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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附錄 二 鄧克保致編者函二 文 / 柏楊

    編輯先生:

    謝謝您,寄來的剪報於前天收到,多少年來,我們很難看見一本新書,也難看見一本新雜誌,更別說報紙了,一本破爛不堪,最前幾頁和最後幾頁全部磨掉了的書刊,會被弟兄們珍寶般的傳來傳去,剛剛接到手裡的時候,便有人要你指天發誓看後一定借給他了,我不知道我們的祖國為什麼不能在這方面稍加供應。先生,把你們擲到字紙簍裡,當廢紙拋棄的書刊,撿起來,寄給我們吧。剪報被我們的弟兄們傳閱著,我對我拙劣的文筆深感遺憾,我已盡我的全力去寫,將近十八年輾轉沙場,提起筆有時候連字都想不起來,我想我如果是一個作家,有文學素養,該多麼好,我胸中積壅澎湃著無限的痛苦、憤怒、和憂傷,都無法寫出,寫出的只不過我所想要寫的萬分之一。

    轉來的讀者來信也收到,謝謝他們的關心,在這廣漠的世界上,仍存在著人生的溫暖,但不要為我悲,也不要為我惋惜,可悲的是那些已經埋身黃土的弟兄,可惋惜的是那些已經撤退的弟兄,我還報國有日,還可以隨時為我那可懷念的祖國戰死,而他們不能了,他們或骨骸已腐,或投閒置散,困於生活,漸衰漸老。

    有很多封信是老朋友寫的,凡書有地址,我都一一直接函覆,他們指出的若幹錯誤部份,像時間,像地點,像人名事跡等等,我想請貴報就近訪問一下,加以改正,往事如煙,雖是己耳親歷,有些地方也都記不太清楚了,在這些信中,我最感動的是牛壽益同學的信,請轉告他:我永遠記得他的鼓勵。還有張雪茵女士的信,我把她的信在我的孩子墳前焚化。另顧紀卿先生願告訴簡治瘧疾螞蝗的單方,弟兄們為這件事歡呼,我的通訊地址一時不能確定──您會知道的,我們又要撤退了,盼望顧先生能把藥方在貴報或《中央日報》上發表,即令我看不到,也總有弟兄們看到,會帶回邊區來應用,請轉顧先生,我們感激他,千萬個帶病作戰的弟兄等待他的援手,告訴他,只要病不折磨我們,我們是堅強的。

    全文最後關於曼谷的那幾段,務請刪去(編者謹致歉意,全文已刊完畢,來不及刪矣)。那是當時太多憂憤使我說出來我的傷感,《聖經》上,基督重臨人間的時候,他是悄悄而來的,而且輕輕敲著人們的大門,接待他的人便隨他升天,貪睡的人便永遠喪失這種機會了。是的,機會只叩門一次,李國輝將軍當時的撤退使我們每一回憶起來都流下熱淚,我們不但沒有理會敲門的基督,而且硬生生的趕走了。我想的很多,而且很紊亂。彷彿是在歷史上讀過,祖逖擊楫渡江,把黃河以南全部光復,可是,在結局的時候,卻派了戴淵為大都督,祖逖便只好憂鬱而死,他的偉業成功一半,從此南北朝成為定局。啊,我說的太遠了,請您原諒,事情已經過去,而且前邊已為你們惹了不少麻煩,我知道你們的處境,願接受任何刪改,因為我即令有什麼感想,我和我的夥伴們對李彌將軍,對李國輝將軍,一直都有崇高的敬意,李彌將軍的高瞻遠矚是難得的,當初如果不是他教李國輝將軍退出大其力和公路線,孤軍一天平均有三個傷亡計算,我們早全部喪生了。李國輝將軍作戰的勇猛和忠心耿耿,也非其他將領所及,邊區的江山是他打下的,事實上只有李國輝部隊。每個人都有他的缺點,我們不應要求完人,那是不可能的,是嗎?

    現在,我們又要面臨第二次撤退,聽說賴名湯將軍已抵達曼谷,再也沒有這個消息使弟兄們驚愕了,除了極少數,像我們這樣留下來的弟兄外,其他大多數游擊隊員都是平民,孤軍雖撤,來自各地的華僑和從雲南逃出的青年,是取之不盡,堵塞不住的兵源,那是撤不盡的,但卻給我們以最大的損傷。祖國,啊,在我們生死呻吟的時候,你在那裡?在我們稍微能夠站起來走路的時候,你出面再把我們擊昏。「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少,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四摘抱蒂歸。」一摘已枯,現在我們面臨的是無法抗拒的再摘。

    先生,我永不會回去,這不是我違抗命令,是我捨不得我內心的痛苦和擔當,我和政芬已過慣這裡蠻荒窮困的生活,可能不會適應台北那種文明社會,政芬已懷了八個月的身孕,我已把她送到曼谷,生女叫安明,生男叫安華,我將留在這裡,即令沒有一個夥伴,我也要在這裡等待那些冒險來歸的青年,即令沒有一個冒險來歸的青年,我也要把青天白日旗插在山頭,無論是共軍和緬軍,在打死我之前,都不能宣傳他們把游擊隊消滅。

    來信說要出版單行本,這使我惶悚,如果出版,盼能寄給政芬十冊八冊,我會看到的,如果我戰死,我的兒女長大成人之後,也會在書中認識他的父親。一燈如豆,舉頭遙望,月光皎潔,先生,啊,再見。鄧克保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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