回答,馬光明就指了指廁所的方向說:「端個盆進去。」
陳安娜有點摸不著頭腦,「幹嗎?」
「接尿!瞧瞧盆裡的嘴臉,就知道樂意為啥不願意回來吃飯了。」
「馬光明!」陳安娜忍無可忍,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馬光明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大口酒說:「誰看不順眼誰走,這是我家。」說著,用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飯桌,「房產證上寫著我的名字!」
馬躍知道,只要父母開了嘴戰,勸是勸不住的,乾脆起身往外走,「爸,媽,您二老慢慢吵著,打算動菜刀了就敲敲暖氣管子,我好下來拉著點。」
陳安娜盯著馬光明,眼好像要噴血了一樣。馬光明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繼續耷拉著眼皮吱吱地吸香螺,陳安娜心裡就湧上了一陣絕望,眼淚刷地滾了出來。
馬光明掃了她兩眼,突然地就笑了,拿起眼前的空碗,往她跟前一放說:「我就知道,你這麼文明的人,怎麼能幹出撒尿自照的醜事來。得,咱就王熙鳳變林黛玉吧,灑淚自照更動人。」
陳安娜一把抓起碗,照著馬光明劈頭蓋臉地就扔了過去,馬光明眼疾手快,頭一偏,伸手一把抓住了碗,笑嘻嘻地說:「幹嗎?錢多得沒地花了?」說著,把碗往胸口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上,晃悠著接碗的手,自嘲道:「你**的也扔了幾十年了,我就是半身不遂也練出來了。人家是訓練狗接飛盤,你**的是訓練老公接碗!狗接著飛盤還能掙塊骨頭,我接碗掙什麼了?」然後舔著一張滿是酒氣的臉,沖陳安娜討好地笑,「就掙了夜裡有老婆操。」
陳安娜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滿臉的淚奔跑得更洶湧了,像一個被兇猛的野獸窮追猛打到了死胡同裡的動物一樣,突然轉身,衝著追來的野獸張開了憤怒到了無望的嘴巴,「馬光明!你讓我噁心!」
馬光明依然笑嘻嘻的樣子,「我知道。」
陳安娜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還有比這更深的絕望嗎?她都絕望了大半輩子了,怎麼就絕望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